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菊宴开在城郊寿安公主的私人庄子里，距离较远，因此一大早卫韶好便和卫五娘结伴上了马车。
卫五娘生母乃是郝氏，和卫韶好同为庶出，年纪相差也不大，因此关系向来融洽和睦。
上了马车不久，卫五娘便从衣袖袋里掏出个用绢帕裹着的小包来，摊开一瞧是几块枣团。
卫韶好看得好笑，“早食用得不好？怎么还带了出来。”
卫五娘喂了块进嘴里，又递给她一块，含糊着道：“阿娘说一会儿要去赴宴，不好用多了，免得更衣不好看，倒让外人看笑话。”
卫韶好用绢帕接了过来，见她吃的满足，也被勾起了食欲，小心翼翼将帕子里拇指大小的枣团吃了。
等用尽了，卫五娘将绢帕叠了起来，仔细搁在马车角落里，又同卫韶好看过铜镜，见脸上妆容并无疏漏后，笑嘻嘻的上前挽住了卫韶好的手臂。
“阿姊——”
简单两个字硬是被她的语调弄得九转回肠，在密闭的马车里仿佛经久不绝。
卫韶好原本还不知道她打什么主意，这话一出就抖了个激灵，忙去推她手掌，“有话好好说，别又是惹了祸要我去母亲那求情。”
卫五娘摇头，眼巴巴的看着她，“怎么会呢？我只是有一点小小的，”她伸出两根手指来比了比，证明真的只有很少一点，“小小的事想和你说。”
“说吧。”
卫五娘笑盈盈的，“前些时候我和廖七娘拌嘴，她仗着自己有个做郡王妃的阿姊言语间很是厉害，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如今我也要有个做郡王妃的阿姊了。”
卫韶好一听便明白是几个年轻的小娘子彼此不服气才生的这些事端，原本都是小事，但耐不住搬出自家人的身份来，廖七娘不足为虑，但廖二娘却是在前几年嫁给了东平郡王。
她食指欲点卫五娘的眉心，却见上面是今早才贴好的梅花钿，指尖一错，就落在了旁边。
“不准张扬。圣人旨意下的突然，阿耶也摸不清心意，明郡王府那边更是没传出什么话来，若是这会儿就张扬了起来，指不定长安这些人要怎么说咱们卫家呢。”
卫五娘努了努嘴，抱着卫韶好的手臂撒娇道：“阿姊你放心，我定然不会以势压人，只是廖七娘有时候实在过分，但凡落在下风就要提起东平郡王妃，好些个小娘子都受了她的气。”
卫韶好一笑，拗不过她撒娇，又想着她素来都很有规矩礼数，虽说还小但待人接物上从没行差踏错过，于是半推半就答应了她的话。
二人说话间，马车碾在青石板上的轱辘声也渐渐停了下来，周围逐渐响起熟悉的说话声，暖香被风顺着车帘的缝隙送了进来。
不等丫鬟来请，卫五娘已经先一步扯开了帘子，眼前停满了华丽富贵的马车，不远处雅致精美的别院大开，有几支耐不住寂寞的树枝悄然从墙头伸了出来，数十个训练有素的绿衣丫鬟从门内走出，打头的是个面容沉稳的女官。
青芜香印刚过来掀帘搭手让卫韶好下车，便见那女官在人群中扫了几眼，随即认准了方向，朝着卫家的马车这边步履匆匆而来。
“奴婢红药，见过卫三娘子。”
卫韶好微怔，倏而记起来这红药，乃是寿安公主身边大宫女的名字，从公主还未出降时就服侍在她身边，这么多年也未曾外嫁，和另一名叫丹青的女官掌了公主府大半的事。
周围各家女眷也都眼熟红药，眼见她略过众人，径直走向卫家马车时，她们各自心里便有了数，今日这场花宴的目的便是于此了。说起来她们来此，又何尝不是想掂量掂量这位未来明郡王妃的轻重。
红药不着痕迹的打量着她，微微福身，“三娘子请随奴婢来。”
卫韶好抬眸，见不远处马车上她的嫡母段氏看着她微微颔首，遂点了点头，又轻声嘱咐了卫五娘两句，便和红药进了别院。
一旁的周王妃见状和身边的妯娌笑道：“看来公主对卫家三娘是十分喜爱了。”
