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一瞬间，沈寒贞突然意识到，在她们双方之间，产生了一个并不美丽的误会。
在一开始，沈寒贞从来没有怀疑过周子素，这个管家谨慎礼貌，怎么看怎么就是一个向家的绝对忠仆，属于天塌下来也会替向家人挡掉第一波飞石的类型。
这个形象一直根深蒂固地扎根在沈寒贞的脑海里，直到她在开启调查的第一天晚上在倚梅院偶遇到了周子素。
倚梅院这个名字，沈寒贞直到今天才知道，不过这一点也不妨碍她把此地列为心腹之患。那里有神秘的魔教妖女李小姐，还有神秘的镜子，不管用什么方式去看都活像个恶势力的窝点。所以，当第一眼望见神色有异的周子素出现的时候，沈寒贞几乎在心里认定她是李小姐的同党了。
一切都很说的通，周子素可能是替李小姐做收尾工作的，还有可能是来回收那面背后刻着神秘字符的铜镜。她出现的时间如此巧合，神态又如此奇怪，每一个细节都卡的严丝合缝的，没有半分的破绽。
又有谁能想到呢，在那个下午，同样也发生了另一件大事。人家所愧疚惧怕的，根本就是另有其事。这也就是说，沈寒贞完全会错了意。
可是，周子素又为什么要怎么做呢？寒贞怀着这个疑问，继续观察着子素，她的双手交握着，看上去一点也不邪恶，毫无坏心，“为什么？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怎么做？”
周子素没有回话，她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因为，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在看着向天歌慢慢地踮起脚，把手臂按在墙头上的时候，她自己是什么心情。
最先泛起的，大概是焦虑吧？所以第一声呼喊几乎不受控制的从喉咙里发出了，周子素忘了自己当时喊的是什么了，大概是小公子，快回来之类的话。
这种话，翻来覆去也就那么几句吧？反正她一生都在不停地说套话。
在得不到任何反馈的焦急中，周子素又大喊了一声，但是那个娇生惯养，锦衣玉食的小少爷依旧没有回头。他还是一点点地往墙头攀着，动作很慢，却很坚定。
“我一共抓他回来了三次，第四次我不想干了。”子素从那一小段回忆中回过神来，她知道，事情已经成了定局。她淡淡地说，“我又不是替别人找小孩活着。”
“你是这么以为的？”
周子素认为，这所有的一切沈寒贞都不会明白。所以，她只是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一点也不想分辩什么。她以前听行走江湖的人说起过，人在死到临头时，心头总会充满回忆的。现在，她虽然还没有到死到临头的那一刻，回忆却已经不讲道理地奔涌而来了。
首先，在一片朦胧中浮起的，是向夫人平静而轻柔的声音，她的声音总像一片挥之不去的大雾。
“其实我知道的，年轻人总是想要出去看看的。以天歌的这个年纪来说，早了点，但算不上什么错。因为他还不知道外面的世道有多险恶。”
是的，他一点也不知道世道险恶。周子素垂着头站着，她的心头迅速闪过那些冬日里冻的通红，颤抖不止书写的手指，闪过毫无缘故地被人扯住头发就往墙上撞，吓得眼泪直流又不敢哭喊的神态。在她幼时的有些时候，她往往只能大声喊着“我没有做错，这些又不是我所做的！”然后被竹棒狠狠地打翻，在令人发疯的疼痛中把这些冤屈统统咬着牙咽进肚子里。
这些记忆随着她的年纪渐长，地位渐高，已经开始逐渐从她的噩梦中消失了，但是，有时候它们依旧会鲜明地跳出来，触动周子素的神经。难道向天歌想尝一尝这种日子？但是，她还是呆立不动，垂着头，用最恭敬，最柔顺的声音说，“是。”
所以，在第三次喊叫之后周子素再一次呆立不动了。她不再呼喊了，也不再像发疯似的追赶了——即使她并不知道，这么一点时间到底够不够她奔到墙边。子素只是站在原地望着，看着向天歌那个小小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墙的另一面。
“好。好。”在这时候，周子素甚至分不清是一个怎么样的声音在她心底说话，“那就让他走吧。”
在这件事发生以后，她有很多次折回了那个地方，安静地站在那里，似乎又能看到那个小小的身影翻过围墙。奇怪的是，在一次次的对这件事的回味中，她没有一次感到报复的快意。
“你不会明白。”子素低低地对寒贞说，或许，也在低低地对自己说，“我知道，你看到了这一切。你如果想告发我，那你现在就去吧。”
