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近了。
俞江琴坐在韩冲旁边，杯箸碰盏声音不停钻进她耳朵里。她实在不知该用什么神情应对当下的情况。
这人不但是她以往对头吴虞的走狗，还是她临终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而她如今不但要跟他同桌吃饭，还成了他后宅的女人。
俞江琴这几天满溢的新生感激荡然无存，要早知是这幅情景，还不如魂飞魄散的好。
她心里又有疑惑，韩冲如今的地位是怎么来的？权势也就罢了，俞江琴从看到韩冲起心里就有疙瘩：他一个太监，怎么会在后院养女人……
宫中常有太监宫女对食，可谁都比不上韩冲如今的阔派。
这几日她在房中静养，总听婆子说一会要给这个送茶，晚间要替那个备膳，香粉香糕要发散，入了夏衣服要重裁，可见人不是少数。
陡然间俞江琴想起琴娘的样貌，她拿筷子的手忽然不稳。泄愤？羞辱？心头一瞬间划过好几种猜测。
不论出于什么缘由，韩冲自然没怀好心。一个杀她的凶手，将跟自己长得很像的琴娘放在身边自然不会是因为怀念。
俞江琴一想到这心中闷闷的，琴娘以往不知受过多少屈辱。
她不禁又冒出一念头：若让韩冲这时发现她就是俞江琴，他会如何做？
随即就有了答案，怕是会毫不留情直接杀她第二次。
晃神的功夫眼睛被什么东西一闪。她抬眼，原来是韩冲手上的玉扳指。水色纯净，打磨得圆润，完满地贴合在他小指上。
他是真与以往不同了。
俞江琴忍不住又看他一眼。侧着脸只能看到韩冲浓厚的眉、狭长的眼睛，眼尾上挑，隐约有种勾人的味道。
她仍记得这双眼睛。明明人是卑躬屈膝对着自己，总趁是她不留神的时候偷着看，被发现便飞快垂下眼。俞江琴最不喜欢韩冲这样子，直白的将没安好心写在脸上，背地里还不知怎么跟吴虞一起算计她。
如今说不出他到底变了多少，韩冲的姿态就像是完全忘了自己是太监，举手投足间没了讨好，少了卑微，贵气便自然流露出来。
俞江琴越看越气闷，心中忍不住暗骂：人模狗样。
“前几天落水了？”韩冲冷不丁开口。他没看俞江琴，眉眼深邃在烛光下显出几分阴沉，就像琴娘的生死在他眼里仿佛只是一句再普通不过的闲话。
俞江琴觉得他虚伪，琴娘死了他才来问，闷声“嗯”了一声。
韩冲又问：“失忆了？”这回他看着俞江琴了，背着光，黢黑的眼像能把人吸进去。可他眼中没有关怀，只是在确认她有没有说谎。
俞江琴打心眼里排斥他，话里很敷衍：“以前的事都不大记得了。”
“其他地方呢？”
换做琴娘便该知道韩冲问的是哪里，但俞江琴一概不知。还不知道怎么回，她下巴被韩冲捏住，头强迫着转过去，俞江琴不得不看向韩冲。
呆愣愣地，她被韩冲扭着看来看去，从脖子看到面颊，从耳后看到额头，最后才看进她眼睛里：“你不记得了，我就再说一次。”他松了手，“护好你的脸。”
他指腹粗糙，没怜香惜玉，在俞江琴下巴上留下两道指印。
狗东西！俞江琴从心底腾起一股火。若是以前，给韩冲八百个胆子他都不敢僭越一步，何谈与她同桌吃饭，还对她动手动脚。
俞江琴忍了又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觉得自己的猜想又印证一个，脸，他看中的果然是琴娘与自己相似的面貌。俞江琴琢磨着，不确定韩冲这举动是对她的私仇还是受了吴虞的示意。
还没想明白韩冲先撂下筷子，他一停，俞江琴不知接下来该是什么动作。
随从进来伺候，韩冲洗了手用帕子擦拭，皱起眉头：“你当真病得厉害。”
俞江琴不知自己又是哪里出了错，难道以前都是琴娘伺候他漱口？
韩冲指的不是这个，他睎了眼桌上：“失忆会连自己的喜好也忘掉？”
顺着看过去，桌上菜式有一半几乎未动，都不是她爱吃的。俞江琴恍然明白，那些是琴娘的偏好。
