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冯芷凌再见嵇燃回府,已是几日以后。

    那日胡宿二人离开之后,嵇燃同她讲过,自己有上司交代的任务要执行,且时程未定。若有人找他,一律当做自己在家养伤不能见人即可。

    冯芷凌见他神色严肃,料想非寻常任务,沉默着答应下来。

    只是心里难免有些担忧。嵇燃此前才对她讲了遭人针对暗害的事情,如今又奉邓翼之命,掩藏行踪,叫人实在无法不多想。

    再多忧虑也得按在心里。冯芷凌打起精神将近日的帐清算一遍,又列一则单子,让紫苑拿出去给阿金帮忙送到崔掌柜那头。

    镖队东归要带的商货,她已清点好了。

    前些日子胡元杰与宿钰荣上门,代表惊雷镖局同她签下合约,承诺镖局今后每三月来回一趟,到西北地域后绕行周边五大城镇一周,再往谟城来落脚。以谟城为终始点,将沿途商货重整后,带着有价值转手的那一批回上京售卖,得手的利润四六分。

    按惯例本应是三七分成,冯芷凌认为西北路远,镖队辛苦,执意五五分成。胡元杰与宿少东家都不肯,于是折中成现在的比例。

    好在惊雷镖局本就时常有西北行商的镖单生意,每个季节都有至少一支镖队要西行,只是甚少深入至谟城这样僻远的地方。但如今有冯芷凌肯多出银钱来接手,相当于西行的镖队回程也有进益,且回上京出货之后还有一层利润可赚。

    这对惊雷镖局来说,除去多些路程上的功夫,几乎已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这日冯芷凌正思索着琐事,恍然发觉近日该忙的都已安排下去。这几日弓也练了,账也清了,竟是叫人闲得发慌起来。

    府里唯一能陪她出城练箭的那人也还未回来,转眼已是不见踪影三四天,却没有任何回音。

    想起逐风似乎并未被嵇燃带走,冯芷凌一路寻到马厩,就见身姿矫健的黑马正凝着黑亮的眼珠望她。

    见冯芷凌靠近前来,还略兴奋地扬了扬前蹄。

    一旁正给逐风喂草料的阿木见了忙道:“夫人当心,马厩这儿气味不大好闻,别染了您的衣裳。”

    冯芷凌摆摆手表示无恙。

    逐风垂头,温驯地任冯芷凌触碰。

    阿木见了道:“逐风一向不爱人碰的,待夫人竟如此亲近。”

    “或许是马儿觉得我乃故人,有熟悉之感。”冯芷凌半真半假的语气,叫阿木以为自家夫人是在开玩笑。

    在马厩前陪了一会逐风,冯芷凌到底还是放弃了骑它出门的念头。城内不能纵马,城外路途不熟,看来还是等嵇燃回来,出城才比较周全。

    转念一想,眼看着就要到镖队返程的日子了,不知此前列的商品单子是否都打包好。冯芷凌又恰好闲得不住,干脆亲自去找崔掌柜问问情况。

    “东家请放心,货都按您点的装好了。”崔掌柜见冯芷凌来,急忙迎出,“正想差人同您报一声,没成想您先来了。”

    “左右无事,过来闲逛罢了。”见她特地让崔掌柜收购的草药、工艺品等都分门别类,一箱箱装得齐整,冯芷凌满意道,“原还担心,两三日光景收不够许多,没想到远远超出了计划的数量。”

    崔掌柜指着其中一箱草药,笑道:“您别说,城外的荒地耕种不了什么,野地里的草药却不少,只是采摘的人多,城里人都不缺。如今您肯收购,那些以采药为生的老人都开心得很,这一箱就是一位老人家独自送来的,说是此前在家里堆了半月呢。”

    “还真是可惜,只因此处荒僻些,离其他城镇遥远,这些品相上佳的草药便没人买。”冯芷凌叹,“若能运到江南一带,转瞬便能脱手,要被各大药店医行抢着收的。”

    “这些东西在这里是贱物,卖不出高价。数量又多,常采常有,哪有人稀罕呢?”崔掌柜笑道,“也是多亏东家有这样的心力,要把城里的营生同外头连通起来,又肯出钱叫人运输。否则寻常客商三两人行动,也顾不上这许多生意。”

    “待那位胡镖师来店里,直接按数让他们搬走就是。”冯芷凌道,“细则都提前商量好了,若他镖队人手充足,多收的这些也可带去,账目两边点过即可。”

    “好嘞。”崔掌柜应答。

    回府时日头还未西落。下人见到冯芷凌虽都行礼,但没一人提到嵇燃,冯芷凌心想他一定是还没回来。

    径自回了内院,却见刚还惦记的那人才从正房出来。

    “我还以为你不在呢!”冯芷凌惊喜道。

    “今早事办完了,就赶回来了。”嵇燃见她似乎有些喜悦模样,忍不住问,“怎这样高兴,有什么好事么?”

