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受刑的羊
江仄对于卫阴和手下传消息的行为是默许的。
卫阴每天都可以从手下那里收到来自边境的消息，援军真的到了，江仄没有说谎。
有了江仄的援手，边境传来的消息一日比一日好。
卫阴逐日地听着消息，却也没有想象中的欢欣雀跃。
他感觉自己的灵魂应该是被撕扯成了两部分，一半麻木地苟延残喘，一半像提线木偶一样地全着自己的忠义。
他终日都躲在屋里，从门缝里把屋外的密信拿进来，窥探一点外面的信息，这是他和外界唯二的联络了。
他不见自己的人，同时也不允许江仄的人踏进屋子。
纵使再不情愿，他终于还是不得不正视了这个问题——他见不了除了江仄以外的任何人了。
风光霁月的卫军师成了政敌手中的阶下囚。
哪怕是别人眼中的一丝怜悯都会使他崩溃的。
所以他自欺欺人地逃避着。
还不如死去呢，他总在想。至少这样听着好听些。
卫军师的逃避和纠结，江仄都看在眼里。
卫军师，他觉得自己脏了。
他终于还是从一种困境走入了另外一种困境，他撕扯着自己的灵魂，又把破碎的一角定义为残缺。
安静的午后，层层屏风后，江仄躺在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用手梳着卫阴如云的长发。
卫阴就沉默地端坐着，像个无神的木偶。
江仄盯着他散开的墨发，忽然把手绕过去，勾着他的下巴把他的脸转过来。
卫军师早就学乖了，他一点反抗也没有。
窗外阳光像金色的水气，他微垂的长睫在眼下有一道灰色的阴影。
江仄启唇道：“卫阴，城里的桃花开了，我带你去看看吧。”
卫阴的长睫颤了一下，他慢慢抬起眼。
即使是阶下囚，江仄也把他打扮得很好，他如今也穿着时新的长袍，挂着螺钿金饰，和从前精细的贵公子没什么两样。
他沉默地打量着她，似乎是想从她的神色中看出她到底有什么阴谋：“不用了。”
话音刚落地，卫阴就猝不及防被江仄抵着肩膀压在了塌上。
如云长发披散在两人中间，卫阴惊呼一声，皱起眉，抬起眼睛盯着江仄，是生气了的意思。
江仄把人按在身下，手指摩挲着他脸上的每一缕情绪，眸光黑压压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卫阴忽然心跳起来，警惕地注意着她眸底的情绪。
他怕野蛮的女将军又做出什么惊人的举动。
江仄把手按在他白皙的脸颊上，俯身靠下来，卫阴别过头闭上眼。
他等了好久，却没等到什么异样的触感。
再睁眼时，却见江仄只是神色晦暗地看着他，启唇又慢慢闭上。
她摸着他的脸轻声开口：“那我把桃花折来给你看吧。”
………
江仄真的把桃花折过来了。
她在院子里种了一棵桃树，白日里风大的时候，会有清新的花香从外面透进来，卫阴把窗户开了一个小小的缝，这样很偶尔的时候，也会有绯色的花瓣溜进屋里。
只是桃树栽下的那一天之后，江仄变得忙碌起来，总是晚上才见人影，有时还会一连消失三五天。
她不在的时候，屋子里一整天都是安静的。
卫阴越来越喜欢在窗边坐着了，他把书和笔墨都搬到了窗边，时常会看着桃花睡着。
桃花开始落了，江仄又五天不见人影了。
卫阴把头靠在窗台上，忽然听见后面门的方向传来的一阵响动。
他不允许任何人进来，只有一个人不听他的命令，所以他立马知道这是谁造成的动静。
“江……”
卫阴回过头，却忽然顿住了，神色出现一种死寂的苍白。
进来的江仄，穿着一身宽大的明黄色长袍，那是一种绝不会被任何人看低的明亮耀眼的颜色，她头顶的冠繁复高大，那绕在冠顶的、威严金灿的……是龙。
门外有人在高声喊：“陛下——”
江仄沉声道：“候在外边，别跟进来。”
门外的动静没有了。
卫阴怔愣地看着江仄：“……陛下？”
他抬着眸子，眼神十分复杂，也许有质疑，有震怒，有慌乱，还有委屈。