她们这些天潢贵胄也不过是按着素日的规矩行事，由着公主府的女官谒者等人领进，倒是这刚出炉的郡王妃格外不同些，不仅由红药亲领，还提前一步进了别院。
不过这话也就周王妃能说，她的丈夫周王乃是皇次子，序齿在寿安公主之上，她便是寿安公主的嫂嫂，有长幼之分，自然能点评两句；其余人不说圣人宠爱，便是序齿也在其下，只能勉强附和两句，并不好直言。
卫家主母，也就是卫韶好的嫡母段怀敏，刚由丫鬟扶着下了马车，便听见周王妃这话，眉梢微蹙的同时，也笑了笑。
“王妃说笑了，三娘不过小孩子家，许是公主从前不大认得，故而今日想见见罢了。”
周王妃笑着看了她一眼，想到周王如今便是在吏部行走，卫家郎君则是吏部侍郎，索性顺水推舟道：“还没来得及恭喜郡君，来日我们也算是姻亲了。”
段怀敏不置可否，周王乃贵妃梁氏所出，明郡王却是薛皇后一脉，说来都算皇家宗室，实则关系各自都清楚，不过尔尔。
内院寿安公主处。
燕鸿百无聊赖的坐在椅上，手里拿着一支在院子里刚摘的二乔，唇角微弯。
不远处寿安公主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视线不时落在那朵二乔上，手里的金丝牡丹团扇砰声磕在几上，震得茶盏也跟着晃了晃。
“我好容易才让人培出了这些菊花，你一来就辣手摧花，亏得我眼疾手快让人抱走了。”幸好近日天气凉爽了些，不复前些时候夏日的燥热，否则寿安公主定然要狠饮三大碗酥山来消火。
“姑姑给我下帖子，不就是让我过来赏菊吗？怎么我才来您就心疼了，要真是如此，改日我可不敢登门了。”燕鸿含笑。
寿安公主看着他长大，哪能不知道他的秉性，看着憨厚老实，却惯是个心眼多的滑头，当即冷哼一声，“我让你过来是为着什么，你心里一清二楚，既然来了就别在这时候和我装傻。”
燕鸿把玩二乔的手指一顿，眼睫一垂，遮掩眸中浮现的诸多情绪，片刻后抬头，那点突兀出现的阴霾眨眼间就消失了。
“阿翁已经降下旨意，便是姑姑看出来有什么不好，又能如何呢？”
寿安公主霍然起身，大红襦裙垂地，她看着燕鸿恨铁不成钢的道：“旨意更改不了，但你身为郡王，可有十媵，正妻不满意，难道还不能纳两个合心意的媵妾吗？”
燕鸿尚来不及回答，便先咳嗽了起来，他这咳嗽来得迅猛又突然，半晌也没能停下，听在旁人耳中，简直是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般，登时将旁边的寿安公主吓了一跳，急声叫来门口的不鸣不语。
不鸣率先推门进来，从兜里掏出白瓷瓶，倒出两枚极其细小的丸药，就着几上的茶水让燕鸿吞服了，又过半盏茶的工夫，咳嗽声才逐渐停息下来。
燕鸿经这场咳嗽胸腔也很是不舒服，向后靠在椅背上喘息了片刻呼吸才恢复平缓，指尖的那朵二乔早在惊天动地的咳嗽声中跌落在地，又被不鸣衣襟带落到小几下，沾染了些许尘埃。
“姑姑。”燕鸿语气艰涩,“我这身子骨您也看见了，郡王妃能不嫌弃就是好的，哪里还能再纳妾。”
虽说自她大兄薨逝后就一直有传闻说燕鸿哀伤至极以至鸡骨支床坏了身体，但寿安公主却并不如何相信这话，只当是她嫂嫂和这小侄子为防皇家诡谲放出来的流言，况且寻常往来中也能看见燕鸿身影，并不至形销骨立的地步。
再者说长安权贵中身子骨不好的郎君娘子并不少，但经过流水般的补品精心调养数十年也于寿命无碍，她便以为燕鸿也是如此，不想今日只是单单咳嗽，就险些让他回转不过气来。
寿安公主幼年时多受章惠太子照拂，且他们本就是亲兄妹不同于旁人，自太子去后她就对这个侄子充满了怜爱之心，在他面前素来的骄矜气都能卸下大半，如今又见这场面，就更是十足的爱怜心疼了。
“好好好，不纳不纳，都随你心意。”她快步上前走到燕鸿身侧，“你且放心，卫家三娘我定然仔细看顾着，不让她受一丝委屈。”
