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青欢一直睡到日上三竿，被院子里的嘈杂声吵醒。
青欢眼睛都睁不开，迷迷糊糊下了床去开门。
院子里打闹的几人都愣了愣，黎霁率先道：“姑奶奶，你怎么又不穿鞋？”
青欢整个人还处在游离的状态，就看着黎霁宽阔的脊背在自己面前弯下，把鞋子推到她脚边，“抬脚，自己穿。”
青欢打着哈欠抬起脚，又打着哈欠把脚塞进去。
裴兰棠在她穿鞋的时候早就跑过来，抱着她一顿蹭：“姑姑姑姑，有没有想我啊？兰棠可想你了！你看我想你都想瘦了！”
青欢终于清醒一点：“昨天不是才见过吗？”
“这叫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黎霁道：“正好，灶上还温着粥，小师姐和大师兄一起吃些吧。”
裴兰棠一来就闻到了香味，暗示几次黎霁都不为所动，现下自然赞成：“好啊！”
青欢这才注意到裴云景也来了。
裴云景看到青欢发现自己，也凑到近前行礼：“姑姑！”
青欢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满意地点头：“休息好了？精神不错。”
“师尊先去洗漱，我去把东西端来。”黎霁指了指不远处，那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方小池塘，山顶雪水通过沟渠源源不断汇入池中，又在另一头更换流出。池上架了一般大的木架，地上是新翻过的泥土，种着新移来的葡萄藤，在日头下叶子有些发蔫。葡萄藤顺着竹架缠绕着盘旋而上，在水面上留下一片绿荫。
其实也晒不到太阳，琅玕木的树荫巨大，连同竹屋一起都在它的荫蔽下。
青欢用手舀了捧水泼到脸上，意外地清凉。
黎霁和裴云景一起把偏屋的桌子搬到了外面，将饭菜一一摆上——其实已至饭点，黎霁一同做好了午膳，色香味俱全的三菜一汤，显然没料到会有客人来。
青欢不喜喧闹，裴兰棠他们也很少会来。
“姑姑不是说大师兄醒了就告诉你嘛，所以大师兄一醒我们就来啦！”裴兰棠猛扒了两口饭道。
“先喝粥暖暖胃。”黎霁把一晚粥推到青欢面前，然后嘀咕道，“其实也不用来的，传个音就好。”
“你说什么小黎子！”裴兰棠炸毛。
青欢问：“这又是什么新称呼？”
裴兰棠掰着手指给她数：“大家都是小字辈的多亲切啊，小姚子、小黎子、小景……”
裴云景一筷子敲在她头上。
“姑姑你看他！”
青欢自顾自吃饭，喝了半碗粥下去后，黎霁开始给她夹菜，各种都先来上那么一点，看她更喜欢哪样，就专门瞅准了一样给她夹。
“姑姑，”裴云景干脆顶着裴兰棠幽怨的目光，将那盘菜往青欢那边推了推，“您收黎……师弟为徒的事，兰棠都与我说了。您别担心，掌门那边我去说。”
“你去的话那还不如让兰棠去。”
“我不去！”裴兰棠果断拒绝，“陆师叔欺负我就算了，他老不正经，姑姑你可不能把我往火坑里推。”
“裴兰棠你真的是……”裴云景又敲了她一筷子，“不可对陆师叔无礼！还有通知掌门怎么就是火坑了？”
裴兰棠也惊觉失言，忙咽下饭左右瞄了瞄，见没有其他人后舒了口气，却仍忍不住反驳：“不是吗？那怎么谁都不愿意去？”
青欢笑着把自己碗里的鸡腿夹给她：“哪有那么夸张？你们太紧张了。”
“姑姑自然是不怕他……”
裴云景出言制止：“兰棠！别再说了！”
裴兰棠难得听话地点点头。
黎霁眼疾手快从裴兰棠筷子下抢走最后一块肉，然后微笑着放进青欢碗里。
“姑姑……”裴兰棠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青欢看着碗里堆成山的肉，哭笑不得：“我吃不完……”
“那给我……”
“吃不完慢慢吃，不急。”
裴兰棠：“姑姑……”
裴云景：“你不是吃过才来的吗？”
裴兰棠咬着筷子流眼泪：“可是小黎子做的真的很好吃。”
“旭阳峰八个厨子，你还跟姑姑抢吃的？”
“可是姑姑碗里的一定更好吃……”
青欢憋着笑把碗里的菜都拨到裴兰棠碗里。
裴云景怒道：“裴兰棠你真的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谢谢姑姑！”裴兰棠龇着牙乐，埋头大快朵颐。
“明日你就去戒律阁好好反省！”
裴兰棠不屑：“嘁，这回你才关不了我。”她兴冲冲倾身靠近青欢：“姑姑，你猜我们今天来干什么？”
黎霁不着痕迹把她油哒哒的手挡开。
“送东西？”青欢抬抬下巴点了点不远处的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物什。
“楚师叔让我们送些东西来，毕竟又多了一个人，怕吃穿用度的有紧缺，都是些衣服锦被，还有新鲜的粮食蔬菜。”
“不止！”裴兰棠异常兴奋，“七日后陆师叔要在旭阳峰设宴，请姑姑去呢。”
“又设宴？”
“虽然他一个月设七八次宴，但都在自己殿里。这次不一样，是在旭阳峰主殿。”裴兰棠道：“说是为了商讨小巫贤的事，这次的宴席给每一家都递了请帖，届时一些宗主啊家主啊都会来。姑姑以往的宴席都不参加，但是这次出了宗主令，陆师叔说姑姑最好能到场。”
裴云景补充道：“姑姑向来不喜欢那种场合，若是不愿便不必勉强，我会替姑姑处理好一切。”
裴兰棠道：“我也不想姑姑去，那几个宗主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心眼各赛各的多，每天算计来算计去烦得要死。”
裴云景也难得露出嫌恶的表情：“自宗主闭关之后，宗门世家们就蠢蠢欲动，这些年没少给沧清门下绊子，世家仙门想为自家争个七宗之位，旁的六宗又都想爬到沧清门头上，以往仙门大会只有七宗中人参加，如今倒是连世家都来插一脚了。”
黎霁好奇：“怎么说？”
裴云景解释：“一个宗门的地位不仅取决于拥有多少强者，更多的还是弟子的数量和修为水平。仙门大会不仅是各宗比武，表现优异的宗门能为自家吸引优异的修士加入，以此壮大宗门，提升地位和影响力。”
裴兰棠道：“反正每年都是沧清门第一，他们比不比有什么差别？”
裴云景皱眉：“所以我觉得醉翁之意不在酒，此次绝不是单纯比武这么简单。姑姑刚出了宗主令，他们就蜂拥而至，想必是要借此大做文章。”
“那又怎么样？一个宗主令而已，小巫贤那么大一个威胁逃窜在外，他们还能高枕无忧吗？平时说着多忠心，真要他们出力的时候一个个眼睛不知道盯在哪里，真以为沧清门好欺负啊？”
“这不是很简单吗？”黎霁道，“小师姐，如果姚师兄嘲笑你修为不如他，你会怎么办？”
“把他的袜子塞进他嘴里。”
黎霁：“……那如果他对你指手画脚呢？”
裴兰棠：“那就把他绑起来，在枢阳峰殿门上挂个三天三夜。”
“那如果他还是不服气，怎么办？”
“那就打到他服啊！”
黎霁笑眯眯看着她，裴兰棠恍然大悟。
“对啊！他们不就是想代替沧清门吗？那就打啊！”
黎霁舀了碗热汤递给青欢：“师尊，这鱼汤我一大早就起来熬了，你尝尝。”
裴云景也道：“宗主也快出关了，他们折腾不到哪去。”
裴兰棠狂点头：“对对对，到时候有他们好果子吃！”
裴云景从怀中掏出一本小册子，推上前：“对了，这是陆师叔拟的宴席名单。”
青欢没有要接的意思，于是黎霁便打开来看，越看脸色越微妙，忍不住道：“陆峰主这是……故意针对我？”
“怎么了？”裴兰棠好奇凑过去，青欢也微微偏了身子看过去。
裴云景道：“名单可是有什么问题？”
黎霁有些不好意思：“师尊知道我打了二十家仙门的事吗？”
青欢点头：“略有耳闻。”
黎霁摊开给青欢看，指着上面的几个名字道：“二十家，全在……”
“不是吧？这么倒霉？”
裴云景拧眉：“这……实属冤家路窄。”
“能避则避，免得徒增麻烦。”青欢道。
黎霁问：“师尊要去参加宴席吗？”
“该去的。”青欢垂下眼眸拨弄着碗里的米饭。
万事将终，避无可避。
“那我也去。”黎霁露出标志笑容。
“你不怕他们为难你？”
黎霁道：“是我主动挑衅，就不怕有人报复。他们若是咽下了这口气，我才该担心了。”
青欢道：“我会保护你。”
黎霁立马眉开眼笑：“好啊好啊，有师尊保护我，看他们敢怎么样！”
裴云景道：“你现在是沧清门的人，我们都会帮你的。”
