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园」系列三款产品，其中「雨后花园」和「日光中」都已经确定了思路。季如湛把样品提交给上面，苗哉也认可她的思路，因此没费多大功夫就通过了审核。
只是有些细节，列如成本控制的地方还需要微调，但影响不大。
剩下一只「葡萄架」，季如湛就没改了，直接沿用原先的配方——因为里面没有被禁用的成分，无需更改。
市场部的几个人围在会议室，正在测试几款新上市的产品，准备写调研报告。
季如湛也试了试，老实说，不怎么样。
几款都是茶香，似乎是今年的流行趋势。都是固定搭配，柑橘，一点花香，加上同样的茶叶香基后调，最后氤氲为一团似曾相识的淡绿色雾气。
但季如湛这人比戚冬云精得多，从不直白了当地说人坏话：“茶香的市场接受度还是蛮高的。”
林晓薇笑了笑，对她说：“我们正在商量赫沃的夏季新品，去年出了新版本的古龙水，看看今年有没有什么想法。”
其中一位员工说：“茶香因为香基的缘故，同质化太严重了。”
季如湛说：“对，因为现在能调制茶香的，用的基本都是茶香酮、茶香醇、茶螺烷。除非自制浸膏，不然味道都非常相似。”
这点大家都知道，林晓薇也不是一定要做茶香。再者，这个年代，一款香水的销量并不直接取决于味道。有的时候，气味反而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部分。
她起身，拉开会议室屏幕后方的推拉门。
一阵冷气扑面而来。
季如湛知道公司有个样品保管库，但一直没能知道位置。没想到，结果居然是在会议室的暗门里。
这是一个类似于冷藏库的空间，气温非常低，上千瓶香水被规整地摆放在架子上。为了防止芳香物质的挥发，每一瓶都单独封装在盒子里，只有需要的时候才被取出来。
季如湛问：“所有的样品都放在这里吗？”
林晓薇一边将样品收纳进去，一边回答：“不一定，这边的基本是不需要经常拿出来用的，除了香水还有很多化妆品。你们香水研发部有个单独的样品陈列室。一般来说，研发部那边会保存一份，我们这边再保存一份。”
东西很多，季如湛走马观花般慢慢浏览着。从1946年的「忧伤鸢尾之女」到今年刚出的「唯我独尊」，应有尽有。
简直是个小型的香水博物馆。
其中一个架子上没有标注品牌和名称，只有方方正正的统一型号玻璃瓶和手写标签。
林晓薇说：“这个是香水研发部的展柜，有些流产的项目还有个人作品，都放在这边。”
林晓薇看出她有兴趣，就把密码告诉她，让季如湛一个人慢慢逛。
作为职业调香师，其中大部分季如湛都试过，并不稀奇。但也有很大一部分，比如从1950年到2023年的「明亮小姐」，每一年的都有，摆满了整整一个架子！
香水配方的暗改早就不是秘密。IFRA修订标准，原料品质，市场倾向，种种原因都会导致公司对香水配方进行“微调”。长年累月的更改，导致1950年与2023年的同一款香水闻起来甚至大相径庭。研发部里有好几个助理就是专门做这个，在香精公司里应该叫“技术型调香师”，负责在更改配方的情况下让味道与原来的产品大致相同。
季如湛简直是老鼠掉进蜜罐里，顿时昏头转向，只想一口气尝个干净。
试了十几款之后，嗅觉已经疲劳，她将手肘内侧贴近鼻子，重启嗅觉，一边浏览着琳琅满目的架子，寻找感兴趣的样品。
最后目光回到了香水研发部的展柜。
规格相同的30ml玻璃瓶摆满了架子，瓶身贴着标签，签名不难看出创作者的个人特色——当然，签名也尽显个性，难以辨认。
小型节能灯泡散发着微弱的白色光芒，照射在玻璃瓶上。昏暗的室内，颜色各异的液体隔着晶莹剔透的瓶身，如同液态的宝石。
季如湛从中挑中一个浅褐色的玻璃瓶。
琥珀色的液体随她的动作微微摇晃。季如湛撕掉封口膜，将盖子扭开，一股甜蜜、暧昧的香气顿时扑面而来。
她取出试香纸，轻轻喷洒，稍等片刻之后——将试香纸凑到自己的鼻尖。
晚香玉，毫无疑问是晚香玉。
