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办公室,贺奕铭竟然还在。

    “怎么还搁这呆着?”纪春山看一眼墙上的挂钟:“都快十二点了,还不带你家辛迪去吃饭?”

    贺奕铭急得直挠头:“我说你,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镇定?”

    “不镇定能怎么办?跑天台去跳楼?还是去纪氏门口剖腹?”纪春山嘴上说着,手里却点燃了一根香烟:“来一根?”

    “不来。一会辛迪闻到烟味又削我。你跟我透个底,是不是早有计策了?我现在身家性命都在你手里,你知道的,我家老爷子本来就看不上我,纪氏的项目要是黄了,我就只能乖乖回家继承家族产业了。”

    贺奕铭的父亲是南方屈指可数的大富商,家族产业渗透极广,几乎全世界都有生意投资。贺氏家风严谨,教出的孩子个顶个的出息,唯有贺奕铭堪称狼窝里的小白兔。

    作为父亲的老来子,贺奕铭从小便在长辈及兄长的庇护下长大,养成了不知世故的性子,心软面善,遇事踌躇,一点不像做生意的料子。所幸家里对他并没有过高期望,只希望他做个标准的富二代,游手好闲,吃喝玩乐。

    但年轻人嘛,总有几分跃跃越试证明自己的冲动,贺奕铭证明自己的方法,就是硬薅了家里几千万,投资了同学兼好友纪春山的公司,做了个出钱不出力的二股东。

    贺父贺清阑对这几千万不怎么放在眼里,却也早把话放出来,创业可以,只此一次,不行就麻利滚回家来,好好接受兄长的安排,做颗参天大树下偏安一隅的小蘑菇。

    幸得这两年趣游发展很猛,仅两年就获得数十倍盈利,贺奕铭因此在家族中扬眉吐气,时常以“投资小能手”自居,不过他心里拎得清,趣游的成功全靠纪春山撑着,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对纪春山的决策绝对拥护。

    为此,贸贸然跟纪氏割席的任性之举,若放在别的股东身上,是万万不可能同意的,偏贺奕铭能同意。

    不过,即便钝感力再绝,对生意之事再不敏感,他也知道这次风险非比寻常,资金告急,多部门联合发难,哪是那么容易扛过去的。

    “说起来,这事还真需要你帮忙,贺总,出把力?”纪春山一手搭在办公椅上,一手慢悠悠地敲打办公桌边缘。

    “我的财神爷,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跟我打趣?快说,什么事?”

    “这件事对我而言不容易,对你而言却再简单不过,这不刚开年吗,以视察投资成效为名义,把你家老爷子请来一趟,怎么样?”

    贺奕铭眼珠子骨碌直转,花了好一阵才想明白:“哦!你是想借用老爷子的威望来搭台,吸引投资人的注意?”

    “也是,也不是。”

    “拜托拜托,别卖关子了,跟我还有什么话不能直说!”

    纪春山收回敲打桌面的手,正经看向贺奕铭道:“或许,我们不该舍近求远……”

    这几个字刚说出口,贺奕铭立马醒悟过来了,做了个OK的手势,二话不说走出门去:“行,我懂了,这就去安排。”

    看着贺奕铭脚步轻快离去的背影,纪春山沉沉地吐出一口气,他是真羡慕这天真无邪的公子哥,烦恼就如六月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就这么一会功夫,属于贺奕铭的烦恼已经过去了,而属于他纪春山的,兴许还没真正来临——纪成锋的杀招,真的只针对趣游吗?

    下午六点,钟似薇开车来接纪春山下班。

    他的神色并没有异常,拉开车门坐进副驾,笑着问钟似薇晚上吃什么。两人商议了一通,最终决定回家做饭吃,于是将车开往超市采购。

    春节特惠,超市大促,满399减30元。

    这种便宜钟似薇是一定要占的,货架前逛了老半天,把牙膏、牙刷、纸巾、保鲜膜都囤了一点,又买了一堆调味料和新鲜菜蔬。

    纪春山推着车跟在她后面,调笑道:“你确定这些都用得上?可别抠抠搜搜花了很多冤枉钱。”

    钟似薇睨他:“你不刷牙?你不上厕所?你不吃油盐酱醋?怎么会是冤枉钱呢!”

    纪春山挑眉,做个投降动作:“行,我错了,便宜不占王八蛋。”

    胡塞海塞了一整车,结账时还是差一点,收银员面无表情地问道:“345元,要不要再买几十凑个满减?”

    “要!”钟似薇刚想回身去旁边的货架上拿一打啤酒,就被纪春山拦住了,只见他手指一捻,动作无比流畅地在收银台边顺了一盒避.孕.套。

    神色淡定得跟拿了一盒口香糖差不多。

    钟似薇:“……”

    这几天里,他们虽然躺一张床上,却只限于相拥而眠,连亲吻都没有过,当然有情欲涌动的时刻,但都不动声色地克制了下去。

    怎么今天会动了这种念头?

