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如湛正在为「庄园」系列绞尽脑汁，戚冬云也不太好过。苗哉不知为什么，给他一下子派了个新项目，里面的四只新香，全部由他单独负责。虽然四个都是集团旗下小品牌的联名款，但因为涉及某个大热IP,粉丝群体可不是好糊弄的。他有心一展才华，市场部的要求却让他头大如斗——尽可能节省成本！
戚冬云和市场部的人大吵一架，回到办公室，同事调侃：“戚大少爷也终于要当一回乙方啦。”
他叔叔是公司高管的事情不是秘密，不过戚冬云个性随和，大家平时开开玩笑，他也不介意。听见同事这么说，戚冬云撑着额头：“我真是服了，搞不懂他们为什么每次都提这种要求。”
这四只的香型搭配很传统，一只白花一只木质一只水果一只玫瑰，怎么都不可能出错。市场部的要求也是，尽可能迎合大部分人的审美，浓度控制在edc以下，清淡甜美，宁愿五步散，也不要惹人讨厌。
同事倒是很理解：“他们都是看数据的。我知道你嫌这几只没挑战性，想整个大活。但是你也不想想，真的弄个牧羊人麝香这种，客户都被吓跑了，还卖什么啊。”
戚冬云有点怨念：“国内香水市场还是太不成熟了。”
这话说的，有点高高在上了。不过同事知道他的少爷秉性，也没苛责：“你就按照人家的要求来呗。他们这个要求也不复杂，你把以前的配方改改弄上来，自己也省事儿啊。”
戚冬云也知道自己应该调整心态。但话是这么说，他从ISIPCA毕业后就直接进了哈娑尔，一路有前辈老师保驾护航，参与的项目也是随上面的要求改了又改。闲暇时好不容易调制出两款自己满意的习作，也被公司束之高阁，根本不打算推送进市场。
有时候也挺羡慕季如湛的，虽然搞仿香不好，但她顺道也能卖点自己的作品。市场虽小，却不乏知音。
不知道她对自己的两款作品怎么看？戚冬云有心想问问她的看法，又怕此举太过冒昧，终究还是将这个念头打消。
张顺古被安排为季如湛的助手。他从一开始就配合佩雷克大师跟进项目，比较熟悉，季如湛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问他。
今天一进办公室，就看见季如湛趴在地上，上半身埋进一个黑色垃圾袋中，像鼹鼠一样窸窸窣窣。
张顺古惊了：“湛姐，你干嘛？”
“好东西啊！”季如湛说，手里捏着一大堆纸片：“看看这是什么？”
张顺古还以为是配方之类的，结果全部是用潦草的笔迹写下来的法语单词。
调香师多少都会点法语，张顺古也不意外。但他法语不怎么样，只能勉强看出几个单词：“这……散文诗还是啥啊？”
季如湛说：“你前两天不是告诉我，佩雷克有在试香纸上做笔记的习惯吗？”
张顺古点头：“对，不过他一般写了就到处扔，我以为都被保洁搜走了呢。”
季如湛说：“这种纸张，保洁多半会搜集在一起，最后拿去卖点废品钱。我直接去找她们，把那段时间，这个办公室的垃圾翻出来了。”
她扬了扬手里一沓纸：“来，看看大师给我们留下了什么好东西。”
大师虽然调香技术誉满全球，书法水平却令人不敢恭维。两人对着鬼画符一样的字迹翻译了半天，终于发现——这是佩雷克大师写的一首诗。
张顺古实在是无语：“湛姐，这个，大师手稿有什么用啊？”
季如湛盯着这首诗——佩雷克大师将文学视作自己的第二职业，然而水平却和字迹相当，简单来说就是不怎么样。
这是一首描写花朵遭受暴雨淋洗，娇嫩的枝叶垂落在地，而后又抬头迎接阳光的小诗。“一个春天，在雨水中……”季如湛喃喃。他想表达的究竟是怎样一种意境？她猜测，那绝非是一个春光和煦、微风轻拂的宁静上午。那场景有些恐怖、暴戾，雨水像铁锤般将花朵砸落，雷声轰鸣，湿气混合着泥土的腥味蔓延到了脚边。等到雨势稍歇，植物的气味格外浓烈。香柠檬、柑橘，白花的腥臭、尖锐，莓果的酸涩，会在一瞬间将看客笼罩其中。
她说：“佩雷克在「庄园」系列上还是很用心的。”
张顺古说：“有吗？我感觉他不怎么来办公室啊。”
