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衍?”薛惕试探着轻唤。

    妙衍直视着他,心中先前的动摇已去得一干二净。

    她语气冷得像冰:“你们打算如何调查?”

    她现在只想尽快离开这里,去找师尊问清楚,自己究竟算什么?

    薛惕怔愣片刻,终于道:“我与卓真人、红姑娘以及慈诤一同调查此事。具体的细节,我将他们喊进来一同商讨。”

    他不明白妙衍的态度为何转变如此之大。

    但他的心意绝不会改变。

    薛惕回望一眼,径自走过妙衍的身边,打开了门。

    “怎么这般久。再等下去,我就要自己推门进来了。”卓天放不满地抱怨,众人依次走了进来。

    屋内的气氛好像有些古怪——柴玉澄心里嘀咕,嘴上道:“师妹,你可有什么想法?”

    妙衍摇了摇头。

    薛惕将之前元象子所说的有关凌降宵和萤月教相关的细节对众人大致复述了一遍,而后道:“此事大约就是萤月教所为,正巧妙衍在观战期间离席,便可以借机栽赃给她。”

    红映桃不解道:“可若是妙衍真人或是期间没有任何一人离席,他们又该嫁祸给谁?”

    薛惕道:“我猜,他们此举也是出于无奈。毕竟犯了这等大罪,按理说应该越慢被发现、越少人知道才好。只是恰好妙衍离席,他们便将计就计,嫁祸给她,将水搅浑,让我们难以查明真相。否则,最快也要到明天换班时,才会有人发现狻猊受伤。而到那时,我们的注意力都在慈诤与鱼连舟的对决之上,而萤月教之人也能趁乱离开梵忘山,就算要查也无从下手。”

    卓天放略一沉吟,“你方才说,那凌降宵想做一把神武之弓,以射落金乌,让人间陷入黑暗。”

    薛惕点头。

    卓天放环视众人,“各位以为,做一把弓,至少需要哪些部件?”

    红映桃掰着手指小声道:“弓背、弓弦……还有射出去的箭。”

    “不错,至少需要这三样东西,才能组成一把弓。”

    柴玉澄接着他的话继续道:“那么,他可以用梅花神木做弓背和箭。”

    “用狻猊的足筋做弓弦。”慈诤双眉紧蹙。

    “以这些材料做出来的弓箭,威力必然不小。”卓天放望向妙衍,“不过我仍有一事不明,这与他创立萤月教、收集凡人血肉有何关系?”他实在不明白那些东西能用来做什么。

    妙衍道:“仅凭神木和足筋,还不足以杀死金乌,那毕竟是天神。”

    薛惕听她这么说,想通了萤月教的作用,“故而他要借凡人的血肉化为怨念附着于箭上,收集得越多,怨念就越大,也就越能杀死金乌。”

    如此一来,过去种种便都能说得通了。可这些都是建立在“伤了狻猊之人一定来自萤月教”这一毫无根据的推论上,若并非如此,那么他们的想法依然毫无根据。

    毕竟到目前为止,他们没有一人感知到萤月教的气息。

    但除了萤月教,又有谁会如此胆大包天?

    他们只能依照这个思路去探查,若果真如此,也能将萤月教及凌降宵的阴谋公之于众,使对方成为众矢之的,如此也便于团结其他门派的力量共同应对。

    “那我等几人先去不笑幽境。其他事宜,就劳烦柴真人处理了。”慈诤朝柴玉澄点了点头,然后同卓天放、红映桃一并走了出去。

    柴玉澄拍了拍妙衍的肩膀,笑着宽慰道:“你受委屈了,我们一定尽快解决此事。”

    妙衍感受到肩膀处传来的柴玉澄的热度,顿了顿,只道:“无妨。”

    屋内又只剩下了妙衍与薛惕二人。

    薛惕终于再次望向妙衍,对方那双灰色的眸子如宝珠蒙尘,前段时间那些微的灵光被不知名的阴霾所掩盖,失去了光彩。

    “我不知你想到了些什么,”他喉头一哽,顺了口气又道:“若是怀疑我,那我会让你看清。若是别的,何不选择与我一道去面对解决。”

    “你可是妙衍,坚定向前绝不回头的妙衍。若有什么绊住了你,一剑劈开便是。”

    “我曾说过,无论我变成什么样子,都不要怀疑我——”明亮的天光下,他复又将那盏灯点亮,“同样地,无论你是变成什么样子,无论你去到哪里,我都会追上,绝不跟丢。”

    妙衍的眸中摇曳着一豆灯火,语气坚决:“我不要这命中注定。”

    不等薛惕说话,她接着道:“或许你我都该想想,过去的人生,究竟是什么。今后的路,又该往何处。”

    妙衍背过身去不再看他。

    薛惕无奈退了出去。

    *

    薛惕等三人随慈诤来到不笑幽境。因着变故,入口处已有武僧把守,见来者是慈诤便放行了。

    不笑幽境如先前梵忘山之人所言,距离大雄宝殿有一定的距离,更不必说他们所住的眠月谷了。若是步行过来,妙衍离去的那半柱香时间是绝对不够的。但若真使用飞行法术而来,时间倒是充裕得很。

