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寒风吹散了层层雾霭,雪霁天晴,在长阔的宫道上留下了斑驳的积雪。

    原以为在晋安公主生辰宴上出了糗的昌宜世子,起码也要安分上一段时候,但谁也没想到,第二日,他就匆匆进了宫,还求得了一份圣旨。

    大清早,卫知凝尚未睡醒,就被竹音拉了起来,“公主,皇上召见您,看李公公方才的样子,大抵是很重要的事情,您还是快些起身吧,莫要让皇上等急了。”

    “晓得了。”

    卫知凝揉了揉眼睛,她知道皇上找她是因为何事,但是她没料到,刘济凛的脸皮有那么厚。

    去御书房的路上,竹音似是不安,凑近卫知凝小声问了句:“公主,婢女总觉得心里不踏实,是不是此番前去,是因为昨儿您惹了昌宜世子的事情?”

    若是按照竹音这般说,倒也不是全然不对,毕竟皇上对昌宜世子的好,早已超过了君臣之道。

    不过......

    “竹音,若是有人杀了你的亲人,你会如何做?”卫知凝用力掐着自己的手心,抑制住从心底里不断翻腾的情绪,一想到前世她母妃死后所受的种种,她恨不得立刻杀了皇帝,为她的母妃报仇。

    竹音一愣,虽然不知道卫知凝为何要这么问,但她还是恶狠狠地回了一句:“自然是想尽办法要他偿命!”

    偿命......

    阳光下,卫知凝看着牌匾上那三个闪着金光的大字,凉凉地笑了。

    他是该为她的母妃偿命,好好体验无助、脆弱,濒临死亡的绝望,尝尝被扔入乱坟岗的滋味。

    竹音见卫知凝许久没有说话,偷偷抬眼望向她,却恰好对上一双充斥着仇恨和杀意的眸子。

    她惊得连连后退,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大口喘了几口粗气后,才抬手擦了擦额间滴落的冷汗。

    “怎么了?”卫知凝弯腰,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奴婢......”竹音咬了咬唇,大着胆子再次对上卫知凝的眼神,却发现没了方才的恨意,只是如平常一般的和煦。

    她觉得大抵是自己看花了眼,养尊处优的公主又如何会有那般浓烈的仇恨。

    “奴婢方才没有站稳,还请公主恕罪。”她退后一步,站在了卫知凝的身后。

    卫知凝没再说什么,诚然,她知道竹音被自己吓到了,但她不能将这荒诞的一切告诉任何人,也不能告诉世人——曾经那个天真烂漫、嚣张跋扈的晋安公主,已经枉死在了那个冷彻入骨的夜晚,枉死在了无能皇帝和奸臣的刀剑之下。

    “公主,皇上让您进去。”

    卫知凝收回心绪,对上李公公满是谄媚笑意的眼神,点了点头。

    李旺福,大内总管,皇帝最忠实的走狗,当年眼睁睁看着德妃断气的人,她也不会放过。

    “听闻李公公前几日刚纳了一房小妾,好像还是某个县官的独女,李公公真是好福气。”

    闻言,李公公脸色一变,这件事情他做得极为隐蔽,也不知道卫知凝是如何发现的。

    当下只得讪讪回道:“公主切莫要将流言当了真,老奴哪里有这等福气?”

    卫知凝勾了勾唇角,见他不认,也没继续往下说,而是抬步往里走。

    不急,她有的是时间。

    御书房内,正如卫知凝所猜想的那般,刘济凛也在。

    只不过,他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看起来颇为悠闲。

    卫知凝刚进去时,他正与皇帝聊得高兴。

    “父皇。”

    卫知凝行了礼,便疑惑问了句:“父皇找儿臣,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她扭头,似乎是才看到刘济凛一般,“昌宜世子也在?可不是巧了吗?”

    “哦?什么巧了?”皇帝扭头随口问了一句。

    “没什么。”卫知凝失笑摇了摇头,“只是没想到昌宜世子昨儿在儿臣的生辰宴上出了大糗,今天还能像没事人一般,若是儿臣也有他如此厚脸皮的功力,那想必娇纵蛮横的名声能传得更长远些。”

    “胡闹!”

