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眼中露着怯,人更懵懂,让俞江琴不知道从何计较起。

    “夫人怎么跑这儿来了。”她措辞还未出口,身后传来婆子的声音。

    俞江琴回头,婆子行了礼,对着她身后的小姑娘:“夫人才进府,该好好休息。”

    “我睡不着……”

    原来不是跟她说话,俞江琴站到一边,婆子对小姑娘嘘寒问暖,言语间提到韩冲,小姑娘笑了笑,很腼腆。

    俞江琴听着,总归是新人,韩冲的嘱托中一句一字皆是细心,满含关切。

    她心里的怪异又来了,小姑娘显然知道韩冲是太监,看样子竟是自愿来的。为权势,为富贵,委身于这样的人,俞江琴转过头。

    回到院中,桌上摆好了饭,伴着清爽的腌黄瓜,俞江琴吃了几口。

    她意识到自己对当下时局和督公府知之甚少,而想要从这里出去,需得先将府上上下摸得一清二楚。

    上至老夫人,下至新夫人,最重要的当属韩冲。

    俞江琴低头沉思,再动作便恢复了常态。想成不能成之事,就得忍不能忍之罪,她在宫中时便深谙此道,如今只当是重来一回的代价吧。

    走到四方的窗口,俞江琴抬头去看那片天。她的父母姐妹,自从入宫后再未得见,她想他们了。

    人一旦想通一件事再行动便释怀很多,只是那人是韩冲,俞江琴看着这张脸很难忘怀自己的死因,忍了又忍。

    她倒了茶:“督公今儿怎么得空?”

    听闻韩冲一早便回来了,眼下快到午膳时辰,他突然过来琴娘的院子里。

    韩冲显然被茶水烫了一下,面色不改放下杯子用冰块过了水,对俞江琴充满歉意的“记性不好”未置一词,他很直接:“皇上勒令我停职。”

    那不就是要长久的待在府里了?俞江琴抬眼不经意对上韩冲看过来的神色,他像和多年的老友寒暄:“胡大人,你昨晚见过的,他参了我一本。”

    没有抱怨,没有不甘,韩冲平叙事实,实诚得让人不知所措。俞江琴却从他的话里听出一股子底气——胡大人的举动根本威胁不到他。

    他转而饶有兴致地看着沉默的俞江琴,眨了眨眼,显出一丝狡黠:“我明明给他指了生路,你说他为何还要参我?”

    也没有疑惑。俞江琴反而是更觉得奇怪的那个,不是对他的话,而是态度,琴娘以往跟他就是这样相处的吗?

    她不回话,韩冲就耐心地等她。

    俞江琴不得不承认他有双很精彩的眼睛,就如此时,带着笑意盛着好奇,很容易让人卸下防备。

    胡大人觉得断手这条路不值当,俞江琴才想这样说,忽然明白过来韩冲的言下之意是于胡大人而言仅有一条生路,他给的那条路。

    这样想着她不免吃惊,韩冲这时凑近了:“你看,你都听明白了。”

    是夸赞,俞江琴后背却蒙上一层汗,这话琴娘明白不了,韩冲在试探她。

    他太敏锐了。做为奴才最重要的是察言观色,这习性刻入他骨髓,纵使是为督公韩冲也摆脱不掉,或许这也是他被主子重用的原因之一,于他是优势,用在俞江琴身上却让她如坐针毡。

    俞江琴稳了稳心神:“琴娘不明白。”她笑着,“只是觉得胡大人与督公相悖是他的损失。”

    韩冲意味深长地点点头:“你是这么想的。”

    俞江琴不知道自己糊弄过去没有,她心中焦急,与韩冲见面不过三回,他好似已经察觉到什么,让她不得不提防。

    “你与之前不大一样。”韩冲不再藏着掖着,将话头转到她身上,他似询问似试探,“昨晚竟不害怕。”

    秋后算账。俞江琴知道要为自己的鲁莽付出代价,若不是老夫人身边的婆子恰巧赶来,这话韩冲昨晚就问出来了。

    “我是担心督公。”俞江琴违心道。

    韩冲看不出信还是没信,又问:“一开始你为何不去?”

    “人多。”俞江琴撇开头像很不喜欢的样子,实则是在回避,她不知道琴娘是不是爱凑热闹的性子,不知道韩冲听了这话又会有什么反应。

    韩冲饮起茶,看样子没怀疑。

    俞江琴呼出一口气,她竟沦落到看一个太监脸色了。思来想去皆是不甘心,她恶狠狠看向韩冲脖颈,恨不能掐死他。

    对此韩冲一概不知,他歪在榻上,不说话也不看人。俞江琴跟着一动不动,她其实很担忧他再提出那晚上的举动,想着她就激起鸡皮疙瘩,韩冲到底为什么要看她。

    院外来了人,俞江琴原以为是婆子来摆饭,定睛一看居然是那个新入府的小姑娘。

    韩冲是高兴的,甚至从榻上下来坐在边沿上,笑着看小姑娘走来。新夫人也高兴,对着韩冲行礼:“见过督公。”

    她旁边的婆子跟着乐呵:“梁夫人才进府,特来见过琴夫人。”

    俞江琴不知道还有这一出,像以往有新人进宫便要挨个拜见各位娘娘们似的,韩冲是将这些派头拿捏得十足十了。

    她正想着赏些什么给她,婆子说了:“梁夫人早上和琴夫人是见过的,还在一处说话呢。”

    韩冲转头,俞江琴没怪婆子话多,坦荡道:“就是督公上朝去的那会儿,琴娘以为督公看见了的。”

    韩冲想了想,轻轻“嗯”了一声。

    “不止是今早。”梁夫人说话了,“昨夜里我也遇见琴姐姐了。”

    这话就更刻意了,可俞江琴从她天真的神情中看不出什么,既然她们很坦荡,俞江琴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还没开口,韩冲先说话了,对着新夫人:“不是叫你不要出来?”他往前探了一步,听得俞江琴犯恶心,“吓着没?”