她还在认为，沈寒贞在那一天看到了这一切。但是，沈寒贞没有疾言厉色，也没有悚然而惊，“我并不是想要责怪谁。我想要知道，在他将要失踪的那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于是，周子素开始讲起那天发生的事情了。她讲的详细又清楚，同小玉，同祝一鹤，同于零双等每一个沈寒贞曾经接触过的人都不一样。任何的细节都在子素的讲述中被还原的清清楚楚，沈寒贞几乎能从她的话语中还原出当时的场景——子素脚步匆匆地穿过倚梅院的中堂，试图从那里绕路。在那里，她看见向天歌背对着她，正往一道白墙上攀爬，脖子上贴着一个小小的膏药。
“膏药，膏药是从哪儿来的？”
“不知道。”子素说，“我当时不知道。事后偷偷去问了跟着小公子的下人，他们说，小公子出门疯玩的时候，不小心冲撞了一位女客，擦伤了皮肉。女客埋怨了他几句，随便沾了一方膏药给他贴上了。当时很忙，下人们就没再管。”
“什么女客？”
子素闭了闭眼睛，她出色的记性得以帮助从浩瀚如海的记忆里找到了这个名字，“南月城，李小姐。我有查过，这人没什么可疑的。”
不知怎么的，周子素感到沈寒贞抽了一口冷气，但是沈寒贞没有继续流露出什么异样，“你叫了他，他却完全没有回头？”
“他装作没听见。”
“然后，向天歌就攀爬上了墙，离开了？”
“没有回头。”
“我明白了。”这一次，沈寒贞更用力地点了点头。
“接下来，我会找小玉，问清事情的全部真相。这些事情，我一个人来就可以了。你脸色不太好，还是休息一下吧。”沈寒贞站起身来，往门口走去，走出几步，她顿了一下，回过了头，“但是，我还是要谢谢你。谢你没有把这些话埋在心里。”
她走出很远了，而周子素依然坐着。茶水已经完全冷了，女人脸上那种处变不惊的神情裂成了两半。
“我们要抓紧时间了。”当沈寒贞走出门的时候，她的神色出奇的沉毅。
“你在说什么啊。”穆灵皋飞在她身边，头发亦被寒风吹的飞扬，她大声道，“出什么事了？你怎么这样急匆匆的？”
已经无暇和穆灵皋一一解释了，在沈寒贞心里，很多事情都在这一刻连成了线。
李小姐说“事情我已经办妥了。”的声音，向天歌沉默不语地爬上围墙，脖子上贴着一方小小的膏药，周子素说“我叫了他几声，他假装没听见。”的喟叹，诸葛离在他的小册子里写道，“此术由一张贴在脖子上的，写满咒术的纸片为媒介发动……一经发动，可使人神志涣散，只听施术者的指挥。在此期间，此人行为笨拙迟钝，不为外界所动……”
那不是富家小孩逃家计划，那是迷魂咒。
在一开始，沈寒贞从来没有怀疑过周子素，这个管家谨慎礼貌，怎么看怎么就是一个向家的绝对忠仆，属于天塌下来也会替向家人挡掉第一波飞石的类型。
这个形象一直根深蒂固地扎根在沈寒贞的脑海里，直到她在开启调查的第一天晚上在倚梅院偶遇到了周子素。
倚梅院这个名字，沈寒贞直到今天才知道，不过这一点也不妨碍她把此地列为心腹之患。那里有神秘的魔教妖女李小姐，还有神秘的镜子，不管用什么方式去看都活像个恶势力的窝点。所以，当第一眼望见神色有异的周子素出现的时候，沈寒贞几乎在心里认定她是李小姐的同党了。
一切都很说的通，周子素可能是替李小姐做收尾工作的，还有可能是来回收那面背后刻着神秘字符的铜镜。她出现的时间如此巧合，神态又如此奇怪，每一个细节都卡的严丝合缝的，没有半分的破绽。
又有谁能想到呢，在那个下午，同样也发生了另一件大事。人家所愧疚惧怕的，根本就是另有其事。这也就是说，沈寒贞完全会错了意。
可是，周子素又为什么要怎么做呢？寒贞怀着这个疑问，继续观察着子素，她的双手交握着，看上去一点也不邪恶，毫无坏心，“为什么？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怎么做？”
周子素没有回话，她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因为，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在看着向天歌慢慢地踮起脚，把手臂按在墙头上的时候，她自己是什么心情。
最先泛起的，大概是焦虑吧？所以第一声呼喊几乎不受控制的从喉咙里发出了，周子素忘了自己当时喊的是什么了，大概是小公子，快回来之类的话。
这种话，翻来覆去也就那么几句吧？反正她一生都在不停地说套话。
在得不到任何反馈的焦急中，周子素又大喊了一声，但是那个娇生惯养，锦衣玉食的小少爷依旧没有回头。他还是一点点地往墙头攀着，动作很慢，却很坚定。
“我一共抓他回来了三次，第四次我不想干了。”子素从那一小段回忆中回过神来，她知道，事情已经成了定局。她淡淡地说，“我又不是替别人找小孩活着。”
“你是这么以为的？”
