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打死了,便也安心了。

    黎音可没有耐心等在此处亲眼见证这微不足道的小仙娥元神寂灭,此刻她已经志得意满地步出受厘宫的大门,随手抖落披风上的灰尘,正欲扬长而去。

    “仙上!”

    忽然,一个憨憨的童声划破静夜,从身后不远处直直刺入黎音耳中,登时令原本已是一身轻松的黎音心头一紧,下意识扯紧遮在头上的衣帽。

    黎音听得身后脚步声近,没有冒然回应,只缓缓回身,警惕地盯着来人。

    “仙上请留步。”

    追过来的是一个身型浑圆,矮墩墩的小仙童,一身脏兮兮、满是补丁的破旧道袍已经吊起裤脚,极不合身,手里如宝贝般紧攥着的一根拂尘更是须絮都所剩无几,简直不堪入目。

    借着月光观瞧这小仙童面上,也就人间寻常孩童十三四岁的模样,肉嘟嘟如银盘一般的脸上却蜡黄如纸毫无血色,发髻却是精心以一根经年磨旧的枯枝盘在头顶,还算体面。

    独独一双纯真的桃花眼,迷离半醉,好像装着星河似的,充满了期许与渴望的光彩,亏得这对撩人的眉眼,使得这张原本平平无奇的肿胀大脸也看上去神采非常了。

    “何事?”

    黎音没想到如此僻静的宫苑竟然也会被人撞见,心中自然满是机警。

    “仙上容禀。”

    只见这小仙童规矩着上前施礼,说起话来倒是很有几分条理。

    “小童本是这受厘宫里的洒扫仙倌儿,奈何刚刚被这受厘宫主益算星君度化,带到这九重天上,星君便堕下天界历劫去了。我在此等了近千年,终是未能等到星君归来。如今这宫中只剩我一人守着,实在是难以为继,请仙上开恩,收我入门下。”

    小仙童真切说着,竟应声跪在黎音面前。

    黎音听得,方知这小仙倌儿不过是个失了主的,想来不知他刚刚可曾看见了自己虐杀灵汐的一幕,真是节外生枝,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见得四下无人,不如一掌把这小仙童也一并拍死了干净。

    打定主意,心下一横,黎音起手运力,抬在小仙童头顶之上,正欲施法。

    终却是下不去手。

    原来,这小仙童正是她狐族的小妖。

    “你,一直守着这破宫殿?”

    黎音怕被小仙童识破刚刚的举动,只得随便一言打破尴尬。

    “回仙上,小仙已经在这里守了整整八百七十三年二百四十七天了。”

    仙小童略带些孩子般的委屈语气,又尽力忍着。

    “这宫里原本的仙侍也都下界了?”

    黎音一边无心问着,一边在暗自思量到底要如何处置这个倒霉的小仙童。

    “回仙上,只有一位仙侍随星君一同下界历劫,其他人都各自寻了新的门庭……”

    小仙童把后面的半句咽了回去。

    “所以,你就是没人要的那个了。”

    黎音却帮他补全了。

    “……是。”

    小仙童泄了气,回应的声音都小了许多,不得不承认,却难掩不甘。

    “既知自己是没人要的,还不在此自生自灭,竟敢拦了本仙去路,真是不知死活!”

    话虽狠戾,但黎音此刻还是无法决心杀他,有些心烦意乱。

    “仙上,求求您了!您就收下我吧,你别看我只不过一介小狐妖,仙灵低微,但我不怕苦不怕累,我什么都肯做!”

    小仙童像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对着黎音一阵恳求,确是可怜又卑微。

    “还不说实话,再敢撒泼,看本仙不教你灰飞烟灭!”

    黎音识破他的小伎俩,便索性狠力一脚将他踢开。() ()

    但见着他摔在一旁,用手杵地竟还受了伤,手掌上满是被碎石划破的血痕,黎音又不免有些揪心。

    “仙上,我,我不敢撒谎,我真的是在这里活不下去了。”

    小仙童顾不得手上的疼,赶紧又俯身在黎音脚边跪好,急急道着:

    “不敢欺瞒仙上,原本这些年来,附近有位种地的老仙官时常接济我一些残羹剩饭,小仙才不至于在这里饿死。可是,就在刚才,小仙亲眼见着那老仙官也坠落天界了。如此,我在这里,就真的是孤苦伶仃,只能自生自灭了。还请仙上可怜可怜我,把我带走吧。”

    说着,小仙童忍不住带了些哭腔。

    “所以,你连这外面已经千疮百孔的破结界也出不去?”

    黎音没想到天界如今竟有这般不堪的小妖,当真是世风日下,什么人都能上得天界了,回想自己当年可是绞尽脑汁,费了不知多少力气和心机才挤上来的。

    “小仙,确实法力低微了些。”

    听得黎音道破他最后一点尊严,小仙童自是有些无地自容。

    “笑话!这般蠢钝资质还想拜在本仙门下,真是不自量力。像你这样的废物,能在天界自生自灭已是荣光,我劝你还是莫要垂死挣扎了,出去了又怎样,这天界亦是弱肉强食,没人会怜悯一个废物的,何况,你连废物都不如!”

    黎音见着他这般卑微模样,真是怒其不争,亏他还是狐族,想来当初能被那益算星君看中带到天界,必定也是极不易的。

    黎音眼见夜色已深,没工夫再与这小仙童啰嗦,却也实在不忍杀他,没办法,只好大袖一挥,向着所见之处撒下漫天迷魂香,抹掉他今晚所有记忆便是了。

    见着被迷晕倒在地上的小仙童眼角还噙着眼泪,可怜至极,又想起他刚才所言不像有假。

    黎音不知怎的,竟还是有些不放心,索性带他出了笼罩在受厘宫之外的结界,把他扔在路边,还留了些不值钱的金银珠翠,应是够他活命了。

    最后冷冷瞧了他一眼,黎音这才幻身,一抹紫色云烟旋即飞升远去。

    ***

    云中阁阳明宫

    堪堪搁下手中墨笔的九洺,心中烦扰,根本无心纸面,满心都在担心着灵汐。

    云中阁距药王殿本就不远,左不过一两盏茶的功夫也该回来了,可这灵汐未及傍晚、天光还大亮的时候就出去了,怎么将夜了还不速速回来?!

    这小妖,确是不可放出去的,第一次奉命出宫就敢迟迟不归。

    眼见着夜幕将垂,九洺心里不由得焦急起来,先是心神不宁地在殿内左右踱步,不时抬眼望向宫门的方向,还是不见灵汐的身影。

    半柱香功夫转眼过去,夜色越来越浓,九洺愈发不安了,几步到了庭院之中迎着,却依旧不见她归来的踪影。

    九洺心底更生出几分自责,千不该万不该,不该选在今日的,这小妖到底跑到哪里闲逛,怎么还不回来!

    欲差人去寻,奈何今夜十五,这硕大的云中阁只有九洺和那明泽潭中的锦辰两个活物,现下九洺就要犯疾,而那小锦鲤更是连水都出不得的,这可如何是好?!

    那小妖初到天宫,若是……,越心急,九洺的脑海中越是不断出现灵汐遇到麻烦的各种情形。

    而越是这般想着,九洺就愈是担心得紧。

    下意识抬手急急算念片刻,倍感心惊,不好!小妖这次确是有难!

    管不了那么多了!

    九洺一边紧盯着天边已经渐渐露头的圆月之眉,一边极速运聚仙灵,奋力挺身冲破了云中阁穹窿之上的巨大结界,幻身沿着药王殿的方向搜寻灵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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