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樵豁然睁眼,眸中不无震惊。

    林却,是沙烟五大堂主之一,弓弩堂堂主,也是青拂的左膀右臂。

    凌樵皱眉道:“怎么一回事。”

    戌雀忙道:“是在江湖上已经死了,青拂处置了他,宣告江湖,亥鸦暗中救下了他。”

    亥鸦也用弓,又常年在檀檀,与林却私交甚密,因着这一点私心救下了他,也没管林却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凌樵眉头松解,慢慢躺回去,刚才动作太大,扯得她伤口疼,她道:“青拂为何处置他。”

    戌雀道:“沙烟的说法,是叛主,具体因为什么,还不知道,林却一直昏着,亥鸦也没法问他。”

    抹完药,戌雀收了药膏,道:“主子,亥鸦问,能不能把林却带回不世谷。”

    凌樵沉吟片刻,道:“林却不应该有二心的,我记得,他父母都是沙烟刺客,他也是从小长在沙烟。”

    戌雀道:“所以亥鸦才觉得蹊跷,不过据亥鸦猜测,应该是因为林却父母的来历,主子,你也知道,沙烟近两月一直在找内鬼,林却估计是被殃及池鱼了,他父母皆是大姜的孤童,当年被沙烟的人看中,才带回檀檀培养。”

    凌樵一时没说话。

    戌雀又道:“主子,其实我觉得,让他留在不世谷也未尝不可,日前你在云中城遇袭,沙烟必定脱不了干系,如果林却对沙烟确有异心,那你遇袭一事就难保没有他的手笔,再让他留在沙烟,于我们追查真凶反而不利,丢在不世谷,有渔樵耕书四老看着,他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如果他没有异心,就当给我们招了个武功不错的杂役,还能卖青拂一个人情。”

    凌樵笑了,“戌雀,你觉得青拂和亥鸦,谁的武功更高。”

    “自然是青拂。”

    凌樵转头,“所以你觉得,青拂会发现不了隐在暗处,伺机救人的亥鸦吗?”

    戌雀皱眉,“主子的意思,青拂是故意叫我们的人把林却救走的?可是亥鸦说,当时在沙漠里,青拂已经给了林却致命一击,他等沙烟的人都走了,前去收尸,发现人还有一口气,这才救走了林却。”

    凌樵道:“你几时见青拂杀人还留着一口气等人去救的。”

    戌雀无言,是了,青拂素来不择手段,狠辣之名冠绝江湖,怎么会犯下这种错误,她就是故意的,故意留着一口气,故意等亥鸦去救。

    凌樵道:“林却怕是被人算计了,证据确凿,青拂不得不处置他,可心里又信任他,所以才出此下策。”

    她想了想,道:“亥鸦现在在哪。”

    戌雀道:“还在檀檀地界。”

    凌樵道:“传信叫他带林却回不世谷吧,这沙烟啊,要变天了。”

    戌雀应声称是,却半天没有动作。

    凌樵转眼看她。

    戌雀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主子,子敷已经走了,我……我还不会写字。”

    凌樵扶了扶额,忘了这遭。

    她坐起来,叹了一声,道:“去抱信鸽来,我来写。”

    戌雀忙不迭去了。

    .

    待墨迹干了,凌樵将纸条卷好,装入竹筒中,绑在信鸽的腿上,她行至窗前,从半开的窗户将信鸽放飞。

    鸽子在夜色中飞远,凌樵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明月,侧首对戌雀道:“这里没事了,你回去休息吧。”

    戌雀告退。

    凌樵披着大氅站在窗前,仰头看了一会儿月亮,正要合窗,院门那边传来声音。

    门开了,段兰时从外面进来,他走了几步,看到凌樵,扬了扬手道:“我来给你送东西。”

    他站在暗处,又隔得远,凌樵只能看见他右手抓着一团银白色的东西,不知具体为何物,她收了手,没有关窗,静静等着段兰时过来。

    雪地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段兰时步子跨得大,没两下就走到了凌樵跟前。

    凌樵的身量不算低,戌雀足足矮她一个头,段兰时却比她还要高一个头,这般往窗前一站,就什么都挡住了,凌樵连月亮都看不见了。

    她低头,认出那是两块缝制好的狼皮,每一块狼皮两边都穿了窄布条,她没看懂用途,不由抬头道:“这?”

    段兰时道:“你裹在膝盖上,睡觉的时候就不冷了。”

    凌樵接过,狼皮还带着热度,凑到鼻边闻,还能闻到皂角和火的味道。

    段兰时像是早有所料,神色略微得意,抱臂道:“我洗得很干净,没有味道。”

    凌樵勾唇,没有半分被拆穿意图的窘迫,道:“烤干的?”

    段兰时点头,轻昂了一声,算作回应,那得意劲儿,直看得凌樵失笑。

    她举起狼皮,扬眉道:“如此,就多谢师弟了。”

    段兰时轻咳,摸了摸耳朵,道:“这么晚了,师姐站在窗子前面做什么。”

    凌樵道:“看月亮。”

    段兰时转身,仰头望了一眼,道:“每月这天不都一个样,有什么好看的。”

    凌樵道:“常看常新,心境不一样了,看到的东西也就不一样了。”

    段兰时回头,看了凌樵一眼,往旁边挪了两步,倚在墙上和凌樵一起看月亮,道:“比如?”

