恶友太子手中的水剑不断朝几人射来剑气，薛惕一边招架，一边思索对策。
眼下这场景倒是和之前一树梅秘境中对战青颜时有几分相似。可不同的是，青颜是实物，而这恶友太子，却实在说不准究竟是实物还是幻术。
梵忘山幻术之高明乃是世人皆知的。往往并未发现任何异象便已身处幻术中，哪怕是修为高深的修者一时也难以察觉。
薛惕问道：“红姑娘的眼睛可好些了？”
玮玗闻言看了看红映桃的情况，红映桃微微摇头，低声道：“薛公子，我还是看不见。”
方才红映桃已服了玮玗的丹药，此时仍看不见，无非三种可能：一是这医修的修为并不高明，二是恶友太子乃是实物，三……便是她所谓的看不见实际上是幻术，幻术不破，自然看不见。
究竟是哪一种，试试便知！
薛惕对荀臻和林落秋道：“劳驾二位在此护住他二人，我且上前看看情况。”
“薛公子小心。”林落秋点点头。
薛惕以剑气护身，以无迹身法移形换影之间已来到恶友太子面前。对方显然不曾料到薛惕会贴身近战，手上的水剑落入水中。薛惕不过眨了个眼的工夫，对方的掌法已袭到自己胸前！薛惕仰面避过，右手挽了个剑花一挑，本欲刺上恶友太子的肋间，对方却好似早已料到他的动作一般不退反迎，手掌直接擒住他的剑锋。施力猛地一攥，薛惕的身影却散做粒粒光点——这只是月下的幻影，而真身正在恶友太子的背后，抬手便劈！
二人缠斗之间，剑法身法教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林落秋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喃喃道：“……这便是问元山？好生厉害！”
荀臻双眉紧锁。这薛惕究竟什么来头，境界只比他二人高了一阶，但一招一式却仿佛已练了上百年，对战经验也不像初出茅庐的新人。他的师父是谁——难道是妙衍真人？
薛惕的剑锋正刺入恶友太子的背心，触感与人身并无不同，只是他却没有流血。薛惕拔出剑来，闪身两三丈之外。
恶友太子恼极，双掌翻动间，溪中的水流突地朝薛惕袭去。他连忙跃身避开，那水穷追不舍，几乎快要够上他的小腿。薛惕眯了眯眼睛，一手捏了个诀，只见水流竟调转了方向，朝着恶友太子涌去！
心念电转之间，薛惕心生一计，转头朝荀臻做口型，复又与恶友太子周旋起来。
林落秋见状立刻问道：“薛道友说什么了？”
荀臻道：“他说了‘宝珠’二字，应是让我们寻找方才那颗珠子吧。”
林落秋面露难色：“可方才红姑娘只碰了一碰那颗珠子便……就算找到了又能如何？”
荀臻冷笑道：“林姑娘若是怕了，大可以躲一边去观战。”
林落秋登时不乐意了：“荀公子想一个人出风头？我衔杯山庄从不落于人后。不如比一比，看谁先找到珠子！”
两人小跑到溪边，正要寻找，不远处恶友太子突然发难，水中两把水剑袭了过来——荀臻抬手格挡，林落秋闪身避开，啐道：“什么劳什子恶友太子，实在烦人！”说罢袖中飞出一方小巧的巾帕，在剑诀之下突然变大，足有两丈长，将恶友太子裹了个严严实实。恶友太子强烈挣扎着，已将巾帕挣开了几道口子，林落秋脸色登时一白，持剑胡乱朝恶友太子刺去。
若是旁人，怕早已被她这招扎成了马蜂窝。可这恶友太子也不知究竟是不是幻觉，待到林落秋收回剑和巾帕，竟仍是完好无损，半寸伤口也无！
荀臻毫不理会一旁受了打击的林落秋，聚精会神地在溪水中找着宝珠。虽然不知薛惕要他们找这玩意儿做什么，但看薛惕的样子应当是个能成事的，眼下也只能选择合作了。
林落秋的招式虽未对恶友太子造成伤害，但却困了他片刻，倒给了薛惕几分喘息的时间。这敌人着实难对付，几个回合下来他已有些吃不消了。不过幸好，薛惕总算已确定了，这恶友太子只是幻术；而阵眼便在方才那颗宝珠上！
