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冲问的话胡家人听得明白，孙尚宁知晓内情，俞江琴从过去的见闻中也能猜出一二。
只是在人群嘈杂，情绪激愤又慌乱的情况下，没几个人有闲心深究他的话。
胡家男人围在韩冲面前，几个女眷跑到人群前痛哭流涕：“自从我家老爷做了官，没少受这阉人迫害。”
妇人哭哭啼啼的，但声音洪亮，思绪稳健，饶是站在门里的俞江琴也能听得一清二楚：“他隔三差五要我家老爷孝敬，不知勒索去了多少钱财，这些都可罢了……可、可他竟连我家媳妇也要强占去……”
这下可就激起了民愤，有人诧异道：“他不是太监？”
“太监又如何，不是照样入朝做官，比你我强了百倍！”有人接话，语带不上道的嗤笑，“有几个女人算什么稀奇事！”
“但强抢民女，太不是东西了……”
这事落在谁身上都不光彩，更何况韩冲还有个太监身份，当即成为众矢之的。
胡家女眷的眼泪受到大多数人的同情，再有有心人一起哄，人群往督公府里冲。
俞江琴找准时机挪到了门口，她借力往外挤。
为躲避人群韩冲松了胡家的人，他功夫很好，推搡之下仍没人能近他的身，明明人和事都是朝他来的，他却像个局外人，周围清净着，对那些恶言恶语也毫不在意。
“放我进去！”很着急的女声。
胡家人仰头一看，激动道：“那那那、那是我家媳妇，快让她进来！”
俞江琴被侍卫挡了回来，陶荷也上前来拉着她，要她当心。她心里有些着急，想出去，想找个办法摆脱督公府的人。
缓了缓心神，她看到走进来的是梁以澄。
胡家人见了人像看到救命稻草，拉着梁以澄哭道：“好媳妇，你还活着呢！”她似乎不知道能拿到胡裘的罪证是梁以澄功劳最大，还命令她揭发韩冲，“你快说，说这阉人是如何逼迫你爹的，你在他那里又吃了什么苦，快告诉大家听听！”
人群看着梁以澄的目光带上同情，她就是那个被太监要去的女人，众人看她的样子就像料定她这辈子已经完了。
但没如他们的愿，梁以澄甩开胡家人的纠缠，跑到韩冲身边：“督公你没事吧？”
胡家人最为目瞪口呆：“你、你？”
韩冲拧着眉，摇头。
梁以澄转头瞪着眼睛骂：“是那个死东西要讨好督公，瞒着你们将我献给督公的，可不是督公强迫我！”
看到一贯谨小慎微的童养媳一反常态，非但不帮他们说话还反咬他们，胡家人一愣，随即反驳：“猪油蒙了心了你！我胡家对你不薄，你出去几天就胳膊肘往外拐！那太监给了你多少好处，你不怕有命拿没命花吗！”
“我可不是自愿给你家做媳妇的！”梁以澄才不管他们的质问，只盯着想反驳的回怼，“那个吃饭喝水都不会的傻子，也就你们缺了大德的胡家生的出来！”
梁以澄一字一句的跟胡家人对峙，俞江琴趁陶荷不注意，往另一边挤去。
让她纳闷的是，如今在场的所有人都情绪激动，看戏的，同情的，咒骂的，就连俞江琴自己也躁动不安，可唯独韩冲冷冷静静的，他不知跟孙尚宁说了什么，后者一愣，转过头没说话。
将自己的身世说了大半，梁以澄讲到自己在胡家吃的苦，连一些下人都不如，她拉起袖子：“我可以说谎，这些陈年旧伤可不会。”
这是胡家那个傻子打的，没得轻重，留下了深浅不一的疤。
韩冲这时候才有些激动，拉过梁以澄，他惊讶道：“你怎么没告诉我？”
脸上全是泪痕，梁以澄摇头：“皮肉的苦不算什么，一天天亲眼看着仇人活着才叫我恶心。”
她哭的样子跟之前的都不同，俞江琴对她的初印象是纯粹，但如今只剩仇恨和执念。
