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见面，我叫倪央。”他也作揖鞠躬，回道，“名唤翟俱，字西参。”她听罢只微微皱了眉，转身朝着刚才发话的那人道，“我的字是什么啊？”
翟俱被自己母亲慈爱的声音吸引过去，“央央的字是辰商呀。”
她看着眼前这个对她大吼，体面全无的人，脑子里儿时初见的印象立马消逝全无。
翟俱上前一把抓住倪央的右手腕，拉她到身侧，直直握住她反抗而来的左手，前倾，乍然大吼道，“你不是觉得你能得到自由吗？你不是觉得最理所当然就是你做你自己这件事情吗？我就偏不让你活得如此潇洒自在。”翟俱瞪着她，语调愈发阴冷，“有我在一天，你，想都别想！”
翟俱左手大握着倪央左手的骨茎突处，那力量让那柔弱的四块凸骨错位扭动，伴以“吱嗝吱嗝”的响声，倪央死死将下唇咬出血，生生将那嗓子里要发出的呜咽声压回去。
倪央被那话点了火，一发狠，使出全身力气去撞他的头，没顾上头上火辣辣正往外生长的包，又极力挣开左手，反客为主地抓住他的右手手腕。
翟俱下意识用左手抚上额，但右手却也握得更紧了，然而，在那不留情面咬上来的牙的胁迫下，松了手。
他看着她像避开牛鬼蛇神似的踉跄急步，眉头就收紧起来，却也能被那左扭右晃的滑稽背影搞的要笑出来。
不是撞头就是用牙咬，她还是维持着最原始的那一套，得亏今天没有让她逮到机会，抓头和被指甲挠才是不好受。
不过笑意几秒钟便退了下去，眼底的阴狠又燃了上来，她，别想逃。
她瞄到这些变化，在心里哂笑：这青春期的小子，除了发狠和装酷，啥也不是。
两方父母本就是自小交好，四人都是自小定下的娃娃亲，各自成家后也就因为空间相隔而感情愈发地淡。
但因为两家儿女出生之后，四人觉得凑巧，也忆起了一些儿时的欢乐情谊，便心血来潮就给他们定了娃娃亲，两家的感情便愈发亲热起来，但毕竟是身居两地，一山之隔，倒也不是过于亲近。
但倪家家道中落，收不抵支，于是二人果断放弃继续供养女儿，夫妻俩倒是看得长远，选择要去搞丝织产业，想着这些年雷打不动地每年给女儿存些钱，可以用来当做本钱，幻想着这次一定会成功的，便就轻易的下了决心。
商机为何物，这夫妻俩从来都不考虑，第一首选的永远是自己喜欢的，这干一行赔一行的买卖，自倪央出生以来就没断过，她也是习惯了父母这般。至于如此快速的习惯，可能因为这个六七岁的身体里面住了一个二十六七岁的人。
来自都市的倪央，正坐在自家的屋顶上感叹时光蹉跎，谁承想，本来目光涣散，在天空中寻找最亮的那颗星星，一眼瞥见，闭了闭酸涩的眼睛，想睁大眼睛好好看看，没想到再睁眼，却撞进一个小男孩亮晶晶的眼睛，身后不知道从哪传来声音，“央央，问个好吧。那是和你同天出生的俱哥哥。”
她也是恍惚了一下，心里狂吠，穿越这种事情终于砸到我头上了吗？哈哈哈哈哈。在无法抵挡的喜悦浪潮里面，开了口，“初次见面，我叫倪央。”话从口出，感知却一片模糊，但后背冷汗生生凉出了她的理智，她眼前失了焦，全神凝聚在耳，要去捕捉异样，但眼前作揖人已身起让她重新聚焦眼前。没有反应？难道这人也叫倪央？眼前人说了他的字，她也想知道，便问了一嘴，此时才意识到自己稚嫩的声音，心里又是一阵欣乐，我返老还童了？这种好事何时轮得到落到我头上，真是苍天有眼。
她也不管，要先去分哪个是爹哪个是娘，反正总能知道的。就往后大喊一声，说要出去玩儿，她要把小时候没玩够，没玩尽兴的东西全部都玩到腻。她要上树掏鸟蛋，下河抓鱼虾，蜗牛蚂蚁抓来看……把那些自己过早因为觉得幼稚而强压下悸动的事情，全都尝试一遍。
而那个小男孩，叫翟俱的，就屁颠屁颠的跟着她，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见他就烦，这一度让她觉得非常郁闷。
但后来就跟着父母回京城了，见不着之后也就没有去深想什么，但京城确实不比那处郡县好玩，尽是些石阶路，过水桥，无趣得紧。
所以他爹娘说要把她卖到翟家的时候，她一开始也没有很抗拒。
但她的父母怕伤害她幼小的心灵，给她诡辩一通，一边说一边捋着她还没有很长的小辫，“我们不是卖你去做奴，按我们跟你翟叔翟姨的交情，还能苦了你不成？我们说好了，卖的是你的时间，因为你俱哥哥没有玩伴，你去陪俱哥哥玩一段时间，正好熟悉熟悉你未来的郎君。岂不是两全齐美的事情。”
但倪央心里知道，这一对璧人可不是什么能麻烦人的性格，不肯接受别人实打实银子的接济，但确实是需要别人的帮忙，便找了这么一个两面都做人的招偷梁换柱。
她心里冷哼，两面都做人，就会两面都做不成。这什么？“卖时间”？她只在心里笑笑，能想出这种体面话也是费了不少力吧。
她单纯觉得这样还挺好玩的，她也不想对这样的性格再多做什么置评，人活着嘛，图一心安理得，良心不管用什么方法也许都能过得去，只要是过得去就好。
白云苍狗，十年光阴。
她走在街上，一边避着那帮人的耳目，一边暗自在心里嘲弄自己，返老还童又怎样？日子还不是照样过得浑浑噩噩。
