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起,是一个清风拂面的大好早春。韩家三兄妹跟陆师傅打了一趟拳,吃了早饭,虞朗来喊景溪去书院,在院子二门碰到刚要出门的景溪,景溪忙请他帮忙跟吴夫子告个假,翻身上马准备去屠家,张妈正把韩太太打点好的礼物递给他。忽然见屠家的管家屠得富慌慌忙忙地从外门走进来,虞朗眼尖,便跟景溪说道:“那老小子一大早来干嘛?”

    景溪便也勒住了马,等屠得富走近。

    只见他哭丧着脸,脸上眼泡皮肿得耷拉下来,眼睛充满红血丝,腋下夹着一把黑雨伞,看上去像一只被雨水淋湿了的长毛狗,跟他平常挺胸突肚、红光满面的样子大相径庭。

    景溪心中警铃大作,东南这一带的风俗,只有替人报丧才会大晴天手持黑伞,却不撑开。只见屠得富走近韩宅二门,把雨伞柄朝下,尖朝上立在门口,冲马上的景溪施了一礼,说道:“舅老爷出门?小的特来给亲家老爷报信,二公子殁了!我家老爷有事相商,烦请亲家老爷走一趟。”

    “二公子?哪个二公子?”虞朗追上前问道。

    “屠松?”景溪滚鞍下马,抓住屠得富的前襟问道。

    “正是我们家二公子屠松屠常青。”管家道,挣脱开景溪,又补充一句“前日得了风寒,症候太厉害,没医好。”

    韩老爷听到外面响动,连忙扣着外袍扣子走出来,听到这段对话差点在门槛绊倒,其他在场的各人也都惊呆了!云溪刚摘了朵蔷薇花正要插在言溪的鬓角,听到这个消息浑身一怔,花掉落在地上。

    “昨天不是说是个伤风的小症候么?”韩老爷怔怔道。“林大夫怎么说?”

    “屠老爷请你自己去府上商议,我-----”管家眼神闪烁,答非所问。

    “你跟屠老爷说,我穿上衣服收拾一下就来。”韩老爷觉得此事蹊跷,便虚应着让那管家先回去,只说尽快赶来。张妈端了一碗糖水请屠得福喝了,把碗摔碎在二门门口。

    “景溪,你快骑马去找林大夫,我先问问他是怎么回事。”

    过一会林大夫赶到,见了韩老爷想要刀人的眼神,连忙说道:“老韩你别这样看我,不是药的事,不是我的事。今儿五更天屠得富连滚带爬来请的我,我赶过去的时候已经没救了!他们家还吵嚷嚷着要救活,折腾了一个多时辰,一口药也没有喂进去,连口水都没喂进去,牙关都咬死了,心跳也没了。我昨日早上开的汤药肯定是没有问题的,否则屠家也不会放我回来。我本来回家擦把脸就想来跟你说这事的。”林大夫两手一拍,叹气道。

    “你的汤药我自然是相信的,风寒又不是疑难杂症,年轻轻的不至于会丢了性命,何况昨日还是好好的。”韩老爷连忙问道“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看那孩子身上衣服是干的,头发却是湿的,别的我也不好多说了,你且去听听屠老爷怎么说?”林大夫想到屠太太那声嘶力竭的哭声,虚张声势要报官的样子不禁后怕。想到他刚刚拿回家放起来的两个银元宝,刚刚烫手的山芋一样拿回家,人命关天他不敢收,但是迫于屠家的势力他又不敢不收,再想着屠得富关照他的话:“收了银子多担待点,回去后多的话不要说,听屠老爷行事便可,否则拉了去见官,你脱不了干系,不死也得脱层皮。”

    林大夫嚅嗫着,最终也没有说出其他的话来。慌忙跟韩老爷告辞出来,小跑着回家。

    月湖屠府。屠老爷和韩老爷板着脸端正坐着,都不开口。

    媒人站在堂下已经讲了一阵子了,沉痛哀悼了屠二公子英年早逝,深深可惜了一份好姻缘,又多次提及屠府的高门望族,治家严谨,重道修德。一时间讲得是眼泪与唾沫齐飞,恭维与叹息一色。话里话外的意思帮屠家提出让云溪以屠常青未亡人的身份披麻戴孝,治丧送殡。