胡家人的大阵仗和一个弱女子的哭诉两厢对照之下，人群也不知相信谁好，只是有一样是没变的，对一个太监的不信任。
韩冲这时问道：“既然觉淂胡裘有冤，为何不上报大理寺稽查，而要来我门前闹事？”
“谁知道大理寺有没有你的人，谁知道他们信不信得过？”胡家人立刻回。
韩冲又问：“那你们觉得谁可信，便让那人来查。”
胡家人面面相觑，本就是找茬来的，一下怎么好说这个人选。
怎么几句话就被问住了，人群也是听谁的都觉得有理，很容易倒戈。俞江琴皱着眉，觉得烦躁，陶荷又跟了上来。
胡家人又开始拿屈打成招，杀人灭口说事，闹了这半天，御史台终于来人了。
两队人马，各个带刀。这时候没有不长眼的了，人群主动分开，胡家人噤若寒蝉。
为首的那人向韩冲这边点了点头，对胡家人问道：“想知道胡裘怎么死的尽管去本官那里问，披麻戴孝在朝廷命官门口闹事，你们胡家罪加一等。”
胡家人：“可我大哥是枉死的！”
为首的亮了刀，直直指向胡家人的脖子：“你是说御史台断案有误？”
“我们是怕大人被奸人蒙蔽……”
“错不了。”
他一挥手，带刀侍卫拿着一张状纸俱到人前：“胡裘乡试作弊，又与吏部官员行贿买官，证据确凿，按律当斩。”
胡家人急了，这跟他们得到的消息可不一样：“不可能，这不可能！”
御史台的人可不跟他们废话：“都带走。”
心中不信这些话，胡家人脑子一热，往刀上冲。御史台的人不想真的见血，躲避之下发现他们是冲着韩冲去的。
督公府的侍卫也看出他们的意图，奋不顾身扑了上去。
俞江琴一看，这可是大好时机，她跟着人群跑出去。
外面的人比门里多得多，她拼了命往前挤，挤过了侍卫，路过了被人群冲倒的孙尚宁，离韩冲越来越远，离台阶越来越近，她看到地面上的石狮子，人群之后是宽阔的大路，通向四面八方，都是她向往的地方。
“琴娘！”
可是俞江琴的手被人抓住了，她血涌上头，狠狠地甩开。已没注意她前面的人忽然让开道来，俞江琴往地上一摔，连带跟上了的陶荷也倒在她身上。俞江琴清醒过来。
“没事吧？”陶荷也被撞地七仰八叉的，挡着人群拉俞江琴起来，“快起来。”
俞江琴有些恨她，奈何今天的时机出现的突然且不成熟，用力呼出一口气，摇头道：“督公呢，没事吧？”
陶荷拽着她往门里走：“你担心自己吧，督公身边多少人围着护着，用得着你替他挡？”
回去的路没有阻碍。督公府的侍卫和御史台的人转眼已控制住局面，胡家人一溜排被压在胡裘的棺材上，眼下是真的痛哭流涕了。
俞江琴不肯走，陶荷无奈地跟着她等。她手颤抖着，但自身恍若不察，俞江琴当下就要跟梁以澄搭上话。
—
韩冲大步跨进门，带着梁以澄瘫软地走过来，看着她们二人：“都回吧。”
陶荷才要说话，俞江琴上前一步拉住梁以澄：“没事吧？”
梁以澄原本是在哭，看清了来人后瞥了韩冲一眼，但下一瞬被她抱进怀里，她刚才本就硬撑着才说出那些话，眼下再忍不住，抓着俞江琴大哭。
韩冲松了手，陶荷站到他身边。
俞江琴小声说着安慰的话，梁以澄眼泪沾湿她衣服，羞赧地说：“我、我改日赔给姐姐一套。”
俞江琴摇摇头：“哭完你好一些了吗？”梁以澄小声“嗯”一声，与她拉开距离。
俞江琴又道：“你刚才很有勇气。”梁以澄眼眶又红了。
韩冲在等御史台的人，为首的人进来，俞江琴听到他称呼那人管大人。
二人说了几句，大概是对于如何处置胡家人的话，管大人就要告辞。让俞江琴惊诧地是，他竟也向陶荷拱了下手。
