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云扑哧笑了出来，只见姜妩扭头，蹙了蹙弯月般的眉狐疑看着他道：“怎么了！”
“怎么了？”姜妩喊了他一声。
暮云如梦初醒般回神，赶忙受回了神色。他起身轻轻掸了掸衣摆，又寻找着什么。“那百草露哪里去了？你定是没好好涂它。”
“唉不知道。”姜妩敷衍了一句，将书翻了一页。“你下去传话吧。”
过了半刻，暮云找来了一个墨绿的小瓶放在了姜妩床旁，“是。记得涂药。”他语毕便走出了营帐。
姜妩抬手碰了碰左脸，觉得有些刺痛。
天刚微微亮，就有人在帐外禀报了。
姜妩梳了个利落的束发，并未着甲，只披了件墨色的大绒披风便出了帐。冷风迫不及待向她身上扑去，但也仅仅是乱了她额前的绒发。
“将军。”外头一众将士见她探头便齐刷刷地行礼。
“把人请到议事厅，该收的都收起来。”姜妩紧了紧前胸的系带，走到了最前。
青黑色的帐外，一行与众位将士格格不入的人站立着，都配着刀。姜妩认得，那是北凉的常用武器。
只见一行人气势汹汹走了过来，为首的“外来客”客气地颔首行礼道：“见过大永的北镇军侯，久仰大名。”
姜妩扫视了一眼，摆了摆手道：“免礼。听说贵客有事来访。”
“是。”为首的却了礼，垂眼开始打量起眼前的镇北军侯。奇也怪哉。还真是个女的。早有传闻，永朝镇北侯与阙牙决一死战后，孙女竟继了位，一时成为一大谈资。又有说镇北侯全家皆将，女子也不例外地从小就被训练得有浩然之气。可眼前这个人，除了脸上着了些风霜外，似乎也看不出有什么行伍气质。“侯爷打算与在下在此谈事？”
“请进。”语罢姜妩自行先入了帐。
暮云回身抬手拦住了欲行的人道：“请卸下武器。”
他醒悟般，将佩刀交给了身后的兵从。“这下可以了罢？”
暮云并未应答，只收回了手，转身带起了路。
帐内虽然谈不上温暖，却也没有那么大的风霜了。姜妩座在上位，沉声问道：“请坐。不知这位将军姓名？”
“在下多格，只是我们将军身边的副使。”多格找了个座自行坐了下来。
“有何事请说。”姜妩开门见山地问道。
多格看了一眼站在姜妩身侧的暮云，进而道：“我们将军要我来请镇北军退兵。”
暮云眉心紧皱了一下。他侧脸看向姜妩，只见她轻勾了勾嘴角。
“条件呢？”姜妩不紧不慢道。
“我将军说，他敬佩南来的镇北军，能在酷寒之地待三个月。只要你们能退军，我北凉军也必不再前进一步。而且，我们还可以送给你们一些粮草棉衣。”多格语气恳切。
姜妩想起上次派暮云去截了的几车马粮草辎重，眼神微亮了一瞬。纵使北凉军再省吃俭用，能保证活着就不错了，还能有富余赠送？
“多格副将还是没有说，条件到底是什么？”姜妩又道。
多格起身行礼，“请与我军讲和。”
不等姜妩回答，一旁的暮云就先轻嗤：“和？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些什么？”
多格看了看暮云，自知自己讲的理由有些离谱，摸了摸脸颊处的胡子思虑了半刻道：“可是再耗下去，于我们两方都不利。我们还可以给你们药。”
药。暮云心头一动。确实，太缺药了。伤兵们若是没有药，怕是很难捱过这个冬季了。
“若我不应呢？”姜妩盯着多格，语气听不出有什么波澜。
多格立正站着，犹豫道：“可我还是想请侯爷应允。”他身上的铠甲也有些旧了。
“你们将军在想什么？派你来谈？”暮云踱了踱步，有些无可奈何的意思。
“我这个人有什么就说什么。将军也没说过我什么……太冷了，侯爷，我们北凉冻死的兵士怕是都有几十了。也不知是触了什么霉头，北疆一带从来没有那么冷过。”多格道。
姜妩只盯着他，没有下文。
是啊，太冷了，冷到北凉的兵都觉得惊奇。姜妩想起暮云似乎从来没有给自己报备过是否有受冻而死的兵士。
“你我撤军可以，讲和不行。”姜妩考虑道。
“对，不能讲和。”暮云也附和着。暮云深知这一仗对镇北侯府，对姜字营都太重要了，根本不可以前功尽弃。