    凌樵道:“比如,小时候看,是月亮,现在看,是故人。”

    段兰时不说话了,侧头,墨色的眸子落到凌樵身上,又悲,又悯,他捏了捏指节,也看向月亮。

    书上说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书上也说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月亮还是那个月亮,对于人而言,却是全然不同的光景了。

    只是人如流水西归去,而明月,从来照古今。

    如银如水的月色里,雪又下起来了。

    .

    凌樵是在第二日午后见到那位来自草原的女子的,彼时雪已停,丝丝冷风灌入廊下,带着冬日雪后特有的干净。

    乌吉穆自回廊那边被押送过来,她身量不算高,看样子年岁还小,长长的头发编成辫子,眼睛如黑葡萄一般,又黑又亮,还带着丝丝怒意,走到近前,她用力挣脱了束缚,揉了揉手腕,极其粗鲁地侧坐在凌樵对面的蒲团上,两条腿交叠,搭在地上。

    看她神色,凌樵料知她是故意的,但凌樵并不在意,茶已好了,香气四溢,她给乌吉穆斟了一杯。

    乌吉穆扬手就倒在了栏外的雪地里,浇出了一个坑,末了,还重重哼了一声。

    凌樵面色不变,既没有说话,也没有再倒一杯,就把乌吉穆晾在对面,自顾自饮茶。

    乌吉穆猜不透对面这人的心思,心下有些忐忑,大声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不吃你们假惺惺这一套。”

    凌樵道:“你怕什么,这又不是断头茶。”

    乌吉穆道:“谁怕了!”

    凌樵放下茶盏,道:“你父兄还不知道你一个人跑来这里了吧。”

    乌吉穆不说话。

    凌樵垂目,续了一杯茶,才缓缓道:“听闻你母亲生了三个儿子,才得了你这样一个女儿,家里都如珠似宝地宠着,你此番偷跑,万一真的死在这里,就不怕他们伤心吗?”

    “你从哪里知道这么多。”乌吉穆警惕道。

    乌獴部居于草原深处,久不与外界打交道,外人如何能知道得这样清楚。

    凌樵笑:“我不仅知道这些,我还知道,你们乌獴部与草原其他部族不合,所以才来到了这里。”

    乌吉穆皱了下眉,后道:“你们大姜有一个词,叫谋士,你是那姓段之人的谋士?”

    凌樵道:“谋士?他一个上战场杀敌的将军,要谋士做什么,我只是一个来报恩的弱女子,又恰巧知道得比较多罢了。”

    乌吉穆眼珠子一转,动了其他心思,“那你报完恩之后,可有去处?”

    凌樵抬眼,“你想我去乌獴部?”

    乌吉穆循循善诱:“我们乌獴部有很多好东西的,玛瑙,翡翠,蓝天,碧草,等春天到了,我还可以带你去骑马,猎兔子。”

    “还有——”她拍了一下桌子,“只要你跟我回去,乌獴部的男儿,任你挑选。”

    凌樵道:“美人计?这对我可没用。”

    乌吉穆打量了一下她,道:“也是,如果是你的话,倒是那群男人占便宜了。”

    凌樵道:“你为什么觉得,我会愿意离开这里,到你们乌獴部的地盘去呢?如果我没记错,前不久,你们乌獴部才刚刚越过黛河,攻打了平凉郡。”

    乌吉穆道:“大旱,我们也是无奈之举,这块土地太肥了,大姜想要,檀檀想要,我们乌獴部,也很想要。”

    她矮身靠近,一手撑在案上,支着下巴,一手拨弄了一下耳上的红玛瑙坠子,隔着雾气,她仰视凌樵,道:“何况,这与你有什么关系呢,你不是大姜之人吧,你是南凉人。”

    她说得笃定,凌樵与她对视,“你从何得知?”

    乌吉穆道:“耳洞。”

    她目光微移,落到凌樵耳朵上,“大姜女子,很少会在一只耳上穿两个耳洞,而我在书上看到过,南凉有习俗,一是在百日宴时,由父母为子女穿耳洞,寓意这一生的苦痛都只在那一天,往后都是顺遂生活,二是在定亲时,未婚夫妻相互替对方穿耳洞,寓意同甘共苦。你的耳上,不多不少,正好有两个耳洞。”

    凌樵垂眼,回想起那一个春日,少年耳垂上扎着她刚刚刺进去的银针,闹着喊疼,哄着她吹了好半晌,才伸手捏起桌上的另一对银针,小心刺穿她的耳垂,神色温柔又珍重,道:“阿鸢,等今年中秋,你及笄,我就来娶你了。”

    凌樵轻笑,端起茶盏饮了一小口,道:“虽然少,但大姜也确有穿两个耳洞的人。”

    乌吉穆笑弯了眼,道:“所以我刚刚是诈你的,你犹豫了,证明我所言非虚,你确实不是大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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