如今这卫家三娘是板上钉钉的明郡王妃，说不得还是她这侄子唯一的身边人，岂能有旁人欺负的份儿？
“你这身子到底怎么回事？”寿安公主眉头紧皱，“司医怎么说，在吃什么药，难道就这么一直咳嗽下去不成？”
燕鸿垂眸，嘴角牵出一丝苦笑，“还能怎么说，不过是那几年伤了身体，只能慢慢用药将养着，便是司医也无可奈何，没有彻底根治的法子。”
“都是些不中用的！”寿安公主气得有些急了，张口就准备让人拿她的名帖去宫里请御医来，最后还是被燕鸿给拦了下来。
正逢红药派了小丫鬟过来传话，道是已经请了卫三娘子到花厅小坐。
寿安公主看了眼单手撑在几上才能勉强直身的侄子，心下软和大半，忙让不鸣不语好生伺候燕鸿。
“你在这里再歇歇，我去见见卫三娘。”见燕鸿抬头看来，寿安又道，“你放心，我心里都有数。”
燕鸿垂首，“麻烦姑姑了。”
寿安公主挤出笑来，“我只你这一个亲侄儿，哪里用这么客气。”
诸王府中皇孙不少，但那些亲王郡王和她都非一母所生，何况皇孙？
唯有章惠太子，唯有燕鸿，才是她至亲的人。
她心下担忧，出门之时又吩咐了院里的丫鬟小厮，仔细照顾着郡王，不可有一丝一毫的疏忽，诸般话毕，临出门前又想起燕鸿方才摘的那朵二乔，又使唤人去搬了两盆开得极盛的菊花过来，让给燕鸿随意赏玩，随即才忧心忡忡的去了。
屋里燕鸿见着送来的两盆菊花，直身笑着朝寿安公主所在的方向作揖，随后才让不鸣不语收下来。
“郎君——”不鸣俯身，他和不语从燕鸿出生后就被太子拨了过来伺候，至今已有十七八年，因此称呼燕鸿还是以太子尚在时的名号。
燕鸿抬手止住不鸣的话，他抬眸看了眼窗外，从这里还能看见夏日残留的半点景致，和初秋分庭抗礼，院子里一半枫红一半苍绿，而在这般景色之下的，是数十个着绿罗衣的丫鬟。
“将那两盆花搬过来，好歹来了姑姑这里赏菊，总不能败兴而归。”燕鸿一咳三喘的说道。
不鸣低声应了，和不语联手将一盆胭脂点雪一盆粉葵抬到燕鸿身前，任他赏玩。
卫五娘生母乃是郝氏，和卫韶好同为庶出，年纪相差也不大，因此关系向来融洽和睦。
上了马车不久，卫五娘便从衣袖袋里掏出个用绢帕裹着的小包来，摊开一瞧是几块枣团。
卫韶好看得好笑，“早食用得不好？怎么还带了出来。”
卫五娘喂了块进嘴里，又递给她一块，含糊着道：“阿娘说一会儿要去赴宴，不好用多了，免得更衣不好看，倒让外人看笑话。”
卫韶好用绢帕接了过来，见她吃的满足，也被勾起了食欲，小心翼翼将帕子里拇指大小的枣团吃了。
等用尽了，卫五娘将绢帕叠了起来，仔细搁在马车角落里，又同卫韶好看过铜镜，见脸上妆容并无疏漏后，笑嘻嘻的上前挽住了卫韶好的手臂。
“阿姊——”
简单两个字硬是被她的语调弄得九转回肠，在密闭的马车里仿佛经久不绝。
卫韶好原本还不知道她打什么主意，这话一出就抖了个激灵，忙去推她手掌，“有话好好说，别又是惹了祸要我去母亲那求情。”
卫五娘摇头，眼巴巴的看着她，“怎么会呢？我只是有一点小小的，”她伸出两根手指来比了比，证明真的只有很少一点，“小小的事想和你说。”
“说吧。”
卫五娘笑盈盈的，“前些时候我和廖七娘拌嘴，她仗着自己有个做郡王妃的阿姊言语间很是厉害，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如今我也要有个做郡王妃的阿姊了。”
卫韶好一听便明白是几个年轻的小娘子彼此不服气才生的这些事端，原本都是小事，但耐不住搬出自家人的身份来，廖七娘不足为虑，但廖二娘却是在前几年嫁给了东平郡王。
她食指欲点卫五娘的眉心，却见上面是今早才贴好的梅花钿，指尖一错，就落在了旁边。
“不准张扬。圣人旨意下的突然，阿耶也摸不清心意，明郡王府那边更是没传出什么话来，若是这会儿就张扬了起来，指不定长安这些人要怎么说咱们卫家呢。”