季如湛又翻出佩雷克大师留下的样品，和那些暴戾的景象相反，这三款作品温柔典雅，把一切都隐藏了起来。她不知道这是佩雷克向市场部妥协的结果，还是说他在谨慎思考后，认为还是要坚持一贯的风格呢？
不过这首诗给了季如湛新的灵感。
「雨后花园」的花香果香，在佩雷克的配方中被设计为清新的柠檬和甜美的白花，主要是栀子和一点晚香玉。这个搭配是在「山谷铃兰」「百合」之类的单一铃兰香调基础上，增加了一段柑橘前奏，用一条浓重的明暗分割线将其与茉莉/铃兰划开。
但在删掉新铃兰醛的作用后，整个作品那透明、轻盈的气息就减弱不少，剩下的音调变得尖锐，让人非常不舒服。
季如湛拿出笔记本，写下几个构想。
她有新的想法，但这个想法不能仅凭她一个人去实现，还需要市场部的配合。
戚冬云负责的联名款，是哈娑尔旗下的快消品牌和「玉山松风」影视剧合作的产物。
他把样品提交给了市场部，很快就被打回来——市场部的项目负责人说，他的产品中苦味太重，肯定卖不出去。而且他用了洋甘菊净油，超预算了。
负责人姓林，全名是林晓薇，名字温柔，人却很干练。她对戚冬云半点没留情：“艺术？消费者为什么要强迫自己接受你的艺术？你要考虑的是去适应消费者，而不是让消费者适应你。”
戚冬云被气得眉毛直跳。
恰好这时季如湛进来，目睹两人剑拔弩张的画面：“怎么了这是？”
戚冬云和林晓薇互瞪对方一样，不说话。
季如湛手里拿着份方案——张顺古帮忙写的，对新品做了一个简单的设计。她扬了扬手里的纸页，说：“「庄园」系列我这边有点新的想法，能帮忙看看吗?”
林晓薇正被戚冬云气得一口气没喘上来，听见季如湛这句话，火气一下子上来了：“物料早就做好了。这时候改，改得了吗？”
季如湛倒是笑容不改：“配方改了嘛。味道肯定不能完全相同，再用以前的方案的话，也不合适啊。”
「庄园」系列的改动其实林晓薇早有预料，刚才也不过是一时的气话。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林晓薇也不好意思对她继续发脾气，伸手接过了方案：“我看看……咦？这下变化有点大啊，样品带来了吗？”
季如湛说：“这周内弄出来。”
林晓薇说：“周五之前让我看下……你确定要用这个方案吗？本来我们为了配合国内市场，「庄园」系列走的都是清淡柔和的风格，如果要改的话，需要一个详细的项目设计方案，我去报上面审查。”
她负责香水部门的项目很多年了，一看配料表就知道大概的成品。整体变化不大，但是风格变得厚重了许多。比如「雨后花园」加了过量的吲哚，「日光中」则减弱果香，加强了皮革和烟熏感。对于国内市场来说，这算是比较冒险的行为。
季如湛说：“周五之前和样品一起给你。”
林晓薇的态度不是很乐观：“我觉得你可以再考虑一下，这个项目比较赶，考虑到陈化反应还要时间，再改的话可能没时间了。”
季如湛倒是老神在在：“先试试吧。”
林晓薇本身并不是个鸡蛋里挑骨头的人，只要能推进项目，她也是很好说话的：“这样吧，样品你先去准备。方案写个大概就好，到时候我帮你润色一下。”
戚冬云站在一旁听到现在，见林晓薇的态度判若两人，翻了个白眼，拿着样品大步离开。
季如湛用眼角余光偷偷观察戚冬云的动作，等他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的另一端，终于忍不住一颗八卦的心：“干嘛吵起来了？”
“我可没吵，人家单方面发脾气。”林晓薇说：“爷爷的，这个戚冬云，要不是看在他叔叔的份上，我今天怼死他！”
怎么会有人把职场关系处成这样，季如湛问：“因为他负责的那个新品的事？”
林晓薇点头，简单说了下前因后果：“说白了，新产品的风格味道，也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具体怎么做，还不是看上面的态度。他有艺术坚持，不肯让步，就不应该来这里啊！干脆自立门户，想出什么出什么呗。”
站在调香师的立场上，其实季如湛很能理解戚冬云。谁都想在不考虑成本、不考虑市场的条件下大展身手，那既然拿了这份薪水，肯定还是要按照老板的意愿做事，毕竟公司也不是慈善机构么。