衔杯山庄的剑帕都奈何不了恶友太子，看来已不能用寻常招式对付他了。薛惕呼了口气，将剑横于前胸，双手捏了个诀，周身气流旋动，衣袂翻飞，连不远处的草木都开始隐隐震动——
自薛惕脚下，水流忽然停止了。点点水珠似被什么吸附，竟开始向高处逆流，汇集于恶友太子脚下，旋着他的双腿而上！
恶友太子见状，双腿一蹬，将那些水流震落下来，随后不再有动作。他正以为薛惕已没了后招，忽然身下一股大力腾空而起，溪水旋起形成一道高约五丈的漩涡，将无数泥沙、石块以及恶友太子全数裹挟其中翻腾而上！
溪中水已去了大半，只剩下浅浅的一层。荀臻见状，飞身跃起，眨眼间，无数道剑光如电光般坠下，水中大小碎石皆被震起，光秃湿润的河道中，林落秋望见一颗宝珠闪烁着点点荧光。
好快的剑法。薛惕心中暗赞，而后将注意力回到恶友太子之上。恶友太子于漩涡中匆忙瞥见林落秋正踏入水中欲取宝珠，登时怒喝一声，震飞水花如道道碎玉散落，竟化作数把水刃直向林落秋飞射过去！
林落秋此时正站在河道中弯腰欲捡宝珠，薛惕立刻厉声道：“将珠子抛起来！”
晶莹剔透的珠子真似南海宝珠，在空中打了个旋儿，月白色的光芒温润醇厚。
头顶是数不清的飞刀——可林落秋的眼前已迅速暗了下去。
一个人影从她身后飞过，带过的气流卷起了她的发丝和耳坠。
荀臻从未想过自己竟能使出如此快的剑法。先前无论师父怎样责骂训导，他也不曾有过这么快的速度。
可如今在这梵忘山中，为了那个不识好歹的女子，自己竟突破了极限。
在林落秋看不见的前方，数道青蓝色的电光炸开，而后她听到了哗啦的落水声。
——是水刃被击落了？
——不！还有一把！
百密一疏，荀臻到底还是有漏洞！
黑暗中，林落秋又听见了一道剑鸣，比之方才的更加震耳欲聋，如山崩地裂，大江奔腾——
荀臻睁大了眼睛望去——
薛惕的剑精确地破开那颗宝珠，带着细碎的粉尘直朝那最后一把水刃飞去！
阵阵水声响起。
林落秋脚下的水流又大了起来，溪水浸湿了她的鞋袜，触感清凉。
微风习习，虫鸣阵阵，叮咚声响。仿佛方才的敌人从未出现过，这场战斗不过幻梦一场。
她睁开了眼睛。
皎洁的月光下，荀臻收剑入鞘，臭着张脸瞥了她一眼，走回岸上。
薛惕飞身来到红映桃身前，“红姑娘，你且张开眼睛试试，可能看见了？”
红映桃听这动静便知道此一战实在艰险。闻言睁开了眼，却好像仍然看不见。
“……怎地还是一片黑暗？”
她虚弱地说着，身子又开始颤抖。
薛惕心道：他已破除了幻术，林落秋也已能看见，怎地红映桃仍盲着？
三人皆奇怪着，玮玗抬手轻轻附上了红映桃的双眼。
“……红姑娘，这只不过是山中的幻术，你的眼睛并未受伤。现下幻术已解，红姑娘何不解开心中的执念？”
言下之意，乃是她心中依然认为自己盲着，故而看不见。
“你可愿相信我？”玮玗声音轻柔，似与沙沙树声融为一体。
红映桃轻轻点头。
玮玗放下了手，红映桃缓缓抬起眼帘。
对方不过是再常见不过的普通长相，可在月色的映衬下，竟教她觉得如此温柔。他那深邃的双眸中，隐隐映出了自己的脸庞，在漆黑的深潭中融化。
*
暮色如火，烧红了半边天。
柴玉澄、妙衍和卓天放踩着晚霞回到了梵忘山。正是用饭的时间，柴火气顺着风飘到了卓天放鼻尖儿上，卓天放眨了眨眼，“两位师姐可有兴趣试试这里的斋饭？”
左右无事，便去瞧个新鲜吧。
几人来到五观堂，这里并无僧人，倒是有好些外门修者三三两两坐于桌前，面前摆着好些小菜和粥。虽是斋饭，却香气四溢，直教卓天放食指大动。
三人领了餐食，挑了个人少的桌坐下了。这粥以五种不同颜色的谷物熬煮，颜色瞧着便是不俗。另有几味小菜，浅尝了一口，鲜而不咸，反倒清爽脆嫩，佐这五色粥，恰相得益彰。