多格为难起来，无奈道：“这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侯爷。我国主又下了令，命我们死守北疆，可是再守下去我们的兵怕是就都全死完了。我实话告诉你们吧，北凉又运了粮草过来，不日即到了。”他瞥了一眼暮云，似是有些埋怨，“这次不管有没有人来抢，我都在这里把消息透了。真是不想再打了，侯爷，兵将也是子民啊！劳民伤财不说，赔了多少命进去了。如今你我僵持，耗的都是将士的命！”
他这话如果被他们国主听了去，必然是会将他军法处置的。姜妩竟有些敬佩这个人的率性了。是啊，再耗下去，耗的都是命。
不知为何，明明是一个不错的消息，却令人无丝毫愉悦的滋味。“讲和不行。”姜妩仍道。
“对，对你们是不公平。可我们已经作出了最大的让步。侯爷，莫怪多格说话不好听，莫要逼人至绝境，否则背水一战，谁都别想好过。”
姜妩知道多格心防不稳了，便回道：“你回去同你将军说，今日午后在邪关一战。反正听你的意思，你们是守也死，降也死。何不来个痛快。”
“……可”多格正欲说些什么，却被姜妩打断，“去说。”
多格咬咬牙，瞪着座位上的女人。年纪不大，口气不小。知道自己谈判失败，多格也不再说些什么，回身迅速走出了帐。
看着扬长而去的敌将，暮云后知后觉惊道：“坏了，我们应该拦着他的！反正要打，放虎归山做什么！反正他都把底交待得差不多了，他将军肯定不让他说那么多，”
姜妩起身，往他后背重重锤了一拳。“傻子。”
“哎…你…”
“你还真以为他来讲和的？”姜妩背手看向帐外，“他只是来传话的，他说的每个字都是被教好的。”
“那他们也是想再战？”暮云抱着手臂，有些不解。
姜妩回身提醒他：“你也想不明白了，快去准备。能起身上战场的都给我去，精气神儿都提一提。”
“是。”虽然不解，暮云还是接受了指令。
看来明日就能回朝了。姜妩心想着，心上似是有什么沉了下去，松快了不少。
走到门口的暮云忽然止住脚步，回头惊道：“原来是这个意思，竟是这个意思！”
姜妩不回答，只看着他笑了笑。
有令下来，士兵们集结得很快。姜妩换上了银盔，在舆图前绕了两圈。“自邪关，我们就前压，但记得往西追。追出两里便停。若他们继续后撤便止。”
“若有变故，我军是东撤？”副将陈升问道。
“不，一定是西追。”姜妩笃定。
见将军如此肯定，其他人便也没有再多问。
兵止邪关，两方没有鏖战，只僵持了一会儿，暮云便带着两队往姜妩指的方向追了过去。
寒风瑟瑟，瀚海阑干。
姜妩挽着银月色的长枪骑在战马上，枪上的红缨都被冻住了似的。陈升看着北凉蓄谋已久般的撤退，不禁驭马走到姜妩身侧问道：“将军为何知道北凉一定会西撤？”
“山。”姜妩眼睛微眯，眺向远方。“若是我，必定也会选西，邪关之下往西，有连绵的山，可以抵挡不少风霜。而这也正是北凉军需要的。”
陈升微微点头，又道：“可将军又是如何知道北凉一定会应战呢？末将不解。”
“不对。陈副将，不是他应我，是我应他。他们不是派人来讲和的，胆敢公然抗旨不遵，就算是将军也不敢。多格他们知道，军中一定会有人暗自与北凉皇帝通气，便作出一副想讲和的样子，再被我拒绝，只要与我们背水一战。拼尽全力，保留最后一点火种，回去了，北凉皇帝再想如何，也抵抗不了民众之口啊。”姜妩娓娓道。
“竟然是如此。”陈升恍然，“可他不怕我们真答应了？”
姜妩笑道：“陈副将，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陈升忽然觉得有些尴尬，不好意思道：“啊，对对。可是将军，我听说他们提了很多让我们无法拒绝的好处，我听暮云讲的时候我都差些妥协了。那您怎么…”
“不知道。可能，都是天意吧。”姜妩只不明不白地说了这一句，与她下令时笃定的模样截然不同。
陈升不再追问，好像心里已然有了答案。但若是让他说，他也说不上来。他想起跟老侯爷征战的日子，似乎很多时候也是有一些令人震惊的指令。可能，这便是镇北侯府的血脉吧。不论是后来的世子爷，还是大公子，他们身上似乎都有着一股泰然的感觉。