    “屠老爷、韩老爷,两位都在,我做媒人也有年头了,于人情世故上倒也懂一些。屠老爷的意思让咱们家大姑娘照样过门,以后在子侄里面挑一个合适的过继了,家里照样认她是一房,日后家产田庄,都是按她一房分配,过门就是管家娘子,这一辈子的荣华富贵是不用愁的。屠家是大户人家,再说有他家大公子在上京做大官,守个十来年,去朝廷讨个牌坊都是有可能的,贞洁牌坊!啧啧啧,岂非韩家、屠家两家都体面?乡邻也都沾光。”王媒婆说得嘴角挂着唾沫星子,几乎有点惋惜这“好事”没有落在她头上的感觉。

    “屠家大公子在在朝廷是得用的人,现今是正四品!听说咱们知府老爷都比屠大人低着半级呢,见了屠大人都要参拜行礼!再者说,这门姻亲,对你家公子也有益哇。你家大公子读书这么有出息,日后肯定也是要去挣个功名,亲妹妹有那么一个做官的大伯子,三年五载的官就做上去了……”这媒人越讲越来劲。

    韩老爷来个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他来屠府之前和景溪去拜访了吴夫子。吴夫子一脸惋惜之色,说道:“这真是为难之事啊!有情无理啊!”

    “望门寡?!”屠老爷委顿说道。

    景溪道:“我姐姐只是收了草帖,聘礼也没有接过,他们二人也从未见面,这难道--”

    “这女孩子虽未过门,我南梁自古官府法度,父母做主媒人出面议亲换帖,夫妻名份已定,这是律法纲常所在,只是苦了女孩儿家了。”吴夫子那充满惋惜的脸仿佛还在眼前。“南渡后,世风不古,近些年又有了松动。孩子并未正式过门,咱们又不是拘泥不化的人家,毕竟关系到女孩儿的一辈子,两家谈好了,退了婚也就可以自便了,这就要看屠家什么态度了,这屠老爷为人刻板守旧、抱令守律、又奉的理学之道,只怕没这么变通啊……”

    “这云姑娘聪慧可亲,才思敏捷,深得老夫之心啊,可惜这孩子一辈子了。”吴夫子叹道“只是你也私下查实一下屠松死因,年轻人死得确实蹊跷。前日还来书院听讲,昨日因着风寒告假,昨日夜里死了,这不合常理。平常做文章写字,跟景溪不相上下啊,本来真是一门好姻缘。”

    韩老爷一边回想着吴夫子的话,一边看媒人讲得唾沫横飞,沉着脸只是不说话。屠老爷听媒人讲得实在太功利,又看韩老爷一眼不发,只得清了清嗓子道:“真是家门不幸啊!韩兄。我对孩子读书要求严格也是为了他的将来,谁知这孩子体格弱。如今已经这样,我屠氏百年大家,名满四明,家无犯法之男,族无再嫁之女,难不成这名声体面毁在我的手里不成?万望韩兄成全啊。你回去和你娘子商量一下,什么时候把人送过来。我给你行礼了!”说完深深施了一礼,老泪纵横。韩老爷连忙起身扶住,拭泪告辞回家。家里一片死气沉沉,全家笼罩在痛苦和无助里。云溪自在内房哭泣,韩太太在一边安慰。

    “风寒不会一个晚上致命,汤药有问题则不会放林大夫回家,这中间有问题!”景溪跟虞朗分析他的疑问“林大夫说头发是湿的,衣服是干的,又是什么意思?”

    虞朗两手一拍,说道:“管他怎么死的,死了正好!”

    景溪愕然,看鬼一样看着虞朗。

    虞朗自知失言,连忙说道:“景溪你别生气,我不是那意思,不是咒你妹妹,我当然希望你妹妹幸福,其实这个幸福我也能----,咳!如今且不说这个。不知道屠家找你老爷去谈什么事。”

    “吴夫子刚刚分析说很有可能是要云溪过门去守寡。”景溪道。

    “啊!什么,什么,什么?天底下有这样的道理?他们两个又没拜堂成亲,守的哪门子寡,这也太胡说八道了。我们吴夫子有些话我倒真的是不佩服!”虞朗简直要跳起来打人的样子。“景溪,你刚刚说什么疑点?查出屠松的死因,事情便可能有转机?这药没问题,病是小症候,嘎嘣死了,头发是湿的衣服是干的,嗯,有问题,有大问题,你一说就更是了!一定有内幕。得查探查探。你先回去看看云溪哭得怎样了,劝劝他,我回家牵匹马来我们一道儿去屠家看看有什么线索。”说着飞一样地回家了。