“就是！要是有人敢欺负你，我帮你揍他！还有小姚子！不行，我得叫上二三十个师兄师弟们去给你撑场子！”
裴云景：“……要不你先去禁闭室，等宴席哪天再出来吧。”
裴兰棠：“我又做错了什么？”
青欢放下筷子，揉了揉眉心，道：“你们带黎霁去山门逛逛吧，我有些累了。”
裴兰棠道：“姑姑才睡醒，怎么又累了？”
“吃完就突然就感觉疲惫得很。”
裴云景道：“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青欢摇摇头，“休息一会就好了。”
“我扶你进屋。”黎霁说着就要起身，被青欢按住肩膀：“你与他们一道去玩儿吧，多熟悉熟悉。”
青欢说罢便进了屋，脚步显然有些沉重。
黎霁盯着那道合上的屋门半晌，终于收回了视线。
她的身体在排斥尸毒，才会在进食后选择睡眠的方式来积蓄体力。
尸毒留在她体内越久就越难解，只能靠着他的血暂缓。他不介意用这种方式供养着她，但她一定不愿意。所以他偷偷在糖酥鸡里加了自己的血，也不敢让她知道。
那日白骨滩，青欢清醒后满脸的不可置信和不知所措，他在她眼里看到了害怕、后悔和绝望，她根本承受不住原则破碎，信仰崩塌，试了好几次才勉强站稳，却又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整个人摇摇欲坠不住颤抖。黎霁非常确定她在思考该如何惩罚自己的过错，也肯定她绝不会手软。
青欢就是这样一个人，只要看着她就知道什么事她会做，什么事她不会做。黎霁向来是救世却不入世，不会冷眼旁观却永远点到即止及时收手，看似黏合实则把控着尺度，游离在世俗之外。而青欢不一样，她会关心弟子们有没有受伤，会安抚受惊的孩童，会毫不犹豫救下符阳晔，也会为珺璟的尸体盖上白帕。她能让裴云景和裴兰棠对她熟稔亲热，也能让各峰主对她无微不至。
如果是自己，只会杀光活尸，给村民们解毒，最后抓出奢比尸绳之以法，其他的一概不参与。那是他们的命数，他要做的只是清除变数。
青欢却是会与命数一同，改变变数。她和世俗是一起的，她平等地爱着众生，或者说，她很努力地让自己谅解每一个人。这种决绝的偏执到了极致，以至于珺璟威胁到了她的生命，她还手时也绝不会下重手，每一招都是只是冲着让她失去行动力去的。但她又矛盾，她知道珺璟是变数，所以当裴兰棠想要杀了珺璟时，她犹豫了。作恶多端的变数在她眼里也是众生。
她有自己坚持的信仰，只是没人教她偏执的信仰便是愚昧。
曾经他心中只有天下，现在却只想救她。
裴兰棠收起笑容，撑着下巴拨弄碗里的菜——那些都是方才青欢给她的，语气一改在青欢面前的欢脱撒娇，变得有些冰冷。
“虽然姑姑收了你做徒弟，但并不代表我会接受你。表面上我还是会对你和和气气的，但那只是尊重姑姑的决定。”
黎霁挑眉，看了眼裴云景，后者避开他的目光兀自喝茶，换做平常早就出言制止裴兰棠了的无礼。黎霁道：“所以呢？”
“我不喜欢你。”裴兰棠道：“你出现的时机太巧合了，偏偏姑姑几十年不出山，一出山就遇到你，刚见面你就殷情备至，说你不图什么鬼都不信。”
黎霁点头：“我确实有所图……”
“你要么就是哪里来的卧底，要么就是看上我姑姑的美貌——虽然我感觉你不太像登徒子，但你最好收起你的小心思，老老实实给我姑姑做徒弟，好好伺候姑姑。如果被我知道你欺负姑姑，我是打不过你，但大师兄可以。”
裴云景依旧没有附和，但也没有否定。
“不止大师兄，还有二师兄、小姚子，还有两位师叔，还有……总之你绝讨不到好果子吃！纵使你有通天的本事，也走不出沧清门的山门！”
黎霁失笑：“我可是对碧鳞发过誓的，神器之誓若是背弃，你不会不知道后果吧？”
“我知道，天雷之罚，被打入三途河永世不得超生。我从来不觉得魂飞魄散是多残酷的刑罚，人死了就是死了，再转世也不是同一个人了，所以有没有魂魄又有什么关系。”裴兰棠道，“那是上天对你的惩罚，在那之前沧清门会先让你付出代价。”
黎霁又问出了刚见面时他问裴云景的问题：“你能代表沧清门？”
裴兰棠答非所问：“在我和大师兄这里，姑姑高于一切。”
裴兰棠整理衣袖站了起来，又换上明朗的语气，冲着竹屋内喊道：“姑姑！我们带小黎子去玩儿啦！”
屋内传来闷闷的应和声。
“我晚饭前就把他送回来啦！”
青欢没有再回应，裴兰棠也不在乎，高高兴兴一手拽着黎霁，一手挽住裴云景，朗声道：“走喽！”
……
旭阳峰不愧为沧清门最高峰，金顶大殿立于第一缕朝阳所及之处，在沧清门最高点垂眸远望人间，俯瞰众生。
顺着云桥一路从苍玉山直达旭阳峰，裴云景有要务处理先行离开，留下裴兰棠带他熟悉环境。
走之前裴云景将他拉到一旁，低声嘱咐：“兰棠性子就那样，你多多包涵，待他日我向你赔罪。”
黎霁道：“你怎么不叮嘱她老实点？”
裴云景和他对视良久，黎霁无奈点头：“好吧，她根本不会听。”
裴云景得了他的保证后才放心离开。
裴兰棠倒是没再咄咄逼人，仿佛刚刚指着他的鼻子警告他的根本不是同一个人。黎霁发现了，小魔女再跋扈，对青欢却是说到做到。说带他熟悉沧清门就带他熟悉沧清门，尽职尽责，偶尔本性暴露说两句膈应人的话，绝大多数时间还是非常老实的。
沧清门主峰格外冷清。没有想象中弟子们聚团练功的场景，除了几个洒扫弟子，就再看不到其他人。
昨日他在旭阳峰的时候还有那些师兄师姐们在，倒没觉得有如此静默。
面对这庄严肃穆，确实令人望而生畏。
裴兰棠道：“旭阳峰只有我和大师兄两个弟子，平常几乎不会有人来。只有需要接待一些重要的客人时才会到旭阳峰，但那是极少数时候——基本不会有重要的客人。”
“那昨日……”
“昨日是因为姑姑在。姑姑习惯了待在旭阳峰，特别是暑夏，实在热的厉害的时候也会从苍玉山出来，到旭阳峰坐坐。”
黎霁想到那散发着寒凉的玄玉宝座，觉得以青欢的怕热程度，做出专门跑到旭阳峰乘凉的举动合情合理。
黎霁道：“亲传弟子只有你们两人我可以理解，那普通弟子呢？”
裴兰棠白他一眼：“掌门不喜欢人多，连我们俩也是几乎不待在旭阳峰。”
“那你们平时也不宿在这里吗？”
“大师兄每天都很忙，经常到半夜才能休息，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哪忙完就在哪休息了。正阳峰和枢阳峰都备了大师兄的客房。”裴兰棠想到什么，撇起嘴，“我一年有大半年都在思过崖，大师兄把我的东西都搬到思过阁去了，我住那里……”
裴兰棠指着群山中的一小点给他看：“就在那里。”末了她又补了一句：“你要是犯错，可就不是思过崖了。”
裴兰棠转了个身，指着另一个方向道：“你要是背叛姑姑，就是去罪戒岭。”
黎霁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郁郁苍苍的群山中有一片格外醒目，那里没有翠色的山林，隔着老远都能看到焦黑的一大片，被巨大的结界笼罩住，将蠢蠢欲动的黑气阻隔在其中。
“那是专门惩罚穷凶极恶之徒的地方，其他仙门遇到罪大恶极的犯人也会送过来关进去，日日受冤魂撕咬之苦，直到走出来——不过也没人走出来过，那道结界是沧清门开宗祖师联合人界十位强者所铸，侥幸走到结界边缘也根本没可能破开。”
黎霁从中捕捉到了关键：“仙门之中怎么会有冤魂聚集之地？”
裴兰棠懒得理他：“快点去正阳峰了，我答应姑姑晚饭前把你送回去的。”
正阳峰则与大多数宗门差不多了，几乎可以说是人山人海，热闹非常。弟子们都穿着统一的靛青色服制，有排成一队列阵扎马步的，也有摇摇晃晃御剑的，更多的是随处可见的药田，永远有人在捣鼓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草药，研磨、煎熬、炼丹，甚至有互相试药后口吐白沫倒地不起的。一个熟悉的身影在这之中不断来回穿梭，给这个指点两句，给那个喂药丸解毒，时不时还随手记上两笔。
“二师兄！”裴兰棠高高兴兴跑过去，立马迎来一大片招呼声。
弟子甲：“师姐来了！”
裴兰棠：“对啊，小李子，有没有什么好东西啊？”
弟子甲：“当然有！我炼出了一枚养颜丹，回头拿给师姐啊！”
裴兰棠：“好小子没白罩你！”
……
弟子乙：“师姐今天怎么想到来正阳峰玩了？”
裴兰棠：“这不是带人来见见世面吗。”
弟子乙：“谁呀？还要师姐亲自领来？”
