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毒名为红炉雪,服之即灼伤人的五脏六腑,半日内毙命,是姬无邪手下萧蔷所练,但此药在江湖上广为流传,因而姬无邪不见得有参与此事。”

    “沙烟内部大乱,短短十来日,死了将近百人,据亥鸦言,最久的,已经在沙烟藏了六年。”

    “姬无邪毁坏了桃山前山和后山的机关,致元逢月重伤,谈庭栖轻伤,来年春将举办武林大比,重选盟主。”

    “六月邓素死后,天字甲等空缺一位,几日前,姬无邪安排崔圆顶替了他的位置。”

    子敷立在门外,一条一条汇报。

    凌樵神色恹恹靠在床头,自今早醒来后,她就觉浑身无力,还有些发热。

    她捻了捻指尖,红炉雪啊,也算一种烈性毒药,可惜她体内的毒太多,几相调和之下,红炉雪只化去了她的内力。

    只是,姬无邪怎么成日找桃山派的麻烦,她都听烦了,姬无邪还没厌烦。

    戌雀给她喂药,补充道:“似乎是为了给邓素报仇,姬无邪毁了我们几个暗桩,不过没伤人,那几个暗桩也都不太重要。”

    凌樵眼帘半阖,很是无力的样子,喉间一阵干痒,她五指虚握抵在唇边咳了咳,气息微弱道:“随他吧。”

    吹灯位阶严明,分天玄地黄四字,每一字,又分甲乙丙丁四等。

    其中天字甲等杀手只有四位,邓素便是其中之一,他的剑术天下无双,谈庭栖年迈隐退后,他常年稳居剑客第一,没几个人是他的敌手,他是死在“色”字上面。

    他好美色,江湖人人皆知,只是他出手大方,能说会道,容貌也算上乘,所以浪迹江湖这么多年,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也没出过什么差错。

    可惜,马有失蹄,人有失足。

    他这次看上的人,乃是他的仇家姚家的女儿。

    从前江湖有三大家,元家剑,穆家刀,姚家医。

    吹灯上一任山主有意招揽穆姚二家,得到拒绝后,相继派人屠了此二家,邓素,便是屠了姚家的人。

    姚家一对兄妹在外省亲,逃过一劫,此后两人东躲西藏,伺机报仇。

    半年前,邓素在汴陵城遇到了姚承丹,此时姚承丹已经改名换姓,邓素不认识她,姚承丹却认识邓素。

    她将计就计,假意接近,只差一点就可以杀掉邓素,可惜最后关头被邓素发现,一剑封喉。

    姚承玉闻讯,大恸,在邓素常去的花楼设计了一场毒杀,邓素中毒后大怒,拼着最后一口气要杀姚承玉,凌樵路过,稍微拦了一下,他只废了姚承玉一双腿。

    凌樵要回不世谷,顺手把姚承玉也带了回去。

    在凌樵看来,姬无邪未必想给邓素报仇,只是吹灯上下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他总得敷衍一下。

    天底下除了姚家兄妹想要邓素死,姬无邪,也想要邓素死。

    原因也很简单,邓素是老山主的义子,老山主死后,姬无邪上位,邓素不仅不听从姬无邪的安排,反而三番两次驳逆他,并一直在暗中调查老山主的真正死因。

    当年杀老山主,凌樵出了一半的力,姬无邪出了一半的力,致死的最后一刀,便是姬无邪捅的,他怎么可能任由邓素活着。

    如果姚承玉没动手,最迟今年年底,姬无邪就会动手。

    戌雀见她精神不济,喂完药很快退了出去。

    木门轻响一声,合上。

    凌樵闭眼,等那股恶心的劲头过去,这才缓缓睁眼,从半开的窗户看出去。

    拿月不知什么时候飞了回来,缩在挂雪的枝头打瞌睡。

    凌樵脑袋沉重,将枕头放平慢慢躺下去,昏睡过去的最后一刻她想,一上午过去,怎么不见段兰时的身影。

    .