江仄拉着他在窗边坐下，她没有解释太多，她知道，如果他现在出现在朝堂，批判她“牝鸡司晨”的或许有他一个。
她低着眸子看着他：“卫阴，我只是想告诉你，你的眼光从不比我差到哪去，我真正赢你的，是心狠。”
卫阴颤着唇角，眼尾泛红。
他不说话，江仄抬手理着他耳鬓的发：“现在我已经把世间最大的权利掌握在手了，卫阴，你现在告诉我，你想活吗？”
卫阴忽然激动起来，扫开江仄的手，额头发了狠地朝墙角撞去，眼角溢着艳红的泪。
江仄握住他的肩膀，把他拉扯到自己身边，眼神冷漠地看着他：“卫阴，你在赌气吗？”
卫阴浑身发着颤，他脸颊已经湿润了，喉间有苦涩的哭腔：“你……你怎么能……这有违天理。”
江仄从来没见他哭得那么凶过。
他哭得双眼迷蒙，身子颤个不停，明明是质问的话，话里却全是委屈。
自己苦守的忠义，在别人身上，原来是这么微不足道的东西？
江仄强硬地抬起他满是泪痕的下巴：“卫阴，我知道，你是光明磊落，忠肠义胆的卫军师，你忠义至上，可你现在看看我，我遭天谴了吗？”
卫阴不愿意受她束缚了，他挣扎着，一口咬在江仄的手腕上。
但江仄没躲，她顺势把他搂进了怀里，按着他的肩背。
良久，她感觉手下的挣扎慢慢减轻，卫阴的情绪慢慢平复。
江仄慢慢笑了一声：“卫阴，书里的礼教有告诉你，咬人无罪吗？”
卫阴抬起哭红的双眼，面无表情地抹了一下眼尾：“将军今天过来，就是想告诉我我错了吗？”
他扯了一下嘴角：“哦，应该是陛下了。”
江仄抬手揉了揉他额顶的头发，这是她这阵子用来哄他的动作，她做得尤为顺手。
“卫阴，你没做错，我知道，是那些礼法廉理构成了风光霁月的卫军师，但也是那些裹挟了你，卫阴，人可以忠孝，但并非只能忠孝，上位者需要忠臣，所以文墨才鼓动世人忠义，现在我成了上位者，如果我说，我需要的是卫阴呢？”
卫阴神色震动，松了松唇：“你……”
江仄摸了摸他的脸，勾起唇角：“卫阴，卫军师已经在边塞死去了，之后，就跟着我活一次吧。”
卫阴每天都可以从手下那里收到来自边境的消息，援军真的到了，江仄没有说谎。
有了江仄的援手，边境传来的消息一日比一日好。
卫阴逐日地听着消息，却也没有想象中的欢欣雀跃。
他感觉自己的灵魂应该是被撕扯成了两部分，一半麻木地苟延残喘，一半像提线木偶一样地全着自己的忠义。
他终日都躲在屋里，从门缝里把屋外的密信拿进来，窥探一点外面的信息，这是他和外界唯二的联络了。
他不见自己的人，同时也不允许江仄的人踏进屋子。
纵使再不情愿，他终于还是不得不正视了这个问题——他见不了除了江仄以外的任何人了。
风光霁月的卫军师成了政敌手中的阶下囚。
哪怕是别人眼中的一丝怜悯都会使他崩溃的。
所以他自欺欺人地逃避着。
还不如死去呢，他总在想。至少这样听着好听些。
卫军师的逃避和纠结，江仄都看在眼里。
卫军师，他觉得自己脏了。
他终于还是从一种困境走入了另外一种困境，他撕扯着自己的灵魂，又把破碎的一角定义为残缺。
安静的午后，层层屏风后，江仄躺在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用手梳着卫阴如云的长发。
卫阴就沉默地端坐着，像个无神的木偶。
江仄盯着他散开的墨发，忽然把手绕过去，勾着他的下巴把他的脸转过来。
卫军师早就学乖了，他一点反抗也没有。
窗外阳光像金色的水气，他微垂的长睫在眼下有一道灰色的阴影。
江仄启唇道：“卫阴，城里的桃花开了，我带你去看看吧。”
卫阴的长睫颤了一下，他慢慢抬起眼。
即使是阶下囚，江仄也把他打扮得很好，他如今也穿着时新的长袍，挂着螺钿金饰，和从前精细的贵公子没什么两样。
他沉默地打量着她，似乎是想从她的神色中看出她到底有什么阴谋：“不用了。”
话音刚落地，卫阴就猝不及防被江仄抵着肩膀压在了塌上。
如云长发披散在两人中间，卫阴惊呼一声，皱起眉，抬起眼睛盯着江仄，是生气了的意思。
