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芷凌站起,肃容躬身:“当时年幼,具体情形亦记不甚清晰。上回见了宿少爷方隐约想起,原来幼时在外祖家,也曾与宿大当家有过一面之缘。昔日多亏您们镖师倾力相护,母亲才能得了机会,带我死里逃生。”

    “竟真是您。”胡元杰忙起身迎礼,忍不住唏嘘,“那一趟行程,可是叫老爷担心了好多日,所幸您二位平安无事回到了上京。否则,我惊雷镖局护卫不力,更添一遭罪孽。”

    “万莫如此认为,当年遇匪寇袭击,最为受创、损失惨重的应是惊雷镖局。”冯芷凌恳切道,“料想往事惨烈,上回妾身未敢轻易提及,不知那之后是如何事态?”

    胡元杰叹了口气。

    “当年随行镖师,只有两位重伤拼死逃了回来。”他回忆道,“有一位年岁大些,便就此在镖局后院养老,另一位伤愈之后,深觉护镖凶险,请辞另谋他事去矣。”

    “有人能生还就好。”冯芷凌垂下眼睫,“已是大幸了。”

    “谁说不是呢。”胡元杰亦伤怀道,“那趟之后,大当家的花了好长时间才重整旗鼓,让镖局再运转起来。”

    说到这,宿钰荣忽插嘴:“原来是这件事,小时候祖父与父亲是特地与我讲过的。”

    听他开口,冯芷凌与胡元杰都转头望了过来。

    见心仪女子的视线正向自己投来,宿钰荣心跳加快,忍着波澜继续道:“真说起来,夫人的外祖家于我惊雷镖局,实有大恩。据说当年,祖父初建镖局不久,便仰赖宓老爷的人脉帮了不少忙,后来突遇匪寇,我家镖师死伤大半,也多亏宓老爷宽容相助,父亲当年才有机会让惊雷镖局重整后更上一层。”

    胡元杰频频点头,证实事情确实如少爷所说。

    提及往事不幸,厅堂里气氛一时低沉些许。见坐了许久,时辰已差不多,胡元杰干脆带着宿钰荣起身告辞,说是晚些时候还约了客商去酒楼,顺便谈几单生意。

    至于今日所商定的镖队西行之事,待他们月末返程,便可开始试行。若冯芷凌已计划好周转的货物,只需五日后备好,叫他们上门来取即可。

    冯芷凌只道不急,一切按镖局计划妥当即可。言毕,又亲自送两人往前院去。

    几人还未行至大门,只闻近处马蹄声渐息,不多时,有一人身着铁甲,正牵逐风进来。

    “难得家里有客。”嵇燃颔首,算是同两位客人打了个招呼。

    阿木急忙过来将主君的马牵走,嵇燃便顺势走到冯芷凌身旁:“可是送客出门,同你一道去。”

    眼前这武将是冯芷凌的夫君,也是宿家的恩人,又一身悍气,盔甲上还带着血。胡元杰忙道不必不必,请主家留步,便想领着自家少爷往外走。

    开玩笑,面对温柔可亲又端庄的嵇夫人,他胡元杰是没什么压力,可嵇将军不苟言笑气势迫人,实在不敢劳他大驾。

    还是趁早溜吧。

    嵇燃却没如他所愿。见客人要走,冯芷凌也下意识举步往外送时,自然而然地跟在夫人身侧,硬是一同将客人送到大门处。

    “若镖队今后还来,可提前备文书至府衙盖印,下回进城能便利些。”

    两人临走前,嵇燃不经意道。

    胡元杰情知是嵇将军给夫人的生意行了便利,也顺便给惊雷镖局开开后门,连忙道谢。

    待客人走了,冯芷凌才有些不好意思:“虽然与他们谈了些生意往来,但都是小打小闹罢了,不必刻意通门路的。”

    “该按规矩搜查的地方,还是照旧,只是能叫镖队通行快些,算不得什么门路。”

    嵇燃与她回身往家里走,却被冯芷凌摁住胳膊:“等会,盔甲上那血迹……”

    “不是我的。”嵇燃答得漫不经心,注意力全在被触碰的那个位置。

    “那今天怎么回得这样早?”冯芷凌却没被轻易糊弄,“往常从来没有过。”

    武将无奈,只好承认凌晨巡查遇到袭击,因此盔甲才染了血,上司邓翼不许他在军营待着。

    “可是受伤了?”冯芷凌急问。

    否则邓翼为何要让嵇燃回府来?

    “被刀震了两下,皮肉伤都算不上。”嵇燃道,“至于离营,是大人的策略……”

    近日嵇燃遭人暗中针对已是事实,只苦于没有明面上的证据可供公开彻查。邓翼有意引出线索,便要嵇燃装作受伤离开军营,免得被人盯住行踪,回头则另有任务要他去办。

    详细处一时半会却难解释,嵇燃便先与冯芷凌讲个大概。

    闻言冯芷凌方稍安下心:“既然如此,我相信大人与你心里有数,只是若不涉军密,能叫我知情的话,还希望与谨炎哥哥有关的情况能多告知我。”

    她仰头望他,诚恳道:“不论如何,你我的身家性命已俱为一体,若你有三长两短,要芷凌如何心安?”

