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韩冲听去多少话才进来,梁以澄擦了擦泪:“督公。”

    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眼睛看向俞江琴,有种这么多天以来头一回见到的柔和神态,让她心中微微惊讶。

    低垂下眉眼,俞江琴暗自琢磨:韩冲内心好像远比她以为的要容易打动。

    再坐下来他又是冲着梁以澄了,递块帕子去,韩冲无奈之下带着微怒:“怎么哭个没完?”

    梁以澄轻轻别过身:“我让督公为难了……”

    韩冲摆手:“我不是说这个。”他接过帕子替梁以澄擦拭,“你总哭,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再不漂亮了。”

    还有心思逗人,俞江琴跟着笑了笑。

    听了这话梁以澄勉强笑了笑,俞江琴给她倒了杯水。

    韩冲抬了抬眼,问道:“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俞江琴接过话:“我在闲逛时遇到梁妹妹,看她兴致不高就一起说了会儿话,她甚少来我院子,我劝她换个环境恐心情也好些,就带她一道过来了。”

    她挑梁以澄落单的时候上去的,若有陶荷在俞江琴今天怕是不能如愿。

    想到八面玲珑的陶荷,俞江琴思绪飘飞了一瞬,韩冲的事她知道,梁以澄的来历她也清楚,这般得信任与器重,怎么还是督公府上名不见经传的侍妾,韩冲对陶荷又是什么打算。

    俞江琴思索着,韩冲心中也没闲着。

    他看梁以澄那样子就知道她已经被琴娘说动了,暗暗啧了一声,早让她府上除了陶荷其他人都离得远远的,几天没叮嘱,她浑忘了。

    而能让俞江琴说出“太监也是人”这种话,韩冲都不用多想,梁以澄已经将底漏穿了。

    心中熨帖是一回事,韩冲不想再让人打算自己的谋算,敲打道:“你们怎么相处我不再过问,只是以澄你要记住,不可再自作主张。”

    梁以澄红着眼点头,韩冲转而对着俞江琴:“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可清楚?”

    点点头,俞江琴不能在这时候犯犟,对着她韩冲可没那么多好脾气。

    “这几日就安稳待在府上。”韩冲起身,“我还有事要忙,等这阵子结束你的事我们再论。”

    梁以澄唯有点头。

    俞江琴料想韩冲还是想让她改名换姓出去过富足的生活,他如今不是那个生死由不得自己的小太监,如今的韩冲想让梁以澄过得好,他拿的出千百种办法。

    走神的功夫韩冲还没出门。

    俞江琴不明所以地抬起头,韩冲正看着她。

    不知怎么的她偏偏就知道这人想的是没进门时她说的那句话。俞江琴听了梁以澄的诉说,由心而发的话讲出来难免还是含有安慰在里头,梁以澄听得舒服了,误打误撞的,韩冲好像也在意得很。

    可是他什么也没多说,眼神几转之下,撂下一句轻而快的“走了”,梁以澄搭腔,但俞江琴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能体会到他那句话是冲着自己说的。

    默默坐回去,梁以澄这几天哭得头昏脑涨,俞江琴回神,笑道:“你也别折腾了,晚饭就在我这儿吃。”

    俞江琴在这后宅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她也明白自己根本比不上陶荷和梁以澄的待遇,但她想笼络人,就得拿出十二分的性情。

    好在梁以澄果然是个没心眼的,白天的时候没几句就一骨碌将事情全说了,她以往那些做派大多应该大多是经韩冲授意的。

    吃饭的时候梁以澄闷闷不乐,俞江琴问:“怎了?”