她闪身躲进一个酒楼里面，这处最是人多眼杂，或许能多躲一会儿。她自从七八岁到了这处以后，就一直以男装示人。一开始，是她只得暂借翟俱的衣服。后来即使新衣服做好了，翟俱那个死疯子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就硬要她穿男装，她便闹，用一切她能用上的手段教训他，死活不从。但他总是能先拿到衣服，然后藏好，她对这点是气愤的，但只能穿着他的男装追打他，久而久之也就适应了，后来翟姨偷偷拿给她，刚换上她就想脱下来，觉得还是男装穿的自在。从那之后就基本上没有再碰过女装。
但没承想竟然靠这身装束竟然吸引了不少歌姬上迎，她虽然感到极不自在，但对其中的美人也是忍不住要多看两眼，美女贴贴，也没有什么不妥。但是眼前的花花绿绿，终是敌不过一瞥惊鸿，楼上一片清雅蓝衣，引得她不住的要多去看两眼，果然，异性相吸才是世间真理。但那人面色不善，眼睛也时不时的往她这瞅，眼中有她看不分明的东西，她本能觉得这人水挺深的，还是避开为好。
待她好容易驱散了那些麻烦，经过这抹蓝的时候，还是不出意料地被叫住了。
“鄙人楚昱，字穹才，敢问姑娘？”
“你能不知道？”她冷哼一声，头也不抬，“我看你那边观察我良久了吧。”
这种在书里面必沾一个翩翩公子，温润如玉名头的人，大多都是用权谋心机换来的，她实在对这种只适合冷眼看热闹的人的主动消受不来。
那人倒是识趣，和她対揖作别。
但这一幕刚好全部都落进追进来的翟俱的眼睛里。他几步跨上楼梯，直奔快步而来。
倪央刚抬眸就白了一眼，嘴里不忘数落一句，“你这人真是阴魂不散啊。有劲没劲，啊？”
还没等他开口，就堵上，“我不管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答案，答案就是不可能，没有。”
她其实知道，她嘴上行动上再怎么抗拒，她也是离不开他的。
父母那处是指望不上了，他们打定了主意是觉得，反正以后也是要嫁的，也已经养到了十七八岁了，赎不赎得回去也就不那么重要。而且她也觉得他们过得开心和安心也就好了，这样反倒不用来打搅她。
她自过来，就被这个翟家唯一的少爷给圈养起来，她平常暗自神伤的时候，会觉得她就是他的一个玩物而已，小少爷独自在外经商累了乏了靠着她解解闷而已，而她什么也干不得。每次出逃只能等着被抓回来，这人什么都不叫她学，她使尽招数，软磨硬泡，但是寻求和讨饶这种事情干一次被拒，她也就再也不会碰。
他总是定期的会给她买一些耍物回来，倪央可算知道了什么叫第一印象决定终生。大骂他，让他倒不如买些书回来，他还真就买了，不光买了，还专门建了一个藏书阁给她，她也就真就老实了，不再想着逃出门，只是成天的把自己封在里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心里想的倒是，唉，电视剧没了，拿这些东西来抵一抵吧，反正性质都差不多。
但是时日越多，不安感在内心燃烧的就愈盛。他是她唯一的经济来源，好像她整个人都依附于他存在而已，她虽然不是那种什么有志向要追求独立的女性，但也知道，只有花自己赚的钱，才能身心都舒坦。
翟俱所有的不爽在冷硬的声音里面，一泻而出，“有没有可不是你能决定的。”
“哼，我不能决定？”混沌且清晰的外壳，终是包不住那心脏里要跳出来的东西。
她一把抓起那个叫楚昱的，指给眼前人，高声道，“看见了吗？这，我的心上人，我要嫁给他了。”说着，抓着那人袖子就要走，还不忘甩回一句，“翟大少爷还是有多远，给我滚多远吧！”
她其实心里多少是有些晃动的，她知道，他对她很好，对她超级好。只是她情绪上来了，他说话办事就是能无端惹怒她，她总觉得他俩就是生来不对付，真真是应了那名字。
门口森森人员压境，楼上一句，“让她走！”顷刻间，散却，门开。
她早就放开了手，两人并肩，不知沉默走了多久。他垂着的手把玩着一把青兰点缀的折扇，目光无落焦，仿似无心一句，“他，就这么放你走？”
她敷衍一句，“他姓翟。”
楚昱终是意识到什么，点点头。
这个县城，离边疆还有一段距离，离京城更远，早期，翟家在此大兴商业，发展到现在，此地全部的产业追根溯源都是翟家的，就连他楚家，再怎么不承认，本质上就是个给翟家打工的。
只不过是当初为了经贸往来而开凿运河的时候，出的力最多，死伤损失惨重，人家敬了一分，多分了点庚而已。
这次倪央先开口，“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他一惊，扇子一折背在身后，好笑地道，“你凭什么会觉得我要的东西你给得起呢？”
“我知道你要的，我肯定给不了你，我啥也没有啊。”她停下，转向他，语气坚定，“但是翟俱可以给你。”
他也停下。
她渐渐凑近他，单手反挡着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退回来，继续大大嘞嘞地说道，“他必定是会来抢的，到时候，你就跟翟俱说，一手交人，一手交你要的东西。他保准给。”说着，就举起了拳头，“怎样，成交不？”