“怎么了？”姜妩喊了他一声。
暮云如梦初醒般回神，赶忙受回了神色。他起身轻轻掸了掸衣摆，又寻找着什么。“那百草露哪里去了？你定是没好好涂它。”
“唉不知道。”姜妩敷衍了一句，将书翻了一页。“你下去传话吧。”
过了半刻，暮云找来了一个墨绿的小瓶放在了姜妩床旁，“是。记得涂药。”他语毕便走出了营帐。
姜妩抬手碰了碰左脸，觉得有些刺痛。
天刚微微亮，就有人在帐外禀报了。
姜妩梳了个利落的束发，并未着甲，只披了件墨色的大绒披风便出了帐。冷风迫不及待向她身上扑去，但也仅仅是乱了她额前的绒发。
“将军。”外头一众将士见她探头便齐刷刷地行礼。
“把人请到议事厅，该收的都收起来。”姜妩紧了紧前胸的系带，走到了最前。
青黑色的帐外，一行与众位将士格格不入的人站立着，都配着刀。姜妩认得，那是北凉的常用武器。
只见一行人气势汹汹走了过来，为首的“外来客”客气地颔首行礼道：“见过大永的北镇军侯，久仰大名。”
姜妩扫视了一眼，摆了摆手道：“免礼。听说贵客有事来访。”
“是。”为首的却了礼，垂眼开始打量起眼前的镇北军侯。奇也怪哉。还真是个女的。早有传闻，永朝镇北侯与阙牙决一死战后，孙女竟继了位，一时成为一大谈资。又有说镇北侯全家皆将，女子也不例外地从小就被训练得有浩然之气。可眼前这个人，除了脸上着了些风霜外，似乎也看不出有什么行伍气质。“侯爷打算与在下在此谈事？”
“请进。”语罢姜妩自行先入了帐。
暮云回身抬手拦住了欲行的人道：“请卸下武器。”
他醒悟般，将佩刀交给了身后的兵从。“这下可以了罢？”
暮云并未应答，只收回了手，转身带起了路。
帐内虽然谈不上温暖，却也没有那么大的风霜了。姜妩座在上位，沉声问道：“请坐。不知这位将军姓名？”
“在下多格，只是我们将军身边的副使。”多格找了个座自行坐了下来。
“有何事请说。”姜妩开门见山地问道。
多格看了一眼站在姜妩身侧的暮云，进而道：“我们将军要我来请镇北军退兵。”
暮云眉心紧皱了一下。他侧脸看向姜妩，只见她轻勾了勾嘴角。
“条件呢？”姜妩不紧不慢道。
“我将军说，他敬佩南来的镇北军，能在酷寒之地待三个月。只要你们能退军，我北凉军也必不再前进一步。而且，我们还可以送给你们一些粮草棉衣。”多格语气恳切。
姜妩想起上次派暮云去截了的几车马粮草辎重，眼神微亮了一瞬。纵使北凉军再省吃俭用，能保证活着就不错了，还能有富余赠送？
“多格副将还是没有说，条件到底是什么？”姜妩又道。
多格起身行礼，“请与我军讲和。”
不等姜妩回答，一旁的暮云就先轻嗤：“和？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些什么？”
多格看了看暮云，自知自己讲的理由有些离谱，摸了摸脸颊处的胡子思虑了半刻道：“可是再耗下去，于我们两方都不利。我们还可以给你们药。”
药。暮云心头一动。确实，太缺药了。伤兵们若是没有药，怕是很难捱过这个冬季了。
“若我不应呢？”姜妩盯着多格，语气听不出有什么波澜。
多格立正站着，犹豫道：“可我还是想请侯爷应允。”他身上的铠甲也有些旧了。
“你们将军在想什么？派你来谈？”暮云踱了踱步，有些无可奈何的意思。
“我这个人有什么就说什么。将军也没说过我什么……太冷了，侯爷，我们北凉冻死的兵士怕是都有几十了。也不知是触了什么霉头，北疆一带从来没有那么冷过。”多格道。
姜妩只盯着他，没有下文。
是啊，太冷了，冷到北凉的兵都觉得惊奇。姜妩想起暮云似乎从来没有给自己报备过是否有受冻而死的兵士。
“你我撤军可以，讲和不行。”姜妩考虑道。
“对，不能讲和。”暮云也附和着。暮云深知这一仗对镇北侯府，对姜字营都太重要了，根本不可以前功尽弃。