她看到韩冲的震惊不亚于刚醒来的那会儿，味同嚼蜡勉强吃的几口都是按以往的喜好来，完全没意识到这细微的举动会露了马脚。
只怪韩冲太过警觉。他从前做惯伺候人的活，练就一等一的眼力见。而俞江琴从不会去想这种小事，也不会料到他能如此好心，不但记得琴娘的喜好，还会顺道准备。
眼下说多错多，俞江琴紧紧闭嘴。
韩冲偏头，用审视的眼光打量她：“你似乎在怕我。”
俞江琴心中立刻否认，片刻又浮现一丝丝认同。她确实怕韩冲发现她就是俞江琴，怕再被他杀一次。
韩冲觉得琴娘今晚沉默得过分，样子比刚进府时还消沉。他给大病初愈的人些许宽容，但自身耐心不足，随即起了身。
俞江琴不知道他要干什么，跟着站起来。
她原先比韩冲矮不少，纵使二人见面时她高高在上，韩冲佝偻着背低眉顺眼，她还得仰视。琴娘比她高出不少，韩冲直挺挺立在那儿，她也能够得上他肩膀。
“吃吧。”韩冲却说，“督公府没有让人饿肚子的规矩。”
听了这话俞江琴尽管什么也吃不下还是点头应下。韩冲看样子不愿继续待在饭桌上，正好，她可以趁机一个人静静。
韩冲果然往屋里去了，越走离她越远，只是进门之前扔下一句：“吃完就过来。”
俞江琴呼吸一窒，又觉得还不如魂飞魄散了。
夜晚，太监，女人。她脑袋里一下子很乱。
俞江琴忽然想起自己刚刚进宫的时候，公公先来传旨，嬷嬷伺候更衣，时辰到了她被抬进寝殿，场景竟无一不与今晚相似。
那是她越是痛苦想要忘记却越是清晰的画面，记忆中老皇帝的无能，无能后的暴怒，一张丑恶的脸竟与韩冲的逐渐重合。
俞江琴垂下头，冷笑都扯不出。
这难道是她必须要付出的代价？是她两辈子都别想脱下的枷锁？
半晌她终于动了动，将身后长发揽到胸前，那里有条系头发的红绳，慢条斯理将红绳解下绕在手上，做了最坏的打算。
俞江琴想，与其重蹈覆辙，那她宁可不要这条命，但这回她不要自己一个人死，她要跟韩冲同归于尽。
踏进房门的那一刻俞江琴心头涌上一股气，几乎视死如归。
韩冲坐在床上，本低着头沉思，见她向自己走来，不悦地皱起眉：“站住。”
俞江琴面无表情，袖子下的红绳勒得她手掌发紫。她恍若不察，眼睛在韩冲脖颈间扫过。
她失忆了。琴娘今晚的举动让韩冲不知第几次想起这件事，次数多的他有些厌烦，在她眉眼间流连一番才定下心：“你坐去榻上。”
只有离床最远的窗下摆着张榻，俞江琴不明所以，刚坐下韩冲便说：“侧身。”
已经妥协到此刻韩冲便不再纠结，将要求一股脑说了：“头低下一些，对，就这样不要动。”
随后韩冲吹熄一盏灯，俞江琴眼前一暗，屋里便没了动静。
这是……在做什么？
很像宫廷画师作画时的要求，可也没有盯着着人侧面看的。她才微微动了动，韩冲便出声了：“别动。”语气有些严厉，又提前知道她想说什么，很无情地回绝，“不要问。”
俞江琴咽下到了嘴边的话，还是不知道韩冲打的什么主意。她僵硬着不知过了多久，双腿麻木腰间酸痛，红绳勒得过久手格外冰凉，终于韩冲有动静了。
窸窸窣窣的，听得俞江琴后背爬上一层鸡皮疙瘩。终于要来了吗？可久坐早消磨了她进屋时的莽气，这会儿只剩下心如擂鼓。
“睡吧。”
声音像隔着无数道门，传到俞江琴耳朵里的时候是不真切的。她怀疑是自己的错觉，但韩冲已翻身上床，放下帷帐看不见了。
俞江琴呆呆地坐着，没想明白发生了什么。看似两军交战，她上蹿下跳蓄势待发，到头发现敌军传达出的都是假消息，没多时对方潇洒地鸣金收兵，明明毫无伤亡却把她累得半死。
动动腿脚，解开手上绳子。深深地痕迹像被烙印在她手上，可见她想勒死韩冲的心有多坚决。
同时俞江琴疑虑也很大：韩冲的举动到底是什么意思?都说女人心思不好猜，她看太监才是。根本就是毫无章法，奇奇怪怪，无迹可寻。
万幸，她预想中的事都没发生。俞江琴就像劫后重生，松懈之余涌上一股疲惫。
