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戚冬云不太想把宝花台的这几只香水,当做样品报给公司。但同事统计票据时,把他逮住了:“你上周买的那个,不报吗?”

    戚冬云说:“没多少钱,就不用了吧。”

    正巧研发部的部门CEO走过来:“什么不用了。这个是公司的制度,都要报销的。”

    部门CEO姓苗,叫做苗哉,在异国他乡漂泊多年,被调回国内分部也是四年前的事情。

    苗哉的调香技术平平,艺术上也没有什么造诣,能混到今天的位置,全然得益于优秀的人际交往能力。

    戚冬云还想垂死挣扎:“我没开发票,怎么报?”

    苗哉很豪气:“没关系,付款截图打印出来,我去和财务说。”

    同事也很热情:“快点给我啊,我要拿去财务那里。”顺手将宝花台那几瓶都端走了,按照规定,这些是要统一保管的。

    到了下午,戚冬云还在准备新产品的成分表,就被苗哉叫了过去。

    会议室坐了不少人,几个公司高层的管理,法务、HR,甚至连产品经理都在。戚冬云心里有些奇怪,今天有什么会议吗?

    他走过去,苗哉刻意挤出温和的笑脸:“冬云,你先坐下,我们聊聊。”

    苗哉一般不对人这么客气的,戚冬云反而惊了,干什么啊这是:“什么事啊?”

    苗哉把几个瓶子堆在桌上:“这几瓶香水是从哪里买的。”

    “一家桃宝店,叫做宝花台的。”他回答。

    苗哉和其他人好像并不惊讶:“哦,他们做仿香的吧。你之前怎么没报上来?”这句话问的是法务。

    姜隽一脸土色,和戚冬云对望一眼,都觉得自己前途无望了:“销量太少,证据不足,没投诉成功。”

    几个管理都没什么反应。苗哉把一叠试香纸分给大家,态度很热情:“来来来,大家都试试,试试。”

    市场部和产品经理对香水接触比较多,马上就发表了意见:“仿的砂砾吧。做得很好啊,很成熟。我觉得调香师是刻意调整了配方。原版太浓郁了,她大概是为了迎合这边的市场,把味道变得更容易让人接受了。”

    市场,一个群三百人的市场吗?戚冬云不知道他们想说什么。

    有个管理也发言了:“是用了气相色谱法分析成分吗?”

    这点研发部的苗哉倒是很肯定:“不是,调香师应该是根据经验推测的配方。”

    会议室沉默了片刻。

    管理把HR叫过去,耳语片刻,HR走到戚冬云身边:“Jules,你留一下。”

    这种企业,不熟的人都叫外文名,戚冬云也就入职时见过HR.他强迫自己冷静。其他人陆陆续续离开,他和HR面对面坐着。HR脸色严肃:“刚刚,管理那边和我说——”

    “让你去把这个调香师,挖过来。”

    “什么???!!!”

    戚冬云还以为自己聋了。

    “大家觉得这个调香师很有才华,也有能力和想法。”HR不紧不慢地说:“她调整配方,不仅仅是为了适应目前的购买群体,也是为了瞄准今后更广大的市场。如果放任她这样,以后真的制造出我司的复制产品,对我们很不利。”

    戚冬云呆了一下,终于懂了:“先把人挖过来是吧。”

    HR点头,很欣慰:“对,最好能挖过来。不能至少也要喊她签个竞业协议,不要再山寨我们公司的产品了。”

    但是——戚冬云不明白:“我只是研发部的调香师,不负责这些啊。”竞业协议什么的,老实说,他也不懂。

    戚冬云和大部分人一样,对于协议这种东西,一向是公司让签就签了。至于内容,他是完全不看的。

    “……”HR犹豫片刻:“这位调香师……可能性格比较,不好接近。你们有共同语言,会更容易沟通。”

    要和……那个人沟通吗?戚冬云心中微动,他说:“那我微信问问她吧。”

    HR有点坐不住了:“你打算怎么问?”

    戚冬云不解:“嗯?就直接问啊。”他点开对方的头像,打了几个字:“别搞仿香了,来我们公司吧。”

    HR在他点发送的前一秒,抢走了手机!

    “Jules,挖、挖人不是这么挖的。”HR惊魂未定:“你……唉,这样,我登一下你的微信,帮你约个时间和她见面。你们找个咖啡厅,吃点东西,慢慢聊一聊。”

    戚冬云说:“我觉得,她不会那么轻易答应见面。”

    HR挥挥手:“你懂什么。”

    专业人士出马,自然是手到擒来。

    店主答应了下周三,在她住的地方见个面。

    HR和法务擦着汗水,心想这女人真的难搞。

    他们挖人,自然不外乎“威逼利诱”四个字。几个人研究了一番聊天记录和朋友圈,得出一致结论,这是个年纪不大的女人。这就好办了。他们原本打算先给她发一封律师函,吓吓她。然后让戚冬云的号自爆身份,表达一番对其的仰慕之情,再表示愿意从中说和,解决矛盾,以此诱其前来。只要到了他们的主场,拿捏一个年轻的女孩,还不是轻而易举?