    到得家内,看她娘坐在小几边上剥瓜子,见他进来便问道:“刚才吵嚷嚷地说隔壁大丫头的女婿殁了?我出去的时候人都散了,没赶上。”

    “他死了正中我意。只是,娘,你这看热闹的态度可不端正啊!云溪以后说不定是你儿媳妇呢。”虞朗边把他娘剥的瓜子抓了一把往嘴里送一边含糊不清地说。

    “每次跟你说话超过三句就要气死我!你慢点吃,看呛着了,春红,给少爷倒杯水,春红---”看儿子噎着了,连忙接过丫头递过来的水,一边劝他喝一边给他捶背,口里却不停说道“我说这云溪命硬克夫吧?你还不信。这不?把夫婿给克死了吧?多亏为娘我英明,早早从韩太太那边套了生辰八字请人排过,否则死的就是你了!你还每次跟我咣咣响地顶嘴。”

    “娘,你这话我不爱听。我想让她克,还不见得有这福气呢。银子多给点,我有事出去一趟,中饭不要管我。”说着便拿了银子出门去了,把虞太太的唠叨甩在身后。

    虞朗和景溪汇合了,两人并辔去月湖屠家,却不进大门,沿着院墙外走到东北角一个小平房外扣门道:“小六子,小六子。”

    许久,听一个老太太有气无力应道:“今日屠府忙,小六子一直在里面当差。”正踌躇间,只见小六子一溜小跑着过来,手里端着个粗瓦大碗,还温吞吞得冒着热气。见了虞朗忙笑道:“虞公子来了!今日忙死了,到现在才偷空儿给我奶奶弄吃的来。”

    景溪便知他在屠府帮工打杂,肯定知道一些内幕,便跟小六子、虞朗一起进了小柴门,光线很暗,一股气闷潮湿的味道扑鼻而来,等眼睛适应了之后一看,是一间非常逼仄狭小的柴房,收拾得倒也还算干净,东边一张小床上铺了厚厚一层干稻草,上面一张百纳的褥子,半躺着一个瞎眼的老太太。虞朗站不住,边拽了景溪走到外面去等。

    小六子温和地说了声:“奶奶,你等饿了吧?今日里面太忙了,一直偷不出空来。”把吃食放在她手里让她自己吃,麻利地帮她整了整被褥,走出来和他们说话。

    “小六子,这屠松是怎么死的?”虞朗单刀直入。

    “这位是?”小六子便看着景溪。虞朗笑道:“我们是好兄弟,你不用担心他,有什么说什么就好了。”

    小六子舔了舔嘴唇道:“我要照顾奶奶,每日都是出来睡。昨日我是当差到亥时回的家,走的时候伙房里正在烧火做夜宵,说是二公子吃了药睡醒了,要东西吃。大家都说明后日就会好了。谁知道今天一大早去,吓我一大跳,说是二公子死了。我也觉得纳闷,但是屠得富管得严,不让下人们乱说、乱打听。”

    “屠府最近发生过什么大事?”景溪问道。

    “大事?”小六子说道:“我想想,倒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年初给二公子议亲热闹了一阵子,本来太太想要孝满了回上京去定官家小姐,老爷做主正月里定了卖鱼桥东韩家大小姐,好像说中秋下聘,别看太太威势大老爷话不多,其实我们家里大事都是老爷做主。其他的,哦,前几天突然打发了丫头翠儿去了奉化乡下田庄,下人们都在说二公子和翠儿不清楚。虞公子,等我奶奶吃完了饭,我就回府里去,我再好好打听打听。”

    虞朗扔给小六子一块银子,拉了景溪便走:“咱们去奉化看看。”

    小六子忙笑道:“这两年多亏了虞公子一直照应,公子你慢走。明日这时候你再来听我回话。”两人去奉化屠家田庄,打听得这翠儿昨天逃走了,当天又返回家里毫无所获。

    小六子在院内扫地的时候就格外留心,东瞅细看的,忽见姨太太的大丫头彩屏鬼鬼祟祟地往角门那边走,边走还边四边查看。他有心的人,连忙跟了上去,只见那丫头开了门跟看门的老胡嘁嘁喳喳在说什么,离得远又听不大清楚,只见她又往他手里塞了点什么,便见那人点点头答应了。

    小六子便特别留意起彩屏来,只见她走回内院去了,连忙装着扫地的样子跟过去。便听屋内屠老爷的姨太太二娘薛小玉的声音道:“都安排好了?”