江仄把人按在身下，手指摩挲着他脸上的每一缕情绪，眸光黑压压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卫阴忽然心跳起来，警惕地注意着她眸底的情绪。
他怕野蛮的女将军又做出什么惊人的举动。
江仄把手按在他白皙的脸颊上，俯身靠下来，卫阴别过头闭上眼。
他等了好久，却没等到什么异样的触感。
再睁眼时，却见江仄只是神色晦暗地看着他，启唇又慢慢闭上。
她摸着他的脸轻声开口：“那我把桃花折来给你看吧。”
………
江仄真的把桃花折过来了。
她在院子里种了一棵桃树，白日里风大的时候，会有清新的花香从外面透进来，卫阴把窗户开了一个小小的缝，这样很偶尔的时候，也会有绯色的花瓣溜进屋里。
只是桃树栽下的那一天之后，江仄变得忙碌起来，总是晚上才见人影，有时还会一连消失三五天。
她不在的时候，屋子里一整天都是安静的。
卫阴越来越喜欢在窗边坐着了，他把书和笔墨都搬到了窗边，时常会看着桃花睡着。
桃花开始落了，江仄又五天不见人影了。
卫阴把头靠在窗台上，忽然听见后面门的方向传来的一阵响动。
他不允许任何人进来，只有一个人不听他的命令，所以他立马知道这是谁造成的动静。
“江……”
卫阴回过头，却忽然顿住了，神色出现一种死寂的苍白。
进来的江仄，穿着一身宽大的明黄色长袍，那是一种绝不会被任何人看低的明亮耀眼的颜色，她头顶的冠繁复高大，那绕在冠顶的、威严金灿的……是龙。
门外有人在高声喊：“陛下——”
江仄沉声道：“候在外边，别跟进来。”
门外的动静没有了。
卫阴怔愣地看着江仄：“……陛下？”
他抬着眸子，眼神十分复杂，也许有质疑，有震怒，有慌乱，还有委屈。
江仄拉着他在窗边坐下，她没有解释太多，她知道，如果他现在出现在朝堂，批判她“牝鸡司晨”的或许有他一个。
她低着眸子看着他：“卫阴，我只是想告诉你，你的眼光从不比我差到哪去，我真正赢你的，是心狠。”
卫阴颤着唇角，眼尾泛红。
他不说话，江仄抬手理着他耳鬓的发：“现在我已经把世间最大的权利掌握在手了，卫阴，你现在告诉我，你想活吗？”
卫阴忽然激动起来，扫开江仄的手，额头发了狠地朝墙角撞去，眼角溢着艳红的泪。
江仄握住他的肩膀，把他拉扯到自己身边，眼神冷漠地看着他：“卫阴，你在赌气吗？”
卫阴浑身发着颤，他脸颊已经湿润了，喉间有苦涩的哭腔：“你……你怎么能……这有违天理。”
江仄从来没见他哭得那么凶过。
他哭得双眼迷蒙，身子颤个不停，明明是质问的话，话里却全是委屈。
自己苦守的忠义，在别人身上，原来是这么微不足道的东西？
江仄强硬地抬起他满是泪痕的下巴：“卫阴，我知道，你是光明磊落，忠肠义胆的卫军师，你忠义至上，可你现在看看我，我遭天谴了吗？”
卫阴不愿意受她束缚了，他挣扎着，一口咬在江仄的手腕上。
但江仄没躲，她顺势把他搂进了怀里，按着他的肩背。
良久，她感觉手下的挣扎慢慢减轻，卫阴的情绪慢慢平复。
江仄慢慢笑了一声：“卫阴，书里的礼教有告诉你，咬人无罪吗？”
卫阴抬起哭红的双眼，面无表情地抹了一下眼尾：“将军今天过来，就是想告诉我我错了吗？”
他扯了一下嘴角：“哦，应该是陛下了。”
江仄抬手揉了揉他额顶的头发，这是她这阵子用来哄他的动作，她做得尤为顺手。
“卫阴，你没做错，我知道，是那些礼法廉理构成了风光霁月的卫军师，但也是那些裹挟了你，卫阴，人可以忠孝，但并非只能忠孝，上位者需要忠臣，所以文墨才鼓动世人忠义，现在我成了上位者，如果我说，我需要的是卫阴呢？”
卫阴神色震动，松了松唇：“你……”
江仄摸了摸他的脸，勾起唇角：“卫阴，卫军师已经在边塞死去了，之后，就跟着我活一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