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衍快步上前,拉开了薛惕的衣服看去,那阵法已经消失了。

    薛惕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其实方才的事我都记得。”

    妙衍不以为意道:“我不过是应对之策,你无需在意。”

    薛惕心道果然是妙衍,干笑道:“好说。”

    “如此三个阵法都已破解,按理璇玉岛本岛也应当现形了。”

    妙衍话音刚落,脚下的地面忽然剧烈震动起来,荡开道道水浪,海底隐隐有轰鸣之声传来,几乎震得人肝胆俱裂!

    脚下这座小岛顷刻间裂作齑粉,妙衍携薛惕立刻飞入空中,只见漆黑一片波涛汹涌的海面上突然形成了一个漩涡,那漩涡中似乎出现了什么,朦胧的月影投射下几乎看不真切。

    妙衍与薛惕对视一眼,两人齐向那事物的阴影飞去,却见十分高大,几乎快将月亮遮住。

    两人这才看清,面前的正是一座岛屿上的山峰,形势诡谲、狰狞可怖。而这其中,更有一道他们再熟悉不过的气息——

    凌降宵!

    这便是璇玉岛!

    璇玉岛不像它的名字那般如梦似幻、华美绚丽,而是如魔窟一般阴森可怖。

    妙衍几乎不作他想,就要上前找出凌降宵一举击杀,可他们接近时,却被一道巨大的结界挡住了去路。

    暗红色的结界方圆十里,将整座岛笼罩其中。

    这是凌降宵为璇玉岛设下的最后也是最坚固的一道屏障。

    正如他先前在梵忘山所说,他的目的从来都不是杀人,而是射落金乌。只要能将他们挡在外面不妨碍他射箭,他恐怕会用尽一切手段,更不必将多余的力气浪费在击杀无关之人上。

    狂风大作,巨浪滚涌。

    妙衍刚通过传讯玉牌将此事告知卓天放没多久,她已能遥遥望见众多的船只向这个方向驶来。

    妙衍和薛惕悬于空中,各自拔出了剑。

    他们现在唯一要做的,便是打破这个结界,阻止凌降宵。

    妙衍自乾坤袋中取出无刻之印抛入空中,举剑在其上刻画出一道剑阵,随后金光大作,她挥出一道剑光,自剑阵中突飞出一百零八道剑气紧随其后,以迅雷之势分散击打在那结界之上。

    后者受到攻击却只闪过道道暗色红光,并无任何破损之处,连一丝缝隙也无。

    那只有两分力的分身他们对付起来已很棘手,八分力的凌降宵所设下的这个结界,比料想中还要强力得多。

    薛惕沉声道:“除了弓箭所要用到的力量之外,我猜凌降宵已将所有的法力都用在了这一结界上,以求最大限度地阻挡我们。”

    妙衍点头:“这一结界实在过于巨大,一时间难以找出其阵眼破解。”

    薛惕念动口诀,空中顿时展开三道紫色阵法,阵法中现出三个青面獠牙凶神恶煞的恶鬼。身长足有三丈高,八条手臂中有刀枪剑戟斧钺钩叉一各样兵器,吼声如雷,踏着虚空分别从三个方向攻上那结界。却不料每一条举着兵器的手臂甫一触碰到便如触电一般痉挛酸麻,而后皮开肉绽只剩白骨,所有兵器瞬间碎裂,竟丝毫不得存进。

    “竟连这个法子也无用……”薛惕满脸惊愕。

    这已是他目前能使出的最强大的法术,且是前世凌降宵教他的。此招不行,妙衍的剑阵也无用,他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能破此结界!?

    天光渐亮,熹微的浅青已从海面缓缓浮起。原本笼罩在黑暗中的璇玉岛,终于得以窥见一隅。其上既非世间传闻的那般玉石遍地,也无半棵草药花木,只有数段枯黑的残木、怪石嶙峋,一些角落中甚至有森森白骨。

    确如魔窟。

    妙衍提起剑,正欲以身破阵,一道人影兀地从一座洞窟中走了出来。

    正是凌降宵。

    可他的手上却空无一物。

    “莫非他还没将弓箭炼制完成?”薛惕看向妙衍。

    “不错,”凌降宵循着薛惕的方向望去,轻笑一声,“弓已制好,还剩一支箭。”

    “一支箭,便足够?”妙衍冷冷道。

    “为何不够?”凌降宵手指东方,“至少在日出之时,在你们破开这结界之前,我便能完成我的大业。”

    妙衍和薛惕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转身走回了洞窟的黑暗中,而他们现下却没有任何阻止的办法。

    “师姐!——”

    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道高声呼喊。

    妙衍立刻回头望去,海面上远远近近而来数十艘船,大小不一,皆满载着来自四海八荒各门各派的修者!

    为首的那艘船虽小,速度却极快,劈波斩浪而来,其上坐着的,正是妙衍那精通法术的师弟卓天放与红映桃。

    不等妙衍说话,卓天放已踏浪而起,飞身至妙衍身旁,朗声道:“老远就望见了这道结界,也瞧见了师姐和小师侄与之斗法。”

    妙衍皱眉道:“凌降宵的箭即将制好,师弟可有法子?”