裴兰棠：“诺，那边那个登徒……那边那个师弟。”
黎霁：“……”
……
弟子丙：“师姐！你上次让我打听的事我打听到了！师父的亵裤上有……”
裴兰棠：“闭嘴！你就不能等没人的时候再告诉我吗！”
……
“干什么！每个人再加炼十颗清心丸，炼不出不许吃饭！”
“啊？”一片怨声载道中洛宁之放下手中的活，看到她笑了笑：“小师妹。”
裴兰棠乐呵呵拉着他跑出人群。洛宁之看到站在一旁的黎霁，眼神有一刹的不自然，随后点了点头：“黎师弟。”
黎霁也回礼：“二师兄好。”
“这是……”洛宁之看了眼裴兰棠。
裴兰棠毫无耐心地解释：“姑姑让我带他逛逛。”
洛宁之点头，换上大大方方的笑容，提议道：“我带你们四处看看？”
裴兰棠：“好啊！”
黎霁：“却之不恭。”
裴兰棠翻白眼：“装个屁……”
黎霁直接忽视掉她，跟上洛宁之。
“我师父修习医理，因此正阳峰弟子大多都专门研习药石之术，在灵修方面并不擅长。”洛宁之介绍道。
裴兰棠兴奋极了：“楚师叔医毒圣手的名号可是响彻仙门百家，正阳峰出来的人放在外面个顶个都是炽手火热的医师！”
“平日师父都是手把手教导弟子们，我在旁帮衬。今天不巧了，师父在研究新药，你怕是见不到。”洛宁之说着用手中毛笔狠狠敲了一个弟子的头，语气异常严厉：“这是菟鱼花，性寒，遇热会产生剧毒气味，你把它放进药炉是想毒死其他人吗！”
“对、对不起！”那弟子涨得满脸通红，手忙脚乱把草药倒出来，埋进药田里。
洛宁之道：“自古医毒不分家，药石之术关乎人命，万不可马虎！”
“是！”弟子慌忙点头。
洛宁之再回头已经换上一副笑脸，向黎霁解释道：“让你看笑话了，他入门已有三月，却总是不得要领，闹出许多笑话。”
黎霁表示理解：“习医也是件需要天分的事。”
洛宁之又教他们认了许多草药，各种习性药效事无巨细清清楚楚，还拿了刚做好的一些丹药给他们展示。黎霁微笑看着他侃侃而谈，适时点头应和，并询问几个问题，余光瞥见竹林里一个女子，与众人炼药不同，她一个人避在所有人之外，正一遍又一遍重复同一个招式。
“这叫燧肌石，有去息生肌之效，通常做药引辅助……”洛宁之没得到想要的回应，才发现黎霁的注意已经完全转移。
他顺着黎霁的目光看去，女子长剑一挥，准确将一片落叶沿着脉络对半劈开。
“好剑！”黎霁忍不住赞道。“二师兄，这位是？”
“哦，你也见过的，我师妹，杨无双。”洛宁之中规中矩答道。
黎霁想起来破庙中那个一言不发困住毒发男子的人，于是道：“我可否与她说几句话？”
裴兰棠立马瞪他：“登徒子！”
黎霁失笑：“我只是看她剑耍得好，想请教请教。”
“我怎么没看出哪里好？”裴兰棠一提她就一肚子火，摆摆手道：“你要说就赶紧去说！不过别怪我没提醒你，最好离她远点，她可是杨家人。”
“杨家人怎么了？”
“你不是好像无所不知吗？竟然不知道祁山杨家？”
“我只知道杨家早就没落，怎么了？”黎霁已经习惯了她动不动就要讽刺自己几句，也没在意。
裴兰棠冷笑一声，继续道：“你猜杨家为什么没落？”
黎霁道：“仙门百家更迭交替，新人进前人退，很正常。”
裴兰棠道：“杨家可是出过一代两仙尊。”
黎霁皱眉：“一个家族得一位仙尊就能保一族百年昌盛了，怎么会反而萧条了？”
裴兰棠道：“那俩当年全拜入沧清门门下，是沧清门开宗祖师的弟子。祖师爷可是人族第一位修炼至仙尊的灵修。”
“那杨家应当与沧清门关系密切才对，可我看你们对她的态度，似乎并不是如此？”
裴兰棠很没形象地啐了一口，恶狠狠道：“因为沧清门开宗祖师死于亲传弟子之手，尸骨无存。”
黎霁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凡人难得道，费劲心血将自己的两个宝贝徒弟拉扯到顶峰之位，却换来了弑师灭祖。
难怪沧清门与杨家仇深至此，连多年后一个无辜的女娃都被刻意针对。
“那，她怎么还会来沧清门？”
“谁知道呢？换做我早就躲得远远的了，谁还来自讨没趣。”
黎霁不置可否。她明明是个灵修，却被分到正阳峰名下，只能修习一些与她无甚用处的药理。
洛宁之看出他心中所想，于是道：“这些东西她学不进去，所以经常会去三峰那边跟着练剑。”
洛宁之道：“你若是真想跟她聊聊就去吧，我和兰棠在这里等你。”
黎霁点头，朝那竹林走去。
竹林很小，竹叶乱飞。听到身后传来的动静，杨无双毫不犹豫反身刺出一剑。她知道正阳峰上多是灵力不强之人，原本只是下意识恐吓的举动，已经提前收好了力道，在刺穿那人前绝对可以稳稳停下，可眼前人突然伸出两根手指夹住了她的剑刃，她只看到那人微微一笑，拇指在剑刃上轻轻一弹，强烈的酥麻感便顺着剑身传到她手上，连带着整只右手都失去知觉，长剑脱手掉落在地。
“你不适合练剑。”那人轻飘飘地说。
她一下就怒了，左手捡起长剑没头没脑朝他砍去，都被他轻松避开。
“我会走路就开始握剑，如今已有十七载，是家中这一辈第一人！你凭什么说我不适合练剑！”
黎霁干脆使了灵力将剑打飞，收气负手而立道：“剑意不稳，剑心全无，你与剑无缘。”
杨无双咬牙切齿盯着他：“那你说我该做什么？去学那狗屁药石之术吗！”
“你对剑招的领悟已经在很多人之上了，只是强行做不适合自己之事，再努力也难以突破。”
杨无双跌坐在地上，双眼微红：“我不知道不该来沧清门吗？可这是修仙第一学府，我只是想努力修炼，提升修为，为家族争光！我根本不想做医师。”
“日出之际，百花朝露之中，采纳木灵之力，聚精丹田，运行三十六周天，专修灵为主，用新草藤花编一根一寸粗一尺柄一丈长的鞭子，机缘得道之时那会成为你的法器。”黎霁道，“灵鞭制成之日，传音到苍玉山，我教你如何修炼。”
杨无双咽了口口水，却又不太相信。
灵器和法器虽然只有一字之差，却是天差地别。灵器可以锻造、买卖，几乎人手都有一个，就像他们弟子入门时，宗门会给每一个人都发一柄剑，那就是灵器。而法器则需要自己炼制，万般艰难，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也只有千分之一的几率才能成功。一旦炼制出了自己的法器，法器认主，不仅能提升修为，还能将自身所有属性都提高很大一个档次，几乎可以说是保命符的存在。因此人人趋之若鹜。
有的人修炼至仙尊也无法炼制出法器，毕生都在钻研此道。还有一种说法是，既炼出法器，飞升之机也可大大提升。
人族修仙最终不就是为了飞升成神吗？
杨无双道：“区区一根草鞭，很容易就能做出来了吧。”
“万物皆有灵，他们若真心愿意臣服于你，法器自可炼成。”
“为什么帮我？”
黎霁想了想，说：“自我跟着她上神仙崖时，就已是局中人。这条路不好走，我愿意与她一同入世。”
离开正阳峰的时候，洛宁之犹豫许久，还是问他：“你的血……能不能给我一点？我真的很好奇，万一我找出来是什么毒了那你也能放心对不对？”
黎霁感念他在旭阳峰大殿时的维护，思量之下还是给了他几滴。
洛宁之如获至宝，万分感激道：“你放心，我一定不告诉其他人，等结果出来了立刻告诉你！”
黎霁和裴兰棠与他告别，太阳快下山了，他们还有枢阳峰没有去。裴兰棠慌得要命，生怕自己没有按答应青欢的那样晚饭前把人送回去，于是拉着他就跑。
洛宁之一直目送到他们消失不见，低头看手中的小瓷瓶，垂下眼不知在想什么。
……
他们一到枢阳峰的地界，一个在弟子服上挂满大小玉器，甚至用金线绣上了各种花纹的男子就乐呵呵迎上来，热切地跟他们打招呼：“师姐！黎兄弟！”
裴兰棠也开心不少，跳起来和他击掌，随后又不满道：“你什么时候跟他称兄道弟了？”
“四海之内皆兄弟啊！”姚子衿一手拦住一个人的肩膀，用裴兰棠听不见的声音对黎霁飞速道：“小魔女这个称呼甚合我心。”随即又状若无事对裴兰棠道：“你要是乐意，我也可以叫你姐妹啊！怎么样？裴妹子？”
“咦，你少恶心我！”裴兰棠打了个寒颤，狠狠搓了把胳膊，“你怎么知道我们要来？”
“大师兄说的啊。我都在这等好久了，你们真慢。”
“大师兄又在枢阳峰啊？”
“昂，在大殿里，被我师父抓着处理宗门事务呢！”
裴兰棠不满：“陆师叔怎么老压榨大师兄啊？”
“可不是。他自己在捣鼓宴席菜品清单，窝膳房一整天了，我怀疑他能撑死。”
“嘁，陆师叔每回都躲起来偷偷吃好吃的。”