    从入口处踏着石板路一路向里走,四周环境越发幽深安静。繁茂的树冠挡住了日光,四周灌木丛生。昨夜下了场大雨,此处的土地仍十分潮湿。又继续步行了约两里路,慈诤示意前方一处小屋道:“那里是储存狻猊所用物品和食物的库房。”

    几人走进小屋,院中就没有石板了。地面上还留着几处脚印,想来是喂养狻猊的僧人留下的。

    慈诤道:“那脚印应当是观明的。他先前告诉我,他是在今早喂食狻猊时发现它受伤的,还不慎被挠了一下,这也是他那伤口的原因。”

    几人点点头,继续跟着慈诤往深处走。不过一会儿,慈诤的脚步便停了下来。

    红映桃听见一道浅浅的、仍带着颤抖的小兽的呼吸声于丛林深处传来,伴着警惕的低吼。

    “它听上去不太妙……足筋被挑,实在太可怜。”她语带不忍。

    慈诤让其余几人留在原地,自己则是进入林中,片刻后又走了出来,引众人走近狻猊。

    那狻猊小小的一只蜷缩着身体睡着了,火焰状的红色毛发在些微的日光下折射出道道金光,四蹄上似有火焰隐隐环绕,长长的尾巴环抱身体,看上去十分不安。

    “它脾性火爆,见生人必会发怒,故而只能让它先睡着。”慈诤轻声道。

    红映桃道:“怎地不帮它医治伤口?”

    慈诤道:“狻猊体质特殊,一般的丹药对其无效。”

    卓天放道:“依你所言,若是生人伤了它,它必然会发怒,或是吼叫,或是攻击,总而言之一定会被值守的僧人发现,是这样么?”

    慈诤点头。

    薛惕察觉出不对劲:“可方才在大殿前,并无一人受伤——除了那观明。”

    “生人靠近,须得制住它发怒,且不被它所伤,而且还要趁机挑了它的足筋……”红映桃犯了愁,“纵使这小家伙还小,可毕竟也是镇派神兽,那这人得多么厉害?”

    三人看向慈诤。

    “所以,此人必然会想办法先让狻猊陷入不能反抗的情况。”

    “敢问法师方才是用什么法子让它睡着的?”薛惕问道。

    “狻猊幼时是由我照看,稍长大后交给其他弟子负责,故而它对我十分放心。我也并非用了什么法术,而是幻术,让它安心小憩而已。狻猊乃是祖师的坐骑,生人靠近时狻猊更会心生戒备,法术对它基本没有作用。”

    卓天放追问道:“这幻术其他人可会?”

    “就算会,以那些弟子的修为,对狻猊使用也是无效。”

    众人再次回忆了方才观战时的场景。

    期间,梵忘山的众执事僧均未离席,哪怕是弥慧也不曾离开。确确实实从头到尾都只有妙衍一人离开过。

    因此,哪怕修为与慈诤相同或在他之上的那些执事僧,或许也并非凶手。

    那么,还有什么法子能让它陷入昏迷或是沉睡?

    薛惕率先返回方才的小屋,在其中查找一圈,并未发现什么特殊的药物。这边,慈诤也检查了狻猊周身的情况,除了它自身蓝色的血迹以及观明的血迹和脚印外,也未发现奇怪之处。

    薛惕走了回来,脸色不大好看地摇摇头,“应当不是被下药。”

    这便怪了,生人无法在不惊动值守僧人的情况下伤了狻猊,更不可能在此情况下在它的食物中掺入迷药,况且普通药物也没有效果。那此人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更何况即便是生人所为,此人必然很熟悉这不笑幽境中的布局构造,总归不可能在一个极不熟悉的环境中行事。

    几人一时沉默。

    卓天放原地踱步,眉头紧锁,忽然一拍掌,“小师侄,莫非真如你所说,是监守自盗!?”

    其余几人望着他,卓天放继续道:“既然生人无法靠近,那么平日里喂养照看它的值守僧人便是唯一的可能。并且,他们也最方便动手脚并收拾干净、不留痕迹。再者说,今早观战时,除了妙衍师姐,并无一人离席啊。既然不曾离席,又如何行事?”

    值守僧人五日一轮换、每日两人,共十人。观明是今日才发现狻猊受伤的,故而从时间来看,若真是值守僧人所为,只可能是昨日和今日的两组,共四人。

    慈诤将昨日值守的两个僧人喊来问话,他们却说昨日一切正常,狻猊跑跳自如,并未有什么异状。

    “血迹可以证明,”薛惕并不怀疑他们的说法,“若是昨日便已受伤,经过一夜大雨,血迹必然会被冲刷,不会像现在这么清晰。”

    既然如此,那么眼下嫌疑最大的,显然就只有观明、观觉——以及妙衍。

    只有找出真正的凶手,才能彻底洗清妙衍的嫌疑。

    在等待观明、观觉赶来问话的这会儿工夫,薛惕像是想到了什么,在狻猊周边的树丛中翻找起来。

    他解释道:“之前在殿前,法师曾说狻猊皮质坚硬,寻常利器根本伤不了它。故而想找找凶手会不会把凶器丢在这附近了。”

    红映桃却道:“这凶兽为何不把凶器带走藏起来,却要扔在这里呢?”

