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冲走后梁以澄只说还要去别的夫人那里,没多待离开了。

    任何事操之过急都是大忌,俞江琴笑着送她出门,她乐忠于徐徐图之。

    院里静了,俞江琴也好理理思绪。

    当着她的面偏宠梁夫人,韩冲像是有意为之。俞江琴泛起一股子恶心,若他真是这个意图,做派便是跟先帝一模一样。

    先帝无能,最爱看嫔妃们为他争风吃醋。俞江琴能断定,她在宫中经历的那些风波,十件有九件是他在背后推波助澜。

    看来韩冲很能体会老皇帝的心态,耳濡目染的将这手段一并学了来。俞江琴摇摇头,忽然一想,那这不又跟他不往各院安排人手的举动相违背?

    果真,太监的心思摸不清。

    等到下晚日头下去,俞江琴才准备出门,韩冲来了,她吃惊,怎么没去梁夫人那里。

    俞江琴老大不乐意的,坐在桌边脸都是黑的。直到韩冲用空杯子不悦地敲了敲,她意识到自己在走神。

    对上韩冲愠怒神色的时候俞江琴没心虚,她没有伺候人的习惯,更别提是对韩冲。

    杯中酒被斟满,反而是韩冲先撤回眼神,心跳有些快。

    酒一饮而尽,他掩饰着慌张,心里想:总将琴娘认作是俞主子,方才恍惚中竟真像是看到她本人了。

    酒的缘故让韩冲热气直冲头而上,他撑着桌子。

    俞江琴冷眼看着,还是钟婆子走上来:“督公别喝了,酒多伤身。”

    韩冲没出声。钟婆子眼神刀子似的招呼俞江琴,用口型催她:好些伺候!

    如何伺候?俞江琴一头雾水,韩冲心情不好,她更想往他伤口上撒盐。

    装作积极地端起酒壶,她又倒一杯,不管钟婆子惊地瞪大眼:“督公可是有烦心事?酒解千愁,你消消气。”

    韩冲还真接过去了,眼睛没看她,痛快地一饮而尽,而后趴在桌上长长地喘气。

    钟婆子不敢再让她接手了,招呼侍从把人往屋里抬。

    俞江琴直皱眉:“不沐浴?”

    钟婆子一顿,韩冲抬手了,她立刻领悟,吩咐道:“小心些,别摔着督公。”

    侍从接过韩冲,瞬间呼呼啦啦走了一群人,房里终于清净了,钟婆子没走,俞江琴诧异道:“我可不伺候他洗澡。”

    她先发制人,这事说什么都不能开先例。钟婆子面色古怪:“督公从不要女人进浴房。”

    俞江琴想起丫鬟说的那句督公不要她们伺候,原以为是单指丫鬟自己,竟是这般彻底的不要。

    是觉得难堪吧。他是身体残缺又要脸的人,哪怕别人多看一眼,或是不经意流露的嫌恶与同情都会叫他受不了。

    “你方才不该再给督公喝酒。”钟婆子正色道,表情冷峻,“我是要夫人你规劝着些。”

    俞江琴装傻:“啊!”她可不想被一个婆子摆布,“我以为是要顺着督公的心意来。”

    钟婆子还要说什么,她当没看见:“不过督公要是不愿喝大可不接那杯酒,若是真想喝,就是喝到天亮咱们也拦不住。”

    理就是这个理。俞江琴这几天把这点摸透了,韩冲是府上说一不二的存在,谁也不能左右他的决定。

    除了没见过面的老夫人。俞江琴想到了这么个人,她也许能在老夫人身上下点功夫。

    对于这点钟婆子不好反驳,只能退了步动之以情:“话是这么说,但督公心里不好受,咱们就更不能由着他伤害自己。”

    俞江琴歪过头,不经意道:“为何不好受?”

    钟婆子嘴严,原以为问不出东西来,只见她思索一会,回道:“不还是那个胡大人。”

    “朝中本就有人与督公不对付,他这胡乱一上折子,那些人不得巴巴地跟着参督公。”

    原来是被围攻了。俞江琴别过头,不能让钟婆子看到她嘴角的笑意。

    韩冲一个太监,入朝本就是明晃晃的众矢之的,他不知收敛,残害朝廷命官又将人放回去,就像把一块巨石投入水中,被参都是轻的。

    看他之前成竹在胸万事不怕,眼下却只能借酒消愁,俞江琴撇嘴,还以为他有多大能耐,就是不知他背后的人能保他到什么地步。

    隐约的,一个被参惯了的人是不会因多了几个弹劾就落得这幅魂不守舍的样子,俞江琴感觉不一般,一定还发生其他的:“督公在朝中早历经诸多口舌。”这话钟婆子也认同,点着头,她便继续道,“今儿也太不对劲了。”

    钟婆子惋惜道:“皇上下旨剥夺督公御前统领的职务,督公接旨后在静室待了整整一下午。”

    被卸职了!俞江琴都忍不住想喝一杯了,今天是什么好日子。

    钟婆子还在替韩冲不平:“督公的苦楚没人能说,咱们只能在起居上多多用心了。”

    忍着笑意的俞江琴这时候被她提点:“你也是,对督公越发不上心。”她无辜地看着钟婆子,钟婆子无可奈何,“以往督公是喜欢你不错,但眼看梁夫人刚进门恩宠就快赶上你了。”

    俞江琴听得心里不适,她还没停嘴:“自己不花心思琢磨,还要督公迁就你不成?”