卫五娘努了努嘴，抱着卫韶好的手臂撒娇道：“阿姊你放心，我定然不会以势压人，只是廖七娘有时候实在过分，但凡落在下风就要提起东平郡王妃，好些个小娘子都受了她的气。”
卫韶好一笑，拗不过她撒娇，又想着她素来都很有规矩礼数，虽说还小但待人接物上从没行差踏错过，于是半推半就答应了她的话。
二人说话间，马车碾在青石板上的轱辘声也渐渐停了下来，周围逐渐响起熟悉的说话声，暖香被风顺着车帘的缝隙送了进来。
不等丫鬟来请，卫五娘已经先一步扯开了帘子，眼前停满了华丽富贵的马车，不远处雅致精美的别院大开，有几支耐不住寂寞的树枝悄然从墙头伸了出来，数十个训练有素的绿衣丫鬟从门内走出，打头的是个面容沉稳的女官。
青芜香印刚过来掀帘搭手让卫韶好下车，便见那女官在人群中扫了几眼，随即认准了方向，朝着卫家的马车这边步履匆匆而来。
“奴婢红药，见过卫三娘子。”
卫韶好微怔，倏而记起来这红药，乃是寿安公主身边大宫女的名字，从公主还未出降时就服侍在她身边，这么多年也未曾外嫁，和另一名叫丹青的女官掌了公主府大半的事。
周围各家女眷也都眼熟红药，眼见她略过众人，径直走向卫家马车时，她们各自心里便有了数，今日这场花宴的目的便是于此了。说起来她们来此，又何尝不是想掂量掂量这位未来明郡王妃的轻重。
红药不着痕迹的打量着她，微微福身，“三娘子请随奴婢来。”
卫韶好抬眸，见不远处马车上她的嫡母段氏看着她微微颔首，遂点了点头，又轻声嘱咐了卫五娘两句，便和红药进了别院。
一旁的周王妃见状和身边的妯娌笑道：“看来公主对卫家三娘是十分喜爱了。”
她们这些天潢贵胄也不过是按着素日的规矩行事，由着公主府的女官谒者等人领进，倒是这刚出炉的郡王妃格外不同些，不仅由红药亲领，还提前一步进了别院。
不过这话也就周王妃能说，她的丈夫周王乃是皇次子，序齿在寿安公主之上，她便是寿安公主的嫂嫂，有长幼之分，自然能点评两句；其余人不说圣人宠爱，便是序齿也在其下，只能勉强附和两句，并不好直言。
卫家主母，也就是卫韶好的嫡母段怀敏，刚由丫鬟扶着下了马车，便听见周王妃这话，眉梢微蹙的同时，也笑了笑。
“王妃说笑了，三娘不过小孩子家，许是公主从前不大认得，故而今日想见见罢了。”
周王妃笑着看了她一眼，想到周王如今便是在吏部行走，卫家郎君则是吏部侍郎，索性顺水推舟道：“还没来得及恭喜郡君，来日我们也算是姻亲了。”
段怀敏不置可否，周王乃贵妃梁氏所出，明郡王却是薛皇后一脉，说来都算皇家宗室，实则关系各自都清楚，不过尔尔。
内院寿安公主处。
燕鸿百无聊赖的坐在椅上，手里拿着一支在院子里刚摘的二乔，唇角微弯。
不远处寿安公主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视线不时落在那朵二乔上，手里的金丝牡丹团扇砰声磕在几上，震得茶盏也跟着晃了晃。
“我好容易才让人培出了这些菊花，你一来就辣手摧花，亏得我眼疾手快让人抱走了。”幸好近日天气凉爽了些，不复前些时候夏日的燥热，否则寿安公主定然要狠饮三大碗酥山来消火。
“姑姑给我下帖子，不就是让我过来赏菊吗？怎么我才来您就心疼了，要真是如此，改日我可不敢登门了。”燕鸿含笑。
寿安公主看着他长大，哪能不知道他的秉性，看着憨厚老实，却惯是个心眼多的滑头，当即冷哼一声，“我让你过来是为着什么，你心里一清二楚，既然来了就别在这时候和我装傻。”
燕鸿把玩二乔的手指一顿，眼睫一垂，遮掩眸中浮现的诸多情绪，片刻后抬头，那点突兀出现的阴霾眨眼间就消失了。
“阿翁已经降下旨意，便是姑姑看出来有什么不好，又能如何呢？”
寿安公主霍然起身，大红襦裙垂地，她看着燕鸿恨铁不成钢的道：“旨意更改不了，但你身为郡王，可有十媵，正妻不满意，难道还不能纳两个合心意的媵妾吗？”