    但是宝花台的店主油盐不进。给她发律师函,她拒收;拿戚冬云的号找她聊天,她视而不见,再发就直接拉黑;通过桃宝官方去投诉,店主在群里说:“友友们,小店最近遇到了一点麻烦,关店一段时间哈。后面再开的时候通知大家。”

    公司想要的可不只是关店啊!最后HR急了,直接拿品牌的官方号去找她:“年薪这个数,有没有兴趣。”

    这回店主答应地很爽快:“好。”

    时间定在下周三。

    周二,戚冬云在位置上坐立难安。

    苗哉看了,以为他担心事业受挫,便安慰道:“冬云,你不要慌。公司虽然很看好她的能力,但她毕竟只是在外面小打小闹,你可是专业的啊。做我们这行,比起天赋,勤奋和经验都必不可少……”

    苗哉唠叨个不停,戚冬云有点无语,我慌的是自己在公司的地位吗?我慌的是——他卡住了,我慌的是什么呢?

    他站在走廊上,面对玻璃窗,注视自己的倒影。

    他其实长得很好看,眉目俊秀,鼻梁高挺。在哈娑尔集团这种地方上班,每日和时尚行业的各路人马打交道,穿着打扮自然无法马虎。明明早上出来时,还觉得自己这件鼠灰色羊毛衫很漂亮,但为何现在一看,却突然发现衣服已经是去年的,裤子上也有些刺目的褶皱?再一看,发现额发长了些,下颌似乎也有些没打理干净的胡渣。

    戚冬云转身朝走廊另一端走去。苗哉奇怪:“你去干什么?”

    戚冬云说:“我去学习。”

    那边过去,很多是销售的人。戚冬云和她们请教什么,苗哉没想明白。难不成是为了学习说话的艺术,好给新人一个下马威?不至于吧。

    宝花台店主给的地址,在C市老城区的一个巷子里。

    此时城中梅花盛开,深粉色的花瓣落在墙角,香堆满地。戚冬云从层层房檐下穿过,巷中摆满了居民种植的花草,深绿点缀着暗灰色小路。几只猫咪从脚边路过,在道路尽头,是她给的地址。

    一个女人站在院前,正在锁门。

    她低着头,乌黑的长发滑过肩头,如丝如缎。阳光垂落,一层金边落在她的鼻尖,让她那雪白的肌肤有了几分温暖的感觉。

    正值春天,街上行人都换上了单薄的春装。她像是还困在冬季一样,穿着一件松松的黑色毛衣,一条休闲裤——同样也是黑色的。锁好门之后,她卷起袖子,露出手臂,将长发束在脑后。

    戚冬云驻步,而她刚好回头。

    她的眼中有一圈淡淡的金色,戚冬云不知道那是日光的影子,还是她的眼神。

    他只觉得在她的目光中,自己快要融化了。

    女人走过来,朝他伸出手:“哈娑尔的戚冬云先生对吧?你好,我是宝花台的店主,季如湛。”她微微一笑,笑容清浅柔和。

    戚冬云兀自失神,女人一个人伸着手,有点尴尬。

    姜隽从旁边蹿出来,一把攥在她的手,摇了两下:“你好你好,我也是哈娑尔的员工。这次受公司指派,专门过来拜访季小姐您。真没想到,您年纪轻轻,就有这么高超的调香技术啊!”

    姜隽外出办事时,为了打消对方的警惕心,一般情况下不会轻易说自己是法务。

    “哈哈。”季如湛干笑:“闲来无事,搞点爱好,不值一提。”

    能混到哈娑尔当法务,姜隽当然是八面玲珑的人精。一听她的话,就知道有戏:“哪里的话,季小姐的水平真的太厉害啦,对了,季小姐,有没有荣幸能与你共进午餐啊?”

    论待人接物,季如湛也不遑多让。她态度颇为热情:“两位远道而来,辛苦了。应该是我请大家才对。刚刚定了餐厅,不如一起吃个便饭?”

    姜隽自然是从善如流:“天呐,荣幸之至。真是麻烦季小姐了。”说完便转头瞪着戚冬云,刚刚在车上还搔首弄姿呢,怎么一见本人,就成木头了:“冬云,快过来啊。”

    戚冬云似乎依旧在魂游天外,并不作答。

    场面突然沉默,季如湛笑容一僵,戚冬云在网上和她聊天时,也没有这么冷淡吧。

    姜隽生怕任务被戚冬云破坏,连忙说:“冬云你如果有事可以先走,我和季小姐去吃就好了。”

    戚冬云才像是刚刚反应过来,跟上两人。

    饭桌上,季如湛和姜隽相谈甚欢,戚冬云一言不发。

    其实这时候,季如湛心底已经有些不高兴了。哈娑尔派人来找她谈什么,她心底自然有数。不论双方能否达成一致意见,至少你作为公司的代理人过来,最基本的尊重和诚意还是要有吧?谈个合同,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是看不起谁?

    趁着戚冬云上厕所,她终于找到机会问姜隽:“这位戚先生,对我好像不太满意啊?”

    姜隽抓紧一切机会恭维季如湛:“啊,他容易害羞,看到美女就不敢说话,你不要介意。”

    “哦。”季如湛笑笑,也当玩笑话,就这么过了:“可他之前在网上和我聊天的时候,还挺健谈的。”

    这种事,早晚她都会发现。姜隽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实话:“当时公司有心招揽季小姐,其实是我们的HR借了冬云的号,想和您谈谈的。”

    “原来如此。”所幸季如湛也不是太介意,她替姜隽满上一杯:“来,试试我们这里的梅子酒,度数不高,很香甜的。”

    美人倾身斟酒,笑容盈盈似水,当然惹人注目。饶是姜隽,也有一瞬间的面红耳赤。为了掩饰自己的心猿意马,他当即一饮而尽,连声称赞:“真是好酒,季小姐的品味,果然不同凡响——”

    喉头如同火烧,他眼泪立刻就涌了出来。

    ——季小姐,这就是你说的度数不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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