    耳朵里嗡嗡的,她被一句“喜欢”震得无力思考,只觉得争宠怕是人性中最难除的劣根性,钟婆子与她没有利益纠葛也要劝她奋进。缓上半天俞江琴气顺了,也想得明白,其实都赖韩冲,钟婆子是在替他思考。

    晚膳都撤了,俞江琴松了松筋骨准备休息。因韩冲过来她房中又摆了冰,钟婆子还在差人补上新的,她摆手:“不用添了,贪凉于身体不好。”

    钟婆子回:“可是督公怕热。”

    俞江琴咂舌:“督公不是走了吗?”

    正说着韩冲就到了,宽大的丝绸长袍如水纹流淌,眼看酒是醒了,人不像白天那样威严,眉眼低垂显得更为柔和。

    屋里只剩他们两个,俞江琴紧张起来。

    韩冲抬手,她忍不住后退一步,看到他手上镶金的浮云簪子,俞江琴不明所以,他主子吴虞的东西,被和他同等地位的太监偷着卖了,又被胡大人转手送给他。

    他应当对这东西感情很复杂,俞江琴猜不到韩冲的想法。

    “戴上看看。”韩冲说。

    俞江琴疑惑地接过来。

    简单盘了头发,她插上簪子。

    当初想要它是不肯在吴虞面前落下风,如今再看,镜中琴娘发色如墨,自有股温婉娴静的意趣,浮云盘于发顶更添雅致,非是不衬琴娘,而是总觉得少了过去想得到它的劲头。

    余光察觉到韩冲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自己,俞江琴更觉添堵。

    “坐去榻上。”

    又来了。俞江琴指甲掐进掌心,这死太监又想干什么。她不敢细想琴娘这个动作跟自己的有多相似,韩冲重得吴虞的东西不想着归还,拉着琴娘磋磨什么?

    她有意似的,思绪不停翻飞,觉得韩冲依稀悄声儿说了句:“你也曾想要这个吗?”

    俞江琴没能听清,她反问:“督公说什么?”

    这一下打碎了韩冲的梦,他瞪着俞江琴,很不悦地:“我告诉过你,不要问,不要说话。”

    俞江琴抿嘴。

    半晌韩冲一言不发吹了灯。

    俞江琴和衣躺在榻上。

    今晚醉酒的韩冲少了满身的督公气,有几分像他从前在宫里的样子。

    他从前的样子,俞江琴闭着眼也记得。她不得不承认韩冲是漂亮的,不同于男子的凌厉也不是全然女化的柔和,而是种均衡。

    她记得头一回在内务府见到他时俞江琴是想要他到自己宫里的,吴虞在她后面一步来,为的什么事……

    俞江琴记不起来了。

    总之韩冲后来就去了吴虞宫里,成了别人的左膀右臂,处处冒尖,事事出头,跟她作对。

    若是当初她先下手为强……俞江琴这样想着,那边韩冲传来呢喃。

    她仔细听了听,是温柔又缱绻的几声“主子”。

    当真衷心。俞江琴恨恨地转过身,不愧是吴虞的走狗。

    —

    早膳不算丰盛,两碗白米粥,三碟小菜,一份馓子旁边配的是白糖。俞江琴讶然,这是她过去喜欢的吃法。

    只见一夜过来不见颓靡的韩冲先是擦了手,拿馓子撅断放在碗中,两勺白糖撒上去再倒热水,馓子泡发发出滋滋声。

    俞江琴不知道他如今的情况是不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后果,韩冲以往将她了解地太透彻,透彻到深入在他自身的习惯中,以至于私下处处有她的影子。

    但这让她很别扭。

    再换个角度想,俞江琴努力抛开那股不自在,这算不算是她阴魂不散的一种?明明人都不在了,但韩冲仍摆脱不了她。

    胡思乱想着看韩冲吹散热气,他鼻头冒汗,俞江琴跟着心烦。

    韩冲吃得很慢,将十根手指一一擦拭之后,看向俞江琴。

    俞江琴低头装瞎,韩冲说:“簪子怎么不戴?”

    她觉得那簪子不吉利,拿到它总有血光之灾。话到嘴边却是:“太贵重了,琴娘不敢收。”

    韩冲似乎很不喜欢这些客套话,眉宇间带着不耐烦:“给你你就拿着。”

    俞江琴点头,先应付过去就是了。

    谁知韩冲发话了:“下回我过来,你得戴着它。”

    果然不吉利。俞江琴虚假地笑:“听督公的。”

    心里在想,若它果真能带来血光之灾,她希望下一次是她用簪子插进韩冲的胸膛。

    正盼着韩冲快走,一侍从小跑进来:“禀督公,吏部侍郎刘大人求见。”

    俞江琴吊起眉头,堂堂正三品朝臣,求见韩冲?

    而且他不是正停职。

    下人们都没多惊讶,见怪不怪一样的,簇拥着韩冲去了书房。

    俞江琴面上一点笑意也挂不起来,她如今十分迫切地想知道韩冲依仗的人到底是谁,他的权力比自己认为中的还要大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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