“口味如何？”
几人闻声望去，来人正是薛情。
薛情也坐了下来，笑道：“这斋饭也是我特意找了有名的师傅来做的。看你们的表情，想必定是很好吃的。”
“确实不错，”卓天放扒了口粥连连点头，“除了粥还有什么？”
薛情道：“还有饭团、米糕、煎饼，都是些俗世的吃食，真人们潜心修炼，大约没怎么吃过这些吧。后面几天若有空，每日饭点过来，餐餐都不一样呢。”
柴玉澄心道：这薛情真是聪明，晓得他们没怎么吃过这些，正巧拿捏了图个新鲜的想法。
薛情低声道：“我家五弟没给几位真人添麻烦吧？”表情十分诚恳。
柴玉澄看了看妙衍，嘴角维扬，只道：“薛公子聪慧勤勉，再加上名师引导，如今修为越发高了，怎会麻烦，在下倒要谢谢薛家给咱们问元山送来一个好弟子呢。”
薛情笑道：“那就好。我那弟弟从小就不老实，小时候在学堂跟人打架，稍长一些了说不想读书了要跟着我出去做生意，再大一些了又说做生意无趣，还是在家闲着舒服。还好有诸位帮着教训，否则还不知道要怎么闹腾呢。”
几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独余妙衍听他们总说薛惕的事，倒有些不自在。
也不知那如露山中有何危险，薛惕一人可应付得来？他境界还不够高，纵有经验……
——不。她不该这么想，哪怕她心里再怎么怀疑，若非他本人亲口承认，她绝不会相信的。
妙衍起身道：“我且出去走走，稍后回来。”
天色已完全黑了，澄澈的夜空降临下来，点点星子忽明忽暗，一如她的心绪。
身后兀地传来一道男声：“阁下可是问元山妙衍真人？”
妙衍回头望去，来人面如冠玉，出尘脱俗，正是昨日在大雄宝殿前见过的璇玉岛岛主萧清玦。
妙衍行了个礼，“正是。晚辈见过萧岛主。”
“不必多礼，”萧清玦笑着摆摆手，“久仰真人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对于寒暄交际，妙衍向来是不擅长的，只垂首沉默。
两人并肩而行，缓缓踱步。皎白的衣身上浸着如水月色，四下静谧无声。
“真人心中似有烦忧。”
萧清玦声如冷泉，清冽甘爽。
妙衍无声点头，却不知对方是如何看出来的。
萧清玦朗笑道：“真人定是好奇在下为何知道？”
妙衍脚步顿了顿。
“在下虽无什么造化，可到底是个医修。人若心中烦忧，自会写在脸上。”萧清玦驻足，明澈的双眸望向妙衍的面容，“方才虽不过匆匆一眼，可借着月色，在下却也瞧见了真人眉间微蹙，故而猜测大约是有烦心事。”
两人继续向前行去，萧清玦柔声道：“白云苍狗，世如流水。真人活了百年，如此却也解不开、想不通、看不透的烦忧，想来只有一个了。”
妙衍终于开口道：“什么？”
萧清玦只是微笑，片刻后方道：“听闻真人修的是无情道。”
“是。”
“真人如今大约是……无功境六阶？”
“是。”
“众生修道，不过各取所需。我为学医证道，真人为何？”
妙衍不答。
她天生无情根，修道是师尊的要求，她什么也不为。天道门规，不过是她行事的规则。既是章法，也是禁忌，不可不遵，不可违逆。
“这便是真人之烦忧所在了。”
她烦忧什么？
她不过是在想着……
“真人何不多想想自己？”
萧清玦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雾一般的朦胧。
“真人不若想想自己，究竟所求为何、所欲为何。”
“修道若不清心，便会道心不稳，长此以往怕是会踏入歧途。”
妙衍抬起了头，却是空无一人。
那道声音也随着本人如鬼魅般消失，潜入了月夜中。