周子素认为，这所有的一切沈寒贞都不会明白。所以，她只是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一点也不想分辩什么。她以前听行走江湖的人说起过，人在死到临头时，心头总会充满回忆的。现在，她虽然还没有到死到临头的那一刻，回忆却已经不讲道理地奔涌而来了。
首先，在一片朦胧中浮起的，是向夫人平静而轻柔的声音，她的声音总像一片挥之不去的大雾。
“其实我知道的，年轻人总是想要出去看看的。以天歌的这个年纪来说，早了点，但算不上什么错。因为他还不知道外面的世道有多险恶。”
是的，他一点也不知道世道险恶。周子素垂着头站着，她的心头迅速闪过那些冬日里冻的通红，颤抖不止书写的手指，闪过毫无缘故地被人扯住头发就往墙上撞，吓得眼泪直流又不敢哭喊的神态。在她幼时的有些时候，她往往只能大声喊着“我没有做错，这些又不是我所做的！”然后被竹棒狠狠地打翻，在令人发疯的疼痛中把这些冤屈统统咬着牙咽进肚子里。
这些记忆随着她的年纪渐长，地位渐高，已经开始逐渐从她的噩梦中消失了，但是，有时候它们依旧会鲜明地跳出来，触动周子素的神经。难道向天歌想尝一尝这种日子？但是，她还是呆立不动，垂着头，用最恭敬，最柔顺的声音说，“是。”
所以，在第三次喊叫之后周子素再一次呆立不动了。她不再呼喊了，也不再像发疯似的追赶了——即使她并不知道，这么一点时间到底够不够她奔到墙边。子素只是站在原地望着，看着向天歌那个小小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墙的另一面。
“好。好。”在这时候，周子素甚至分不清是一个怎么样的声音在她心底说话，“那就让他走吧。”
在这件事发生以后，她有很多次折回了那个地方，安静地站在那里，似乎又能看到那个小小的身影翻过围墙。奇怪的是，在一次次的对这件事的回味中，她没有一次感到报复的快意。
“你不会明白。”子素低低地对寒贞说，或许，也在低低地对自己说，“我知道，你看到了这一切。你如果想告发我，那你现在就去吧。”
她还在认为，沈寒贞在那一天看到了这一切。但是，沈寒贞没有疾言厉色，也没有悚然而惊，“我并不是想要责怪谁。我想要知道，在他将要失踪的那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于是，周子素开始讲起那天发生的事情了。她讲的详细又清楚，同小玉，同祝一鹤，同于零双等每一个沈寒贞曾经接触过的人都不一样。任何的细节都在子素的讲述中被还原的清清楚楚，沈寒贞几乎能从她的话语中还原出当时的场景——子素脚步匆匆地穿过倚梅院的中堂，试图从那里绕路。在那里，她看见向天歌背对着她，正往一道白墙上攀爬，脖子上贴着一个小小的膏药。
“膏药，膏药是从哪儿来的？”
“不知道。”子素说，“我当时不知道。事后偷偷去问了跟着小公子的下人，他们说，小公子出门疯玩的时候，不小心冲撞了一位女客，擦伤了皮肉。女客埋怨了他几句，随便沾了一方膏药给他贴上了。当时很忙，下人们就没再管。”
“什么女客？”
子素闭了闭眼睛，她出色的记性得以帮助从浩瀚如海的记忆里找到了这个名字，“南月城，李小姐。我有查过，这人没什么可疑的。”
不知怎么的，周子素感到沈寒贞抽了一口冷气，但是沈寒贞没有继续流露出什么异样，“你叫了他，他却完全没有回头？”
“他装作没听见。”
“然后，向天歌就攀爬上了墙，离开了？”
“没有回头。”
“我明白了。”这一次，沈寒贞更用力地点了点头。
“接下来，我会找小玉，问清事情的全部真相。这些事情，我一个人来就可以了。你脸色不太好，还是休息一下吧。”沈寒贞站起身来，往门口走去，走出几步，她顿了一下，回过了头，“但是，我还是要谢谢你。谢你没有把这些话埋在心里。”
她走出很远了，而周子素依然坐着。茶水已经完全冷了，女人脸上那种处变不惊的神情裂成了两半。
“我们要抓紧时间了。”当沈寒贞走出门的时候，她的神色出奇的沉毅。
“你在说什么啊。”穆灵皋飞在她身边，头发亦被寒风吹的飞扬，她大声道，“出什么事了？你怎么这样急匆匆的？”
已经无暇和穆灵皋一一解释了，在沈寒贞心里，很多事情都在这一刻连成了线。
李小姐说“事情我已经办妥了。”的声音，向天歌沉默不语地爬上围墙，脖子上贴着一方小小的膏药，周子素说“我叫了他几声，他假装没听见。”的喟叹，诸葛离在他的小册子里写道，“此术由一张贴在脖子上的，写满咒术的纸片为媒介发动……一经发动，可使人神志涣散，只听施术者的指挥。在此期间，此人行为笨拙迟钝，不为外界所动……”
那不是富家小孩逃家计划，那是迷魂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