    卓天放笑道:“我且先试一试!”

    话音刚落,他腰间的四枚令牌瞬间飞将出去,悬于结界的东南西北四角之上,似四只展翅的雄鹰一般俯视着下方龟缩的猎物。

    倏地,四枚令牌之间出现一道金光将它们联结在一起,令牌开始迅速旋转,光圈越来越大,自金光中溢出了点点光斑画出一道圆形阵法,伴着周围的令牌向下降落,与那结界相撞的一刹那,巨大的气浪伴着刺耳的鸣金之声震起道道海浪,差点掀翻下方的几艘船只,连头顶的云都被震出道道弧形散逸开去。

    而那结界不过晃了几晃,仍没有丝毫破损,片刻后复又稳固。

    卓天放脸色凝重,语气严肃:“师姐,这结界实在精妙严谨,比之我派的山门大阵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该如何?眼看就要天亮了!”薛惕神情急迫,“实在不行,何必非要破了这结界!哪怕只能撞开一条缝、一个口子,让妙衍与我杀进去也是好的!”

    卓天放双眼一亮,“小师侄说得有理。你们且退后,我再试试!”

    妙衍和薛惕立刻退开至数丈之外。

    下方宿霜霜和雍予沉也飞身上来,大致了解了眼下的情形,纷纷道:“若有需要,我等定当鼎力相助!”

    卓天放抬手收回令牌,将其中两枚朝下方扔了出去。那两枚令牌似俯冲的海燕一般扎入水中,下一刻复又冲破海浪猛地飞起,其后卷起两股水流,在空中旋转着凝成了一股,最终来到了卓天放的右下方。

    水流越聚越多,宿霜霜与雍予沉对视一眼,正想问卓天放此招的用意,却见那水流正急速凝成一把足有五丈见方的巨锤!

    与此同时,卓天放又将另外两枚令牌奋力向上飞掷出去直入云霄,而后握拳收回。飞回的令牌速度奇快,尾部卷起两道云气。云气裹着电光,雷声隐隐震荡天地,在卓天放的左上方渐渐凝成一枚长四丈的锥子!

    海水、烈风与云气势如雷霆,眼下皆汇于其间一个的渺小卓天放之上。他正是要以这海水之锤与云气之锥,在这结界上破开一道缺口!

    你凌降宵既是废神,我等凡人之力伤你不得,便上天入地借这自然之力进攻!

    卓天放挥举右手,那海水之锤挥在空中;又抬起左手,云气之锥来到他头顶正对结界。

    他深吸一口气,大开大合以劈山破海之势猛砸下去!

    登时雷声大震,有几个不曾防备的小弟子甚至吐出了血。只见结界之上因这万钧之力荡开了道道波纹,云气之锥也因反力被震得散了些气,卓天放连忙握紧左拳悉数拢了回去。

    结界似乎仍未受损,卓天放因这法术太过霸道难以承受,身躯颤抖,面色惨白,额角满是冷汗。

    “师姐!”他头也不回地高喊一声。

    妙衍心领神会提剑便上,薛惕紧随其后,宿霜霜和雍予沉也拔剑跟了上去。

    四道强劲的剑气汇作一道,如一枚钉子击在那结界之上。卓天放顺势打出第二锤,云气包裹剑光猛砸上去,结界上红光急速闪烁,在这狂风中只听得微乎其微的“喀啦”一声,其上竟出现了一道几不可见的裂缝!

    卓天放大喜,胸口却突然一阵剧痛,哇地喷出一口血,将身前染了红透。

    薛惕突然道:“凌降宵!他的箭已制成了!”

    几人朝他目之所向望去,果见凌降宵复从那幽黑的洞窟走出,左手持弓,右手拈箭。

    “我说过了,一支箭足够。你们大费周章,眼下却连我这结界都还没破,如何不够?”

    他嘲讽的话语飘进众人的耳中,教人恨不能立刻冲进去将他千刀万剐。

    东方既白,赤红的新日已堪堪露出一道圆弧。

    “看来还需稍等片刻。”他又望了望薛惕的方向,“崇琰,重活一世,滋味如何?”

    薛惕恨恨道:“若不杀你,便算我们白活!”

    凌降宵叹息着摇摇头,“那又如何,待我射落金乌,你们是死是活与我何干。倒是元象子,他恐怕是白费心机了。”

    妙衍厉声斥道:“你怎配提我师尊!”

    “我如何提不得,你们难道以为,我不知道他已死了?”

    卓天放身体未动,口中却又吐出了一大口血,眼中噙泪。

    宿霜霜和雍予沉难以置信地看向妙衍。海面上的所有人听到这句话纷纷倒抽一口凉气。

    “元象子耗费所有法力逆转时空让你二人重生,连我都被他摆了一道,他早就该死了,挺到现在着实不易,我实在很佩服他。”凌将宵语气轻佻,语毕甚至大笑数声。

    “你问元山此时是何人坐镇?——我想起来了,上次与你一道同我对敌的那个女修。”

    凌降宵似是不赞同地撇撇嘴,复又怪笑了两声,“不知她可敌得了我的那些教徒?”