果然有个当高管的叔叔就是好，这都能呆下来。季如湛羡慕嫉妒恨，但也不想背后说人坏话，于是闲聊几句，将话题从其移走。
戚冬云和市场部的人大吵一架，回到办公室，同事调侃：“戚大少爷也终于要当一回乙方啦。”
他叔叔是公司高管的事情不是秘密，不过戚冬云个性随和，大家平时开开玩笑，他也不介意。听见同事这么说，戚冬云撑着额头：“我真是服了，搞不懂他们为什么每次都提这种要求。”
这四只的香型搭配很传统，一只白花一只木质一只水果一只玫瑰，怎么都不可能出错。市场部的要求也是，尽可能迎合大部分人的审美，浓度控制在edc以下，清淡甜美，宁愿五步散，也不要惹人讨厌。
同事倒是很理解：“他们都是看数据的。我知道你嫌这几只没挑战性，想整个大活。但是你也不想想，真的弄个牧羊人麝香这种，客户都被吓跑了，还卖什么啊。”
戚冬云有点怨念：“国内香水市场还是太不成熟了。”
这话说的，有点高高在上了。不过同事知道他的少爷秉性，也没苛责：“你就按照人家的要求来呗。他们这个要求也不复杂，你把以前的配方改改弄上来，自己也省事儿啊。”
戚冬云也知道自己应该调整心态。但话是这么说，他从ISIPCA毕业后就直接进了哈娑尔，一路有前辈老师保驾护航，参与的项目也是随上面的要求改了又改。闲暇时好不容易调制出两款自己满意的习作，也被公司束之高阁，根本不打算推送进市场。
有时候也挺羡慕季如湛的，虽然搞仿香不好，但她顺道也能卖点自己的作品。市场虽小，却不乏知音。
不知道她对自己的两款作品怎么看？戚冬云有心想问问她的看法，又怕此举太过冒昧，终究还是将这个念头打消。
张顺古被安排为季如湛的助手。他从一开始就配合佩雷克大师跟进项目，比较熟悉，季如湛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问他。
今天一进办公室，就看见季如湛趴在地上，上半身埋进一个黑色垃圾袋中，像鼹鼠一样窸窸窣窣。
张顺古惊了：“湛姐，你干嘛？”
“好东西啊！”季如湛说，手里捏着一大堆纸片：“看看这是什么？”
张顺古还以为是配方之类的，结果全部是用潦草的笔迹写下来的法语单词。
调香师多少都会点法语，张顺古也不意外。但他法语不怎么样，只能勉强看出几个单词：“这……散文诗还是啥啊？”
季如湛说：“你前两天不是告诉我，佩雷克有在试香纸上做笔记的习惯吗？”
张顺古点头：“对，不过他一般写了就到处扔，我以为都被保洁搜走了呢。”
季如湛说：“这种纸张，保洁多半会搜集在一起，最后拿去卖点废品钱。我直接去找她们，把那段时间，这个办公室的垃圾翻出来了。”
她扬了扬手里一沓纸：“来，看看大师给我们留下了什么好东西。”
大师虽然调香技术誉满全球，书法水平却令人不敢恭维。两人对着鬼画符一样的字迹翻译了半天，终于发现——这是佩雷克大师写的一首诗。
张顺古实在是无语：“湛姐，这个，大师手稿有什么用啊？”
季如湛盯着这首诗——佩雷克大师将文学视作自己的第二职业，然而水平却和字迹相当，简单来说就是不怎么样。
这是一首描写花朵遭受暴雨淋洗，娇嫩的枝叶垂落在地，而后又抬头迎接阳光的小诗。“一个春天，在雨水中……”季如湛喃喃。他想表达的究竟是怎样一种意境？她猜测，那绝非是一个春光和煦、微风轻拂的宁静上午。那场景有些恐怖、暴戾，雨水像铁锤般将花朵砸落，雷声轰鸣，湿气混合着泥土的腥味蔓延到了脚边。等到雨势稍歇，植物的气味格外浓烈。香柠檬、柑橘，白花的腥臭、尖锐，莓果的酸涩，会在一瞬间将看客笼罩其中。
她说：“佩雷克在「庄园」系列上还是很用心的。”
张顺古说：“有吗？我感觉他不怎么来办公室啊。”
季如湛又翻出佩雷克大师留下的样品，和那些暴戾的景象相反，这三款作品温柔典雅，把一切都隐藏了起来。她不知道这是佩雷克向市场部妥协的结果，还是说他在谨慎思考后，认为还是要坚持一贯的风格呢？
不过这首诗给了季如湛新的灵感。