“真的，上回他端了一大盘猪肘子，我看着有七八个呢，问他要一个都不肯，说什么他是在上面找绘画灵魂，什么狗屁，就是小气。”
“他怎么这么喜欢吃肘子啊，我上回看他也是在偷吃肘子。还威胁我敢说出去就把思过阁里我的东西全扔了，叫我下回去只能睡地上。”
“挖趣，这么恶心？”
“可不就是。谁想得到陆师叔看起来一表人才风度翩翩，其实是个画画弹琴写字都要吃大肘子的伪君子。”
“咳咳。”黎霁插话道，“那个，你们一直这样议论师长的吗？”
裴兰棠耸耸肩：“反正大师兄又不在。”随后龇牙咧嘴威胁道：“你要是敢告状就死定了！”
姚子衿“嘿嘿”笑了两声，拍拍黎霁道：“咱们可是异父异母的亲生兄弟，你一定不忍心我受罚的吧？”
他眼珠一转主意就来了：“你就说是裴兰棠一个人说的，我百般规劝还被她武力威胁。”
“姚子衿！”
“哎！做什么？”
黎霁客观评价：“你是真的欠打。”
姚子衿没有丝毫不悦，反而十分自豪：“过奖过奖，下次继续努力。”
裴兰棠立马一拳砸到他肩膀上，痛得姚子衿吱哇乱叫。
“你到底是不是女的啊！我黎兄弟真是一点都没说错！小魔女！不对！魔鬼！”
裴兰棠理所当然又给了他一拳，顺道还带上了黎霁：“谁叫你给我起绰号的！啊？我是你们师姐！是师姐！知不知道！尊老爱幼！”
“你是老还是幼？”黎霁状似不经意瞥向她的胸口，只一眼就迅速挪开，淡淡评价，“是挺‘幼’的。”
“登徒子！我要告诉大师兄！”裴兰棠捂着胸就往大殿里跑。
姚子衿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哈哈！真有你的兄弟！我还是第一次看她吃瘪，哈哈哈哈哈！叫她总是压迫我！太过瘾了！不愧是我姚子衿的好兄弟，不行，你一定得教我两招，回头她再欺负我我也气死她，哈哈哈哈哈……”
很快姚子衿就笑不出来了，因为他们刚走到大殿门口，一道沉稳的声音就响起了。
“黎师弟，姚师弟，进来吧。”
姚子衿心虚地往黎霁身后躲。
裴云景扎身在一大堆文书中，不断地圈圈点点，还要抽空回复弟子们的禀报。每一句话都言简意赅，精准地提出解决方法，弟子们得到答案立刻就退下去办。
裴兰棠跪坐在他身边，委屈巴巴看着他忙东忙西。
“就是他们两个取笑我，大师兄你帮我教训他们！”
“稍等，兰棠。”裴云景忙得不可开交，三两下又批好了一份文书，递给一个弟子道：“把这个送去枢阳峰，给洛师弟，他看了知道怎么办。”
“是。”弟子应声退下，他终于能喘口气，对裴兰棠道：“你刚刚说什么？”
裴兰棠立马嘴一撇，“你根本没有在听我说话对不对？”
裴云景有些不好意思：“刚刚太忙了。你再说一遍，我听着。”
一来二去裴兰棠早就没脾气了，现下倒是对裴云景非常不满：“那你怎么知道他们俩来了？”
“我听见你说了啊。”
“你就只听到他们俩的名字吗？”
“呃，确实是这样。”裴云景老老实实道歉：“对不起，下次不会了。”
裴云景说下次不会就一定没有下次，但裴兰棠还是不开心：“你都没有感觉到我来吧？还是我跟你说话你才发现边上多了个大活人。”
“你一来我就知道了。”裴云景指指大门，“跨进门槛就知道了。”
裴兰棠这才消了气，又不免有点得意：“真的啊？”
“真的。”裴云景认真地点头。
裴兰棠的笑偷偷溢出嘴角，却还要装得一副非常生气的样子：“那你说吧，怎么补偿我？”
裴云景想了想，道：“准你一个月可以看姑姑三次。”
裴兰棠憋着笑：“还有呢？”
裴云景迟疑道：“这个月都不关你禁闭？”
裴兰棠：“还有吗？”
裴云景笑道：“还要啊？这么贪心？”
“我要你明天陪我下山玩！”
裴云景为难道：“我这每天这么多事……实在抽不出时间……不如让姚师弟带你去？我给你银子，想买什么就买……”
“裴云景！”裴兰棠打断他，提高了音量：“我要你陪我，就你，听懂了吗！”
裴云景无奈，“罢了，我与陆师叔商量一下告假……”
“好耶！”裴兰棠喜笑颜开，老老实实跪坐在他身后半步，“你忙，我就在这看着你。等你忙完了我们去吃饭。”
裴云景笑道：“行。”
刚进门的两人面面相觑，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裴云景像才注意到他们，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黎师弟，姚师弟，你们来了。”
黎霁对他还是很有好感的，忍不住打趣道：“我们来很久了。”
“啊对，从你们在那‘哎呀你怎么不理我’，‘乖不生气了哥一定陪你’的时候我们就来了。”
裴云景耳根微红，裴兰棠怒道：“姚子衿！姑奶奶迟早拔了你的舌头！”
裴云景制止：“兰棠，不可无礼。”
姚子衿贱兮兮朝她吐舌头，气的裴兰棠吹胡子瞪眼，偏偏又不敢再如何。
除了青欢，能管束她的就只有裴云景了。裴云景虽然总是训斥她无礼，但不管她犯再大的错，裴云景都只是关她禁闭，然后默默给她善后。很多时候她惹的麻烦大了，关禁闭倒是能躲过一劫。
她的一切都是倚仗青欢的爱护，青欢给她骄纵任性的资本，裴云景给她作天作地也能全身而退的机会。
她不怕裴云景，也愿意听他的话。虽然大多数时候还是我行我素任性得要命，用姚子衿的话来说就是每个人都有那么一段时间格外叛逆，只是裴兰棠的这个期限无限延长了。
黎霁道：“大师兄何来这么多事务要处理？”
裴云景叹了口气，一一给他指出：“各峰收支，需求拨款，新弟子招录，弟子考核晋升，灵器征调……沧清门七十二座山，三十六座有人居住，三峰内门三十三山外门，各山用途都不一样，有人的地方就有事情，这些都是寻常的了，有些弟子斗殴、口角争辩也要写张状书呈上来，我看着他们互相扯皮都觉得累。”
“更别提还有沧清门所辖广域，百姓们盲目信任修仙者，连家里母猪难产这种事都会报上来，请求我们派人去帮忙。还有沧清门身为七宗之首，其余六宗有什么大事也都会报上来。”
黎霁问：“事先不将无用的筛掉吗？”
裴云景看着如山的案桌，眼神麻木：“这已经是筛过三遍的了。偏殿里的师弟们更加忙碌，筛了三遍还无法处理的事情才会交到我这里来。”
姚子衿凑到他耳边低声道：“这些本来都是我师父的事。宗主闭关前交代宗门大小事务都交给我师父处理。但是我师父那个人吧，阳奉阴违，欺软怕硬，为老不尊……总之就是，宗主说交给他的时候他应得非常狗腿，宗主一闭关他就故意到二峰叫苦连天，结果楚师伯对这方面一窍不通，帮他处理了几天事务，效率极其低下，还弄巧成拙添了许多乱子。于是我师父痛定思痛，又去大师兄面前卖惨。大师兄心软，就答应帮他分担。结果日子一长，我师父感受到了甩手掌柜的快乐，于是又变着法哭搡自己年纪大了力不从心每天压力大到睡不着之类的云云，大师兄再一心软就几乎帮他做了所有事。”
姚子衿极度痛心地摇着头，“可怜我大师兄，本来就要和师叔们一起教导宗门弟子修炼，已经很忙了，现在还要被我师父剥削，皇帝都没他忙。真是世风日下啊！惨不忍睹啊！”
声音不大，但以裴云景的修为要听清并非难事，于是黎霁毫不意外听到了裴云景出言训导：“姚师弟，切记尊师重道，不可随意编排师长。”
姚子衿老老实实认错：“知道了。”
裴云景满意地点点头，双眼微眯看向殿外，片刻道：“日近西山，黎师弟拜会陆师叔后便抓紧回去吧，莫要让姑姑等急了。”
黎霁跟着姚子衿离开的时候，瞥见裴兰棠凑到裴云景耳边笑嘻嘻说了些什么，裴云景微微偏头认真听着，末了突然笑出来，屈起手指很轻地弹了一下她的额头。
他们到的时候，陆镜正往嘴里塞一块肘尖肉，腮帮子鼓鼓的，看到他俩进来面面相觑了许久，终于反应过来迅速咽下嘴里的东西，背过身去偷偷抹了抹嘴，随后端起胳膊风度翩翩地转回来对他们笑道：“乖徒儿怎么来了？呦，黎霁也在啊！”
姚子衿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伸手就要去拿桌上剩下的半盘肘子，被陆镜眼疾手快按下：“你想干什么？”
师徒俩面上和颜悦色，手下的盘子却不断在两人间来回移动。
姚子衿咬着牙笑眯眯：“师父，好东西要知道分享。”
“为师只是在试吃宴席菜品，你不要捣乱。”
“弟子帮师父分担分担。”
“做师父的怎么好麻烦徒弟。”
“能为师父分忧是弟子的荣幸。”
“你这么懂事，为师自当担起师父的责任，事事亲力亲为，绝不叫徒儿失望。”
姚子衿满脸鄙夷:“我对你已经够失望了。”