他沉思片刻，便微眯着眼点点头，拿起扇子碰了过去。
她咧嘴一笑，浅跃了一下，继续走路，他也并肩跟上，紧跟着话头，“这般，想来，他应是对你极好，姑娘吃穿不愁，又何必总想着逃开？”
楚昱眼见着她身上的光彩一点点地褪去，神色渐渐暗淡下去，没回话，自知不妥，但也乱了分寸，不住地用扇子轻敲着额头，便急刹车地扯道，“既，既是见我父母，可我还不知姑娘名讳……”
“倪央。”她干脆地答道，又仰头看他，“你家是这个方向吗？”
他看着眼前的分寸路口，用扇子指了另外一边。
住进楚府后，她愈发无所事是，每日只是闲庭静坐，冷眼在一旁看着楚昱为他们的婚事忙东忙西。
她倒是心安理得，只是每日吃着他不知从哪里搞来的各式糕点，落于湖边，不是看鱼就是看虾。
走了神，不知何时就开始，追溯她和翟俱的感情。
她初到夌县的时候，面对面看着这个自初见就让她感到厌烦的小男孩，又加上婚事那一说，她想想都觉得是犯罪，便是对他各种避而不见。
但他就是怎么甩都甩不掉，但最最让她受不了的是，他总上赶着对她各种好。
她从小便喜欢这些精致的糕点，爸妈是不舍得买的，好容易聚会上偶尔会有，但她不想因为口欲便落人口实，也考虑到别人也得尝尝，从未尽兴过。
其实说敏感只不过是反面例子看得多了，不想也亲身体会那些经受过的人的难耐难堪，自动便转化成对自我的压抑。
久而久之，隐忍，躲藏就成了性子里的习惯。
翟府倒是从来没有差过这点钱，但是她还是下意识地克制，每餐只忍着吃一两块。
但是，翟俱不知怎么回事，总会在她回房之前，在她床头桌子上放上一个鼓鼓囊囊的手绢，里面是叠成小山的糕点。
其实她知道一开始她并没有多喜欢他，就算是感念他对他的好，也只是会让她觉得她也会对他好而已。
可住下一两个周后，邻居袁府上的小姐袁漪会时不时找他玩，她说是不在意，但眼看着袁漪与他相谈甚欢，她首先只是感觉到一阵被排除在外，后来，心底某个暗黑的地方发出让她难以呼吸的爪牙，捏着她蹦出某个地方，她想要，和他也好。
她上前招惹，会跟他甜甜地说话，会去握他的手，会好吃的分他一半，也会耐着性子跟他做一些无聊的事情……那其中的感情已经很难单拎出来了，但她就凭着本心，就是想那般做。
袁漪照常会和他打闹嬉戏，只不过她偶然间发现，她时不时会不躲避地展示她的冷淡。
意识到的瞬间，她被那淡淡的冷漠吸引，她只觉，脸上有千万根针正在生长。
原来，人家不过只是几时兴起，自己确是一直在心机故意。
几夜清雨，轻撒而过，夜间，不会多有人注意。
翟俱踩着湿润但糜烂的土，去找她，而她，再未答应和他共处的请求。
但他好像是看不见她的冷淡，反之，愈发地对她好了。
懂事二字，在她看来，不过是在一些场合里强迫地压下那些真实存在却不该出现的情绪，而那些，往往是被刺伤的时刻。
所以在之后不知道某地某时某刻，被刺激了一下，就会无端地想哭，哭完空空而过，也不知道是何时积压下来的伤痛终被释放，毫无痕迹，甚至连自己都不曾好好看见过。
那日翟姨拿过来衣服，口里言语着这衣服许是大一号，一边让她去换，一边考虑着扬言要做个腰带什么的，但她穿上后，正正合适，翟姨便笑着打趣到“小小丫头倒是长得丰腴”。一句玩笑话，但对她这个有着严重身材焦虑的一枚社畜而言，简直是直直往心脏捅刀。
她回避不得，只得眨着并不自然的眼，也死低着头勉强着弯了弯唇，发出了些不知从哪处学来的笑声。
翟俱却在这时跑了进来，拉起她的手，让她回自己房间，自己却匆匆留一背影，不久，却又急急跑回来，喘着粗气小小地开她房门的一缝，往里扔拨浪鼓竹蜻蜓一类的东西，她展眉而笑，你自己喜欢的东西干嘛丢给我，本该流下的泪就那么被心里不知哪里升腾出来的东西生生烘干在眼眶里，短短几瞬，彻底消逝。
次日清晨，阳光和煦，却时不时被几簇阴云掩藏。
她去见翟姨，见到她时，他像往常一样，总会两眼放光，眼睛里的晶晶亮也藏不住那深处的焦心难耐。
她非常抗拒看见那双眼睛，像是重如千钧，像是针扎脚底。
她挑起他的感情，却不负责任地退出来，任他自己在原地翩翩而起地跳讨好舞。
那是一个还未经世事的十几岁的孩子，她只要想起来，就会被负疚感压得喘不了气。
不日后，楚府大婚，新娘却因为误食毒粉而不幸西去。一时间，全城默哀，因为大家都清楚，那可是翟家的贵客。
翟俱却是略过满城虚假的哭号，不见踪迹。他心里知道，他父母从来对这个他喜上的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他才不管，反正她不能离开他视线这么远，他策马而奔，不分昼夜。
又一日清晨，被收留的倪央早早起来，想着来帮小二哥打着下手。还睡眼朦胧就听到一阵排山倒海而来的一顿谩骂。后来小二哥忍不住抱怨了一通，原来，那个小姑娘不知从哪里学来什么一句浑话，就那么大大咧咧地在药堂上说出来，自然，这事在她母亲脸上挂不住，那大姐也个暴脾气，火一来张口就骂。
