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很快开始。虽然失去了近一年的记忆,宴会的流程倒是与记忆中的大差不差。

    杜云冉不喜嘈杂,只是坐着,偶尔与人对酒。

    她的酒品并不好,虽然皇弟关照她刚醒来,特意备了果酒,但喝的多了,头毕竟有些晕。

    因而,杜云冉并未发现,自己身旁的春熙不知何时已换成了一个面生的小宫婢。

    酒是忽然间打翻的。那个宫婢在为她倒酒时突然手抖,于是杜云冉锦绣华丽的宫装上,就这样出现了一滩格外煞风景的水渍。

    小宫婢吓得连连跪地求饶:“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她早听过这位长公主是如何纨绔,也知晓这是怎样重要的场合,因此磕头时格外用力,眨眼间头上便出现一块显眼的红痕。

    她不知疲倦地重复着磕头的动作,便可不敢停歇,心中是止不住的恐慌:明明自己格外小心了,为何还会出现这样的错误?

    若没记错,方才是有一股力撞到了她的手腕上。

    可小宫婢根本不敢将心中话说出,一来没有实据,而来此刻她附近的,尽是些身份尊贵的宾客。

    她只能求饶。

    意识到这一点后,宫婢的脸色愈发苍白。好在不久,就听到头顶传来一道声音:“罢了,起来吧。”

    如释重负。

    杜云冉并不想在这种小事上大做文章,恰巧她已经有些厌恶了这种虚与委蛇的场合,顺势对关切她的皇弟道:“陛下,容臣先去换身衣服。”

    得了应允,她这才敢离去。

    一踏出临德殿门,杜云冉便深呼吸一口气:先前不知珍惜,而今才知外头的空气如何清新。

    领着她的,是另一个面生的宫女。

    春熙还没有回来。

    好在自己记忆还在,儿时住的宫殿也依旧为她保留着,只是……

    走着走着,杜云冉便发现了不对劲之处——这不是去往她宫殿的路!

    她虽然喝酒上了头,但经外头寒风一吹已清醒了许多。

    再细细看去,实在太过异常。

    虽说今日临光夜宴,临德殿灯火通明很正常,但皇宫中其他地方实在是昏暗得过了头,伸出五指,还要借助那一点微弱的月光才能勉强瞧出个轮廓。

    周围也静得可怕,只有偶尔的风声和她与宫婢二人走路的声音。唔,那宫女走得很急,也许还有些害怕,难不成后头有追她的恶鬼吗?

    杜云冉不动声色地放慢了脚步。她更加清醒了。

    寒风呼啸,将天上厚重的云层吹散了些,月光到底是亮了几分。

    于是心头一紧,借着月光,杜云冉发觉在她不远处的地上的那个模糊黑影。

    果然有人跟着她么?也不知是谁这般大胆。

    静下心来,杜云冉又听到了那夹杂在风声中的微不可觉的呼吸声。丈量了一下她与那人之间的距离,心中有数之后,杜云冉方才放松了些。

    前头的宫女已经完全不见了。

    身后的黑影也离自己愈发近了,眼看那黑影高扬起手臂——

    说时迟那时快,杜云冉利落地转身,叫那人劈了个空。又趁着那人愣神的时刻,反手一记手刀,倒叫那人昏厥了过去。

    就这点伎俩,也想害她?

    只是还来不及搜查一番,后头急匆匆的脚步声便接踵而至。思索过后,杜云冉毫不迟疑地躺倒在地,装作晕过去的样子。

    “诶,杏儿怎么也晕了过去?”杜云冉听到其中一人这样问。

    无人回应。

    尽管闭着眼,杜云冉依旧清晰地察觉出来自己已被人一左一右搀扶起。数步过后,自己被放到了一个软榻之上。

    待确定屋内只有她一人后,杜云冉才起了身。

    屋内都是些最普通不过的陈设,并无什么异常之处,那么……杜云冉将目光投向屋门。

    果然,不消一会儿,外头再一次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

    嘎吱一声,门被打开,一个昏厥的男子就这样被丢了进来。

    外头终于彻底安静下来。

    杜云冉抬眼望去,借着昏黄的灯光,她看清了那人的面容,一丝不可置信在她眼中飞快闪过——是他。

    *

    今日参宴,本是件喜庆之事。但在第一杯酒入口时,李思济便察觉了不对。

    脑袋昏沉,浑身燥热。

    于是寻了个借口出去吹风醒酒,却忽然被人打晕。

    待他再清醒时,便是在冰冷刺骨的地面上,旁处还有一模糊身影。

    李思济正想开口问些什么,脖颈处却忽然抵上一处尖锐。与此同时,身后传来一道谨慎而凌厉的声音:“别动!”

    简短而有力。

    虽然杜云冉双手并未桎梏住他,但李思济还是不敢轻举妄动。脆弱的脖颈上已经传来丝丝痛意,只要再进去一分,他的心脏就再也不会跳动。

    李思济顾不上这疼痛,他几乎是在瞬间就认出了这声音的主人。

    “长公主这是做什么?”他冷笑着问道,心中已逐渐有了一个模糊的猜想:莫不是这一切都是长公主所策划,以此来强人所难?