    嵇燃哑然半晌,脚步凝在原地。

    她眼神坦荡,关心得理直气壮,语气中却听得出毫无儿女私情的羞涩忸怩,最多只能算是纯粹家人朋友般的在意。

    “我明白。”他只能先答应。

    “我先回房换洗一番。”嵇燃道。

    脱下盔甲,右手护臂那块仿佛还有另一个人的温度。嵇燃摩挲一会,才将盔甲放下。

    他原本并不急躁,对于改变与冯芷凌之间关系一事,方向虽然迷茫,但只要他肯等,总归会有机会的。

    今日回来,心态却有些失衡。

    别人没注意,他却留意到了宿钰荣临走前假作无意回头,有些恋恋不舍的眼神。

    直觉使然,他一眼便看出这年轻男子对自家夫人的心动。

    心里难免有股气涌上来。若是寻常夫妻,如何吃醋,都有立场。

    他占着身份,却觉自己介怀亦无法明言。

    真奇怪,自己明明是同她拜过天地的夫君。

    嵇燃摇摇头,将脑中杂乱的思绪都抛开。

    横竖他想再多,这一时也不会有结果。

    *

    待夜深人静,嵇燃换一身行头,偷偷潜了出去。

    他欲夜探张煊营帐。

    这次凌晨的遇袭,同上回一般情况蹊跷。

    他昨夜临时带一队新兵夜巡,这动静并未提前叫人知晓,众人却在白日里才有人去过的一处平原上中了陷阱。陷阱里布了竹刺,废了不少马匹不说,有两个伤重的新兵恐怕是撑不过今日。

    若不是逐风机灵,见同伴陷入坑中开始哀鸣便驻足不前,避免了受惊狂奔踏入陷阱的命运,恐怕它今后便不能再陪着嵇燃一同作战了。

    重伤的军马,几乎再难救回。

    除了陷阱,暗处还有杀手埋伏,见领头将领的马未踩入坑中,等不及便出手偷袭嵇燃。缠斗之中,有两人被嵇燃反手斩于刀下,剩下一个见情形不妙,转头想跑,亦被嵇燃抬弓射中腿上两处。

    见逃走不成,那杀手竟当场服毒自尽。

    邓翼天未亮时便赶来营帐中,听幸存兵士们讲了情况,又见嵇燃亦差点受伤,震怒不已,强忍脾气将此事压下,伪传嵇燃重伤昏迷、归家救治的风声,又叫嵇燃偷偷离营,近日都先不要露面。

    他暗中交给嵇燃的任务,便是去调查张煊动态。

    上回蛮人入关,害嵇燃中毒受伤,早叫邓翼对张煊存了怀疑,只苦于没有证据搜查他。恰好镖队遇袭之事,嵇燃呈上物证说明与三皇子有关,又让这怀疑更深一层。

    这次的陷阱与杀手,明面上与三皇子和张煊无关,但有此前诸多痕迹,邓翼第一怀疑的对象仍然是他。

    只要没了嵇燃,待明年邓翼告老,张煊就极有可能接手谟城关的军权。

    何况,初从军的新兵本并不用夜巡,即便要操练,也并非个个都是嵇燃亲自来带。是张煊手下一名副将说今夜要带兵巡查,他人又临时不见踪影,嵇燃恰好值夜在营中,见无人接管,才干脆将这队整装待发的新兵领去的。

    这一环扣一环,巧合了太多回,实在无法叫人不在意。

    “谨炎你记住,张煊是三皇子的人。”嵇燃离营前,邓翼唤住了他。

    “哪怕这几桩事端,咱们查出了证据,按军法也难耐他何。”邓翼眼里风暴沉沉,“若按律将他押送回京审问,能不能判罪便不是我等可以左右的事了。”

    “您的意思是……”嵇燃伫立行礼,“请大人直言,但凡有命,谨炎必以命相从。”

    “若真是他,他以什么法子对你,你便不吝于使什么法子对他。”邓翼长吐一口气,“不必再,经过老夫这头,也不必再等刑狱定罪;

    他若这样兴风作浪下去,迟早有你防不住的一天。老夫知道,这样阴私手段并非你擅长,但从军大忌便是切莫想着,同小人去谈君子。这道理你在战场上懂,下了战场也一样该懂。若他张煊是行伍中的一颗毒瘤,不论用什么手腕,都应当砍除了他!”

    “谨炎明白。”嵇燃低头应允。

    一老一少两位将领抬头互望,在彼此眼中都窥见一丝腥寒的杀意。

章节目录

嫁给上一任指婚对象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徐吟行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徐吟行并收藏嫁给上一任指婚对象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