「雨后花园」的花香果香，在佩雷克的配方中被设计为清新的柠檬和甜美的白花，主要是栀子和一点晚香玉。这个搭配是在「山谷铃兰」「百合」之类的单一铃兰香调基础上，增加了一段柑橘前奏，用一条浓重的明暗分割线将其与茉莉/铃兰划开。
但在删掉新铃兰醛的作用后，整个作品那透明、轻盈的气息就减弱不少，剩下的音调变得尖锐，让人非常不舒服。
季如湛拿出笔记本，写下几个构想。
她有新的想法，但这个想法不能仅凭她一个人去实现，还需要市场部的配合。
戚冬云负责的联名款，是哈娑尔旗下的快消品牌和「玉山松风」影视剧合作的产物。
他把样品提交给了市场部，很快就被打回来——市场部的项目负责人说，他的产品中苦味太重，肯定卖不出去。而且他用了洋甘菊净油，超预算了。
负责人姓林，全名是林晓薇，名字温柔，人却很干练。她对戚冬云半点没留情：“艺术？消费者为什么要强迫自己接受你的艺术？你要考虑的是去适应消费者，而不是让消费者适应你。”
戚冬云被气得眉毛直跳。
恰好这时季如湛进来，目睹两人剑拔弩张的画面：“怎么了这是？”
戚冬云和林晓薇互瞪对方一样，不说话。
季如湛手里拿着份方案——张顺古帮忙写的，对新品做了一个简单的设计。她扬了扬手里的纸页，说：“「庄园」系列我这边有点新的想法，能帮忙看看吗?”
林晓薇正被戚冬云气得一口气没喘上来，听见季如湛这句话，火气一下子上来了：“物料早就做好了。这时候改，改得了吗？”
季如湛倒是笑容不改：“配方改了嘛。味道肯定不能完全相同，再用以前的方案的话，也不合适啊。”
「庄园」系列的改动其实林晓薇早有预料，刚才也不过是一时的气话。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林晓薇也不好意思对她继续发脾气，伸手接过了方案：“我看看……咦？这下变化有点大啊，样品带来了吗？”
季如湛说：“这周内弄出来。”
林晓薇说：“周五之前让我看下……你确定要用这个方案吗？本来我们为了配合国内市场，「庄园」系列走的都是清淡柔和的风格，如果要改的话，需要一个详细的项目设计方案，我去报上面审查。”
她负责香水部门的项目很多年了，一看配料表就知道大概的成品。整体变化不大，但是风格变得厚重了许多。比如「雨后花园」加了过量的吲哚，「日光中」则减弱果香，加强了皮革和烟熏感。对于国内市场来说，这算是比较冒险的行为。
季如湛说：“周五之前和样品一起给你。”
林晓薇的态度不是很乐观：“我觉得你可以再考虑一下，这个项目比较赶，考虑到陈化反应还要时间，再改的话可能没时间了。”
季如湛倒是老神在在：“先试试吧。”
林晓薇本身并不是个鸡蛋里挑骨头的人，只要能推进项目，她也是很好说话的：“这样吧，样品你先去准备。方案写个大概就好，到时候我帮你润色一下。”
戚冬云站在一旁听到现在，见林晓薇的态度判若两人，翻了个白眼，拿着样品大步离开。
季如湛用眼角余光偷偷观察戚冬云的动作，等他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的另一端，终于忍不住一颗八卦的心：“干嘛吵起来了？”
“我可没吵，人家单方面发脾气。”林晓薇说：“爷爷的，这个戚冬云，要不是看在他叔叔的份上，我今天怼死他！”
怎么会有人把职场关系处成这样，季如湛问：“因为他负责的那个新品的事？”
林晓薇点头，简单说了下前因后果：“说白了，新产品的风格味道，也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具体怎么做，还不是看上面的态度。他有艺术坚持，不肯让步，就不应该来这里啊！干脆自立门户，想出什么出什么呗。”
站在调香师的立场上，其实季如湛很能理解戚冬云。谁都想在不考虑成本、不考虑市场的条件下大展身手，那既然拿了这份薪水，肯定还是要按照老板的意愿做事，毕竟公司也不是慈善机构么。
果然有个当高管的叔叔就是好，这都能呆下来。季如湛羡慕嫉妒恨，但也不想背后说人坏话，于是闲聊几句，将话题从其移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