但还是一脸懵圈的倪央就那么去顺着那泼妇的眼光看，是一个看上去和她一般大的小姑娘，谁知刚看过去，一声怒吼，“看什么”，穿刺耳膜而来，随即而来的巴掌让她躲避不及，虽然她的身体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但还是被捆到了鼻尖，指甲划过，有些火辣辣。她目光迷蒙困惑哀伤了一会，随即就恢复了一种冷漠的狠戾。她正要还一巴掌，那女孩作势又要来抓她的头发，她去挡，不想让自己那么狼狈，但那姑娘又来一巴掌，她无心闪躲，闭上眼微歪头预备着，谁知，一双手拉住她把她困在怀里，男人的背挨了一掌。
她看清，那是翟俱。
她以为翟俱他会与那人做些无谓的理论，甚至来一段什么霸总发言之类的，正要头疼，谁知，翟俱只是把她拉出了药堂，那些个人，他仿佛看不到一样，只是拉着她的衣角，眼睛却要纠结在她的面庞上，那悠悠诉请的眼，仿佛在哀求她不要再跑了，倪央有一瞬间的心空，但还是被不知道那里来的冰冷盖过：真好，天之骄子，根本就无暇于这些生活中的一地鸡毛，这些尘土甚至入不了他的眼，他满眼都只是……额，情情爱爱。羡慕，但也觉得他有点可悲。哎呀，管他的，这是人家的人生，以一个现代人的视角，巴不得他能这么被保护好一辈子不为世俗妥协，一生平安喜乐顺遂。
得不到，能看到，也是极好的。
她这么想着，目光自然也变得柔和了些。
“回去吧。”但某人肉眼可见地误会了什么。“我每天每天都想见你。”
她又不自觉地做出鄙夷嫌弃的神色。
“真的。”他知道她不信，但就是想让她信一些一般地不停地找补，“我每天都想你做的蛋炒面，每天都想和你一起散步。每天就想和你黏在一起玩，央央，求求你了，回去吧。”
她下意识地觉得这人恋爱脑晚期了，但是又会不得不去顺着他的话去想，蛋炒面，那是她为了省钱而只买鸡蛋和方便面的日子里研发出来的，后来稍微宽裕一点了，却是习惯了，不吃难受，每隔两三天就得来一顿。
“我不回去，翟俱。”她回回神正色道。
“那好。”
“你不许在这。”她立马叫起道。
“也好。”
“你？”她真的越来越看不懂他了，他这个人一开始霸道专横，她只把他当成一个小孩子看待，觉得是青春叛逆期的小屁孩，懂什么啊，就知道酷和耍帅。今天，她觉得他被保护得很好，让她又有些羡慕。可现在，这是什么鬼情况？怎么突然这样。
他看出了她的疑惑，“你想让我怎样，我就怎样。你就是这样啊，只要顺你的心意，我就能得到宽待。”
她不舒服，这么说吧，她一眼看透别人能给她带来多少爽感，她被别人摸清行为套路就会有多么讨厌。而且，这孩子太实诚，什么话都往外倒。
“那好，我想让你有多远给我滚多远。”她极力分开咬着的牙，和颜悦色地说。
他却突然抱住她，“行，但我想见你的时候，我会来见你，而且我一定会让你知道，我不干什么，我就和你呆一会，行吗？”
她心里虽然想的是：他这是拿捏了她吃软不吃硬的性子了吧。但她还是以微到只一人能察的幅度点了点头。她才意识到，原来自己已经缺尊重和爱到随便一个小破孩随便给予几下就会心安的程度了吗？
她想：她也许是累了，每天都是一个高防御的状态去面对令人费解的生活，也许，她竖起的铜墙铁壁也会生锈发软，在那些脆弱的瞬间，有人竟然肯替她缝缝补补。但又一个转念：哼，只是趁虚而入罢了，但是，这个人，竟然会给我空间欸。行吧，你还挺配的。算了，利用利用吧，舒服比什么都重要。
她挣脱开他的怀抱，抬头盯了他一瞬，然后举起手指着他来时的方向，在示意他可以走了。他看着那被摸顺毛后的防备，愈发觉得可爱，忍俊不禁地朝她乖顺地点点头，放开她，又俯身，把走出药堂不知何时顺出来的指腹上的一点药膏轻柔地涂抹在她鼻尖的红肿上，怕她疼，又贴近一瞬，凉气倾散在她鼻尖，丝丝凉意，却满是舒适轻柔。再之后，他转身，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但她却突然非常愧怍，他想要的，可能不过是模仿别人那样，体会恋爱关系带来的一些甜蜜。那么小，估计对喜欢和爱都没有过深度思考过吧，哪会像她这个现代人这样，一上来就考虑婚姻可行度的问题，她叹口气。从来都是她一个人在深度思考里一个人被挑起凌乱，然后，在混乱的时候，去挑起别人的凌乱，再在冷却过后不负责任地逃远。她鄙视她自己，但因为是她，她理解，所以，足够尊重自己的心和事实，所以，顾不了别人，所以，只能留下一点点愧怍。只能在心里默默祝愿，他会有想清楚并得到救赎的那天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在骗自己。
然后她利落转身回去药堂，一进门，一道强光，她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是的，她回来了。
她确实是连半眼都没在他身上停留过，但是却在重新忙碌起来以后的不知道多少瞬间，在没人察觉到的出神中，那个轻柔的涂药动作，她反反复复地不知道回味过多少遍，只有她自己知道。