    “他担心被屠得富发现了打死,后来给了钱,他说找机会去。”

    薛姨娘说道“好,那我们就等着看好戏了。太太也太过分了,一份家私都把持着,现今死了一个都还要占一房,到我们跃儿手里还有什么?我们老爷也糊涂,人都死了还这道理那道理的。”

    小六子一听这话头跟白天虞朗在问的事相关,便默默心里合计。当天晚上便找这老胡喝酒说话,仗着有虞朗给的一块银子,便要酒要菜十分阔气,他本来就为人伶俐,加之久处人下养出来的做小伏低,把老黄灌得迷迷糊糊,把事情问得清清楚楚。

    第二日午间虞朗和景溪又来了,小六子便如此这般跟他们说了,当然片言只语不提这老黄也受了二姨娘委托去送信给韩老爷的事,只说自己费了好大的劲、冒着很大的风险打听出来了。

    “什么?落水?”景溪和虞朗同时惊呼。

    “二公子去年冬天跟着老爷回来守孝读书,跟翠儿好上了,教她弹琴,亲自给她做香膏,除了去书院之外,在家书也不好好读,字也不好好写,把老爷气得要死。后来说是定了亲就会收心了,谁知道前几日事情又败露了,老爷打了几下罚跪了两个时辰,身子骨肉经不起折腾便得了风寒。”

    小六子言谈相当便给。“后来,太太便把小翠送去了奉化庄子上,谁知道昨天夜里偷偷跑回来了,不知怎么摸进来的,约好了私奔。这两人想从北面的鱼塘假山爬出去,失足落水了。那丫头喊出来才有人忙忙地去救,捞上来已经不中用了。那丫鬟趁乱逃走了,你说这事糟糕不糟糕?”

    “原来是这样!”景溪叹道。

    “啊?!这屠松这么过分?看着人模狗样的,还以为多好呢!”虞朗气愤拍着桌子道。

    “这种事我们做帮佣的听得多了!高门大户内多得是呐!哪家公子没有房里人?只是我们老爷家法严,要面子,才苦了这对小鸳鸯哩!”小六子叹道。

    景溪和虞朗转念一想,好像也是这个道理,这屠松跟云溪也没有见过面互相钟情,都是父母之命定的亲,反而他自己钟情的人不能在一起,白白断送了小命,确实也颇可惜。

    当日凌晨,屠府内,屠家大娘子正一头哭一头怨,闹得不可开交。

    屠员外脸色苍白,出了一会神,怒道:“你不要一味哭!这是你哭的时候么?糊涂!我们读书诗礼人家,出这样的事,名声体面是最要紧的。平日再三叫你不要这么宠孩子,你看看现在?你还为了这孽障哭?”

    大娘子惊愕抬头,吓得忘记了哭。二姨娘薛小玉拿着块手帕站着边哭边瘪嘴,听老爷这么一说也便停住了哭泣。

    “你们都出去,把大院门关上,把屠得福叫来!府里所有的下人都给我唤到一起在外面等候。”大娘子和二姨娘互相看了一眼,往内堂走去。

    管家屠得福匆匆跑进来。

    “老爷,您有什么吩咐?”