眼下这场景倒是和之前一树梅秘境中对战青颜时有几分相似。可不同的是，青颜是实物，而这恶友太子，却实在说不准究竟是实物还是幻术。
梵忘山幻术之高明乃是世人皆知的。往往并未发现任何异象便已身处幻术中，哪怕是修为高深的修者一时也难以察觉。
薛惕问道：“红姑娘的眼睛可好些了？”
玮玗闻言看了看红映桃的情况，红映桃微微摇头，低声道：“薛公子，我还是看不见。”
方才红映桃已服了玮玗的丹药，此时仍看不见，无非三种可能：一是这医修的修为并不高明，二是恶友太子乃是实物，三……便是她所谓的看不见实际上是幻术，幻术不破，自然看不见。
究竟是哪一种，试试便知！
薛惕对荀臻和林落秋道：“劳驾二位在此护住他二人，我且上前看看情况。”
“薛公子小心。”林落秋点点头。
薛惕以剑气护身，以无迹身法移形换影之间已来到恶友太子面前。对方显然不曾料到薛惕会贴身近战，手上的水剑落入水中。薛惕不过眨了个眼的工夫，对方的掌法已袭到自己胸前！薛惕仰面避过，右手挽了个剑花一挑，本欲刺上恶友太子的肋间，对方却好似早已料到他的动作一般不退反迎，手掌直接擒住他的剑锋。施力猛地一攥，薛惕的身影却散做粒粒光点——这只是月下的幻影，而真身正在恶友太子的背后，抬手便劈！
二人缠斗之间，剑法身法教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林落秋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喃喃道：“……这便是问元山？好生厉害！”
荀臻双眉紧锁。这薛惕究竟什么来头，境界只比他二人高了一阶，但一招一式却仿佛已练了上百年，对战经验也不像初出茅庐的新人。他的师父是谁——难道是妙衍真人？
薛惕的剑锋正刺入恶友太子的背心，触感与人身并无不同，只是他却没有流血。薛惕拔出剑来，闪身两三丈之外。
恶友太子恼极，双掌翻动间，溪中的水流突地朝薛惕袭去。他连忙跃身避开，那水穷追不舍，几乎快要够上他的小腿。薛惕眯了眯眼睛，一手捏了个诀，只见水流竟调转了方向，朝着恶友太子涌去！
心念电转之间，薛惕心生一计，转头朝荀臻做口型，复又与恶友太子周旋起来。
林落秋见状立刻问道：“薛道友说什么了？”
荀臻道：“他说了‘宝珠’二字，应是让我们寻找方才那颗珠子吧。”
林落秋面露难色：“可方才红姑娘只碰了一碰那颗珠子便……就算找到了又能如何？”
荀臻冷笑道：“林姑娘若是怕了，大可以躲一边去观战。”
林落秋登时不乐意了：“荀公子想一个人出风头？我衔杯山庄从不落于人后。不如比一比，看谁先找到珠子！”
两人小跑到溪边，正要寻找，不远处恶友太子突然发难，水中两把水剑袭了过来——荀臻抬手格挡，林落秋闪身避开，啐道：“什么劳什子恶友太子，实在烦人！”说罢袖中飞出一方小巧的巾帕，在剑诀之下突然变大，足有两丈长，将恶友太子裹了个严严实实。恶友太子强烈挣扎着，已将巾帕挣开了几道口子，林落秋脸色登时一白，持剑胡乱朝恶友太子刺去。
若是旁人，怕早已被她这招扎成了马蜂窝。可这恶友太子也不知究竟是不是幻觉，待到林落秋收回剑和巾帕，竟仍是完好无损，半寸伤口也无！
荀臻毫不理会一旁受了打击的林落秋，聚精会神地在溪水中找着宝珠。虽然不知薛惕要他们找这玩意儿做什么，但看薛惕的样子应当是个能成事的，眼下也只能选择合作了。
林落秋的招式虽未对恶友太子造成伤害，但却困了他片刻，倒给了薛惕几分喘息的时间。这敌人着实难对付，几个回合下来他已有些吃不消了。不过幸好，薛惕总算已确定了，这恶友太子只是幻术；而阵眼便在方才那颗宝珠上！