一个对韩冲都只是表面客气的人竟对太监的女人行礼。俞江琴盘算着，再看向陶荷的神色就带了几分深究，一个外男，一个朝廷命官，认得陶荷。
等管大人走了原本和颜悦色的韩冲却忽然发怒：“不是叫你今日不要回来？”
俞江琴一愣，而后才明白韩冲质问的是梁以澄，她一瘪嘴眼泪就下来：“我难道就看着督公被他们污蔑吗……”她呜咽着摇头，“我做不到。”
这次韩冲没理会她的眼泪：“既是污蔑又何须理会？那几句骂不痛不痒的，还值得我躲起来哭不成？”
俞江琴听他想跟梁以澄讲道理，又不想把话说得太重。两方之下她听出了韩冲话里的无奈，他在朝堂在许多人面前，听到受到的可远比这些要多。
梁以澄还是哭，做错事似的不敢抬头看他。
韩冲也拿她没办法了，没忍住长叹一口气：“你这以后可怎么办。”
话说到这儿俞江琴又理解不了了，同是太监的女人，梁以澄难道还有她们不知道的路可以走？
陶荷趁机说了几句缓和二人之间的气氛，韩冲不是真的生气，他更多的是无措，摆摆手道：“都回吧。”胡家人这一闹他还得善后，跟着来传话的侍从出去了。
晚间这一闹督公府都躁动起来。
韩冲平日里的严格规训此时便体现出好处来，婆子往各处一传话，俞江琴连一句议论这事的话都听不到。
这也就罢了，隔天一早，竟有婆子来找她：“督公有话，昨日在门口见到夫人，觉得很是不该。一是人多眼杂场面太乱，二来夫人就算不顾及身份也该为自身安全考虑，那样的场景是听到一句就不该往前站的了。”
俞江琴没想到这事还有秋后算账的，婆子一板一眼的还没说完：“为了让夫人长记性，督公命你半个月不得出院子门。”
这么久！俞江琴一下站起来，她刚同梁以澄有些交集，这半个月一过就是陶荷也将她忘光了吧。
还没来得及争辩，婆子抢先道：“督公又说，常言道法不责众，这回就算了，望夫人谨记在心，不要有下次。”
定是韩冲嘱咐这婆子来折磨她的。俞江琴心中大起大落，听明白还扬起笑脸道谢：“谢督公教诲，我记下了。”
等婆子一走俞江琴后脚就出了门，直奔梁以澄的院子。
她昨日差一点就出去了，被陶荷挡回来，就是现在想到她还是有些膈应。俞江琴心中反复想着昨天的情景，场景人太多她有些记不清了，那时候她虽出不去，转而去刺韩冲不知是不是可行……
胡思乱想着她听到有人的说话声。
是梁以澄：“我不知督公为我考虑了这么多，实在是……”
一晚上过去了还没离哭，俞江琴觉得这是趁机安慰接近她的好时机。
“督公心疼你。”俞江琴听声音愣住了，她以为是梁以澄和身边的嬷嬷说话，怎么会是陶荷，“你也想着督公，唉，那也许就是天意吧。”
陶荷听上去很无奈。但听她的口气是什么时候跟梁以澄这般熟悉了？
“我一点也不在意督公是太监。”梁以澄鼻音很重，说的都是真心话，“没有督公就没有我的今天，后半辈子就这样过也没什么打紧。”
陶荷道：“可督公在意。”她语重心长，“督公将你藏着掖着，借机让你出去不待在府上，就是不想你在众人面前跟他扯上关系。”
“胡家倒了，督公到时候放你出去，你换个身份，神不知鬼不觉的，不跟那些大户人家的小姐日子一样舒坦。”事已至此谁也没办法了，“你非犟。如今跟太监是脱不开联系了。”
韩冲还有这方面考虑呢。俞江琴眨眨眼，她看韩冲有时候的模样，还以为他得势于皇上便不可一世起来，原来太监的这层身份还是他心中的一道刺。
“本身就脱不开。”梁以澄抽抽噎噎的，嘴硬道，“没有督公还有我哥哥，我跟谁一起都跟太监有关系。”