    “吩咐下去,二少爷身体弱,读书用功过度劳累,加上因为责备受罚,感染风寒,不治身亡,叫家下人等务必严谨口风,但凡外间有一句不实传言,我就顾不得你这三十年的老脸了。林大夫那边你让他口风收紧了,封五十两银子过去,等事情料理好了我亲自去拜。”屠员外徐徐说道。屠得福惊异抬头又连忙垂下眼皮诺诺连声。

    “另外,你再查一查,那丫头到底是怎么混进府里来的,虽然熟悉,没有内应进不来的”屠老爷又道。

    “是,我也纳闷,看角门的老黄----”屠得福欲言又止。

    “先不着急下结论,你留心着。只是眼下,先把这丫头关在后院杂房内,找个大夫给她看一下,别请林大夫,请个不大走动的来。对外,不要对任何人提起这个人。”屠老爷面色阴沉,皱纹更深了。

    原来这翠儿并未跑掉,屠得福忙乱中把她揪住了。

    当下屠府收拾停当,屠得富召集家下仆从三申五令不得传播昨晚发生的事。人人严谨小心,各自根据分派分头去忙,屠得富亲自去韩家报了丧。

    韩老爷回家转述了屠府的意思,韩太太哭成泪人,只是不同意送女儿过去守寡。这是孩子的一辈子呀,日子那么长,可怎么过呢?屠老爷思量着吴夫子的话、屠老爷的话,不送过去是占情不占理,如果屠家告上官府,八成那还是要送,那孩子在屠府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

    这时候,景溪走进来说道:“爹,娘,无论如何不可以送姐姐去。”于是便把图松的死因如此这般竹筒倒豆子一样说了个明白,又道:“如若那屠常青和姐姐两情相悦也罢了,如今是为了别的女人死的!这样去替他披麻戴孝守寡也太冤枉了!”

    “好,就这么定了!”韩老爷眉头大展,下定了决心,拍了一下桌子站起身来道:“我出去走走,眼睛怄得难受。娘子你去劝劝云儿。是我这做爹的对不起她啊,只道说了户好人家!这儿女婚事,只看门户品行还是不够啊!只是这钟情二字,可难说得很呐!”

    韩太太去到女儿房间里,看到云溪正在出神,眼睛哭像个水蜜桃,又红又肿,刚才外间的话想必她也听到了,见娘进去,幽幽的又掉下眼泪来。韩太太心疼地抚着女儿的头发劝道:“云儿,为娘的知道你心里苦。当初打听得仔细这孩子品貌才情不错,再者也慕他屠家的门户家风,便允了他家的婚事。谁料想这孩子这么短命,也是我女儿命里有这一劫。现在你也不用忧心太过,自有你父亲出头了结。做父母的到这个年纪别无所图,只求儿女平安顺遂。”

    云溪哭道:“娘,我怎么听说他…..跟一个丫鬟好?”

    韩太太沉默一会,又劝道:“孩子,这些事情不是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子想的,不要去管它。这婚姻大事,看起来是父母做主,事实上冥冥中有一个月老在系红绳,如若是有缘分,在天边的两个人也能在一起,你们这样的是没有缘分的,定了的婚也是不能算数,这是天意。”

    “娘,吴父子说的话可是真的?我这样就是---”韩太太伸出手捂住女儿的嘴,把“寡妇”那两个字掩了回去。

    “娘,我真的想不通啊,我跟他人都没有见面过,他是怎样的人都不知道,我就成了----”云溪呜呜咽咽地又想哭。

    虽然谈婚论嫁,但是毕竟才十七岁,在家一直顺风顺水长大的她被悲伤彻底打懵了。人们都是这样在过日子的,她的亲戚们,她的女伴比如说范姐姐,大家都这么在过的,十六七岁就有媒人来说媒,父母做主许配给一个人,女孩子们就在那里做着美好的梦,她的良人应该是英俊潇洒、钟情她、怜惜她,到了成婚的日子骑着高头大马来迎亲,然后生儿育女、恩恩爱爱过一辈子,像她的父母一样有商有量说说笑笑。范姐姐家里去年十月收了陈公子的聘后,两家安排她和陈公子见过面了,范姐姐偷偷跟她分享见面的紧张忐忑、双方讲过的话、对方的眼神,云溪也在心里悄悄地幻想过那一天。可是现在,一切都结束了,她的爱情还没有开始就要结束了。

    “云儿,不要多想了,有你爹在,安心睡一觉,明天再说。”韩太太帮女儿宽了衣,净了面,在床边上安慰着伴她睡着。看着孩子带着泪痕的年轻脸庞,不由得深深叹了一口气。

    “韩家这大丫头命硬,克死了我的松儿!”