一个时辰不到，她像过了好几年。躺在榻上，俞江琴看不真韩冲，迷迷糊糊的她怀疑今晚的事会不会全是她的幻想，是一场噩梦。
她睡了醒，醒了睡，不停翻身，时不时惊醒，一夜很不安稳。
鸡打鸣，韩冲睁眼，利落起床。
他一整晚也没睡好，错在听觉过于敏锐，琴娘的动静他听得一清二楚。甚至夜里他察觉琴娘向他床榻走来，他不过略微一翻身，她又回去了。
看来这落水落下的病着实不小。韩冲往榻上看了一眼，她睡觉衣衫未脱，手紧紧抓着榻沿，衣服上是一个一个的皱印。
—
俞江琴惊醒，日头已经很高了，床上早没了人，厨房周婆子在前厅候着。
看她醒了，周婆子让大夫进来：“督公吩咐的，叫给夫人好好瞧瞧。”
她屋里没有固定伺候的人，不知是琴娘不肯要还是韩冲的意思。好在婆子丫鬟都兢兢业业，不曾有过怠慢。大夫开了安神药，又说了几个滋补的食补菜名，周婆子一一记下。
俞江琴心里别扭得很，很多想问的话张嘴却不知道该跟谁说。她突然问：“韩冲呢？”
周婆子张大嘴瞪大眼，俞江琴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讲了大逆不道的话。
“大胆！”周婆厉声怪罪她，“这话是只有我听见，要是传到督公耳朵里，小心你的皮！”
俞江琴也觉得自己犯傻。韩冲是太监，纵使有个督公的名头应该还是在宫里伺候，她埋怨自己怎么会问这种话。
周婆子自顾自收拾了，临走前大约是看她可怜：“督公要上朝，天没亮就走了。出门前吩咐下来，说再给你请个大夫瞧。”她看俞江琴一脸惊诧，觉得她今日实在恃宠而骄，有些替韩冲不平，“你瞧督公对你多好，夫人可安稳些吧！”
可俞江琴惊讶的不是这个——太监？督公？上朝？
她无措地眨眨眼：什么世道！
俞江琴坐在韩冲旁边，杯箸碰盏声音不停钻进她耳朵里。她实在不知该用什么神情应对当下的情况。
这人不但是她以往对头吴虞的走狗，还是她临终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而她如今不但要跟他同桌吃饭，还成了他后宅的女人。
俞江琴这几天满溢的新生感激荡然无存，要早知是这幅情景，还不如魂飞魄散的好。
她心里又有疑惑，韩冲如今的地位是怎么来的？权势也就罢了，俞江琴从看到韩冲起心里就有疙瘩：他一个太监，怎么会在后院养女人……
宫中常有太监宫女对食，可谁都比不上韩冲如今的阔派。
这几日她在房中静养，总听婆子说一会要给这个送茶，晚间要替那个备膳，香粉香糕要发散，入了夏衣服要重裁，可见人不是少数。
陡然间俞江琴想起琴娘的样貌，她拿筷子的手忽然不稳。泄愤？羞辱？心头一瞬间划过好几种猜测。
不论出于什么缘由，韩冲自然没怀好心。一个杀她的凶手，将跟自己长得很像的琴娘放在身边自然不会是因为怀念。
俞江琴一想到这心中闷闷的，琴娘以往不知受过多少屈辱。
她不禁又冒出一念头：若让韩冲这时发现她就是俞江琴，他会如何做？
随即就有了答案，怕是会毫不留情直接杀她第二次。
晃神的功夫眼睛被什么东西一闪。她抬眼，原来是韩冲手上的玉扳指。水色纯净，打磨得圆润，完满地贴合在他小指上。
他是真与以往不同了。
俞江琴忍不住又看他一眼。侧着脸只能看到韩冲浓厚的眉、狭长的眼睛，眼尾上挑，隐约有种勾人的味道。
她仍记得这双眼睛。明明人是卑躬屈膝对着自己，总趁是她不留神的时候偷着看，被发现便飞快垂下眼。俞江琴最不喜欢韩冲这样子，直白的将没安好心写在脸上，背地里还不知怎么跟吴虞一起算计她。
如今说不出他到底变了多少，韩冲的姿态就像是完全忘了自己是太监，举手投足间没了讨好，少了卑微，贵气便自然流露出来。
俞江琴越看越气闷，心中忍不住暗骂：人模狗样。
“前几天落水了？”韩冲冷不丁开口。他没看俞江琴，眉眼深邃在烛光下显出几分阴沉，就像琴娘的生死在他眼里仿佛只是一句再普通不过的闲话。