多格为难起来，无奈道：“这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侯爷。我国主又下了令，命我们死守北疆，可是再守下去我们的兵怕是就都全死完了。我实话告诉你们吧，北凉又运了粮草过来，不日即到了。”他瞥了一眼暮云，似是有些埋怨，“这次不管有没有人来抢，我都在这里把消息透了。真是不想再打了，侯爷，兵将也是子民啊！劳民伤财不说，赔了多少命进去了。如今你我僵持，耗的都是将士的命！”
他这话如果被他们国主听了去，必然是会将他军法处置的。姜妩竟有些敬佩这个人的率性了。是啊，再耗下去，耗的都是命。
不知为何，明明是一个不错的消息，却令人无丝毫愉悦的滋味。“讲和不行。”姜妩仍道。
“对，对你们是不公平。可我们已经作出了最大的让步。侯爷，莫怪多格说话不好听，莫要逼人至绝境，否则背水一战，谁都别想好过。”
姜妩知道多格心防不稳了，便回道：“你回去同你将军说，今日午后在邪关一战。反正听你的意思，你们是守也死，降也死。何不来个痛快。”
“……可”多格正欲说些什么，却被姜妩打断，“去说。”
多格咬咬牙，瞪着座位上的女人。年纪不大，口气不小。知道自己谈判失败，多格也不再说些什么，回身迅速走出了帐。
看着扬长而去的敌将，暮云后知后觉惊道：“坏了，我们应该拦着他的！反正要打，放虎归山做什么！反正他都把底交待得差不多了，他将军肯定不让他说那么多，”
姜妩起身，往他后背重重锤了一拳。“傻子。”
“哎…你…”
“你还真以为他来讲和的？”姜妩背手看向帐外，“他只是来传话的，他说的每个字都是被教好的。”
“那他们也是想再战？”暮云抱着手臂，有些不解。
姜妩回身提醒他：“你也想不明白了，快去准备。能起身上战场的都给我去，精气神儿都提一提。”
“是。”虽然不解，暮云还是接受了指令。
看来明日就能回朝了。姜妩心想着，心上似是有什么沉了下去，松快了不少。
走到门口的暮云忽然止住脚步，回头惊道：“原来是这个意思，竟是这个意思！”
姜妩不回答，只看着他笑了笑。
有令下来，士兵们集结得很快。姜妩换上了银盔，在舆图前绕了两圈。“自邪关，我们就前压，但记得往西追。追出两里便停。若他们继续后撤便止。”
“若有变故，我军是东撤？”副将陈升问道。
“不，一定是西追。”姜妩笃定。
见将军如此肯定，其他人便也没有再多问。
兵止邪关，两方没有鏖战，只僵持了一会儿，暮云便带着两队往姜妩指的方向追了过去。
寒风瑟瑟，瀚海阑干。
姜妩挽着银月色的长枪骑在战马上，枪上的红缨都被冻住了似的。陈升看着北凉蓄谋已久般的撤退，不禁驭马走到姜妩身侧问道：“将军为何知道北凉一定会西撤？”
“山。”姜妩眼睛微眯，眺向远方。“若是我，必定也会选西，邪关之下往西，有连绵的山，可以抵挡不少风霜。而这也正是北凉军需要的。”
陈升微微点头，又道：“可将军又是如何知道北凉一定会应战呢？末将不解。”
“不对。陈副将，不是他应我，是我应他。他们不是派人来讲和的，胆敢公然抗旨不遵，就算是将军也不敢。多格他们知道，军中一定会有人暗自与北凉皇帝通气，便作出一副想讲和的样子，再被我拒绝，只要与我们背水一战。拼尽全力，保留最后一点火种，回去了，北凉皇帝再想如何，也抵抗不了民众之口啊。”姜妩娓娓道。
“竟然是如此。”陈升恍然，“可他不怕我们真答应了？”
姜妩笑道：“陈副将，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陈升忽然觉得有些尴尬，不好意思道：“啊，对对。可是将军，我听说他们提了很多让我们无法拒绝的好处，我听暮云讲的时候我都差些妥协了。那您怎么…”
“不知道。可能，都是天意吧。”姜妩只不明不白地说了这一句，与她下令时笃定的模样截然不同。
陈升不再追问，好像心里已然有了答案。但若是让他说，他也说不上来。他想起跟老侯爷征战的日子，似乎很多时候也是有一些令人震惊的指令。可能，这便是镇北侯府的血脉吧。不论是后来的世子爷，还是大公子，他们身上似乎都有着一股泰然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