陆镜痛心疾首：“呵，终于说出真心话了吧！”
“打扰一下……”黎霁弱弱打断他们，姚子衿立刻反应过来，非常贴心地道：“对！你赶时间对吧？来来来，这就是我师父，沧清门枢阳峰峰主，陆镜。”
陆镜也非常配合地一撩鬓发，露出非常标准的和蔼微笑：“小黎你好啊。”
黎霁抽了抽嘴角，“陆峰主，那个……”
陆镜板起脸佯怒：“虽然你师尊跟我并非师从同一人，但她的师尊可是我师伯，按辈分你也是得叫我师伯的……”
“陆师伯，我想说……”
“嘶！”陆镜倒吸一口气，非常享受地眯上眼。“没想到有一天青欢的徒弟能叫我师伯，这么多年她终究还是得叫我一声师兄啊……”
“不是，陆峰主……”
“师伯！”
“……陆师伯。”
“嘶！”
“……”
姚子衿和他拉开了一丈宽，根本不想和这丢人的玩意儿有任何牵扯。
“陆师伯！”黎霁提高了声音，把陆镜的幻想拉回现实。他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委婉一些：“我是想说，陆师伯安好，这肘子还有新鲜的吗，我想带一些回去。”
陆镜的脸色几乎是立刻就垮了下来，神情恹恹地把那半盘肘子往他那边推了推，万分不舍地道：“拿去吧，就当我给你的见面礼了。”
黎霁扫了眼盘子里横七竖八的肘子，“不是，我想要刚出炉的，或者没动过的，我想带回去给师尊尝尝。这个你吃过了。”
姚子衿简直要笑疯了。
陆镜羞愤万分，一把将肘子夺回来，狠狠瞪姚子衿一眼，抱着那半盘肘子头也不回离开了。
姚子衿终于放肆大笑：“黎兄弟，我真是佩服你，你这个兄弟我认定了！真的太强了！”姚子衿对他竖起大拇指：“不仅能让小魔女吃瘪，还能叫我师父无地自容，太强了！你开个学堂专门教怎么说话噎死人不偿命吧，求你了，我一定第一个报名，还给你拉客。这样吧，我出钱你出人，怎么样？你只要愿意教我，多少钱我都愿意出！哈哈哈哈！”
黎霁其实不是故意的，他独来独往惯了，从未和什么师兄师弟师妹师叔师伯之类的相处过，被他这么一说才觉得自己方才言行不妥。对裴兰棠倒无所谓，挫挫小姑娘的锐气也好，可陆镜毕竟是一峰之主，方才听他说还是青欢的师叔的弟子，他应当尊敬的。
要给人陪个罪。
这么想着，他掌心凝聚出一颗莹白的珠子，将它交到姚子衿手里，刚想解释这是什么，姚子衿惊讶的声音就响起了：“这是气运珠？”
这回轮到黎霁惊讶了：“你见过气运珠？”
“见过啊。”姚子衿点头。“气运也是人的一部分，可分出体外，化作看得见摸得着的珠子，就叫做气运珠。气运对一个人很重要，修灵炼器包括飞升都需要气运。气运弱者连万事不顺，气运强者邪崇难近。所以很少有人会愿意主动将自己的气运分割出去。你干嘛突然变个气运珠出来啊？”
黎霁还是不可置信，无视了他的问题又问了一遍：“你见过气运珠？”
“你是不是傻了啊？”姚子衿围着他从头到脚打量一遍，“没病啊。果然气运不能随便取走，你看你这立刻就不对劲了。快收回去。”
黎霁道：“你也说了很少有人会愿意主动分出气运，那你在怎么见过？”
姚子衿脱口而出：“因为我就有啊！”
他说完觉得也许没有表达清楚，可黎霁听明白了，问道：“你是说你身上有别人给的气运珠？”
“呃……算是别人给的吧，是我家里的传家宝。哎哎哎你干嘛！”
黎霁冷不丁捏住他的腕脉，银白的灵力顺着经脉往上爬，迅速将姚子衿的奇经八脉全摸了个遍，眉头渐渐拧成一团，“千年气运……你家是做什么的，怎么会有千年气运的气运珠？”
“你说什么？千年气运！”姚子衿显然也没想到，自己的气运珠竟然足有千年，看着黎霁审视的目光，眼珠咕噜一转张口就来：“我家是大家族，也许是祖上机缘偶然得到的呢？这你问我我怎么知道？那么久的事也没个考证的。”
黎霁也没想到自己反应会这么剧烈，于是后退半步作揖道了歉：“气运珠不常见，我突然听到一时激动。是我唐突了。”
“哎呀没事没事。”姚子衿揉着酸痛的手腕，心道这人力气真大。“不过你赶紧把你的气运珠塞回去吧，这东西还是不要乱拿出来比较好。”
黎霁反应过来，将气运珠塞给他：“你帮我转交陆师伯吧，这是我的赔礼。”
“啊？不用不用！”姚子衿连忙拒绝，“我师父不在乎这些的，你看我每日都跟他没大没小这样吵，他回头就忘了的。”
“是我心里过意不去，跟他在不在乎没关系。你帮我送，我……也给你一颗。”
“挖趣？你的气运珠不要钱吗？”
“就是十年气运而已。”
姚子衿这才松了口气。“我帮你送可以，但我不要你的气运珠。”姚子衿眨眨眼，“我要你教我怎么对付裴师姐，嘿嘿……”
青欢睡得头痛欲裂，起来猛灌了两大杯水后，取下颈上的璎珞圈，摘下除黑玉珠外的五颗不规则的宝石，在桌上一条排开，怔怔呆了好久。
那五颗宝石与黑玉珠在一起时不甚显眼，单独拆分出来后却意外的璀璨，从不同的角度看都是不同的颜色，带有宝石独有的光泽，盯着看久了就会晃神。
她第一次见到九阴时，便死缠着他要学占卜之术，大巫贤便把这三世六爻石送给了她，手把手教她掷子识卦，倾囊相授。
她至今都记得自己算出的第一卦，是小巫贤什么时候会回家。奢比尸真就在卦上的时间回来了，一脸看傻子的表情瞪着傻乐的她。
“三世命历，六爻起卦……”她握住五颗流光溢彩的宝石，手腕一抖撒在桌上。未等宝石稳住，掌心就传来剧烈的刺痛。青欢眼皮一跳，缓缓摊开左手。
除拇指外，人的手都有三个指节。此时她的中指的下节和无名指的上节皆被划开了深深的两道深可见骨的血口。
她木然看了许久，在看到随鲜血流出的黑气时，双眼明显黯了下去。
敲门声就在这个时候响起，黎霁几乎是扔下食盒就朝她跑过去，抓着她的手紧张地问道：“怎么受伤了？”
青欢抽回手，把三世六爻石一颗颗安回璎珞圈中，然后戴回自己脖子上。
黎霁道：“你在卜卦？”
青欢点头。
黎霁小心翼翼开口：“为奢比尸？”
“嗯。”
黎霁深吸一口气，拖过凳子坐到青欢身边，从食盒里一样一样往外拿东西，故作轻松问道：“结果怎么样？”
青欢犹豫了一下，回答：“没有结果。”
“还没有卜吗？我是不是打扰你了？”
“不是。”青欢道，“还未起卦，已知结局。”
黎霁手上的动作一顿，立刻又恢复正常。
青欢摊开掌心给他看：“六爻未起便伤，至空亡赤口两位。留连事难竟，去者无回程，六畜多作怪，病者出八方，空亡事不祥，阴缘多乖张，赤口防咀咒，诚恐染瘟皇。”
“它在警告我，不要再算下去了。窥知天命的后果非我所能承受。”青欢沉声道，“所以奢比尸的事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黎霁端碗的手有些发抖，他迅速将碗碟一一摆放好，然后眯起眼睛笑道：“别想那些了，尝尝我带回来的吃食？都是我在枢阳峰膳房里挑的，刚出炉还热乎呢！你看看这个，是糖糕！我尝过了，不会太腻，你肯定喜欢。”
青欢见到吃的便将那些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拈起一块咬了一口，嚼了几下后又把剩下的都塞进嘴里。
黎霁看着她面上的黑气消散，笑容挂在了嘴边。
“你把陆峰主的肘子也拿来啦？”青欢看见满满一盘的猪肘子就觉得好笑。
黎霁撑着下巴看着她：“我在灶上发现一盘没被陆师伯动过的，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就拿来给你尝尝。”
青欢很快抓住了重点：“你叫他什么？”
“陆师伯啊。”
“他让你喊他师伯？”青欢没忍住笑出了声。
黎霁也笑：“对啊，怎么了吗？”
“他总想让我喊他师兄，有一回我路过演武场外，他就在那等我，非让我喊他师兄。”青欢道，“他说他入门最晚，大家都叫他师弟，幸好之后我又来了，他就不算是最小的了。”
“所以你没喊，他就一直惦记着？”
青欢道：“他与我并非师出一人，他师父算是我师叔。”
黎霁应和：“他与我说了。”
青欢想到什么，突然苦笑道：“我连自己的师兄师姐都不愿意喊，怎么会喊他。”
似乎触及到了她的伤心事，青欢的情绪突如其来。黎霁把另一盘糕点推向她，“你尝尝这个，这叫海棠酥，是南边的特色。”
青欢看着那做成花朵模样的糕点，不禁感叹：“做得可真精巧。”
“还有这个，翠玉豆糕，是用白豌豆液和油菜叶做成的。”
“油菜叶也能做糕点吗？”