    好像绕了一圈,又回到几个月前,拎不清,放不下,甩不开。

    一路上都默契没提那盒避孕套的事,回到家纪春山开始下厨,他在美国时养成的习惯,每当压力大或情绪无法排解时,就会一股脑扎进厨房里。

    食材没有善恶,一律慷慨得可爱,绿的红的青的白的,或纤细或丰腴或甘甜或清苦,原原本本呈现它的本性,以真诚抚慰着凡人的躁动。

    纪春山手艺熟稔,很快就做好一桌菜,糖醋排骨、白灼大虾、盐焗花螺、清炒西蓝花,色香味俱全。

    饭吃到一半,钟似薇忽然开腔:“过几天,是我妈忌日。”

    田苒去世于元宵节,于是钟似薇余生再没有所谓的元宵佳节,有的只是母亲忌日。

    “我记得。”

    “我要回凤城几天。”

    “我和你一起去,我还没有祭奠过田阿姨。”

    “春山,”钟似薇放下筷子,一字一句道:“我一个人去。”

    纪春山错愕一瞬,她极少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不叫他去,便是对他还怀着极深的怨恨,又或许是田苒生前说过做过些什么,让钟似薇认定,母亲并不想见这么一个人。

    一阵急剧的胸闷袭来。

    纪春山不敢再坚持,只声线沙哑地道:“那你……替我上炷香。”

    “好。”

    这一夜仍旧什么都没发生。钟似薇早早上了床,纪春山在客厅加了会班,回到卧室时她已然睡着。他蹑手蹑脚地爬上床,在被子里寻到她的手,小心翼翼攥在手心。

    他想说,不管接下来发生什么,不管纪成锋和俞美莲可能会对她说什么做什么,都请她坚定地站在他这边,他从下班起就一直想跟她这么说。

    甚至于为什么会买那一盒避孕套,也是动了点将他们的关系强行推进一步的念头,他承认自己有点卑劣,竟然会指望用厨艺、用亲密关系,假使他现在有钱的话,搞不好还会动用金钱来笼络住身边的女人。

    求求她不要再轻易丢掉他。

    可这些话都被那句“我一个人去”堵死了。

    他不太敢说了。

    第二天上班,贺奕铭便递来了好消息,在他的多番游说下,贺父贺清阑同意来趣游一趟,以合作视察的名义。

    于是这几天的工作重点,就是制造声势。

    纪春山让宣传部以最大声势来宣扬这件事,横幅、PPT、LED屏,业内简报、门户网站,凡是人能看到的地方,都写上“热烈欢迎贺氏集团莅临合作视察”。

    一天之间,贺氏有意向趣游投来橄榄枝的消息,已经传遍整个行业。

    这消息在趣游内部尤其提振人心,昨天各部门联合突袭检查,让公司上下人心惶惶,各种悲观言论漫天飞舞。今天却又是一番景象,不知道谁带头传的话,说贺氏十分看好趣游发展,将注资几个亿入股趣游。

    说得有鼻子有眼,又因贺奕铭和贺氏的关系,使得这则传闻格外逼真可信。

    终于在元宵节前一天,贺氏一行浩浩荡荡前往。

    贺清阑久在商场,不会不明白纪春山此时发出邀约是什么意思,他私心里对这个年轻人很是赞赏,本就存了帮他一把的念头,又兼之最心爱的小儿子的央求,这场大戏无论如何都得唱好。

    不仅是他本人来,还带了若干心腹骨干,其中就包括主掌外部投资的高管。

    相片一拍,通稿一发,几乎所有人都对贺氏要注资趣游深信不疑。

    贺老爷子面子给得足,在交流会议上公开发言:“趣游这两年的发展势头有目共睹,我们有理由相信,它将是未来游戏行业的巨擘,我也由衷希望,贺氏集团能有机会跟这样的优秀的企业合作,产生更深层次的链接和共振。”

    而最令人津津乐道、遐想连篇的,是会议之后,贺老爷子屏退助理心腹,单独跟纪春山在会议室里详谈了近一个小时。

    没人知道这一个小时里,两人达成了怎样的协议。

    只知散会以后,贺老爷子情绪尤其高涨,在之后的宴席上,罕见地夸赞贺奕铭投资目光不错,并且当着众人的面,将他带到纪春山跟前:“奕铭,你有时间别瞎逛,多跟春山学习学习。”

    又再向纪春山:“春山,我这个儿子品性纯良,很讲义气,只是缺乏历练,对商业运营一窍不通,你以后多多提点,我把他交给你了。”

    竟是托付爱子的意思。

    席上众人都对这一幕暗自吃惊,这些年来,谁听过贺老爷子如此盛赞过谁?

    宴散,纪春山送贺老爷子出来,站在酣浓夜色中,已是脚步虚浮、醉意不浅。他从来不胜酒力,这两年虽因大小应酬有所历练,却仍没有多大长进。

    他弯了腰,亲自替贺清阑打开车门,将人恭敬送上车,这才冷不丁感受到一股凉意,春寒料峭,四面灌入的风侵入毛孔,无端激得人一阵颤栗。

    手机里躺着两条信息。

    一条来自钟似薇:我回凤城了,可能要住几天,记得照顾平安和阿呆。

    另一条来自跟随纪成锋多年的助理钱继民:春山少爷,纪总明晚六点约您赴宴,地点是云溪庄园,届时有要事相商,盼勿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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