燕鸿尚来不及回答，便先咳嗽了起来，他这咳嗽来得迅猛又突然，半晌也没能停下，听在旁人耳中，简直是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般，登时将旁边的寿安公主吓了一跳，急声叫来门口的不鸣不语。
不鸣率先推门进来，从兜里掏出白瓷瓶，倒出两枚极其细小的丸药，就着几上的茶水让燕鸿吞服了，又过半盏茶的工夫，咳嗽声才逐渐停息下来。
燕鸿经这场咳嗽胸腔也很是不舒服，向后靠在椅背上喘息了片刻呼吸才恢复平缓，指尖的那朵二乔早在惊天动地的咳嗽声中跌落在地，又被不鸣衣襟带落到小几下，沾染了些许尘埃。
“姑姑。”燕鸿语气艰涩,“我这身子骨您也看见了，郡王妃能不嫌弃就是好的，哪里还能再纳妾。”
虽说自她大兄薨逝后就一直有传闻说燕鸿哀伤至极以至鸡骨支床坏了身体，但寿安公主却并不如何相信这话，只当是她嫂嫂和这小侄子为防皇家诡谲放出来的流言，况且寻常往来中也能看见燕鸿身影，并不至形销骨立的地步。
再者说长安权贵中身子骨不好的郎君娘子并不少，但经过流水般的补品精心调养数十年也于寿命无碍，她便以为燕鸿也是如此，不想今日只是单单咳嗽，就险些让他回转不过气来。
寿安公主幼年时多受章惠太子照拂，且他们本就是亲兄妹不同于旁人，自太子去后她就对这个侄子充满了怜爱之心，在他面前素来的骄矜气都能卸下大半，如今又见这场面，就更是十足的爱怜心疼了。
“好好好，不纳不纳，都随你心意。”她快步上前走到燕鸿身侧，“你且放心，卫家三娘我定然仔细看顾着，不让她受一丝委屈。”
如今这卫家三娘是板上钉钉的明郡王妃，说不得还是她这侄子唯一的身边人，岂能有旁人欺负的份儿？
“你这身子到底怎么回事？”寿安公主眉头紧皱，“司医怎么说，在吃什么药，难道就这么一直咳嗽下去不成？”
燕鸿垂眸，嘴角牵出一丝苦笑，“还能怎么说，不过是那几年伤了身体，只能慢慢用药将养着，便是司医也无可奈何，没有彻底根治的法子。”
“都是些不中用的！”寿安公主气得有些急了，张口就准备让人拿她的名帖去宫里请御医来，最后还是被燕鸿给拦了下来。
正逢红药派了小丫鬟过来传话，道是已经请了卫三娘子到花厅小坐。
寿安公主看了眼单手撑在几上才能勉强直身的侄子，心下软和大半，忙让不鸣不语好生伺候燕鸿。
“你在这里再歇歇，我去见见卫三娘。”见燕鸿抬头看来，寿安又道，“你放心，我心里都有数。”
燕鸿垂首，“麻烦姑姑了。”
寿安公主挤出笑来，“我只你这一个亲侄儿，哪里用这么客气。”
诸王府中皇孙不少，但那些亲王郡王和她都非一母所生，何况皇孙？
唯有章惠太子，唯有燕鸿，才是她至亲的人。
她心下担忧，出门之时又吩咐了院里的丫鬟小厮，仔细照顾着郡王，不可有一丝一毫的疏忽，诸般话毕，临出门前又想起燕鸿方才摘的那朵二乔，又使唤人去搬了两盆开得极盛的菊花过来，让给燕鸿随意赏玩，随即才忧心忡忡的去了。
屋里燕鸿见着送来的两盆菊花，直身笑着朝寿安公主所在的方向作揖，随后才让不鸣不语收下来。
“郎君——”不鸣俯身，他和不语从燕鸿出生后就被太子拨了过来伺候，至今已有十七八年，因此称呼燕鸿还是以太子尚在时的名号。
燕鸿抬手止住不鸣的话，他抬眸看了眼窗外，从这里还能看见夏日残留的半点景致，和初秋分庭抗礼，院子里一半枫红一半苍绿，而在这般景色之下的，是数十个着绿罗衣的丫鬟。
“将那两盆花搬过来，好歹来了姑姑这里赏菊，总不能败兴而归。”燕鸿一咳三喘的说道。
不鸣低声应了，和不语联手将一盆胭脂点雪一盆粉葵抬到燕鸿身前，任他赏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