    妙衍面色一变。

    “你们不会真的以为前几日绞杀的萤月教徒就是全部了吧——我怎会不知元象子的死期就在这几日?故而藏匿了部分教徒,只待眼下你们倾巢而出时,攻打你问元山的山门呢。”

    凌将宵面无表情地喃喃:“你元衡阻我一次又一次,我偏要血洗你问元山!”

    忽然远处有铃声响起。

    凌降宵立刻朝那声音的来处吹出一口气。

    妙衍回身急道:“红门主小心!”

    红映桃方才闻得凌降宵所言,便立刻摇响铃铛去信驻守问元山的门人,提醒他们小心萤月教众攻袭。却不料身下的小船忽被一道劲风吹翻,下方起了漩涡将她死死吸在其中,几乎快要溺死!

    后方的鱼连舟立刻甩出船上的麻绳套在红映桃胳膊上,其他人也纷纷过来,齐力将她从漩涡中拉了上来。

    “待我射落金乌之后,你们且看着——天界几时才会救你们!世人愚蠢,不识天界之腐朽,只知跪拜、但求飞升。我便是要让你们明白,腐朽蠢笨之人,都该死!”

    凌降宵不再多言,面东而立。

    半轮红日正冉冉升起,天地间的生灵、芸芸众生即将开始新一天的生息。

    凌降宵拈弓搭箭。

    在那穹顶之上,巨大的红色结界仍保护着他。

    卓天放右手食指沾了嘴角的血,颤抖着在空中画出一道血色阵法,直直打在了那条裂缝上。

    片刻的犹豫便会带来生灵涂炭,他们的生死已不再重要!

    妙衍睁大了眼睛回望着他。卓天放只摇摇头,沉默着指向裂缝,眸中映着艳丽的朝霞,目光坚定。

    “问元山弟子听令!”

    妙衍举剑高喝,“共击此阵!”

    “衔杯山庄弟子听令!”

    “濯剑门弟子听令!”

    所有人都举起了剑或是法器,直直对着那血色阵法,那是卓天放用血为他们画下的靶心。

    修者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其中或强或弱或勇或怯,但此刻他们正在这里高举武器,已凝成前所未有的强大力量。

    若连这结界都破不开,遑论救人,遑论救世!

    薛惕持剑指向那血阵,低声道:“哪怕只有一道小口,哪怕只能一人通过,我也会紧紧跟在你身后。”

    妙衍点头。

    下一刻,剑光如电,直刺血阵!

    卓天放面带血泪,几乎要撕裂全身经脉,倾尽全力砸出了最后一锤!

    霎时间,无数道剑光凝成一柄巨剑,随着妙衍和薛惕的剑光、并着卓天放的云海水气,怒吼着击上了那结界!

    妙衍和薛惕在最前方,日光、剑光在眼前炸开几乎目盲,海风、剑风在耳畔爆响近乎失聪,只模糊地看见血色阵法之下那道裂缝如游蛇般飞窜;而阵中心,真真破开了一个小洞!

    一个仅容一人堪堪通过的小洞!

    而透过此洞,他们也看见了那轮完整升起的太阳——和箭尖直指东方的凌降宵!

    他没有回头。

    结界破与不破,已与他无关。

    因为此时此刻他要将浑身上下所有的力气都用在一件事上。

    ——射落金乌!

    妙衍和薛惕一前一后飞穿过洞。

    太阳新升,似乎那阳光都还没来得及照到他们身上,他们就已飞到了凌降宵身侧。

    他们的目标不是杀了凌降宵,他们也根本杀不死他。

    他们要做的,当然是阻止他射箭!

    杀不了此人,就杀那弓箭!

    妙衍和薛惕一左一右,一人断弦,一人劈箭——

    正在凌降宵放手的瞬间!

    ——他们周身的一切似乎都消失了。

    ——那支箭也是。

    妙衍目眦欲裂,忘了呼吸,追着箭飞了出去。

    薛惕浑身的血液几乎凝滞,身后凌降宵的低语犹如五雷轰顶:

    “……梅忆愫,是我赢了。”

    他将全数的力量随着那支箭射了出去,此时跪坐在地,已同死人无异。

    薛惕再抬头望去——尚能看见妙衍,可哪里还有那箭。

    无名境的妙衍,半步登仙,几乎是当世第一。

    可她却也快不过凌降宵的箭。

    她的脸上已被空气中细小的烟尘划出了伤口,道道血痕触目惊心,已快至如此,却离那支箭越来越远。

    她终于停了下来,转身飞回了璇玉岛。

    落地回眸望去,金乌如惊弓之鸟,凄然摔落于海面。

    天光陡暗,人间顿时陷入无边的死寂黑暗。

    初升的红日,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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