    是了,长公主惯常使这种下三滥手段的。

    心中这般想着,身体忽然就冷静了下来。回想起先前长公主对他死缠烂打的种种事迹,李思济心中烦恨愈多。

    可下一秒,他却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你为何会在这?”杜云冉问,带着猜忌与嫌恶。

    她不知情么?不不不,她一定是在装不知情。李思济想。

    他神色复杂地反问:“你又缘何在这?殿下莫不是还不死心?”

    杜云冉听不懂他的话,但她是个聪明人,稍一动脑便想出了其中关窍。

    李思济是近来颇得皇帝重用的新臣,自己是皇帝一母同胞的姐姐。

    依春熙所言,自己风流成性,若是在这皇宫中堂而皇之地调戏了李思济,旁人是决计不会觉得这事有什么异常,反而因此更痛恨长公主。

    还有可能叫李思济与皇弟离了心,好不容易平定下来的朝堂也有可能因此再起波谲云诡。

    这便是背后之人目的所在了。

    杜云冉嘴角扯出一抹嘲讽的笑,就这么迫不及待么?自己才醒来第三日,便急着要动手了?

    就是不知道那不慎将水洒在她身上的宫女,是否也是有意为之了。

    那方,长久的沉默后,李思济又一次冷笑:“殿下打算这样挟持我到什么时候?”

    杜云冉也如梦初醒般想起屋中还有这人的存在。

    “你说的对。”她说。

    答非所问。李思济更加谨慎,不知这人又要耍什么花样。

    杜云冉不管他,金钗在李思济的脖颈处更进一分:“接下来的话,你给我听好了。有人设计了这一切,若我猜得不错,再过会儿便要来人捉奸了。你说,你是想死呢还是想活着?”

    也没等李思济做出选择,杜云冉继续道:“若你想活着,那就好好配合我。”

    ……李思济偏过头,沉默着,自己只有一条路可以选。良久,他方才珍惜地吐露出一个字:“好。”

    于是杜云冉满意地松开手,又抢先李思济一步颇为嫌弃地擦拭了手中的金簪。

    向来是有几分厌恶的。

    这也是头一回,杜云冉迫切地离他这么远。

    恼火自然是有的,好在屋内灯光昏暗,一时间察觉不出李思济脸色不好。

    *

    临德殿。

    宾客兴致正到浓时,宫殿中欢声笑语不断。

    距长公主离去已有小半个时辰了,无人注意到这件事。

    直到一名小宫婢匆匆跑进临德殿中,惊慌道:“陛下,长公主出事了!”

    场面一下子微妙起来,在这皇宫中,身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位置的长公主能出什么事呢?

    但看这宫婢焦急神色不似作假。再者,即便长公主行事荒唐至极,但她毕竟是当今皇帝一母同胞的亲姐姐。

    可问长公主出了什么事,宫婢倒也不答,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想想自己这位好皇姐平日里的为人,皇帝杜云霄脑中已有了猜测:怕是又惹出了什么事来。

    心中烦闷,却不能轻易展露在面上。

    只能借口“乏了”,先行离去。事关皇家颜面,杜云霄打算不论多大的事,都要悄悄处理了才是。

    可还未到宫婢所说的地方,杜云霄已然远远就瞧见了一大批人。

    再走近些,仔细看去,净是些女眷——原是皇后带人去摘星楼赏月途中,意外听见有人呼救,才聚集在此处。

    听完来龙去脉,杜云霄心下一沉:这下麻烦了。

    到了此时,他终于琢磨出一丝不对: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巧了。但眼下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

    眼前紧闭的屋门内,是桌椅晃动的声音。

    *

    不情不愿地做完杜云冉要求的事,李思济阴沉着一张脸从屋内出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乌泱泱一群人。

    倒是叫长公主说对了,当真有一大批人来“捉奸”。

    不该应下杜云冉的要求的。他想。

    长公主说,要把这件私事转变为公事,要让皇帝不得不去查清楚,也好给背后之人一个警告。

    “参见陛下、皇后娘娘。”李思济恭敬地行礼。

    杜云霄同样冷着一张脸——自己这新起的大臣正面色苍白、衣衫凌乱,很难不让人怀疑一些事情。

    身后已有人开始窃窃私语:“莫不是长公主强上了这状元郎?”

    “看这架势,应是李大人奋力反抗。”

    “长公主真是……”

    荒淫无度。多数人脑中浮现出这个词。

    “够了,谁再乱说一句,朕便治她个犯上之罪!”杜云霄喝道,皇家的威严不容许人随意挑衅。

    他心中对杜云冉也微微有了些怨言:皇姐总是这般落人口舌。

    现下不好去指责一个不在场的人,杜云霄也只好问:“爱卿你说,发生了什么?”

    “回禀陛下,皇宫里进了贼人,臣拼死缠斗一番,才侥幸逃脱了。”李思济一字一句说得清晰。

    杜云霄的脸色方才缓和了些:“那长公主……”

    话未说完,便被身后声音打断:“陛下,臣不过是离开一会儿,您便如此思念阿姐了吗?”

    众人回过头去,月光下,一美人亭亭玉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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