    屠太太这几天伤心过度,两日无心饮食,前日鼓着劲跟屠老爷闹了半天,埋怨做父亲的对孩子要求太严,说什么没成婚前不得收房里人;说什么新媳妇进门就要面对得宠的房里人容易家宅不宁;说什么等媳妇进门了让儿媳妇操办收房才显得贤惠大度、日后好相处好管束下人。屠太太也都依了老爷,拆散了这对鸳鸯,送走了翠儿,谁知道搭上了心爱的儿子的性命。

    心里对屠老爷的怨气不敢发作太过,便一股脑儿地转到了云溪身上,听王媒婆添油加醋汇报完韩家说不送女儿过门发丧守寡,恨得牙齿都痒了。

    薛小玉在下首坐着着,听了心中窃喜,只道这老黄做事还算靠谱,果然把这屠松的死因传给韩家了,韩家肯送女儿来守寡才怪哩!她是十六年前跟的屠老爷,生有一儿一女,女儿屠苏苏,今年十五了,儿子屠跃今年十三岁。这几年屠老爷几乎日日歇在自己房里,吃穿用度也跟太太几乎平起平坐,自己手里也慢慢积赚下一些银钱细软。只是屠家规矩森严、屠老爷为人刻板,看他和太太情分不不怎样,每日只饭后黄昏去太太房里坐一坐,但是这掌家的大权却一直在太太手里。对几个孩子看起来一视同仁,其实她眼睛看得清楚,屠骥早自立门户,屠松也是指日可待。反而对屠跃和唯一的女儿,虽然看起来怜爱,倒并不很督促他们读书。眼看着自己的两个孩子一日一日长大,这样下去不免要吃亏,便暗中为他们筹谋。

    “老爷,如今我年过半百,膝下只得骥儿和松儿两个儿子。骥儿常年在任上,一年也见不到一面。松儿如今这样,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那韩家大丫头未过门就克死了我的松儿,居然还不肯披麻戴孝,为夫君守丧。老爷你要想办法呀!”屠太太边哭边说。

    “得富,你拿我的片子去见唐知县,跟他说我明日去拜会。对了,大公子哪日可以到家?送讯去的人可有回信?”屠老爷本以为韩老爷回去考虑一下,便会顺水推舟答应了,听了媒婆的回话心里暗忖岂有此理,到底是生意人家!读书人家怎会如此?

    “大公子派人捎了信来,公事那边要提前安排好才能动身,要三五日才可到家。唐知县那边我马上去跑一趟,老爷明日上半日去还是下半日去?”管家匆匆自去安排。

    薛小玉回到自己房内,女儿图苏苏见她回房,便抱怨道:“娘,这样下去什么时候可以回上京啊,本来说五月份奶奶三年孝满可以回去了,后来说要娶了二嫂子就回去了。现在二哥死了,咱们还要呆多久啊?这乡下地方呆得人烦死了!到处都是咸鱼味,一些鱼里鱼气的乡巴佬,每天吃的腥得很。要是在上京,这时候开春了,都可以去菱湖边看花,这家办毬鞠赛、那家有诗会、每天多热闹,哪像这里----”

    “嘘,轻点儿,轻点儿,我的姑奶奶。应该快回去了。”薛小玉强压住脸上的笑意道:“回了上京,以后家里就你和跃儿两个孩子了,可别再这样咋咋乎乎的,拿出大家小姐的款儿来。”

    “怎么就我们两个孩子了?不是还有大哥哥吗?”图苏苏说道:“你不怕大哥哥?我看你见了他小心得很。”

    “咳,这孩子!瞎说什么呢。快,去看看你弟弟在哪里,这几天家里乱,他躲到哪里去了?”薛小玉作势打了她一下。

    “他还能去哪里呀,整日在书房读书呢,爹见了准高兴。”屠苏苏撅着嘴出去了。

    那老黄听得韩家不肯守孝的消息,心中暗暗高兴,自己不担什么风险反而白白得了五两银子,便也不再提起。

    三五日内左邻右舍间有了一种神秘古怪的气氛。云溪这几天自然是没有出门,但是言溪出门走去林大夫家里,都能感觉到背后有人指指点点。景溪和去学堂,吴夫子还没有到,各位同窗正聚在一起叽叽喳喳讨论韩家和屠家的事,看到他来了,反而不说话了。景溪正觉得纳闷,同窗陆正走过来问道:“百川兄,前两日没来学堂,是忙什么去了呀?”