当前市场上的晚香玉香水，大多是两个方向。一种是柔软得如同绵密的奶油，丰润温软，佐以香草、栀子、茉莉，构建出纯洁无垢的白色天国；另一种是极尽写实，尽可能还原晚香玉的尖锐和腥绿，使其表现如同暗夜中显露的白色獠牙。
就调香师而言，为一展本领，人人偏爱后者。但可惜地是，市场上的消费者往往更偏好于前者。
因此目前能购买到的大多数晚香玉主题的香水，也多是温柔甜美的风格。
但手中的这一只，却让季如湛有些惊讶。
前调是苦橙叶、白松香和橙花构筑的忧郁前调，一点橡木苔带来潮湿的绿意，随后消失，化为淡淡绿色纱幕。在纱幕之中，一株盛大、鲜艳的晚香玉安静地沉睡着。
不同于常见的两种风格，这款晚香玉没有那么柔软丰腴，也没有那么咄咄逼人。它眯着眼睛，安静、沉稳，陷入香甜的梦境中。
其实变化并不丰富，有些线性，但是美好的气味足以弥补变化的单调。
这不是以炫技为主旨创作出来的香水，纯粹只是调香师内心的写照，将一副美丽的图画在现实中进行了构筑。
季如湛捂着头，她心中泛起了一股怀念。
——直到。
“你喜欢这个吗？”
一个温柔、明亮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
季如湛惊了一下，差点没拿稳玻璃瓶。
声音的主人及时扶住她的手，帮助她将玻璃瓶放回架子上。
季如湛转过头，昏暗的灯光下，戚冬云的脸庞如同一块无暇的大理石。
他的表情有些奇怪。像是在努力隐藏着某些不自在，刻意勾起嘴角，露出礼貌的笑容。季如湛在这样滑稽的表情面前，反而放松了下来。于是她对着戚冬云露出了自己真正的笑容，她用之前从未有过的，并非插科打诨、敷衍了事的笑容，而是发自内心的喜悦的微笑。
她轻轻地说：“是啊，这是一只……让我很惊喜的晚香玉。”
如同舒了一口气，戚冬云紧绷的下颌舒缓下来。他有些迟钝地回应着季如湛：“哦，嗯。”
季如湛说：“这是你的作品。”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戚冬云不太想承认，如果这只作品很成功，又怎么被会埋藏在样品陈列柜的深处呢。可是他终究不太会说谎：“对，前两年随便做出来玩玩的。”
没想到季如湛却皱起眉：“不要这样说。调香师明明下了很大的功夫来平衡晚香玉的绿与柔，这要非常用心，才能达到的水平。这不是一只随随便便就能做出来的香水。”
连他逞强的心思都被季如湛看穿了。戚冬云有些难堪，但更多地确实喜悦。他说：“……不好意思。”
“没必要道歉。”季如湛拍了拍他的肩膀，把架子上的标签整理了一下：“如果你觉得只要说不是自己精雕细琢的产物，那么其他人指出瑕疵，心里就能好过点，那你未免太缺乏自信了。这只香水非常好，我很喜欢，你也很喜欢，这不就足够了吗？”
戚冬云说：“其实，我有给市场部那边提过，希望这只香水能公开发售。”
季如湛点头：“然后呢？”
戚冬云苦笑：“被批评得体无完肤。测试的人信誓旦旦地说，绝对卖不出去。”
季如湛哈哈大笑：“如果他们每次推出的方案都是正确的，咱们市场上就不会有那么多垃圾了。”她率先走出样品陈列室，戚冬云紧随其后。季如湛关上门，金属开合的喀拉声传来，样品陈列室再度沉入黑暗之中，她回望重新紧锁，恢复成正常墙壁的暗门，又慢慢将视线转回戚冬云的脸上：“香水只有闻过它的人才有资格评价，在没有发售之前，消费者的意见什么也不是。现在我的意见，这只晚香玉美翻了。”
她左手伸出两只手指头，右手则竖起食指，放在脸颊两侧：“二比一，咱俩赢了。”
戚冬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指的是之前测试的那个人。
戚冬云也跟着笑了起来：“嗯，赢了。”
他看着季如湛秀美的脸庞，天气还有些凉，季如湛穿着松垮的长袖针织衫，长发被夹子随意挽在脑后，露出白皙、光滑的肩颈。她没有涂什么粉底，也没有涂颜色鲜亮的唇膏，皮肤有些干燥，嘴唇颜色浅淡。当她随意地打量四周时，她的眼神有些冷淡和倦怠，可是当她一旦看向了别人，那种冷淡和倦怠就被一层柔和的光彩冲散了。