    不同于羊河郡的寂静无声,平凉郡此时正战火纷飞——乌獴部绕道羊河郡,突袭平凉郡,大概是被逼到了绝境,每个人都凶悍无比,抱着必死的决心,只为给部族的妻儿老小带回粮食。

    夺粮,这几乎是每年冬天都会发生在边境的事情,乌獴部的地盘并不富足,从前他们的粮就不足以支撑他们度过冬天,今年大旱,更是雪上加霜。

    平凉郡地处腹地,被三郡包绕,北有羊河郡,西有云谷郡,西北有燕城郡,此三郡位于边界,防住了檀檀和戎族,尤其是燕城郡,兵力雄厚,由骠骑将军古峥和左将军古嵘镇守。

    相比之下,平凉郡的兵力就弱了很多,将士也疏于操练,乌獴部来的突然,平凉郡的守军慌乱迎敌,节节败退,最后只能死守城门,等待羊河,云谷二郡的支援。

    天穹由黑转白,又来到午后,乌獴部已经在撞城门,城内人心惶惶。

    门后守将握紧砍刀,眼神坚毅,他身后将士身姿挺拔,视死如归,没有人说话,但他们的眼睛里都传递出一句话——乌獴部想要进城,就从他们的尸体上跨过去。

    大门摇摇欲坠,众人握紧兵器,蓄势待发。

    正此时——

    “援军,援军到了!”

    外面撞门的动作也停了一瞬,随即是更猛烈的撞击。

    里面抵门的人被这句话鼓舞,一瞬充满干劲,硬生生抵住了门。

    守将闻言,大步登上城门,就见天际之下,北方一路兵马,西方一路兵马,正驰沙踏雪而来。

    重甲寒光,声声马蹄响彻云霄,犹如雷鸣,守将眼含热泪,只觉自己脚下的城门都微微颤抖,不知是因为马蹄,还是因为激动。

    两方兵马呈夹击之势,围住了乌獴部的兵马,乌獴部分身乏术,越战越颓。阿古拉当机立断,带着族人要退,今日这里站着的全是部族中最年轻力壮的男子,都有妻儿老小在家中等着,他必须退!

    他打马领头,冲出重围,意图东退,绕回草原,却不料一纵骑兵飞奔追来,领头之人跨下白驹,迅疾如闪电,瞬息之间,甩开身后之人一大截。

    马上之人,阿古拉认得,羊河郡守将,段兰时。此人身形高大,一身蛮力,尤其善射,有百步穿杨之能,首领命他们绕道羊河郡,便是为了避开这个疯子。

    阿古拉勒马,掉头迎向段兰时,挥舞大刀直冲他面门。

    段兰时长枪横挡,格开他的攻击,随即一击过来,阿古拉挡下,只觉手臂都微微发麻。

    段兰时见他手臂鲜血直流,手上多用了几分力气,扬声道:“阿古拉,你今日难逃!”

    阿古拉狠厉一笑,咬牙道:“我死,不足惜!”

    说着阿古拉向上抬臂,震开了段兰时的长枪,砍向他脖颈。

    段兰时拉马后退,同时后仰,避开攻击。他眯了眯眼,阿古拉双目赤红,是抱了必死之心。

    阿古拉很快重张旗鼓,段兰时出手迅疾如闪电,却不为挡阿古拉的大刀,阿古拉显然也发现了他的意图,想要收手,却为时已晚。

    “噗嗤”一声,长枪贯穿阿古拉的手腕,大刀堪堪在段兰时颈边停下,而后脱力掉在地上。

    段兰时将阿古拉挑下马,阿古拉滚在地上,啐了一口:“疯子!”

    乌獴部的人马系数被擒。

    阳光撕裂厚厚的乌云,透了下来。

    太阳出来了。

    .