衔杯山庄的剑帕都奈何不了恶友太子，看来已不能用寻常招式对付他了。薛惕呼了口气，将剑横于前胸，双手捏了个诀，周身气流旋动，衣袂翻飞，连不远处的草木都开始隐隐震动——
自薛惕脚下，水流忽然停止了。点点水珠似被什么吸附，竟开始向高处逆流，汇集于恶友太子脚下，旋着他的双腿而上！
恶友太子见状，双腿一蹬，将那些水流震落下来，随后不再有动作。他正以为薛惕已没了后招，忽然身下一股大力腾空而起，溪水旋起形成一道高约五丈的漩涡，将无数泥沙、石块以及恶友太子全数裹挟其中翻腾而上！
溪中水已去了大半，只剩下浅浅的一层。荀臻见状，飞身跃起，眨眼间，无数道剑光如电光般坠下，水中大小碎石皆被震起，光秃湿润的河道中，林落秋望见一颗宝珠闪烁着点点荧光。
好快的剑法。薛惕心中暗赞，而后将注意力回到恶友太子之上。恶友太子于漩涡中匆忙瞥见林落秋正踏入水中欲取宝珠，登时怒喝一声，震飞水花如道道碎玉散落，竟化作数把水刃直向林落秋飞射过去！
林落秋此时正站在河道中弯腰欲捡宝珠，薛惕立刻厉声道：“将珠子抛起来！”
晶莹剔透的珠子真似南海宝珠，在空中打了个旋儿，月白色的光芒温润醇厚。
头顶是数不清的飞刀——可林落秋的眼前已迅速暗了下去。
一个人影从她身后飞过，带过的气流卷起了她的发丝和耳坠。
荀臻从未想过自己竟能使出如此快的剑法。先前无论师父怎样责骂训导，他也不曾有过这么快的速度。
可如今在这梵忘山中，为了那个不识好歹的女子，自己竟突破了极限。
在林落秋看不见的前方，数道青蓝色的电光炸开，而后她听到了哗啦的落水声。
——是水刃被击落了？
——不！还有一把！
百密一疏，荀臻到底还是有漏洞！
黑暗中，林落秋又听见了一道剑鸣，比之方才的更加震耳欲聋，如山崩地裂，大江奔腾——
荀臻睁大了眼睛望去——
薛惕的剑精确地破开那颗宝珠，带着细碎的粉尘直朝那最后一把水刃飞去！
阵阵水声响起。
林落秋脚下的水流又大了起来，溪水浸湿了她的鞋袜，触感清凉。
微风习习，虫鸣阵阵，叮咚声响。仿佛方才的敌人从未出现过，这场战斗不过幻梦一场。
她睁开了眼睛。
皎洁的月光下，荀臻收剑入鞘，臭着张脸瞥了她一眼，走回岸上。
薛惕飞身来到红映桃身前，“红姑娘，你且张开眼睛试试，可能看见了？”
红映桃听这动静便知道此一战实在艰险。闻言睁开了眼，却好像仍然看不见。
“……怎地还是一片黑暗？”
她虚弱地说着，身子又开始颤抖。
薛惕心道：他已破除了幻术，林落秋也已能看见，怎地红映桃仍盲着？
三人皆奇怪着，玮玗抬手轻轻附上了红映桃的双眼。
“……红姑娘，这只不过是山中的幻术，你的眼睛并未受伤。现下幻术已解，红姑娘何不解开心中的执念？”
言下之意，乃是她心中依然认为自己盲着，故而看不见。
“你可愿相信我？”玮玗声音轻柔，似与沙沙树声融为一体。
红映桃轻轻点头。
玮玗放下了手，红映桃缓缓抬起眼帘。
对方不过是再常见不过的普通长相，可在月色的映衬下，竟教她觉得如此温柔。他那深邃的双眸中，隐隐映出了自己的脸庞，在漆黑的深潭中融化。
*
暮色如火，烧红了半边天。
柴玉澄、妙衍和卓天放踩着晚霞回到了梵忘山。正是用饭的时间，柴火气顺着风飘到了卓天放鼻尖儿上，卓天放眨了眨眼，“两位师姐可有兴趣试试这里的斋饭？”
左右无事，便去瞧个新鲜吧。
几人来到五观堂，这里并无僧人，倒是有好些外门修者三三两两坐于桌前，面前摆着好些小菜和粥。虽是斋饭，却香气四溢，直教卓天放食指大动。
三人领了餐食，挑了个人少的桌坐下了。这粥以五种不同颜色的谷物熬煮，颜色瞧着便是不俗。另有几味小菜，浅尝了一口，鲜而不咸，反倒清爽脆嫩，佐这五色粥，恰相得益彰。
“口味如何？”