翟俱被自己母亲慈爱的声音吸引过去，“央央的字是辰商呀。”
她看着眼前这个对她大吼，体面全无的人，脑子里儿时初见的印象立马消逝全无。
翟俱上前一把抓住倪央的右手腕，拉她到身侧，直直握住她反抗而来的左手，前倾，乍然大吼道，“你不是觉得你能得到自由吗？你不是觉得最理所当然就是你做你自己这件事情吗？我就偏不让你活得如此潇洒自在。”翟俱瞪着她，语调愈发阴冷，“有我在一天，你，想都别想！”
翟俱左手大握着倪央左手的骨茎突处，那力量让那柔弱的四块凸骨错位扭动，伴以“吱嗝吱嗝”的响声，倪央死死将下唇咬出血，生生将那嗓子里要发出的呜咽声压回去。
倪央被那话点了火，一发狠，使出全身力气去撞他的头，没顾上头上火辣辣正往外生长的包，又极力挣开左手，反客为主地抓住他的右手手腕。
翟俱下意识用左手抚上额，但右手却也握得更紧了，然而，在那不留情面咬上来的牙的胁迫下，松了手。
他看着她像避开牛鬼蛇神似的踉跄急步，眉头就收紧起来，却也能被那左扭右晃的滑稽背影搞的要笑出来。
不是撞头就是用牙咬，她还是维持着最原始的那一套，得亏今天没有让她逮到机会，抓头和被指甲挠才是不好受。
不过笑意几秒钟便退了下去，眼底的阴狠又燃了上来，她，别想逃。
她瞄到这些变化，在心里哂笑：这青春期的小子，除了发狠和装酷，啥也不是。
两方父母本就是自小交好，四人都是自小定下的娃娃亲，各自成家后也就因为空间相隔而感情愈发地淡。
但因为两家儿女出生之后，四人觉得凑巧，也忆起了一些儿时的欢乐情谊，便心血来潮就给他们定了娃娃亲，两家的感情便愈发亲热起来，但毕竟是身居两地，一山之隔，倒也不是过于亲近。
但倪家家道中落，收不抵支，于是二人果断放弃继续供养女儿，夫妻俩倒是看得长远，选择要去搞丝织产业，想着这些年雷打不动地每年给女儿存些钱，可以用来当做本钱，幻想着这次一定会成功的，便就轻易的下了决心。
商机为何物，这夫妻俩从来都不考虑，第一首选的永远是自己喜欢的，这干一行赔一行的买卖，自倪央出生以来就没断过，她也是习惯了父母这般。至于如此快速的习惯，可能因为这个六七岁的身体里面住了一个二十六七岁的人。
来自都市的倪央，正坐在自家的屋顶上感叹时光蹉跎，谁承想，本来目光涣散，在天空中寻找最亮的那颗星星，一眼瞥见，闭了闭酸涩的眼睛，想睁大眼睛好好看看，没想到再睁眼，却撞进一个小男孩亮晶晶的眼睛，身后不知道从哪传来声音，“央央，问个好吧。那是和你同天出生的俱哥哥。”
她也是恍惚了一下，心里狂吠，穿越这种事情终于砸到我头上了吗？哈哈哈哈哈。在无法抵挡的喜悦浪潮里面，开了口，“初次见面，我叫倪央。”话从口出，感知却一片模糊，但后背冷汗生生凉出了她的理智，她眼前失了焦，全神凝聚在耳，要去捕捉异样，但眼前作揖人已身起让她重新聚焦眼前。没有反应？难道这人也叫倪央？眼前人说了他的字，她也想知道，便问了一嘴，此时才意识到自己稚嫩的声音，心里又是一阵欣乐，我返老还童了？这种好事何时轮得到落到我头上，真是苍天有眼。
她也不管，要先去分哪个是爹哪个是娘，反正总能知道的。就往后大喊一声，说要出去玩儿，她要把小时候没玩够，没玩尽兴的东西全部都玩到腻。她要上树掏鸟蛋，下河抓鱼虾，蜗牛蚂蚁抓来看……把那些自己过早因为觉得幼稚而强压下悸动的事情，全都尝试一遍。
而那个小男孩，叫翟俱的，就屁颠屁颠的跟着她，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见他就烦，这一度让她觉得非常郁闷。
但后来就跟着父母回京城了，见不着之后也就没有去深想什么，但京城确实不比那处郡县好玩，尽是些石阶路，过水桥，无趣得紧。
所以他爹娘说要把她卖到翟家的时候，她一开始也没有很抗拒。
但她的父母怕伤害她幼小的心灵，给她诡辩一通，一边说一边捋着她还没有很长的小辫，“我们不是卖你去做奴，按我们跟你翟叔翟姨的交情，还能苦了你不成？我们说好了，卖的是你的时间，因为你俱哥哥没有玩伴，你去陪俱哥哥玩一段时间，正好熟悉熟悉你未来的郎君。岂不是两全齐美的事情。”
但倪央心里知道，这一对璧人可不是什么能麻烦人的性格，不肯接受别人实打实银子的接济，但确实是需要别人的帮忙，便找了这么一个两面都做人的招偷梁换柱。
她心里冷哼，两面都做人，就会两面都做不成。这什么？“卖时间”？她只在心里笑笑，能想出这种体面话也是费了不少力吧。
她单纯觉得这样还挺好玩的，她也不想对这样的性格再多做什么置评，人活着嘛，图一心安理得，良心不管用什么方法也许都能过得去，只要是过得去就好。
白云苍狗，十年光阴。
她走在街上，一边避着那帮人的耳目，一边暗自在心里嘲弄自己，返老还童又怎样？日子还不是照样过得浑浑噩噩。