“嗯！”陶荷重重地不悦地哼了一声，“还敢提你哥哥，不怕督公更生气。”
俞江琴能想到梁以澄吃瘪的模样，陶荷继续：“为了你哥哥临终嘱托，督公前路后路都给你安排好，你这一闹，我看督公都在头疼怎么收场。”
梁以澄听不得重话，哭声又起来。
俞江琴灵光一闪，忽然想起那晚上韩冲和胡裘话中提过的小太监，那个偷簪子出宫的小太监。
越想越是这么回事。
入宫为宦官的大多是家境贫寒走投无路，梁家兄妹一个成了太监一个成了别人家的童养媳，但好在兄妹俩都记挂着对方，也能伺机相互照应。
命运本十分困苦，又赶上遇人不淑，胡家不是好去处。
俞江琴能想到梁以澄在胡家的艰辛，也能体会梁小太监对妹妹的担忧，以致不惜铤而走险盗取宫中财物给胡裘，只期望妹妹过得好一点。
那边的两人没了声音。俞江琴觉得不能久留，只在这件事情上她觉得韩冲与印象中的不一样。
或许在她发现韩冲偷偷救济那个小太监的时候就觉得这人还是有点情义的，也不枉她让太医去给那小太监看诊。可惜已经太迟了。
韩冲能将那小太监的话一直记在心上，为他报仇还想法设法照拂妹妹。
这样的一个人得多恨她才会下手杀了她。俞江琴沉思着，却得不出答案。
—
天黑，韩冲回府，听闻梁以澄在琴娘院中他改道过去。
才进门一眼看到梁以澄委屈的抽噎着，而俞江琴郑重地拍着她的手：“太监怎么了！太监也是爹生娘养的，也是人！”
韩冲僵在门口，一时竟手足无措。
他看到俞江琴听到传报转过头，他以为这话是她哄梁以澄说的，但不是。
她眼神诚挚，面色如常，是发自内心的。
只是在人群嘈杂，情绪激愤又慌乱的情况下，没几个人有闲心深究他的话。
胡家男人围在韩冲面前，几个女眷跑到人群前痛哭流涕：“自从我家老爷做了官，没少受这阉人迫害。”
妇人哭哭啼啼的，但声音洪亮，思绪稳健，饶是站在门里的俞江琴也能听得一清二楚：“他隔三差五要我家老爷孝敬，不知勒索去了多少钱财，这些都可罢了……可、可他竟连我家媳妇也要强占去……”
这下可就激起了民愤，有人诧异道：“他不是太监？”
“太监又如何，不是照样入朝做官，比你我强了百倍！”有人接话，语带不上道的嗤笑，“有几个女人算什么稀奇事！”
“但强抢民女，太不是东西了……”
这事落在谁身上都不光彩，更何况韩冲还有个太监身份，当即成为众矢之的。
胡家女眷的眼泪受到大多数人的同情，再有有心人一起哄，人群往督公府里冲。
俞江琴找准时机挪到了门口，她借力往外挤。
为躲避人群韩冲松了胡家的人，他功夫很好，推搡之下仍没人能近他的身，明明人和事都是朝他来的，他却像个局外人，周围清净着，对那些恶言恶语也毫不在意。
“放我进去！”很着急的女声。
胡家人仰头一看，激动道：“那那那、那是我家媳妇，快让她进来！”
俞江琴被侍卫挡了回来，陶荷也上前来拉着她，要她当心。她心里有些着急，想出去，想找个办法摆脱督公府的人。
缓了缓心神，她看到走进来的是梁以澄。
胡家人见了人像看到救命稻草，拉着梁以澄哭道：“好媳妇，你还活着呢！”她似乎不知道能拿到胡裘的罪证是梁以澄功劳最大，还命令她揭发韩冲，“你快说，说这阉人是如何逼迫你爹的，你在他那里又吃了什么苦，快告诉大家听听！”
人群看着梁以澄的目光带上同情，她就是那个被太监要去的女人，众人看她的样子就像料定她这辈子已经完了。
但没如他们的愿，梁以澄甩开胡家人的纠缠，跑到韩冲身边：“督公你没事吧？”