几人闻声望去，来人正是薛情。
薛情也坐了下来，笑道：“这斋饭也是我特意找了有名的师傅来做的。看你们的表情，想必定是很好吃的。”
“确实不错，”卓天放扒了口粥连连点头，“除了粥还有什么？”
薛情道：“还有饭团、米糕、煎饼，都是些俗世的吃食，真人们潜心修炼，大约没怎么吃过这些吧。后面几天若有空，每日饭点过来，餐餐都不一样呢。”
柴玉澄心道：这薛情真是聪明，晓得他们没怎么吃过这些，正巧拿捏了图个新鲜的想法。
薛情低声道：“我家五弟没给几位真人添麻烦吧？”表情十分诚恳。
柴玉澄看了看妙衍，嘴角维扬，只道：“薛公子聪慧勤勉，再加上名师引导，如今修为越发高了，怎会麻烦，在下倒要谢谢薛家给咱们问元山送来一个好弟子呢。”
薛情笑道：“那就好。我那弟弟从小就不老实，小时候在学堂跟人打架，稍长一些了说不想读书了要跟着我出去做生意，再大一些了又说做生意无趣，还是在家闲着舒服。还好有诸位帮着教训，否则还不知道要怎么闹腾呢。”
几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独余妙衍听他们总说薛惕的事，倒有些不自在。
也不知那如露山中有何危险，薛惕一人可应付得来？他境界还不够高，纵有经验……
——不。她不该这么想，哪怕她心里再怎么怀疑，若非他本人亲口承认，她绝不会相信的。
妙衍起身道：“我且出去走走，稍后回来。”
天色已完全黑了，澄澈的夜空降临下来，点点星子忽明忽暗，一如她的心绪。
身后兀地传来一道男声：“阁下可是问元山妙衍真人？”
妙衍回头望去，来人面如冠玉，出尘脱俗，正是昨日在大雄宝殿前见过的璇玉岛岛主萧清玦。
妙衍行了个礼，“正是。晚辈见过萧岛主。”
“不必多礼，”萧清玦笑着摆摆手，“久仰真人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对于寒暄交际，妙衍向来是不擅长的，只垂首沉默。
两人并肩而行，缓缓踱步。皎白的衣身上浸着如水月色，四下静谧无声。
“真人心中似有烦忧。”
萧清玦声如冷泉，清冽甘爽。
妙衍无声点头，却不知对方是如何看出来的。
萧清玦朗笑道：“真人定是好奇在下为何知道？”
妙衍脚步顿了顿。
“在下虽无什么造化，可到底是个医修。人若心中烦忧，自会写在脸上。”萧清玦驻足，明澈的双眸望向妙衍的面容，“方才虽不过匆匆一眼，可借着月色，在下却也瞧见了真人眉间微蹙，故而猜测大约是有烦心事。”
两人继续向前行去，萧清玦柔声道：“白云苍狗，世如流水。真人活了百年，如此却也解不开、想不通、看不透的烦忧，想来只有一个了。”
妙衍终于开口道：“什么？”
萧清玦只是微笑，片刻后方道：“听闻真人修的是无情道。”
“是。”
“真人如今大约是……无功境六阶？”
“是。”
“众生修道，不过各取所需。我为学医证道，真人为何？”
妙衍不答。
她天生无情根，修道是师尊的要求，她什么也不为。天道门规，不过是她行事的规则。既是章法，也是禁忌，不可不遵，不可违逆。
“这便是真人之烦忧所在了。”
她烦忧什么？
她不过是在想着……
“真人何不多想想自己？”
萧清玦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雾一般的朦胧。
“真人不若想想自己，究竟所求为何、所欲为何。”
“修道若不清心，便会道心不稳，长此以往怕是会踏入歧途。”
妙衍抬起了头，却是空无一人。
那道声音也随着本人如鬼魅般消失，潜入了月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