    景溪看他不怀好意,便不搭理他,自行拿出书来看。

    “是不是吊唁你妹夫去了呀?哎哟,听说,你们家都不让你妹去吊一吊屠兄啊?平常看你们家家教不错,怎么一遇到事情就这么不厚道了?哎,毕竟是商人家啊,商人重利轻别离嘛…..”陆正继续挑衅,其他同学纷纷围拢来,有的劝解,有的打哈哈拉开陆正。虞朗走进来,看着大家,不知道在吵什么。

    “陆正,不知道的事情不要乱说。”景溪不想和他有冲突。

    “哟,不知道?你们家的事情还有谁不知道的?大家都这么说,你姐姐命硬,克死了屠松。”陆正又道,便有几个人再附和着。

    “两家不是合过庚帖吗?”有的同窗提出疑问。

    “王兄,这你就不知道了,也有可能韩家看重屠家的门第,偷偷改了生辰八字呢?”这陆正摇头晃脑说得起唾沫横飞。“可惜啊可惜,所谓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浊,即使退婚了,这以后想嫁个好人家也是知心妄想了,毕竟是一个寡--”这陆正的下个字还没说出来,脸颊上呯地受了景溪一拳,虞朗也早就扑上去,景溪是有拳脚功夫在身的,虞朗也是打架斗殴的好手,三下两下这陆正就打得爬在地上起不来了。

    吴夫子进门的时候,刚好看到这个场景。陆正在地上哼哼唧唧爬不起来,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衣服也滚上不少泥灰,更有茶水墨汁倒翻在地沾上衣服脸面,真是狼狈不堪。景溪捏紧了拳头站在一边,气得脸都歪了,虞朗被几个同窗拉住还不住地用脚去踢陆正。

    人们都望着吴夫子,等着他开口。但吴夫子一时却没有开口,脸上颜色阴沉,显得非常不快,良久才道:“学堂里斗殴打架,一个乌眉灶眼,一个脸红脖子粗,全然没有半点读书人的气度!家国破败如是,我朝江山破碎苟安南方,狼人虎视眈眈,正是我辈读书人振作奋发的时候。你们呢?陆正你每每好谈讲些市井传闻、持的又是妇孺之见毫无思想见地,人云亦云,也不懂得修身养德,,令人失望。罚你不吃午饭,抄十篇《爱莲说》!”

    陆正诺诺连声,跪在地上偷看夫子脸色。只见吴夫子转脸对虞朗训斥道:“虞朗,你文章有几篇没有交了?你爹娘送你来读书是让你混日子的么?每日里东游西荡,结交些贩夫走卒之徒,自甘堕落。把欠下的五篇文章都补起来!否则你不要来了,我自跟你父亲去说话。”

    虞朗悄声道:“贩夫走卒怎么了?他们不是人啊?”

    吴夫子便道:“你嘀咕什么?”

    虞朗忙道:“没,没,没,没什么,我这就去补那几篇文章。”

    “景溪你呢?碰到点事就出臂撸拳,跟莽夫有什么区别?平常教你们的都丢到脑后了?做事情不从根源不解决,这样的读书人怎么担当国事?罚你写一篇文章来,题目--,嗯!题目就是《扬汤止沸,不若去薪》”

    景溪抬起头来,看着吴夫子:“扬汤止沸,不若去薪?夫子,您是说---”惊喜的眼睛里闪出兴奋的光芒。

    “你按这个题目去做一篇文章来,三日后交给我。”夫子点点头,脸上总算微微泛起点笑容,起身道:“外边天气这么好,这屋子里乱得很,也很闷气,让他们收拾收拾我再来讲课,你跟我外面院子里走一走。”

    景溪恭敬跟在夫子身后道:“夫子,我明后日告两天假,听说屠骥屠大人这两日就回沃州了。”

    “嗯,准了。令妹的几篇字我帮她改过了,你等下带回去,让她再摹一摹,下月初一就可以上新篇了。云溪才华不亚于你啊,只可惜是女儿之身!否则倒也是可以寄予厚望的。所有这些学生之中,为师最得意的还是你呐,希望你要好自为之。”夫子自进房讲课不提。原来每月的初一十五两日,夫子是给女孩子们讲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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