“是啊，很多东西都能做吃的，以后我都找来给你试试，怎么样？”
“那这个呢？这个怎么是透明的？”
“这个是桂花糕，里面有桂花，看见了吗？”
青欢睁大眼睛：“看见了，真好看。”
黎霁摊开手掌，掌心中灵气化作一块一模一样的糕点，只不过由澄黄色变成了银白。“像不像？”
青欢来回仔仔细细看了几遍，道：“你是我见过灵气化物用得最熟练的了。”
“真的吗？”
“真的。”青欢点头，“还能变其他的吗？”
黎霁问：“你想看什么？”
“小物件都可以吧？瑶山的时候我看你能化剑？”
“可以。太虚。”黎霁翻手一握，银白长剑落入手中，挥洒间剑身带出星星点点荧光残影。
青欢尝试碰了一下，在指尖碰到的那一刹那，长剑迅速消散，重新融入黎霁的掌心。“怎么没了？”
黎霁笑骂道：“欺软怕硬的东西。”
青欢也笑：“你给他起名太虚剑？”
“对啊，好听吗？书上看来的。”
青欢想了想，道：“古剑太虚？三界名器录上的那把？我也看到过。”
“就是照着上面的画变的，听起来是不是很厉害？”
青欢噗嗤一声笑出来：“你这个太虚和那个太虚也差太多了。”
“那可不一定。”黎霁眨眨眼，又变出一柄匕首，开始解带来的肘子，把肥瘦都剔出分开。
青欢道：“这也是三界名器录上的？”
“对啊，它叫昆仑匕。”
“昆仑山攻玉之石所制的昆仑匕？果真和书上画得一模一样。”青欢接过黎霁递来的肉，咬了一小口，指指肥肉的那一堆：“这个不要。”
黎霁把那堆肉拨到一边，直到把所有肘子都解开了，才将油腻腻的匕首收回。
“还有什么吗？对了，我见过你用来捆珺璟的那根绳子，是缚神锁？”
黎霁道：“日晒雨淋不松，刀劈火烧不断，号称天神被绑住都要老老实实的，名器缚神锁。”
青欢来了兴致：“那碧鳞呢？你能变碧鳞吗？”
黎霁摇头，老老实实说：“不能。”
“为什么？你不是可以照样画葫芦吗？碧鳞又不难。”青欢说着就唤出碧鳞，碧绿的蛇形长剑变幻在桌上，一出现便嗡鸣不止。
“怎么了？”青欢拿起碧鳞，皱着眉道，“怎么回事，以前从没有过这样……”
黎霁突然庆幸昨日拜师时离得远，因此碧鳞的异动她没有发现，现下又碧鳞又颤动，让他隐隐觉得兴许和自己有关。
青欢抚摸着碧鳞的剑身安抚它：“怎么会这样？”
青欢淡淡看了眼黎霁，拿起碧鳞出了屋外。
青欢一直走到琅玕木下，将碧鳞平放在树根处，又捡了落叶将它整个儿严严实实盖住，直到琅玕木的气息将碧鳞完全包裹住，嗡鸣才逐渐停止。
青欢抬头看向跟出来的黎霁，欲言又止。
黎霁掩饰地笑笑：“碧鳞是神器，神器有自己的尊严，不会容许和它相近的东西存在。我变不出来。”
说罢觉得自己表达的不是很清楚，又补充道：“我不是说它觉得我跟它像，我只是一个凡人，我是说，呃，好吧，我也不知道它为什么会这样。”
“我知道，它没有在驱逐你。”青欢顿了顿，道，“它在哭。”
黎霁怔住了。之前在旭阳殿也是，他亲切地感受到碧鳞的哀痛，如今再次见到，青欢却说它在哭。他不过一介凡修，如何能让碧鳞剑看到他就嗡鸣不止？
不是威慑，不是恐惧，而是悲哀。
“它好像……”不太喜欢你。青欢没有说出口，毕竟黎霁已经是自己的弟子，如果碧鳞真的不喜欢他的话，以后在他面前自己就少召唤碧鳞好了。
反正她也不爱用剑。
碧鳞在琅玕木叶下许久，青欢才能将它重新收回。
青欢眼睛都睁不开，迷迷糊糊下了床去开门。
院子里打闹的几人都愣了愣，黎霁率先道：“姑奶奶，你怎么又不穿鞋？”
青欢整个人还处在游离的状态，就看着黎霁宽阔的脊背在自己面前弯下，把鞋子推到她脚边，“抬脚，自己穿。”
青欢打着哈欠抬起脚，又打着哈欠把脚塞进去。
裴兰棠在她穿鞋的时候早就跑过来，抱着她一顿蹭：“姑姑姑姑，有没有想我啊？兰棠可想你了！你看我想你都想瘦了！”
青欢终于清醒一点：“昨天不是才见过吗？”
“这叫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黎霁道：“正好，灶上还温着粥，小师姐和大师兄一起吃些吧。”
裴兰棠一来就闻到了香味，暗示几次黎霁都不为所动，现下自然赞成：“好啊！”
青欢这才注意到裴云景也来了。
裴云景看到青欢发现自己，也凑到近前行礼：“姑姑！”
青欢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满意地点头：“休息好了？精神不错。”
“师尊先去洗漱，我去把东西端来。”黎霁指了指不远处，那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方小池塘，山顶雪水通过沟渠源源不断汇入池中，又在另一头更换流出。池上架了一般大的木架，地上是新翻过的泥土，种着新移来的葡萄藤，在日头下叶子有些发蔫。葡萄藤顺着竹架缠绕着盘旋而上，在水面上留下一片绿荫。
其实也晒不到太阳，琅玕木的树荫巨大，连同竹屋一起都在它的荫蔽下。
青欢用手舀了捧水泼到脸上，意外地清凉。
黎霁和裴云景一起把偏屋的桌子搬到了外面，将饭菜一一摆上——其实已至饭点，黎霁一同做好了午膳，色香味俱全的三菜一汤，显然没料到会有客人来。
青欢不喜喧闹，裴兰棠他们也很少会来。
“姑姑不是说大师兄醒了就告诉你嘛，所以大师兄一醒我们就来啦！”裴兰棠猛扒了两口饭道。
“先喝粥暖暖胃。”黎霁把一晚粥推到青欢面前，然后嘀咕道，“其实也不用来的，传个音就好。”
“你说什么小黎子！”裴兰棠炸毛。
青欢问：“这又是什么新称呼？”
裴兰棠掰着手指给她数：“大家都是小字辈的多亲切啊，小姚子、小黎子、小景……”
裴云景一筷子敲在她头上。
“姑姑你看他！”
青欢自顾自吃饭，喝了半碗粥下去后，黎霁开始给她夹菜，各种都先来上那么一点，看她更喜欢哪样，就专门瞅准了一样给她夹。
“姑姑，”裴云景干脆顶着裴兰棠幽怨的目光，将那盘菜往青欢那边推了推，“您收黎……师弟为徒的事，兰棠都与我说了。您别担心，掌门那边我去说。”
“你去的话那还不如让兰棠去。”
“我不去！”裴兰棠果断拒绝，“陆师叔欺负我就算了，他老不正经，姑姑你可不能把我往火坑里推。”
“裴兰棠你真的是……”裴云景又敲了她一筷子，“不可对陆师叔无礼！还有通知掌门怎么就是火坑了？”
裴兰棠也惊觉失言，忙咽下饭左右瞄了瞄，见没有其他人后舒了口气，却仍忍不住反驳：“不是吗？那怎么谁都不愿意去？”
青欢笑着把自己碗里的鸡腿夹给她：“哪有那么夸张？你们太紧张了。”
“姑姑自然是不怕他……”
裴云景出言制止：“兰棠！别再说了！”
裴兰棠难得听话地点点头。
黎霁眼疾手快从裴兰棠筷子下抢走最后一块肉，然后微笑着放进青欢碗里。
“姑姑……”裴兰棠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青欢看着碗里堆成山的肉，哭笑不得：“我吃不完……”
“那给我……”
“吃不完慢慢吃，不急。”
裴兰棠：“姑姑……”
裴云景：“你不是吃过才来的吗？”
裴兰棠咬着筷子流眼泪：“可是小黎子做的真的很好吃。”
“旭阳峰八个厨子，你还跟姑姑抢吃的？”
“可是姑姑碗里的一定更好吃……”
青欢憋着笑把碗里的菜都拨到裴兰棠碗里。
裴云景怒道：“裴兰棠你真的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谢谢姑姑！”裴兰棠龇着牙乐，埋头大快朵颐。
“明日你就去戒律阁好好反省！”
裴兰棠不屑：“嘁，这回你才关不了我。”她兴冲冲倾身靠近青欢：“姑姑，你猜我们今天来干什么？”
黎霁不着痕迹把她油哒哒的手挡开。
“送东西？”青欢抬抬下巴点了点不远处的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物什。
“楚师叔让我们送些东西来，毕竟又多了一个人，怕吃穿用度的有紧缺，都是些衣服锦被，还有新鲜的粮食蔬菜。”
“不止！”裴兰棠异常兴奋，“七日后陆师叔要在旭阳峰设宴，请姑姑去呢。”
“又设宴？”
“虽然他一个月设七八次宴，但都在自己殿里。这次不一样，是在旭阳峰主殿。”裴兰棠道：“说是为了商讨小巫贤的事，这次的宴席给每一家都递了请帖，届时一些宗主啊家主啊都会来。姑姑以往的宴席都不参加，但是这次出了宗主令，陆师叔说姑姑最好能到场。”