她闪身躲进一个酒楼里面，这处最是人多眼杂，或许能多躲一会儿。她自从七八岁到了这处以后，就一直以男装示人。一开始，是她只得暂借翟俱的衣服。后来即使新衣服做好了，翟俱那个死疯子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就硬要她穿男装，她便闹，用一切她能用上的手段教训他，死活不从。但他总是能先拿到衣服，然后藏好，她对这点是气愤的，但只能穿着他的男装追打他，久而久之也就适应了，后来翟姨偷偷拿给她，刚换上她就想脱下来，觉得还是男装穿的自在。从那之后就基本上没有再碰过女装。
但没承想竟然靠这身装束竟然吸引了不少歌姬上迎，她虽然感到极不自在，但对其中的美人也是忍不住要多看两眼，美女贴贴，也没有什么不妥。但是眼前的花花绿绿，终是敌不过一瞥惊鸿，楼上一片清雅蓝衣，引得她不住的要多去看两眼，果然，异性相吸才是世间真理。但那人面色不善，眼睛也时不时的往她这瞅，眼中有她看不分明的东西，她本能觉得这人水挺深的，还是避开为好。
待她好容易驱散了那些麻烦，经过这抹蓝的时候，还是不出意料地被叫住了。
“鄙人楚昱，字穹才，敢问姑娘？”
“你能不知道？”她冷哼一声，头也不抬，“我看你那边观察我良久了吧。”
这种在书里面必沾一个翩翩公子，温润如玉名头的人，大多都是用权谋心机换来的，她实在对这种只适合冷眼看热闹的人的主动消受不来。
那人倒是识趣，和她対揖作别。
但这一幕刚好全部都落进追进来的翟俱的眼睛里。他几步跨上楼梯，直奔快步而来。
倪央刚抬眸就白了一眼，嘴里不忘数落一句，“你这人真是阴魂不散啊。有劲没劲，啊？”
还没等他开口，就堵上，“我不管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答案，答案就是不可能，没有。”
她其实知道，她嘴上行动上再怎么抗拒，她也是离不开他的。
父母那处是指望不上了，他们打定了主意是觉得，反正以后也是要嫁的，也已经养到了十七八岁了，赎不赎得回去也就不那么重要。而且她也觉得他们过得开心和安心也就好了，这样反倒不用来打搅她。
她自过来，就被这个翟家唯一的少爷给圈养起来，她平常暗自神伤的时候，会觉得她就是他的一个玩物而已，小少爷独自在外经商累了乏了靠着她解解闷而已，而她什么也干不得。每次出逃只能等着被抓回来，这人什么都不叫她学，她使尽招数，软磨硬泡，但是寻求和讨饶这种事情干一次被拒，她也就再也不会碰。
他总是定期的会给她买一些耍物回来，倪央可算知道了什么叫第一印象决定终生。大骂他，让他倒不如买些书回来，他还真就买了，不光买了，还专门建了一个藏书阁给她，她也就真就老实了，不再想着逃出门，只是成天的把自己封在里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心里想的倒是，唉，电视剧没了，拿这些东西来抵一抵吧，反正性质都差不多。
但是时日越多，不安感在内心燃烧的就愈盛。他是她唯一的经济来源，好像她整个人都依附于他存在而已，她虽然不是那种什么有志向要追求独立的女性，但也知道，只有花自己赚的钱，才能身心都舒坦。
翟俱所有的不爽在冷硬的声音里面，一泻而出，“有没有可不是你能决定的。”
“哼，我不能决定？”混沌且清晰的外壳，终是包不住那心脏里要跳出来的东西。
她一把抓起那个叫楚昱的，指给眼前人，高声道，“看见了吗？这，我的心上人，我要嫁给他了。”说着，抓着那人袖子就要走，还不忘甩回一句，“翟大少爷还是有多远，给我滚多远吧！”
她其实心里多少是有些晃动的，她知道，他对她很好，对她超级好。只是她情绪上来了，他说话办事就是能无端惹怒她，她总觉得他俩就是生来不对付，真真是应了那名字。
门口森森人员压境，楼上一句，“让她走！”顷刻间，散却，门开。
她早就放开了手，两人并肩，不知沉默走了多久。他垂着的手把玩着一把青兰点缀的折扇，目光无落焦，仿似无心一句，“他，就这么放你走？”
她敷衍一句，“他姓翟。”
楚昱终是意识到什么，点点头。
这个县城，离边疆还有一段距离，离京城更远，早期，翟家在此大兴商业，发展到现在，此地全部的产业追根溯源都是翟家的，就连他楚家，再怎么不承认，本质上就是个给翟家打工的。
只不过是当初为了经贸往来而开凿运河的时候，出的力最多，死伤损失惨重，人家敬了一分，多分了点庚而已。
这次倪央先开口，“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他一惊，扇子一折背在身后，好笑地道，“你凭什么会觉得我要的东西你给得起呢？”
“我知道你要的，我肯定给不了你，我啥也没有啊。”她停下，转向他，语气坚定，“但是翟俱可以给你。”
他也停下。
她渐渐凑近他，单手反挡着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退回来，继续大大嘞嘞地说道，“他必定是会来抢的，到时候，你就跟翟俱说，一手交人，一手交你要的东西。他保准给。”说着，就举起了拳头，“怎样，成交不？”
他沉思片刻，便微眯着眼点点头，拿起扇子碰了过去。