俞江琴觉得他虚伪，琴娘死了他才来问，闷声“嗯”了一声。
韩冲又问：“失忆了？”这回他看着俞江琴了，背着光，黢黑的眼像能把人吸进去。可他眼中没有关怀，只是在确认她有没有说谎。
俞江琴打心眼里排斥他，话里很敷衍：“以前的事都不大记得了。”
“其他地方呢？”
换做琴娘便该知道韩冲问的是哪里，但俞江琴一概不知。还不知道怎么回，她下巴被韩冲捏住，头强迫着转过去，俞江琴不得不看向韩冲。
呆愣愣地，她被韩冲扭着看来看去，从脖子看到面颊，从耳后看到额头，最后才看进她眼睛里：“你不记得了，我就再说一次。”他松了手，“护好你的脸。”
他指腹粗糙，没怜香惜玉，在俞江琴下巴上留下两道指印。
狗东西！俞江琴从心底腾起一股火。若是以前，给韩冲八百个胆子他都不敢僭越一步，何谈与她同桌吃饭，还对她动手动脚。
俞江琴忍了又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觉得自己的猜想又印证一个，脸，他看中的果然是琴娘与自己相似的面貌。俞江琴琢磨着，不确定韩冲这举动是对她的私仇还是受了吴虞的示意。
还没想明白韩冲先撂下筷子，他一停，俞江琴不知接下来该是什么动作。
随从进来伺候，韩冲洗了手用帕子擦拭，皱起眉头：“你当真病得厉害。”
俞江琴不知自己又是哪里出了错，难道以前都是琴娘伺候他漱口？
韩冲指的不是这个，他睎了眼桌上：“失忆会连自己的喜好也忘掉？”
顺着看过去，桌上菜式有一半几乎未动，都不是她爱吃的。俞江琴恍然明白，那些是琴娘的偏好。
她看到韩冲的震惊不亚于刚醒来的那会儿，味同嚼蜡勉强吃的几口都是按以往的喜好来，完全没意识到这细微的举动会露了马脚。
只怪韩冲太过警觉。他从前做惯伺候人的活，练就一等一的眼力见。而俞江琴从不会去想这种小事，也不会料到他能如此好心，不但记得琴娘的喜好，还会顺道准备。
眼下说多错多，俞江琴紧紧闭嘴。
韩冲偏头，用审视的眼光打量她：“你似乎在怕我。”
俞江琴心中立刻否认，片刻又浮现一丝丝认同。她确实怕韩冲发现她就是俞江琴，怕再被他杀一次。
韩冲觉得琴娘今晚沉默得过分，样子比刚进府时还消沉。他给大病初愈的人些许宽容，但自身耐心不足，随即起了身。
俞江琴不知道他要干什么，跟着站起来。
她原先比韩冲矮不少，纵使二人见面时她高高在上，韩冲佝偻着背低眉顺眼，她还得仰视。琴娘比她高出不少，韩冲直挺挺立在那儿，她也能够得上他肩膀。
“吃吧。”韩冲却说，“督公府没有让人饿肚子的规矩。”
听了这话俞江琴尽管什么也吃不下还是点头应下。韩冲看样子不愿继续待在饭桌上，正好，她可以趁机一个人静静。
韩冲果然往屋里去了，越走离她越远，只是进门之前扔下一句：“吃完就过来。”
俞江琴呼吸一窒，又觉得还不如魂飞魄散了。
夜晚，太监，女人。她脑袋里一下子很乱。
俞江琴忽然想起自己刚刚进宫的时候，公公先来传旨，嬷嬷伺候更衣，时辰到了她被抬进寝殿，场景竟无一不与今晚相似。
那是她越是痛苦想要忘记却越是清晰的画面，记忆中老皇帝的无能，无能后的暴怒，一张丑恶的脸竟与韩冲的逐渐重合。
俞江琴垂下头，冷笑都扯不出。
这难道是她必须要付出的代价？是她两辈子都别想脱下的枷锁？
半晌她终于动了动，将身后长发揽到胸前，那里有条系头发的红绳，慢条斯理将红绳解下绕在手上，做了最坏的打算。
俞江琴想，与其重蹈覆辙，那她宁可不要这条命，但这回她不要自己一个人死，她要跟韩冲同归于尽。
踏进房门的那一刻俞江琴心头涌上一股气，几乎视死如归。
韩冲坐在床上，本低着头沉思，见她向自己走来，不悦地皱起眉：“站住。”
俞江琴面无表情，袖子下的红绳勒得她手掌发紫。她恍若不察，眼睛在韩冲脖颈间扫过。