    她道:“督公不让我出府……”

    俞江琴心里一颤,还要装作不在意。

    梁以澄没有胃口:“那天我听闻督公府上胡家人来闹事匆匆赶回来的,还有事没说完呢。”

    “督公只是最近不让你出去。”俞江琴替她夹菜,宽慰道,“他不是说了,等后面风头过了他自有安排。”

    梁以澄就是想嘟囔几句,闻言点头:“我知道。当然还是得听督公的。”

    笑了笑,俞江琴忽然感叹道:“以澄,我有时候当真羡慕你。”

    梁以澄咬着筷子:“怎么这么说?我看督公最喜欢你了。”

    俞江琴:“……”

    她摇头:“看你偶尔还能出府,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踏过外头的土地了。”

    有一会儿没说话。梁以澄闷闷的:“嗯,我知道那种感受。”

    不管是在谁家的后宅,她们都是被管控的命,琴娘是,被养做童养媳的梁以澄也是。

    俞江琴忽然有些不忍心,她在利用另一个女孩子的同情为自己铺路。

    “等下次督公准我出府了,我求求他带你一起出去。”梁以澄允诺道。

    得到想要的目的却没有多高兴,俞江琴轻轻“嗯”了一声,心中苦笑。还是她奶娘说得对,她不论对人对事都狠不起来,到头来大多是看着时机从手中溜走,而她只能长久地在原地打转。

    送走了梁以澄,俞江琴做了会儿香膏。她所有的东西都是琴娘过去留下的,也都是韩冲给的,她有的梁以澄不会缺,也就没拿出来作美。

    隔天梁以澄是带着陶荷来的。

    陶荷见了俞江琴便先发制人:“我可要告状的,明明她早前同我说好,一起带了礼去看你,她倒好,先一步与你笼络上,反而叫我是最后来的了。”

    明明知道些事情还要跟着做戏,俞江琴连连欠身:“都是我不好,陶荷姐姐别生气,我给你赔礼。”

    场上笑的最真的当属梁以澄了,她仇恨得报,想亲近的人也凑到了一起,无需多做伪装,心情也好了不少。

    知道陶荷是韩冲的人,俞江琴想也不能埋没她,偷偷问道:“可听说胡家人怎么样了?”

    陶荷看一眼梁以澄,她在一边摘花,很慎重,转回视线才回:“行贿买官,又欺凌乡里,手上还有人命。九族之内官职全卸去,男的充军,女的都流放了。”

    俞江琴一惊:“这会不会太严苛了?”

    按胡大人的尿性,没有利益来由的他不搭理,能提携自家人也得是孝敬过他的。但这处罚一来,未蒙恩惠的亲眷都受牵连,又不知有多少人无辜遭殃。

    陶荷摇头:“督公他们自有决断,不是你我能操心的。”

    俞江琴点点头,总觉得其中有什么事情她还不知道。

    梁以澄采了花回来:“看!我都挑的没开朵儿的,琴姐姐跟我一起吧!”

    俞江琴笑着应下。

    看她熟练的捏捏花瓣,轻轻往下一按,再用巧劲儿一捻花就打开了。

    俞江琴夸道:“做得真好。我头一回弄的时候可不像你这么手巧。”

    梁以澄骄傲得扬扬眉。

    俞江琴说完,转而看到陶荷脸带深意看着她,她也不慌张:“陶荷姐姐说是不是?”

    陶荷脸上笑意一愣,片刻点了点头。

    三人沉静地各做各事。

    余光有人影微动,俞江琴抬头,离得有些远,她仔细认了认:“那是……孙大人吗?”

    孙尚宁,几日前在门口见过,乍一看人微言轻但为着公理说话做事毫不含糊,有几分敢冒死谏言的莽劲,此时却脚步虚浮踉跄而行,背影也透着狼狈。

    另二人转头,陶荷还在看,反而是梁以澄肯定道:“对,是他。”

    梁以澄手上不停,已经完全把俞江琴当自己人,说话也是不经意:“他来找督公应当是问自己中状元的事情吧。”

    这事居然陶荷也不知道,她接着问:“何事?”

    一听是陶荷问的,梁以澄更不瞒着:“外面都说他的状元不是圣上亲点的。”

    俞江琴瞪大眼,听她说了句惊世骇俗的话:“是咱们督公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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