胡家人最为目瞪口呆：“你、你？”
韩冲拧着眉，摇头。
梁以澄转头瞪着眼睛骂：“是那个死东西要讨好督公，瞒着你们将我献给督公的，可不是督公强迫我！”
看到一贯谨小慎微的童养媳一反常态，非但不帮他们说话还反咬他们，胡家人一愣，随即反驳：“猪油蒙了心了你！我胡家对你不薄，你出去几天就胳膊肘往外拐！那太监给了你多少好处，你不怕有命拿没命花吗！”
“我可不是自愿给你家做媳妇的！”梁以澄才不管他们的质问，只盯着想反驳的回怼，“那个吃饭喝水都不会的傻子，也就你们缺了大德的胡家生的出来！”
梁以澄一字一句的跟胡家人对峙，俞江琴趁陶荷不注意，往另一边挤去。
让她纳闷的是，如今在场的所有人都情绪激动，看戏的，同情的，咒骂的，就连俞江琴自己也躁动不安，可唯独韩冲冷冷静静的，他不知跟孙尚宁说了什么，后者一愣，转过头没说话。
将自己的身世说了大半，梁以澄讲到自己在胡家吃的苦，连一些下人都不如，她拉起袖子：“我可以说谎，这些陈年旧伤可不会。”
这是胡家那个傻子打的，没得轻重，留下了深浅不一的疤。
韩冲这时候才有些激动，拉过梁以澄，他惊讶道：“你怎么没告诉我？”
脸上全是泪痕，梁以澄摇头：“皮肉的苦不算什么，一天天亲眼看着仇人活着才叫我恶心。”
她哭的样子跟之前的都不同，俞江琴对她的初印象是纯粹，但如今只剩仇恨和执念。
胡家人的大阵仗和一个弱女子的哭诉两厢对照之下，人群也不知相信谁好，只是有一样是没变的，对一个太监的不信任。
韩冲这时问道：“既然觉淂胡裘有冤，为何不上报大理寺稽查，而要来我门前闹事？”
“谁知道大理寺有没有你的人，谁知道他们信不信得过？”胡家人立刻回。
韩冲又问：“那你们觉得谁可信，便让那人来查。”
胡家人面面相觑，本就是找茬来的，一下怎么好说这个人选。
怎么几句话就被问住了，人群也是听谁的都觉得有理，很容易倒戈。俞江琴皱着眉，觉得烦躁，陶荷又跟了上来。
胡家人又开始拿屈打成招，杀人灭口说事，闹了这半天，御史台终于来人了。
两队人马，各个带刀。这时候没有不长眼的了，人群主动分开，胡家人噤若寒蝉。
为首的那人向韩冲这边点了点头，对胡家人问道：“想知道胡裘怎么死的尽管去本官那里问，披麻戴孝在朝廷命官门口闹事，你们胡家罪加一等。”
胡家人：“可我大哥是枉死的！”
为首的亮了刀，直直指向胡家人的脖子：“你是说御史台断案有误？”
“我们是怕大人被奸人蒙蔽……”
“错不了。”
他一挥手，带刀侍卫拿着一张状纸俱到人前：“胡裘乡试作弊，又与吏部官员行贿买官，证据确凿，按律当斩。”
胡家人急了，这跟他们得到的消息可不一样：“不可能，这不可能！”
御史台的人可不跟他们废话：“都带走。”
心中不信这些话，胡家人脑子一热，往刀上冲。御史台的人不想真的见血，躲避之下发现他们是冲着韩冲去的。
督公府的侍卫也看出他们的意图，奋不顾身扑了上去。
俞江琴一看，这可是大好时机，她跟着人群跑出去。
外面的人比门里多得多，她拼了命往前挤，挤过了侍卫，路过了被人群冲倒的孙尚宁，离韩冲越来越远，离台阶越来越近，她看到地面上的石狮子，人群之后是宽阔的大路，通向四面八方，都是她向往的地方。
“琴娘！”
可是俞江琴的手被人抓住了，她血涌上头，狠狠地甩开。已没注意她前面的人忽然让开道来，俞江琴往地上一摔，连带跟上了的陶荷也倒在她身上。俞江琴清醒过来。