她失忆了。琴娘今晚的举动让韩冲不知第几次想起这件事，次数多的他有些厌烦，在她眉眼间流连一番才定下心：“你坐去榻上。”
只有离床最远的窗下摆着张榻，俞江琴不明所以，刚坐下韩冲便说：“侧身。”
已经妥协到此刻韩冲便不再纠结，将要求一股脑说了：“头低下一些，对，就这样不要动。”
随后韩冲吹熄一盏灯，俞江琴眼前一暗，屋里便没了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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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像宫廷画师作画时的要求，可也没有盯着着人侧面看的。她才微微动了动，韩冲便出声了：“别动。”语气有些严厉，又提前知道她想说什么，很无情地回绝，“不要问。”
俞江琴咽下到了嘴边的话，还是不知道韩冲打的什么主意。她僵硬着不知过了多久，双腿麻木腰间酸痛，红绳勒得过久手格外冰凉，终于韩冲有动静了。
窸窸窣窣的，听得俞江琴后背爬上一层鸡皮疙瘩。终于要来了吗？可久坐早消磨了她进屋时的莽气，这会儿只剩下心如擂鼓。
“睡吧。”
声音像隔着无数道门，传到俞江琴耳朵里的时候是不真切的。她怀疑是自己的错觉，但韩冲已翻身上床，放下帷帐看不见了。
俞江琴呆呆地坐着，没想明白发生了什么。看似两军交战，她上蹿下跳蓄势待发，到头发现敌军传达出的都是假消息，没多时对方潇洒地鸣金收兵，明明毫无伤亡却把她累得半死。
动动腿脚，解开手上绳子。深深地痕迹像被烙印在她手上，可见她想勒死韩冲的心有多坚决。
同时俞江琴疑虑也很大：韩冲的举动到底是什么意思?都说女人心思不好猜，她看太监才是。根本就是毫无章法，奇奇怪怪，无迹可寻。
万幸，她预想中的事都没发生。俞江琴就像劫后重生，松懈之余涌上一股疲惫。
一个时辰不到，她像过了好几年。躺在榻上，俞江琴看不真韩冲，迷迷糊糊的她怀疑今晚的事会不会全是她的幻想，是一场噩梦。
她睡了醒，醒了睡，不停翻身，时不时惊醒，一夜很不安稳。
鸡打鸣，韩冲睁眼，利落起床。
他一整晚也没睡好，错在听觉过于敏锐，琴娘的动静他听得一清二楚。甚至夜里他察觉琴娘向他床榻走来，他不过略微一翻身，她又回去了。
看来这落水落下的病着实不小。韩冲往榻上看了一眼，她睡觉衣衫未脱，手紧紧抓着榻沿，衣服上是一个一个的皱印。
—
俞江琴惊醒，日头已经很高了，床上早没了人，厨房周婆子在前厅候着。
看她醒了，周婆子让大夫进来：“督公吩咐的，叫给夫人好好瞧瞧。”
她屋里没有固定伺候的人，不知是琴娘不肯要还是韩冲的意思。好在婆子丫鬟都兢兢业业，不曾有过怠慢。大夫开了安神药，又说了几个滋补的食补菜名，周婆子一一记下。
俞江琴心里别扭得很，很多想问的话张嘴却不知道该跟谁说。她突然问：“韩冲呢？”
周婆子张大嘴瞪大眼，俞江琴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讲了大逆不道的话。
“大胆！”周婆厉声怪罪她，“这话是只有我听见，要是传到督公耳朵里，小心你的皮！”
俞江琴也觉得自己犯傻。韩冲是太监，纵使有个督公的名头应该还是在宫里伺候，她埋怨自己怎么会问这种话。
周婆子自顾自收拾了，临走前大约是看她可怜：“督公要上朝，天没亮就走了。出门前吩咐下来，说再给你请个大夫瞧。”她看俞江琴一脸惊诧，觉得她今日实在恃宠而骄，有些替韩冲不平，“你瞧督公对你多好，夫人可安稳些吧！”
可俞江琴惊讶的不是这个——太监？督公？上朝？
她无措地眨眨眼：什么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