    刘济凛的脸色变了变,笑意险些挂不住,皇帝也不免呵斥了一句。

    “昨日公主和微臣不过是开了个玩笑,微臣哪里会当真?但微臣心属公主,早已对公主一片痴心,若是公主能够嫁给微臣,微臣定然不会辜负了公主。”他一片豪言壮语完,却没看到卫知凝有所动容。

    “这几年,济凛的功绩朕是看在眼里的,是个值得托付的。凝儿,你也到了该婚配的年纪,该收敛收敛性子了,若是能与济凛成亲,朕很放心。”

    皇帝越看刘济凛越满意,毕竟像他这般懂说话、会做事的,还真不多见。

    半晌,就当两人都以为卫知凝在想尽方法拒绝的时候,她却轻笑出了声,“既然父皇觉得好,那便是好的,儿臣听父皇的安排。”

    历来公主都是招驸马,但皇帝却让她下嫁,尤其她在世人眼中还是皇帝最宠爱的公主。

    之前她并未在意过这个问题,但如今看来里面藏着玄机。

    “如此甚好啊!”

    从御书房中出来后,卫知凝便带着竹音回了琼华宫,一路上脸色并不怎么好看,竹音几次欲言又止,但都没有问出口。

    直到回了琼华宫,卫知凝挥退了众人后,她才对竹音道:“今日过后,京都中只怕人人皆知,晋安公主要嫁给昌宜世子。”

    “什么!”竹音愣住了,随即急切道:“昌宜世子此人心胸狭隘,睚眦必报,您昨儿那么对他,只怕他往后也不会待您好的。”

    卫知凝闭了闭眼,上一世最后那些恶毒的话语、残暴的行径,无一不在凌迟着她。

    再一次见到刘济凛,她是恨的,恨的恨不得立刻杀了他,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在没有搞清楚他和皇帝之间那些不可告人的秘密之前,刘济凛不能死。

    “大概在父皇的眼里,纨绔配跋扈,是天生的绝配。”

    ......

    圣旨不过才下,宫里有些地位的妃嫔就都知道了。

    大半天的功夫,琼华宫的门槛,险些被那些或来恭贺、或来阴阳的人给踏破了。

    卫知凝烦不胜烦,最终是皇后的宫女来传了话,才将人轰走的。

    “公主,皇后娘娘有事与您相商,还请您移步凤仪宫。”

    她点了点头,诚然,她知道是什么事儿,但那是个烫手山芋。

    卫知凝琢磨着要不要将它推脱了。

    思来想去的功夫,人已经站在了凤仪宫中。

    “凝儿来了?快坐吧。”皇后随手指了指下首的位置。

    卫知凝谢了恩,刚坐下就听皇后继续说道:“皇上赐婚的圣旨下了,昌宜世子还真好福气,能娶到咱们的晋安公主。”

    “可不是吗?”人未至声先到,酸溜溜的语气让人听着就不舒服,“不过阿凛哥哥是好人,三姐姐嫁给他,也是三姐姐的福气。”

    皇后蹙眉,慵懒的身子坐直了些,挥了挥手,让宫人们都下去后,才看着怒气冲冲走进来的女人,呵斥道:“卫知意,这是本宫的凤仪宫,不是你来撒野的地方,身为五公主,哪里还有规矩可言?”

    卫知意抖了抖肩,似是被皇后吓到了,眸中升起一层薄薄的雾气,瞪了一眼卫知凝,语气比方才还要冲:“三姐姐没规没矩,怎么你们都喜欢她?父皇还在她刚出生时就赐了封号,儿臣学学她,难道不行吗?”

    卫知凝忍不住弯起唇角,卫知意是皇后的亲女儿,最懂得往皇后的痛处上戳。

    果然......

    “放肆!”

    卫知凝出生就有了封号,向来都是皇后心中的一根刺,只因为,德妃是这后宫中最受宠的女人,连带着母凭女贵,若不是皇帝忌惮着皇后的家世,怕是这执掌后宫的凤印,都得落在德妃的手中。

    “母后莫要生气了,五妹妹想必只是一时口快罢了。”

    卫知凝不介意给皇后的火气浇层油。

    “......”

    皇后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不悦,“凝儿,嫁为人妻,就意味着你要帮着昌宜世子打理后院。本宫可是听说了,昌宜世子为人虽然不错,但就是风流了些,后院里养着的女人不少,还都不是省油的灯。”

    这并非是什么秘密,卫知凝自然也知道。

    “本宫问了皇上的意思,决定暂时让你协助本宫管理后宫,你毕竟是有了封号的公主,不能和寻常的皇子皇女相提并论,一来是让你好好学习学习,免得日后手忙脚乱,二来皇上说了,要让你收收心,断不能与从前那般肆无忌惮了。”

    “历来就没有公主帮父皇管理后宫的先例,母后,这不妥!”