“没事吧？”陶荷也被撞地七仰八叉的，挡着人群拉俞江琴起来，“快起来。”
俞江琴有些恨她，奈何今天的时机出现的突然且不成熟，用力呼出一口气，摇头道：“督公呢，没事吧？”
陶荷拽着她往门里走：“你担心自己吧，督公身边多少人围着护着，用得着你替他挡？”
回去的路没有阻碍。督公府的侍卫和御史台的人转眼已控制住局面，胡家人一溜排被压在胡裘的棺材上，眼下是真的痛哭流涕了。
俞江琴不肯走，陶荷无奈地跟着她等。她手颤抖着，但自身恍若不察，俞江琴当下就要跟梁以澄搭上话。
—
韩冲大步跨进门，带着梁以澄瘫软地走过来，看着她们二人：“都回吧。”
陶荷才要说话，俞江琴上前一步拉住梁以澄：“没事吧？”
梁以澄原本是在哭，看清了来人后瞥了韩冲一眼，但下一瞬被她抱进怀里，她刚才本就硬撑着才说出那些话，眼下再忍不住，抓着俞江琴大哭。
韩冲松了手，陶荷站到他身边。
俞江琴小声说着安慰的话，梁以澄眼泪沾湿她衣服，羞赧地说：“我、我改日赔给姐姐一套。”
俞江琴摇摇头：“哭完你好一些了吗？”梁以澄小声“嗯”一声，与她拉开距离。
俞江琴又道：“你刚才很有勇气。”梁以澄眼眶又红了。
韩冲在等御史台的人，为首的人进来，俞江琴听到他称呼那人管大人。
二人说了几句，大概是对于如何处置胡家人的话，管大人就要告辞。让俞江琴惊诧地是，他竟也向陶荷拱了下手。
一个对韩冲都只是表面客气的人竟对太监的女人行礼。俞江琴盘算着，再看向陶荷的神色就带了几分深究，一个外男，一个朝廷命官，认得陶荷。
等管大人走了原本和颜悦色的韩冲却忽然发怒：“不是叫你今日不要回来？”
俞江琴一愣，而后才明白韩冲质问的是梁以澄，她一瘪嘴眼泪就下来：“我难道就看着督公被他们污蔑吗……”她呜咽着摇头，“我做不到。”
这次韩冲没理会她的眼泪：“既是污蔑又何须理会？那几句骂不痛不痒的，还值得我躲起来哭不成？”
俞江琴听他想跟梁以澄讲道理，又不想把话说得太重。两方之下她听出了韩冲话里的无奈，他在朝堂在许多人面前，听到受到的可远比这些要多。
梁以澄还是哭，做错事似的不敢抬头看他。
韩冲也拿她没办法了，没忍住长叹一口气：“你这以后可怎么办。”
话说到这儿俞江琴又理解不了了，同是太监的女人，梁以澄难道还有她们不知道的路可以走？
陶荷趁机说了几句缓和二人之间的气氛，韩冲不是真的生气，他更多的是无措，摆摆手道：“都回吧。”胡家人这一闹他还得善后，跟着来传话的侍从出去了。
晚间这一闹督公府都躁动起来。
韩冲平日里的严格规训此时便体现出好处来，婆子往各处一传话，俞江琴连一句议论这事的话都听不到。
这也就罢了，隔天一早，竟有婆子来找她：“督公有话，昨日在门口见到夫人，觉得很是不该。一是人多眼杂场面太乱，二来夫人就算不顾及身份也该为自身安全考虑，那样的场景是听到一句就不该往前站的了。”
俞江琴没想到这事还有秋后算账的，婆子一板一眼的还没说完：“为了让夫人长记性，督公命你半个月不得出院子门。”
这么久！俞江琴一下站起来，她刚同梁以澄有些交集，这半个月一过就是陶荷也将她忘光了吧。
还没来得及争辩，婆子抢先道：“督公又说，常言道法不责众，这回就算了，望夫人谨记在心，不要有下次。”
定是韩冲嘱咐这婆子来折磨她的。俞江琴心中大起大落，听明白还扬起笑脸道谢：“谢督公教诲，我记下了。”
等婆子一走俞江琴后脚就出了门，直奔梁以澄的院子。