裴云景补充道：“姑姑向来不喜欢那种场合，若是不愿便不必勉强，我会替姑姑处理好一切。”
裴兰棠道：“我也不想姑姑去，那几个宗主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心眼各赛各的多，每天算计来算计去烦得要死。”
裴云景也难得露出嫌恶的表情：“自宗主闭关之后，宗门世家们就蠢蠢欲动，这些年没少给沧清门下绊子，世家仙门想为自家争个七宗之位，旁的六宗又都想爬到沧清门头上，以往仙门大会只有七宗中人参加，如今倒是连世家都来插一脚了。”
黎霁好奇：“怎么说？”
裴云景解释：“一个宗门的地位不仅取决于拥有多少强者，更多的还是弟子的数量和修为水平。仙门大会不仅是各宗比武，表现优异的宗门能为自家吸引优异的修士加入，以此壮大宗门，提升地位和影响力。”
裴兰棠道：“反正每年都是沧清门第一，他们比不比有什么差别？”
裴云景皱眉：“所以我觉得醉翁之意不在酒，此次绝不是单纯比武这么简单。姑姑刚出了宗主令，他们就蜂拥而至，想必是要借此大做文章。”
“那又怎么样？一个宗主令而已，小巫贤那么大一个威胁逃窜在外，他们还能高枕无忧吗？平时说着多忠心，真要他们出力的时候一个个眼睛不知道盯在哪里，真以为沧清门好欺负啊？”
“这不是很简单吗？”黎霁道，“小师姐，如果姚师兄嘲笑你修为不如他，你会怎么办？”
“把他的袜子塞进他嘴里。”
黎霁：“……那如果他对你指手画脚呢？”
裴兰棠：“那就把他绑起来，在枢阳峰殿门上挂个三天三夜。”
“那如果他还是不服气，怎么办？”
“那就打到他服啊！”
黎霁笑眯眯看着她，裴兰棠恍然大悟。
“对啊！他们不就是想代替沧清门吗？那就打啊！”
黎霁舀了碗热汤递给青欢：“师尊，这鱼汤我一大早就起来熬了，你尝尝。”
裴云景也道：“宗主也快出关了，他们折腾不到哪去。”
裴兰棠狂点头：“对对对，到时候有他们好果子吃！”
裴云景从怀中掏出一本小册子，推上前：“对了，这是陆师叔拟的宴席名单。”
青欢没有要接的意思，于是黎霁便打开来看，越看脸色越微妙，忍不住道：“陆峰主这是……故意针对我？”
“怎么了？”裴兰棠好奇凑过去，青欢也微微偏了身子看过去。
裴云景道：“名单可是有什么问题？”
黎霁有些不好意思：“师尊知道我打了二十家仙门的事吗？”
青欢点头：“略有耳闻。”
黎霁摊开给青欢看，指着上面的几个名字道：“二十家，全在……”
“不是吧？这么倒霉？”
裴云景拧眉：“这……实属冤家路窄。”
“能避则避，免得徒增麻烦。”青欢道。
黎霁问：“师尊要去参加宴席吗？”
“该去的。”青欢垂下眼眸拨弄着碗里的米饭。
万事将终，避无可避。
“那我也去。”黎霁露出标志笑容。
“你不怕他们为难你？”
黎霁道：“是我主动挑衅，就不怕有人报复。他们若是咽下了这口气，我才该担心了。”
青欢道：“我会保护你。”
黎霁立马眉开眼笑：“好啊好啊，有师尊保护我，看他们敢怎么样！”
裴云景道：“你现在是沧清门的人，我们都会帮你的。”
“就是！要是有人敢欺负你，我帮你揍他！还有小姚子！不行，我得叫上二三十个师兄师弟们去给你撑场子！”
裴云景：“……要不你先去禁闭室，等宴席哪天再出来吧。”
裴兰棠：“我又做错了什么？”
青欢放下筷子，揉了揉眉心，道：“你们带黎霁去山门逛逛吧，我有些累了。”
裴兰棠道：“姑姑才睡醒，怎么又累了？”
“吃完就突然就感觉疲惫得很。”
裴云景道：“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青欢摇摇头，“休息一会就好了。”
“我扶你进屋。”黎霁说着就要起身，被青欢按住肩膀：“你与他们一道去玩儿吧，多熟悉熟悉。”
青欢说罢便进了屋，脚步显然有些沉重。
黎霁盯着那道合上的屋门半晌，终于收回了视线。
她的身体在排斥尸毒，才会在进食后选择睡眠的方式来积蓄体力。
尸毒留在她体内越久就越难解，只能靠着他的血暂缓。他不介意用这种方式供养着她，但她一定不愿意。所以他偷偷在糖酥鸡里加了自己的血，也不敢让她知道。
那日白骨滩，青欢清醒后满脸的不可置信和不知所措，他在她眼里看到了害怕、后悔和绝望，她根本承受不住原则破碎，信仰崩塌，试了好几次才勉强站稳，却又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整个人摇摇欲坠不住颤抖。黎霁非常确定她在思考该如何惩罚自己的过错，也肯定她绝不会手软。
青欢就是这样一个人，只要看着她就知道什么事她会做，什么事她不会做。黎霁向来是救世却不入世，不会冷眼旁观却永远点到即止及时收手，看似黏合实则把控着尺度，游离在世俗之外。而青欢不一样，她会关心弟子们有没有受伤，会安抚受惊的孩童，会毫不犹豫救下符阳晔，也会为珺璟的尸体盖上白帕。她能让裴云景和裴兰棠对她熟稔亲热，也能让各峰主对她无微不至。
如果是自己，只会杀光活尸，给村民们解毒，最后抓出奢比尸绳之以法，其他的一概不参与。那是他们的命数，他要做的只是清除变数。
青欢却是会与命数一同，改变变数。她和世俗是一起的，她平等地爱着众生，或者说，她很努力地让自己谅解每一个人。这种决绝的偏执到了极致，以至于珺璟威胁到了她的生命，她还手时也绝不会下重手，每一招都是只是冲着让她失去行动力去的。但她又矛盾，她知道珺璟是变数，所以当裴兰棠想要杀了珺璟时，她犹豫了。作恶多端的变数在她眼里也是众生。
她有自己坚持的信仰，只是没人教她偏执的信仰便是愚昧。
曾经他心中只有天下，现在却只想救她。
裴兰棠收起笑容，撑着下巴拨弄碗里的菜——那些都是方才青欢给她的，语气一改在青欢面前的欢脱撒娇，变得有些冰冷。
“虽然姑姑收了你做徒弟，但并不代表我会接受你。表面上我还是会对你和和气气的，但那只是尊重姑姑的决定。”
黎霁挑眉，看了眼裴云景，后者避开他的目光兀自喝茶，换做平常早就出言制止裴兰棠了的无礼。黎霁道：“所以呢？”
“我不喜欢你。”裴兰棠道：“你出现的时机太巧合了，偏偏姑姑几十年不出山，一出山就遇到你，刚见面你就殷情备至，说你不图什么鬼都不信。”
黎霁点头：“我确实有所图……”
“你要么就是哪里来的卧底，要么就是看上我姑姑的美貌——虽然我感觉你不太像登徒子，但你最好收起你的小心思，老老实实给我姑姑做徒弟，好好伺候姑姑。如果被我知道你欺负姑姑，我是打不过你，但大师兄可以。”
裴云景依旧没有附和，但也没有否定。
“不止大师兄，还有二师兄、小姚子，还有两位师叔，还有……总之你绝讨不到好果子吃！纵使你有通天的本事，也走不出沧清门的山门！”
黎霁失笑：“我可是对碧鳞发过誓的，神器之誓若是背弃，你不会不知道后果吧？”
“我知道，天雷之罚，被打入三途河永世不得超生。我从来不觉得魂飞魄散是多残酷的刑罚，人死了就是死了，再转世也不是同一个人了，所以有没有魂魄又有什么关系。”裴兰棠道，“那是上天对你的惩罚，在那之前沧清门会先让你付出代价。”
黎霁又问出了刚见面时他问裴云景的问题：“你能代表沧清门？”
裴兰棠答非所问：“在我和大师兄这里，姑姑高于一切。”
裴兰棠整理衣袖站了起来，又换上明朗的语气，冲着竹屋内喊道：“姑姑！我们带小黎子去玩儿啦！”
屋内传来闷闷的应和声。
“我晚饭前就把他送回来啦！”
青欢没有再回应，裴兰棠也不在乎，高高兴兴一手拽着黎霁，一手挽住裴云景，朗声道：“走喽！”
……
旭阳峰不愧为沧清门最高峰，金顶大殿立于第一缕朝阳所及之处，在沧清门最高点垂眸远望人间，俯瞰众生。
顺着云桥一路从苍玉山直达旭阳峰，裴云景有要务处理先行离开，留下裴兰棠带他熟悉环境。
走之前裴云景将他拉到一旁，低声嘱咐：“兰棠性子就那样，你多多包涵，待他日我向你赔罪。”
黎霁道：“你怎么不叮嘱她老实点？”
裴云景和他对视良久，黎霁无奈点头：“好吧，她根本不会听。”
裴云景得了他的保证后才放心离开。
裴兰棠倒是没再咄咄逼人，仿佛刚刚指着他的鼻子警告他的根本不是同一个人。黎霁发现了，小魔女再跋扈，对青欢却是说到做到。说带他熟悉沧清门就带他熟悉沧清门，尽职尽责，偶尔本性暴露说两句膈应人的话，绝大多数时间还是非常老实的。
沧清门主峰格外冷清。没有想象中弟子们聚团练功的场景，除了几个洒扫弟子，就再看不到其他人。