    卓天放拍拍她的肩,“你再好好想想,是将凶器带走处理来得方便,还是丢在此处方便?这里可是梵忘山,向来不杀生的。若贸然将凶器带出去,那血腥气不也就一并散出去了?届时所有人都会发现,凶手还怎么隐藏身份呢?”

    薛惕踏在泥泞中找了好一会儿,衣衫下摆和裤腿濡湿了一大片,总算在离狻猊约两丈远的一处草丛中发现了一把匕首。其上干干净净,半点血迹也无,只沾了些许泥土草叶。

    他动了动手指让那匕首飞起来悬浮于众人面前。

    看上去似乎十分平常,不像是足以割开狻猊皮肉的利器。

    慈诤摇头道:“梵忘山中的利器只有武僧寮房和灶房才有,且都严加管理,我此前不曾见过此物。”

    既然如此,这便是外界带进来的了。

    红映桃奇怪道:“这若是伤了狻猊的匕首,为何没有血迹?凶手既然已选择将它丢弃在此处,又何必将血迹全部擦干净呢?”

    薛惕唤出了之前的十二地支阵法,点了戌犬出来。

    戌犬凑近匕首闻了闻,然后却只是在原地转了几个圈,并无什么动作,而后飞回了阵法中。

    “看来凶手是为了将自己的气息从匕首上除去才擦净血迹的,”薛惕皱眉,“此人行事真真谨密,半点破绽也不留。”

    卓天放又看了看地面,忽然道:“法师你刚才说——观明说是今早来喂食狻猊的时候发现它受伤的?也就是说,凶手在他俩上值之前就已来过了?”

    “交班约在卯正,此处是全天十二个时辰皆有人把守的,不存在交班的间隙。”慈诤道。

    可是方才向昨日值守的两名僧人问话时,他们并未提到有何异样。

    从时间上来说,没有间隙,想要钻空子潜入行凶也就不可能。

    卓天放又道:“那这脚印和血迹——”

    众人低头看去,听他接着道:“依照观明的说法,他带食物来找狻猊,却发现狻猊受伤了,接着他查看狻猊的伤口,却被狻猊所伤,然后他出来向你们报告——等等,你方才不是说狻猊对熟悉之人不会戒备吗?”

    红映桃道:“或许这小家伙当时受重伤警惕心特别强、谁来都无差别攻击呢?”

    这好像也说得通。卓天放接着道:“那么,按道理来说,观明的脚印应当在狻猊的血迹之上才对。”

    此处的痕迹,是狻猊的血迹和观明的脚印重叠在一起,旁边另有几滴红色的血迹,应当是来自观明被狻猊所伤的伤口。

    这血迹似乎看不出什么问题。

    薛惕沉声道:“你的意思是说,观明的鞋底,应当有狻猊的血迹?”

    卓天放笑道:“等他来了便知道了。”

    正说着,观明、观觉二人便已走了过来。观明仍是含着胸、一副怯懦的样子。

    两人在慈诤面前站定行了个礼,低着头不说话。

    “观觉,你是在不笑幽境门口把守,期间并未进入,对么?”慈诤道。

    观觉点点头。他们也确实没有在不笑幽境中发现第二个人的脚印。

    “你再将今早的情况详述一遍。”

    观觉道:“卯正时分,我们来到入□□班。观明说他进去打扫和喂食,我便在门口看守。约摸过了一个时辰多一会儿,观明突然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当时他捂着右手,我看了伤口是爪痕,十分严重——然后他跟我说狻猊受伤了,他要去通报,让我在此处继续看守不要离开……大致经过就是这样。”

    慈诤又看向观明,拿出那把匕首问道:“你二人可曾见过此物?”

    两人直摇头,连连称否。

    薛惕道:“你们转个身我瞧瞧。”

    二人虽心有不满,却只能老实照做。

    薛惕眯了眯眼,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问观觉:“你可还记得,当时观明师父跑出来的时候,身上穿着什么衣服?”

    观觉对这个问题感到十分奇怪,“就是我们的僧袍啊,不是别的衣服。”

    “那观明师父当时的衣服上,可有什么污渍?”

    观明登时浑身一抖,脸色煞白。

    观觉仔细回忆了一下,然后摇头道:“挺干净的,好像没什么脏污。”

    薛惕听罢,意味深长地看着观明,“小师父好生养伤——两位请回吧。”

    几人凝视着他们的背影,尤其是离去的脚步。

    细微之间,他们清晰地看见,两人的鞋底并无任何血迹——无论是红色的,还是蓝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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