    “高兴,有吗?”冯芷凌这才觉似乎雀跃过头,摸摸自己的脸冷静下来,“好像也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方才去了一趟城里而已。”

    嵇燃点点头,没再追问。

    看似是因为自己安然归来而喜悦,可一想冯芷凌对他向来坦荡,并无私情,应该也没什么值得她格外欢喜的。

    “事情还顺利吗?”冯芷凌关心地问,“谨炎哥哥这趟出去好几天了。”

    嵇燃忍不住笑起来:“不过才三天半而已,说得好似十天半月不曾回来。”

    见冯芷凌还盯着自己不放,嵇燃叹息道:“很顺利,没受伤。”

    得到满意的答案,冯芷凌这才挪开眼去。

    眼前人还是熟悉的模样,不过三四天没见,嵇燃却觉如隔三秋。

    他这次潜行出去追查张煊,过程并非如他所说的那么轻而易举。

    要说顺利,倒也不算假话。他成功证实了邓翼的猜疑,在张煊住处搜到了与三皇子谋划商讨的书信。虽然只余未烧干净的残页一角,嵇燃仍从片纸只字中猜得到是同自己有关的阴谋。

    若说不顺,他下手犹疑,险些错过在无人之处击杀张煊的良机。

    查实线索后,他日夜不眠,守了张煊两夜,果然见他独自偷偷出营与人暗中接头。待接头人走后,嵇燃轻轻从房檐跃下,将正准备返回的张煊一掌劈晕。

    从张煊身上搜出了新的书信,果然是孙弢的另一种笔迹。信件里看似对谟城关的动向只字未提,嵇燃却从其中毫不起眼的两句话里,揣测到背后主使的真正意图。

    “夏渐秋来,物燥至极。烛宜灭尽,方可安哉。”

    明说火烛,暗喻谨炎。

    嵇燃将信纸上下扫视一遍,冷脸将其收进自己怀里。

    *

    张煊被萧瑟夜风吹醒时,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捆锢得严严实实。

    天还未亮,阴暗苍穹压抑着尽头隐约的朝光,让他睁眼看见前方站着自己熟悉的人影。

    “你这是什么意思?”见面前只有嵇燃一人,且穿着深色的夜行衣,手握一柄弯刀,张煊不由心惊胆战起来。

    “嵇副军,你是想残害同僚不成?”张煊虚张声势,“莫非因上次我没带礼物去你府上探望?为人怎可如此小肚鸡肠!”

    “残害同僚者,另有其人。”嵇燃冷冷开口,“想必此人姓甚名谁,你应当比我更清楚。”

    “你究竟要如何?”情知自己今晚被嵇燃抓了现行,如何解释他也不会信,张煊干脆放弃了狡辩。

    “将我绑起来又能如何,你还想逼我签字画押不成?”张煊笑道,“这可是大罪,难道凭你一面之词便会有人相信么?若识相,还是赶紧将我放开,若本将心情好,或能考虑不往上追究。”

    嬉笑语气,被眼前横来那一弯银亮锋利的刀刃,惊断在唇舌之间。

    “今日既已绑了你来,便没想过摘净干系。”嵇燃慢条斯理收回握刀的手,刀锋擦着张煊脖颈侧面,凉意渐渐渗入。

    “只想问一句,上回入关的蛮子,可是你暗中安排,偷放进来的?”

    张煊矢口否认:“胡说八道!”

    “再问第二句,前几日夜设陷阱,埋伏杀手,可有你的手笔?”

    “简直颠倒黑白!”张煊嘴硬,“那夜是你带兵出去的,我反倒怀疑是你设的陷阱,有意糟蹋军马,残害新兵。”

    “还有一事要问。”嵇燃将刀收在身后,负手问道,“几月前有一镖队,在谟城不远处的野外被流寇劫杀,其中内幕,你可知明细?”

    张煊怒目而视,却说不出话来。不仅是没想到嵇燃已疑他至此,更是因面前一向忌惮的这同僚,眼中杀意已分外鲜明。

    “我只想问个清楚,好叫你走得明白。”寒月般的弯刀一闪而过,鲜血落地时,张煊的眼还未来得及闭上。

    “至于答案……”站在张煊尸首分离的身体前,嵇燃轻轻将后半句补全。

    “从未指望,为杀我一人却害死那么多无辜兵士的你会说实话。”

    …

    杀了张煊,将现场痕迹消去后,天已快亮了。

    原可直接一刀解决,只是嵇燃仍想问个明白,才留他多活了半夜。可惜兹事体大,哪怕张煊是贪生图利之徒,恐怕也不会轻易交待。

    不过,他本也不是想听张煊的借口。

    中途要等张煊醒来,又耽误了一个时辰。所幸嵇燃仍在天明前,将一切悄无声息地解决。

    将尸首处理干净,又将一身染了脏污的夜行衣烧毁,趁天色还昏暗,嵇燃便悄悄回了府。

    只是几夜没好生梳洗,嵇燃不想再像上回一样满脸狼狈地出现在夫人眼前。于是悄悄闭眼休憩一会,听见冯芷凌出去,这才起身梳洗换衣。

    而这一切细节,冯芷凌当然是不可能知道的。

章节目录

嫁给上一任指婚对象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徐吟行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徐吟行并收藏嫁给上一任指婚对象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