第一次，戚冬云觉得会议室的白炽灯是如此地耀眼，让他忍不住移开视线，不敢多看。
只是有些细节，列如成本控制的地方还需要微调，但影响不大。
剩下一只「葡萄架」，季如湛就没改了，直接沿用原先的配方——因为里面没有被禁用的成分，无需更改。
市场部的几个人围在会议室，正在测试几款新上市的产品，准备写调研报告。
季如湛也试了试，老实说，不怎么样。
几款都是茶香，似乎是今年的流行趋势。都是固定搭配，柑橘，一点花香，加上同样的茶叶香基后调，最后氤氲为一团似曾相识的淡绿色雾气。
但季如湛这人比戚冬云精得多，从不直白了当地说人坏话：“茶香的市场接受度还是蛮高的。”
林晓薇笑了笑，对她说：“我们正在商量赫沃的夏季新品，去年出了新版本的古龙水，看看今年有没有什么想法。”
其中一位员工说：“茶香因为香基的缘故，同质化太严重了。”
季如湛说：“对，因为现在能调制茶香的，用的基本都是茶香酮、茶香醇、茶螺烷。除非自制浸膏，不然味道都非常相似。”
这点大家都知道，林晓薇也不是一定要做茶香。再者，这个年代，一款香水的销量并不直接取决于味道。有的时候，气味反而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部分。
她起身，拉开会议室屏幕后方的推拉门。
一阵冷气扑面而来。
季如湛知道公司有个样品保管库，但一直没能知道位置。没想到，结果居然是在会议室的暗门里。
这是一个类似于冷藏库的空间，气温非常低，上千瓶香水被规整地摆放在架子上。为了防止芳香物质的挥发，每一瓶都单独封装在盒子里，只有需要的时候才被取出来。
季如湛问：“所有的样品都放在这里吗？”
林晓薇一边将样品收纳进去，一边回答：“不一定，这边的基本是不需要经常拿出来用的，除了香水还有很多化妆品。你们香水研发部有个单独的样品陈列室。一般来说，研发部那边会保存一份，我们这边再保存一份。”
东西很多，季如湛走马观花般慢慢浏览着。从1946年的「忧伤鸢尾之女」到今年刚出的「唯我独尊」，应有尽有。
简直是个小型的香水博物馆。
其中一个架子上没有标注品牌和名称，只有方方正正的统一型号玻璃瓶和手写标签。
林晓薇说：“这个是香水研发部的展柜，有些流产的项目还有个人作品，都放在这边。”
林晓薇看出她有兴趣，就把密码告诉她，让季如湛一个人慢慢逛。
作为职业调香师，其中大部分季如湛都试过，并不稀奇。但也有很大一部分，比如从1950年到2023年的「明亮小姐」，每一年的都有，摆满了整整一个架子！
香水配方的暗改早就不是秘密。IFRA修订标准，原料品质，市场倾向，种种原因都会导致公司对香水配方进行“微调”。长年累月的更改，导致1950年与2023年的同一款香水闻起来甚至大相径庭。研发部里有好几个助理就是专门做这个，在香精公司里应该叫“技术型调香师”，负责在更改配方的情况下让味道与原来的产品大致相同。
季如湛简直是老鼠掉进蜜罐里，顿时昏头转向，只想一口气尝个干净。
试了十几款之后，嗅觉已经疲劳，她将手肘内侧贴近鼻子，重启嗅觉，一边浏览着琳琅满目的架子，寻找感兴趣的样品。
最后目光回到了香水研发部的展柜。
规格相同的30ml玻璃瓶摆满了架子，瓶身贴着标签，签名不难看出创作者的个人特色——当然，签名也尽显个性，难以辨认。
小型节能灯泡散发着微弱的白色光芒，照射在玻璃瓶上。昏暗的室内，颜色各异的液体隔着晶莹剔透的瓶身，如同液态的宝石。
季如湛从中挑中一个浅褐色的玻璃瓶。
琥珀色的液体随她的动作微微摇晃。季如湛撕掉封口膜，将盖子扭开，一股甜蜜、暧昧的香气顿时扑面而来。
她取出试香纸，轻轻喷洒，稍等片刻之后——将试香纸凑到自己的鼻尖。
晚香玉，毫无疑问是晚香玉。
当前市场上的晚香玉香水，大多是两个方向。一种是柔软得如同绵密的奶油，丰润温软，佐以香草、栀子、茉莉，构建出纯洁无垢的白色天国；另一种是极尽写实，尽可能还原晚香玉的尖锐和腥绿，使其表现如同暗夜中显露的白色獠牙。