她咧嘴一笑，浅跃了一下，继续走路，他也并肩跟上，紧跟着话头，“这般，想来，他应是对你极好，姑娘吃穿不愁，又何必总想着逃开？”
楚昱眼见着她身上的光彩一点点地褪去，神色渐渐暗淡下去，没回话，自知不妥，但也乱了分寸，不住地用扇子轻敲着额头，便急刹车地扯道，“既，既是见我父母，可我还不知姑娘名讳……”
“倪央。”她干脆地答道，又仰头看他，“你家是这个方向吗？”
他看着眼前的分寸路口，用扇子指了另外一边。
住进楚府后，她愈发无所事是，每日只是闲庭静坐，冷眼在一旁看着楚昱为他们的婚事忙东忙西。
她倒是心安理得，只是每日吃着他不知从哪里搞来的各式糕点，落于湖边，不是看鱼就是看虾。
走了神，不知何时就开始，追溯她和翟俱的感情。
她初到夌县的时候，面对面看着这个自初见就让她感到厌烦的小男孩，又加上婚事那一说，她想想都觉得是犯罪，便是对他各种避而不见。
但他就是怎么甩都甩不掉，但最最让她受不了的是，他总上赶着对她各种好。
她从小便喜欢这些精致的糕点，爸妈是不舍得买的，好容易聚会上偶尔会有，但她不想因为口欲便落人口实，也考虑到别人也得尝尝，从未尽兴过。
其实说敏感只不过是反面例子看得多了，不想也亲身体会那些经受过的人的难耐难堪，自动便转化成对自我的压抑。
久而久之，隐忍，躲藏就成了性子里的习惯。
翟府倒是从来没有差过这点钱，但是她还是下意识地克制，每餐只忍着吃一两块。
但是，翟俱不知怎么回事，总会在她回房之前，在她床头桌子上放上一个鼓鼓囊囊的手绢，里面是叠成小山的糕点。
其实她知道一开始她并没有多喜欢他，就算是感念他对他的好，也只是会让她觉得她也会对他好而已。
可住下一两个周后，邻居袁府上的小姐袁漪会时不时找他玩，她说是不在意，但眼看着袁漪与他相谈甚欢，她首先只是感觉到一阵被排除在外，后来，心底某个暗黑的地方发出让她难以呼吸的爪牙，捏着她蹦出某个地方，她想要，和他也好。
她上前招惹，会跟他甜甜地说话，会去握他的手，会好吃的分他一半，也会耐着性子跟他做一些无聊的事情……那其中的感情已经很难单拎出来了，但她就凭着本心，就是想那般做。
袁漪照常会和他打闹嬉戏，只不过她偶然间发现，她时不时会不躲避地展示她的冷淡。
意识到的瞬间，她被那淡淡的冷漠吸引，她只觉，脸上有千万根针正在生长。
原来，人家不过只是几时兴起，自己确是一直在心机故意。
几夜清雨，轻撒而过，夜间，不会多有人注意。
翟俱踩着湿润但糜烂的土，去找她，而她，再未答应和他共处的请求。
但他好像是看不见她的冷淡，反之，愈发地对她好了。
懂事二字，在她看来，不过是在一些场合里强迫地压下那些真实存在却不该出现的情绪，而那些，往往是被刺伤的时刻。
所以在之后不知道某地某时某刻，被刺激了一下，就会无端地想哭，哭完空空而过，也不知道是何时积压下来的伤痛终被释放，毫无痕迹，甚至连自己都不曾好好看见过。
那日翟姨拿过来衣服，口里言语着这衣服许是大一号，一边让她去换，一边考虑着扬言要做个腰带什么的，但她穿上后，正正合适，翟姨便笑着打趣到“小小丫头倒是长得丰腴”。一句玩笑话，但对她这个有着严重身材焦虑的一枚社畜而言，简直是直直往心脏捅刀。
她回避不得，只得眨着并不自然的眼，也死低着头勉强着弯了弯唇，发出了些不知从哪处学来的笑声。
翟俱却在这时跑了进来，拉起她的手，让她回自己房间，自己却匆匆留一背影，不久，却又急急跑回来，喘着粗气小小地开她房门的一缝，往里扔拨浪鼓竹蜻蜓一类的东西，她展眉而笑，你自己喜欢的东西干嘛丢给我，本该流下的泪就那么被心里不知哪里升腾出来的东西生生烘干在眼眶里，短短几瞬，彻底消逝。
次日清晨，阳光和煦，却时不时被几簇阴云掩藏。
她去见翟姨，见到她时，他像往常一样，总会两眼放光，眼睛里的晶晶亮也藏不住那深处的焦心难耐。
她非常抗拒看见那双眼睛，像是重如千钧，像是针扎脚底。
她挑起他的感情，却不负责任地退出来，任他自己在原地翩翩而起地跳讨好舞。
那是一个还未经世事的十几岁的孩子，她只要想起来，就会被负疚感压得喘不了气。
不日后，楚府大婚，新娘却因为误食毒粉而不幸西去。一时间，全城默哀，因为大家都清楚，那可是翟家的贵客。
翟俱却是略过满城虚假的哭号，不见踪迹。他心里知道，他父母从来对这个他喜上的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他才不管，反正她不能离开他视线这么远，他策马而奔，不分昼夜。
又一日清晨，被收留的倪央早早起来，想着来帮小二哥打着下手。还睡眼朦胧就听到一阵排山倒海而来的一顿谩骂。后来小二哥忍不住抱怨了一通，原来，那个小姑娘不知从哪里学来什么一句浑话，就那么大大咧咧地在药堂上说出来，自然，这事在她母亲脸上挂不住，那大姐也个暴脾气，火一来张口就骂。