    梁夫人笑着摇头。

    俞江琴看得直皱眉。

    真是郎情妾意的一幕,若不是知道韩冲是什么德行,又见过他阴郁残忍的一面,她还真要以为这是个温和之人。

    又看看脸上红扑扑的梁夫人,俞江琴很想出来说一句,人家非但不害怕,听着还觉得高兴呢。

    午膳由两人变成三个人,韩冲为首,她们二人分坐在两边,俞江琴胃口全无。

    以澄。俞江琴听到韩冲这样叫梁夫人,他们说着话没人顾及她。俞江琴眼看桌上有几道菜仍是她爱吃的式样,韩冲到底打得什么鬼主意,他何时跟自己喜好一致的。

    他们说的话俞江琴一开始没留意,直到提到胡大人。

    梁以澄问:“他能伏诛吗?”

    她竖起耳朵,韩冲没应声,但俞江琴看见他点了头。

    梁以澄是为这件事高兴。俞江琴听她声音低了,但很笃定:“只要督公用得上,以澄拼了这条命也……”

    韩冲摆手:“没那么严重。”

    他对拿下胡大人这条命成竹在胸,俞江琴原本是不好奇的,这会儿见梁以澄又牵扯进来,她难免想多听一点。

    韩冲忽然转过头,想证明些什么似的:“以澄是胡大人送到府上的,”金钱珠宝都到位,女人自然也少不了,俞江琴这下对上了,可惜胡大人的谋算貌似一点用也没有,“他欺男霸女鱼肉百姓,不是什么好人,以澄可为人证。”

    俞江琴被他的恬不知耻说愣了,胡大人送上门的礼、人他可都全收下了,胡大人不是好人,他韩冲又算什么好东西?

    而这梁以澄也是个奇人,她是为旧仇要报复胡大人还是见了韩冲才立刻倒戈,俞江琴仅凭他们的几句话一下子猜不出来,只觉得只要跟韩冲沾上边,就没有正常的事正常的人。

    “督公行事自然十拿九稳。”俞江琴嘴上说着,心里想却是,把这个死太监一块儿定罪才是王道。

    饭桌上只剩他们两人的说话声,韩冲偶尔对着俞江琴说几句,可她听着觉得韩冲并不是想跟琴娘说话,而透过她是跟谁解释什么,俞江琴又说不清。

    午膳之后韩冲还留在她院里。

    俞江琴坐在一边,看梁以澄忙前忙后端茶倒水,坐在一边给韩冲打扇。她移开眼,做不来一点。

    韩冲斜眼,琴娘独坐一边,有种遗世独立的风骨。一个人失忆之后真会变得跟以往判若两人吗?

    他眯了眯眼,有些探究,琴娘是真的失忆了吗?

    “你落水的事情我查了。”韩冲忽然出声,俞江琴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索性静静听着,“那日湖边没有其他人,你应当是自己不小心失足。”

    真是自尽。俞江琴心里闷闷的,琴娘的死因怕再无第二人知晓了。

    等她回过神韩冲还在看她,俞江琴对此感到烦躁。

    这两天他盯着自己的次数比许多年在宫中的时候要多得多……她忽然一转念,韩冲说得就全是实话吗?

    没等她多想,梁以澄离了韩冲,对她关怀起来。

    以俞江琴多年在宫里的经历面对什么都是不可掉以轻心的,哪怕看似纯稚如梁以澄也是。

    但这样的人也有好处,她想表现的多就得知道的多,知道的越多俞江琴就有办法从她身上打听到东西。

    她着意跟梁以澄周旋。

    末了是韩冲先坐不住了,他一拍腿,想到了什么:“我府上有个规矩,各院不安排人手伺候,有什么事去各房找主事即可。”

    俞江琴眨了眨眼,呼吸错了几下,韩冲还在说:“我不喜欢后院争斗,如此不说杜绝,能减少许多腌臜事。”

    这分明是她的预想。

    俞江琴听着垂下眼,是她厌烦了宫里争斗,曾设想过若是各宫娘娘身边都没有亲近伺候的人,宫女太监都只效忠于皇帝一人,后宫会不会清净许多。

    怎么会被韩冲知道了去?俞江琴心里怪怪的,还被他用在后院里。

    韩冲这样说却是要打破这规矩的,他对梁以澄道:“你跟她们不一样,我吩咐钟婆子挑两个伶俐的人供你差遣。”

    都是太监的女人了,还要分个三六九等。俞江琴波澜不惊,但这明晃晃的偏爱让梁以澄受宠若惊。

    韩冲最后离开前看了眼没什么反应的俞江琴,大步走了。

    俞江琴自然不会吃味,她甚至对梁以澄笑起来。越发觉得这是可用之人,是个适合被她套消息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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