    “你闭嘴!”皇后如今看着卫知意便觉得心烦,听她说话更甚。

    “母后,如五妹妹所说,这不合规矩。”卫知凝垂下了眉眼,手指不自觉地放在茶杯杯口绕着圈。

    是不合规矩而不是不愿意。

    皇后哪里听不出卫知凝的话外之音,心下松了口气,笑道:“既是皇上的意思,规矩便不重要了,况且本宫近日来身体大不如前,若是你能协助本宫打理,本宫也能图个清净。”

    ......

    卫知凝离开后,卫知意忍不住了,愤愤跺了跺脚,叫嚷道:“凭什么什么好东西都让卫知凝得了去?封号是,协助管理后宫的权利是,嫁给济凛哥哥也是,她不过就是个宠妃的孩子,凭什么!”

    皇后淡定地看着她发泄完,才冲她招了招手,“母后当然也想要这些都是你的,但是皇上的心如今在德妃那里,咱们明面上只能对她和颜悦色,但她若真出了什么事,神不知鬼不觉的,谁又知道呢?”

    “母后是想......”卫知意诧异挑眉,眸中尽是兴奋。

    皇后将食指竖在她的唇边,“别说,小心隔墙有耳。”

    “知意,你只要记住,你是这东阳国最尊贵的嫡公主,母后绝对不会容许任何人爬到你的头上作威作福。”皇后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眸中闪过不屑,区区卫知凝,她会亲手毁了她的满身光耀。

    ......

    另一边,卫知凝刚回到琼华宫,就觉得气氛怪怪的,往日里随处可见的宫婢们,如今消失得无影无踪,庭院中只站着个背对自己、负手而立的男人,他穿了身镶金锦袍,身形修长,身姿挺拔,除却那冷冽的气息,倒是格外俊朗。

    她眨了眨眼,以为是自己看错了,试探地喊了一声:“皇叔?”

    听到声响,男人转过身来,他的五官精致立体,宛如雕刻,一双黑曜石般的眸子流转着让人捉摸不透的幽光,鼻梁高挺,薄唇紧抿。

    他淡淡看了一眼跟在卫知凝身后的竹音,那意味再明显不过。

    竹音自觉地抬起双手捂住了嘴,乖乖去了偏殿中,还贴心将房门关了个严严实实。

    她向来是会看眼色行事的,更何况面前的男人,谁得罪得起?

    “皇叔,您不是在边关吗?”卫知凝纳闷了,这边关离着京都,快马加鞭也要五日才能到,但现如今......人却在自己的眼前。

    “有些急事,所以前几日就回来了,不过本王并未与旁人说起。”

    卫知凝了然,但是更纳闷了,“那皇叔您来找侄儿做什么?”

    她抬手理了理被风吹乱的碎发,不经意间露出腕上的佛珠手串。

    随即,她的动作僵住了,这佛珠手串......

    她将手串摘了下来,举起在卫景诚的眼前晃了晃,满脸娇俏的笑意,让人不自主晃了神。

    “这是皇叔您送给侄儿的?侄儿特别喜欢,谢谢皇叔!”

    她的语气又甜又软,似是与长辈撒娇一般。

    诚然,他的确称得上是她的长辈。

    “你喜欢便好。”

    东阳国的摄政王自小沉稳冷清,却谁都没有发现,如今看着卫知凝的眸中,透着一股子温柔和宠溺。

    话题戛然而止,卫知凝撇了撇嘴。

    她与卫景诚之间算不得亲近,往年甚至见不上几面,也不晓得面前的人突然造访她的琼华宫,到底意欲何为。

    “皇叔,您......”

    卫知凝垂下的手被卫景诚握住,一股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她一惊,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却被男人握得更牢。

    眼瞅着男人盯上了她手中的佛珠手串,卫知凝手指用力的同时,还连忙出声:“这是您送给侄儿的,没有要回去的道理!”

    “......”

    卫景诚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从她的手中轻松夺过手串握在了自己的手中,状似随意地问道:“你可知道这上面有多少颗珠子?”

    卫知凝还沉浸在眼前的男人忒小气中,语气自然也算不上好,“21颗。”

    “那你知道21颗......”顿了顿,卫景诚没继续说下去,而是亲手将手串戴在了卫知凝的手腕上,“好好戴着,它会保佑你。”

    半晌,他没再说话,就当卫知凝以为他要走了的时候,卫景诚却哑着嗓子问道:“你当真要嫁给昌宜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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