但还是一脸懵圈的倪央就那么去顺着那泼妇的眼光看，是一个看上去和她一般大的小姑娘，谁知刚看过去，一声怒吼，“看什么”，穿刺耳膜而来，随即而来的巴掌让她躲避不及，虽然她的身体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但还是被捆到了鼻尖，指甲划过，有些火辣辣。她目光迷蒙困惑哀伤了一会，随即就恢复了一种冷漠的狠戾。她正要还一巴掌，那女孩作势又要来抓她的头发，她去挡，不想让自己那么狼狈，但那姑娘又来一巴掌，她无心闪躲，闭上眼微歪头预备着，谁知，一双手拉住她把她困在怀里，男人的背挨了一掌。
她看清，那是翟俱。
她以为翟俱他会与那人做些无谓的理论，甚至来一段什么霸总发言之类的，正要头疼，谁知，翟俱只是把她拉出了药堂，那些个人，他仿佛看不到一样，只是拉着她的衣角，眼睛却要纠结在她的面庞上，那悠悠诉请的眼，仿佛在哀求她不要再跑了，倪央有一瞬间的心空，但还是被不知道那里来的冰冷盖过：真好，天之骄子，根本就无暇于这些生活中的一地鸡毛，这些尘土甚至入不了他的眼，他满眼都只是……额，情情爱爱。羡慕，但也觉得他有点可悲。哎呀，管他的，这是人家的人生，以一个现代人的视角，巴不得他能这么被保护好一辈子不为世俗妥协，一生平安喜乐顺遂。
得不到，能看到，也是极好的。
她这么想着，目光自然也变得柔和了些。
“回去吧。”但某人肉眼可见地误会了什么。“我每天每天都想见你。”
她又不自觉地做出鄙夷嫌弃的神色。
“真的。”他知道她不信，但就是想让她信一些一般地不停地找补，“我每天都想你做的蛋炒面，每天都想和你一起散步。每天就想和你黏在一起玩，央央，求求你了，回去吧。”
她下意识地觉得这人恋爱脑晚期了，但是又会不得不去顺着他的话去想，蛋炒面，那是她为了省钱而只买鸡蛋和方便面的日子里研发出来的，后来稍微宽裕一点了，却是习惯了，不吃难受，每隔两三天就得来一顿。
“我不回去，翟俱。”她回回神正色道。
“那好。”
“你不许在这。”她立马叫起道。
“也好。”
“你？”她真的越来越看不懂他了，他这个人一开始霸道专横，她只把他当成一个小孩子看待，觉得是青春叛逆期的小屁孩，懂什么啊，就知道酷和耍帅。今天，她觉得他被保护得很好，让她又有些羡慕。可现在，这是什么鬼情况？怎么突然这样。
他看出了她的疑惑，“你想让我怎样，我就怎样。你就是这样啊，只要顺你的心意，我就能得到宽待。”
她不舒服，这么说吧，她一眼看透别人能给她带来多少爽感，她被别人摸清行为套路就会有多么讨厌。而且，这孩子太实诚，什么话都往外倒。
“那好，我想让你有多远给我滚多远。”她极力分开咬着的牙，和颜悦色地说。
他却突然抱住她，“行，但我想见你的时候，我会来见你，而且我一定会让你知道，我不干什么，我就和你呆一会，行吗？”
她心里虽然想的是：他这是拿捏了她吃软不吃硬的性子了吧。但她还是以微到只一人能察的幅度点了点头。她才意识到，原来自己已经缺尊重和爱到随便一个小破孩随便给予几下就会心安的程度了吗？
她想：她也许是累了，每天都是一个高防御的状态去面对令人费解的生活，也许，她竖起的铜墙铁壁也会生锈发软，在那些脆弱的瞬间，有人竟然肯替她缝缝补补。但又一个转念：哼，只是趁虚而入罢了，但是，这个人，竟然会给我空间欸。行吧，你还挺配的。算了，利用利用吧，舒服比什么都重要。
她挣脱开他的怀抱，抬头盯了他一瞬，然后举起手指着他来时的方向，在示意他可以走了。他看着那被摸顺毛后的防备，愈发觉得可爱，忍俊不禁地朝她乖顺地点点头，放开她，又俯身，把走出药堂不知何时顺出来的指腹上的一点药膏轻柔地涂抹在她鼻尖的红肿上，怕她疼，又贴近一瞬，凉气倾散在她鼻尖，丝丝凉意，却满是舒适轻柔。再之后，他转身，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但她却突然非常愧怍，他想要的，可能不过是模仿别人那样，体会恋爱关系带来的一些甜蜜。那么小，估计对喜欢和爱都没有过深度思考过吧，哪会像她这个现代人这样，一上来就考虑婚姻可行度的问题，她叹口气。从来都是她一个人在深度思考里一个人被挑起凌乱，然后，在混乱的时候，去挑起别人的凌乱，再在冷却过后不负责任地逃远。她鄙视她自己，但因为是她，她理解，所以，足够尊重自己的心和事实，所以，顾不了别人，所以，只能留下一点点愧怍。只能在心里默默祝愿，他会有想清楚并得到救赎的那天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在骗自己。
然后她利落转身回去药堂，一进门，一道强光，她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是的，她回来了。
她确实是连半眼都没在他身上停留过，但是却在重新忙碌起来以后的不知道多少瞬间，在没人察觉到的出神中，那个轻柔的涂药动作，她反反复复地不知道回味过多少遍，只有她自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