她昨日差一点就出去了，被陶荷挡回来，就是现在想到她还是有些膈应。俞江琴心中反复想着昨天的情景，场景人太多她有些记不清了，那时候她虽出不去，转而去刺韩冲不知是不是可行……
胡思乱想着她听到有人的说话声。
是梁以澄：“我不知督公为我考虑了这么多，实在是……”
一晚上过去了还没离哭，俞江琴觉得这是趁机安慰接近她的好时机。
“督公心疼你。”俞江琴听声音愣住了，她以为是梁以澄和身边的嬷嬷说话，怎么会是陶荷，“你也想着督公，唉，那也许就是天意吧。”
陶荷听上去很无奈。但听她的口气是什么时候跟梁以澄这般熟悉了？
“我一点也不在意督公是太监。”梁以澄鼻音很重，说的都是真心话，“没有督公就没有我的今天，后半辈子就这样过也没什么打紧。”
陶荷道：“可督公在意。”她语重心长，“督公将你藏着掖着，借机让你出去不待在府上，就是不想你在众人面前跟他扯上关系。”
“胡家倒了，督公到时候放你出去，你换个身份，神不知鬼不觉的，不跟那些大户人家的小姐日子一样舒坦。”事已至此谁也没办法了，“你非犟。如今跟太监是脱不开联系了。”
韩冲还有这方面考虑呢。俞江琴眨眨眼，她看韩冲有时候的模样，还以为他得势于皇上便不可一世起来，原来太监的这层身份还是他心中的一道刺。
“本身就脱不开。”梁以澄抽抽噎噎的，嘴硬道，“没有督公还有我哥哥，我跟谁一起都跟太监有关系。”
“嗯！”陶荷重重地不悦地哼了一声，“还敢提你哥哥，不怕督公更生气。”
俞江琴能想到梁以澄吃瘪的模样，陶荷继续：“为了你哥哥临终嘱托，督公前路后路都给你安排好，你这一闹，我看督公都在头疼怎么收场。”
梁以澄听不得重话，哭声又起来。
俞江琴灵光一闪，忽然想起那晚上韩冲和胡裘话中提过的小太监，那个偷簪子出宫的小太监。
越想越是这么回事。
入宫为宦官的大多是家境贫寒走投无路，梁家兄妹一个成了太监一个成了别人家的童养媳，但好在兄妹俩都记挂着对方，也能伺机相互照应。
命运本十分困苦，又赶上遇人不淑，胡家不是好去处。
俞江琴能想到梁以澄在胡家的艰辛，也能体会梁小太监对妹妹的担忧，以致不惜铤而走险盗取宫中财物给胡裘，只期望妹妹过得好一点。
那边的两人没了声音。俞江琴觉得不能久留，只在这件事情上她觉得韩冲与印象中的不一样。
或许在她发现韩冲偷偷救济那个小太监的时候就觉得这人还是有点情义的，也不枉她让太医去给那小太监看诊。可惜已经太迟了。
韩冲能将那小太监的话一直记在心上，为他报仇还想法设法照拂妹妹。
这样的一个人得多恨她才会下手杀了她。俞江琴沉思着，却得不出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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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韩冲回府，听闻梁以澄在琴娘院中他改道过去。
才进门一眼看到梁以澄委屈的抽噎着，而俞江琴郑重地拍着她的手：“太监怎么了！太监也是爹生娘养的，也是人！”
韩冲僵在门口，一时竟手足无措。
他看到俞江琴听到传报转过头，他以为这话是她哄梁以澄说的，但不是。
她眼神诚挚，面色如常，是发自内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