    风声寂寂。

    戌雀掏出弹弓,捡起一颗石子,缓力打向拿月,拿月不躲也不避,抖了抖翅膀,睁开眼看她片刻,又闭上了眼。

    戌雀顿觉无趣,瘪了瘪嘴,捡了几颗石子用力击向墙壁。

    其中一颗石子弹回来,击中她小腿,戌雀痛得跳脚。

    子敷抱着剑守在门前,静静地看她闹,半晌,问了一句:“你这弹弓哪里来的。”

    戌雀抛着弹弓玩,“谷小笑那里抢来的。”

    子敷摊手,“给我。”

    戌雀藏在身后,“凭什么,你想要自己去抢。”

    子敷道:“你吵着主子休息了。”

    戌雀先是一顿,垫脚侧身透过窗户往里面看了一眼,拍拍胸膛,把弹弓扔给子敷,“给你就给你,正好,你玩够了就自己还给谷小笑。”

    子敷将弹弓收好,“你能不能别老抢小公子的东西。”

    戌雀道:“那他也抢我东西,你怎么不说。”

    她蹲下去,拢了一堆雪,“我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自己抢不过我,怪我咯。”

    谷小笑和戌雀之间可谓积怨已久。

    不世谷七年前创立,十二时和渔樵耕书四老是最早跟着凌樵的人,戌雀在里面年纪最小,那时候她只有十岁,正是什么都不懂的年纪,颇受凌樵喜爱,平日里有什么好东西都紧着戌雀来。

    一年后,主子带回来一个小不点,养在不世谷,还可以叫凌樵阿姊,这让戌雀如何能忍,逮着机会就打谷小笑。

    谷小笑一开始只能被戌雀揍,后来学了武功,天天找戌雀单挑,不过他在武学方面的天赋大概真的不及戌雀,从来没赢过。

    戌雀觉得谷小笑哪里都比不过自己,唯独有一点,戌雀输得心服口服。

    告状。

    戌雀记事以来就在流浪,只知道打不过就跑,打不过就发奋苦练,从来不知道还能这样。

    谷小笑第一次告状的时候还不太熟念,当着戌雀的面向凌樵哭诉,惊得戌雀目瞪口呆,于是她当着凌樵的面又揍了一顿,坐实了自己的罪名,谷小笑也不动,任由她打,看得凌樵都一愣一愣的。

    最后凌樵被他俩搞烦了,就把他俩一起扔给了书老,书老治学严苛,两人很是安分了一段日子,不过梁子算是结下了。

    这次子敷本来只打算一个人过来,谷小笑知道后吵着要一起来,戌雀见状讽刺了他一顿:“哟,你也去,那你的子敷兄是保护你啊,还是保护主子啊。”

    说完她在谷小笑不可置信的目光中跟着子敷一道走了。

    老实说,戌雀一开始还挺担心子敷把她也赶回去,那样的话谷小笑一定会笑自己好几个月,好在子敷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默许她跟着来了。

    想到这,戌雀抬眼看过去,“诶,谷小笑要来的时候,你说人多眼杂,怎么我跟着你,你就同意。”

    子敷抱剑睨她一眼,“你武功尚可。”

    戌雀一顿,旋即怒道:“就只是尚可?”

    子敷抬起二指往下压了压,“小点声,你再吵就自己回去。”

    戌雀一缩脖子,又探身看了屋内一眼,打了下自己的嘴,压低声音道:“我不说了。”

    日头西斜,天一点一点暗下去,凌樵还没有醒,戌雀不由皱了皱眉,和子敷对视一眼,推门进去了。

    凌樵沉沉睡着,眉头紧锁,苍白的唇紧抿。

    戌雀探了探她的额头。

    滚烫。

    上午还只是低热,戌雀轻轻唤了一声,意料之外的没有回应。

    她皱了眉,主子一向浅眠,不管伤得多重,也不会完全睡过去,如今这是……

    戌雀掖了掖被角,轻手轻脚出去。

    子敷等在门口。

    戌雀解下身后的斗笠戴上,“高烧,我瞧着不太好,你在这里守着,我去医馆。”

    说完她轻点足尖跃上墙头,脚步一转踏上屋檐,几个纵身就不见了踪影。

    医馆外排着长队,戌雀察觉不对,在巷口止住了步子,那长长的队伍里,赫然站着不少青壮年男子。

    戌雀相继跑遍了城内各大医馆,所见之景无有不同。

    怕不是普通的风寒。

    思及此,戌雀掩住口鼻,悄然离开。

    回去后她换了一身衣裳,才到主院去,不待子敷开口,戌雀先一步道:“外面不能去了。”

    子敷目光沉沉。

    戌雀沉声道:“依我看,不像普通的风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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