就调香师而言，为一展本领，人人偏爱后者。但可惜地是，市场上的消费者往往更偏好于前者。
因此目前能购买到的大多数晚香玉主题的香水，也多是温柔甜美的风格。
但手中的这一只，却让季如湛有些惊讶。
前调是苦橙叶、白松香和橙花构筑的忧郁前调，一点橡木苔带来潮湿的绿意，随后消失，化为淡淡绿色纱幕。在纱幕之中，一株盛大、鲜艳的晚香玉安静地沉睡着。
不同于常见的两种风格，这款晚香玉没有那么柔软丰腴，也没有那么咄咄逼人。它眯着眼睛，安静、沉稳，陷入香甜的梦境中。
其实变化并不丰富，有些线性，但是美好的气味足以弥补变化的单调。
这不是以炫技为主旨创作出来的香水，纯粹只是调香师内心的写照，将一副美丽的图画在现实中进行了构筑。
季如湛捂着头，她心中泛起了一股怀念。
——直到。
“你喜欢这个吗？”
一个温柔、明亮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
季如湛惊了一下，差点没拿稳玻璃瓶。
声音的主人及时扶住她的手，帮助她将玻璃瓶放回架子上。
季如湛转过头，昏暗的灯光下，戚冬云的脸庞如同一块无暇的大理石。
他的表情有些奇怪。像是在努力隐藏着某些不自在，刻意勾起嘴角，露出礼貌的笑容。季如湛在这样滑稽的表情面前，反而放松了下来。于是她对着戚冬云露出了自己真正的笑容，她用之前从未有过的，并非插科打诨、敷衍了事的笑容，而是发自内心的喜悦的微笑。
她轻轻地说：“是啊，这是一只……让我很惊喜的晚香玉。”
如同舒了一口气，戚冬云紧绷的下颌舒缓下来。他有些迟钝地回应着季如湛：“哦，嗯。”
季如湛说：“这是你的作品。”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戚冬云不太想承认，如果这只作品很成功，又怎么被会埋藏在样品陈列柜的深处呢。可是他终究不太会说谎：“对，前两年随便做出来玩玩的。”
没想到季如湛却皱起眉：“不要这样说。调香师明明下了很大的功夫来平衡晚香玉的绿与柔，这要非常用心，才能达到的水平。这不是一只随随便便就能做出来的香水。”
连他逞强的心思都被季如湛看穿了。戚冬云有些难堪，但更多地确实喜悦。他说：“……不好意思。”
“没必要道歉。”季如湛拍了拍他的肩膀，把架子上的标签整理了一下：“如果你觉得只要说不是自己精雕细琢的产物，那么其他人指出瑕疵，心里就能好过点，那你未免太缺乏自信了。这只香水非常好，我很喜欢，你也很喜欢，这不就足够了吗？”
戚冬云说：“其实，我有给市场部那边提过，希望这只香水能公开发售。”
季如湛点头：“然后呢？”
戚冬云苦笑：“被批评得体无完肤。测试的人信誓旦旦地说，绝对卖不出去。”
季如湛哈哈大笑：“如果他们每次推出的方案都是正确的，咱们市场上就不会有那么多垃圾了。”她率先走出样品陈列室，戚冬云紧随其后。季如湛关上门，金属开合的喀拉声传来，样品陈列室再度沉入黑暗之中，她回望重新紧锁，恢复成正常墙壁的暗门，又慢慢将视线转回戚冬云的脸上：“香水只有闻过它的人才有资格评价，在没有发售之前，消费者的意见什么也不是。现在我的意见，这只晚香玉美翻了。”
她左手伸出两只手指头，右手则竖起食指，放在脸颊两侧：“二比一，咱俩赢了。”
戚冬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指的是之前测试的那个人。
戚冬云也跟着笑了起来：“嗯，赢了。”
他看着季如湛秀美的脸庞，天气还有些凉，季如湛穿着松垮的长袖针织衫，长发被夹子随意挽在脑后，露出白皙、光滑的肩颈。她没有涂什么粉底，也没有涂颜色鲜亮的唇膏，皮肤有些干燥，嘴唇颜色浅淡。当她随意地打量四周时，她的眼神有些冷淡和倦怠，可是当她一旦看向了别人，那种冷淡和倦怠就被一层柔和的光彩冲散了。
第一次，戚冬云觉得会议室的白炽灯是如此地耀眼，让他忍不住移开视线，不敢多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