昨日他在旭阳峰的时候还有那些师兄师姐们在，倒没觉得有如此静默。
面对这庄严肃穆，确实令人望而生畏。
裴兰棠道：“旭阳峰只有我和大师兄两个弟子，平常几乎不会有人来。只有需要接待一些重要的客人时才会到旭阳峰，但那是极少数时候——基本不会有重要的客人。”
“那昨日……”
“昨日是因为姑姑在。姑姑习惯了待在旭阳峰，特别是暑夏，实在热的厉害的时候也会从苍玉山出来，到旭阳峰坐坐。”
黎霁想到那散发着寒凉的玄玉宝座，觉得以青欢的怕热程度，做出专门跑到旭阳峰乘凉的举动合情合理。
黎霁道：“亲传弟子只有你们两人我可以理解，那普通弟子呢？”
裴兰棠白他一眼：“掌门不喜欢人多，连我们俩也是几乎不待在旭阳峰。”
“那你们平时也不宿在这里吗？”
“大师兄每天都很忙，经常到半夜才能休息，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哪忙完就在哪休息了。正阳峰和枢阳峰都备了大师兄的客房。”裴兰棠想到什么，撇起嘴，“我一年有大半年都在思过崖，大师兄把我的东西都搬到思过阁去了，我住那里……”
裴兰棠指着群山中的一小点给他看：“就在那里。”末了她又补了一句：“你要是犯错，可就不是思过崖了。”
裴兰棠转了个身，指着另一个方向道：“你要是背叛姑姑，就是去罪戒岭。”
黎霁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郁郁苍苍的群山中有一片格外醒目，那里没有翠色的山林，隔着老远都能看到焦黑的一大片，被巨大的结界笼罩住，将蠢蠢欲动的黑气阻隔在其中。
“那是专门惩罚穷凶极恶之徒的地方，其他仙门遇到罪大恶极的犯人也会送过来关进去，日日受冤魂撕咬之苦，直到走出来——不过也没人走出来过，那道结界是沧清门开宗祖师联合人界十位强者所铸，侥幸走到结界边缘也根本没可能破开。”
黎霁从中捕捉到了关键：“仙门之中怎么会有冤魂聚集之地？”
裴兰棠懒得理他：“快点去正阳峰了，我答应姑姑晚饭前把你送回去的。”
正阳峰则与大多数宗门差不多了，几乎可以说是人山人海，热闹非常。弟子们都穿着统一的靛青色服制，有排成一队列阵扎马步的，也有摇摇晃晃御剑的，更多的是随处可见的药田，永远有人在捣鼓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草药，研磨、煎熬、炼丹，甚至有互相试药后口吐白沫倒地不起的。一个熟悉的身影在这之中不断来回穿梭，给这个指点两句，给那个喂药丸解毒，时不时还随手记上两笔。
“二师兄！”裴兰棠高高兴兴跑过去，立马迎来一大片招呼声。
弟子甲：“师姐来了！”
裴兰棠：“对啊，小李子，有没有什么好东西啊？”
弟子甲：“当然有！我炼出了一枚养颜丹，回头拿给师姐啊！”
裴兰棠：“好小子没白罩你！”
……
弟子乙：“师姐今天怎么想到来正阳峰玩了？”
裴兰棠：“这不是带人来见见世面吗。”
弟子乙：“谁呀？还要师姐亲自领来？”
裴兰棠：“诺，那边那个登徒……那边那个师弟。”
黎霁：“……”
……
弟子丙：“师姐！你上次让我打听的事我打听到了！师父的亵裤上有……”
裴兰棠：“闭嘴！你就不能等没人的时候再告诉我吗！”
……
“干什么！每个人再加炼十颗清心丸，炼不出不许吃饭！”
“啊？”一片怨声载道中洛宁之放下手中的活，看到她笑了笑：“小师妹。”
裴兰棠乐呵呵拉着他跑出人群。洛宁之看到站在一旁的黎霁，眼神有一刹的不自然，随后点了点头：“黎师弟。”
黎霁也回礼：“二师兄好。”
“这是……”洛宁之看了眼裴兰棠。
裴兰棠毫无耐心地解释：“姑姑让我带他逛逛。”
洛宁之点头，换上大大方方的笑容，提议道：“我带你们四处看看？”
裴兰棠：“好啊！”
黎霁：“却之不恭。”
裴兰棠翻白眼：“装个屁……”
黎霁直接忽视掉她，跟上洛宁之。
“我师父修习医理，因此正阳峰弟子大多都专门研习药石之术，在灵修方面并不擅长。”洛宁之介绍道。
裴兰棠兴奋极了：“楚师叔医毒圣手的名号可是响彻仙门百家，正阳峰出来的人放在外面个顶个都是炽手火热的医师！”
“平日师父都是手把手教导弟子们，我在旁帮衬。今天不巧了，师父在研究新药，你怕是见不到。”洛宁之说着用手中毛笔狠狠敲了一个弟子的头，语气异常严厉：“这是菟鱼花，性寒，遇热会产生剧毒气味，你把它放进药炉是想毒死其他人吗！”
“对、对不起！”那弟子涨得满脸通红，手忙脚乱把草药倒出来，埋进药田里。
洛宁之道：“自古医毒不分家，药石之术关乎人命，万不可马虎！”
“是！”弟子慌忙点头。
洛宁之再回头已经换上一副笑脸，向黎霁解释道：“让你看笑话了，他入门已有三月，却总是不得要领，闹出许多笑话。”
黎霁表示理解：“习医也是件需要天分的事。”
洛宁之又教他们认了许多草药，各种习性药效事无巨细清清楚楚，还拿了刚做好的一些丹药给他们展示。黎霁微笑看着他侃侃而谈，适时点头应和，并询问几个问题，余光瞥见竹林里一个女子，与众人炼药不同，她一个人避在所有人之外，正一遍又一遍重复同一个招式。
“这叫燧肌石，有去息生肌之效，通常做药引辅助……”洛宁之没得到想要的回应，才发现黎霁的注意已经完全转移。
他顺着黎霁的目光看去，女子长剑一挥，准确将一片落叶沿着脉络对半劈开。
“好剑！”黎霁忍不住赞道。“二师兄，这位是？”
“哦，你也见过的，我师妹，杨无双。”洛宁之中规中矩答道。
黎霁想起来破庙中那个一言不发困住毒发男子的人，于是道：“我可否与她说几句话？”
裴兰棠立马瞪他：“登徒子！”
黎霁失笑：“我只是看她剑耍得好，想请教请教。”
“我怎么没看出哪里好？”裴兰棠一提她就一肚子火，摆摆手道：“你要说就赶紧去说！不过别怪我没提醒你，最好离她远点，她可是杨家人。”
“杨家人怎么了？”
“你不是好像无所不知吗？竟然不知道祁山杨家？”
“我只知道杨家早就没落，怎么了？”黎霁已经习惯了她动不动就要讽刺自己几句，也没在意。
裴兰棠冷笑一声，继续道：“你猜杨家为什么没落？”
黎霁道：“仙门百家更迭交替，新人进前人退，很正常。”
裴兰棠道：“杨家可是出过一代两仙尊。”
黎霁皱眉：“一个家族得一位仙尊就能保一族百年昌盛了，怎么会反而萧条了？”
裴兰棠道：“那俩当年全拜入沧清门门下，是沧清门开宗祖师的弟子。祖师爷可是人族第一位修炼至仙尊的灵修。”
“那杨家应当与沧清门关系密切才对，可我看你们对她的态度，似乎并不是如此？”
裴兰棠很没形象地啐了一口，恶狠狠道：“因为沧清门开宗祖师死于亲传弟子之手，尸骨无存。”
黎霁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凡人难得道，费劲心血将自己的两个宝贝徒弟拉扯到顶峰之位，却换来了弑师灭祖。
难怪沧清门与杨家仇深至此，连多年后一个无辜的女娃都被刻意针对。
“那，她怎么还会来沧清门？”
“谁知道呢？换做我早就躲得远远的了，谁还来自讨没趣。”
黎霁不置可否。她明明是个灵修，却被分到正阳峰名下，只能修习一些与她无甚用处的药理。
洛宁之看出他心中所想，于是道：“这些东西她学不进去，所以经常会去三峰那边跟着练剑。”
洛宁之道：“你若是真想跟她聊聊就去吧，我和兰棠在这里等你。”
黎霁点头，朝那竹林走去。
竹林很小，竹叶乱飞。听到身后传来的动静，杨无双毫不犹豫反身刺出一剑。她知道正阳峰上多是灵力不强之人，原本只是下意识恐吓的举动，已经提前收好了力道，在刺穿那人前绝对可以稳稳停下，可眼前人突然伸出两根手指夹住了她的剑刃，她只看到那人微微一笑，拇指在剑刃上轻轻一弹，强烈的酥麻感便顺着剑身传到她手上，连带着整只右手都失去知觉，长剑脱手掉落在地。
“你不适合练剑。”那人轻飘飘地说。
她一下就怒了，左手捡起长剑没头没脑朝他砍去，都被他轻松避开。
“我会走路就开始握剑，如今已有十七载，是家中这一辈第一人！你凭什么说我不适合练剑！”
黎霁干脆使了灵力将剑打飞，收气负手而立道：“剑意不稳，剑心全无，你与剑无缘。”
杨无双咬牙切齿盯着他：“那你说我该做什么？去学那狗屁药石之术吗！”
“你对剑招的领悟已经在很多人之上了，只是强行做不适合自己之事，再努力也难以突破。”
杨无双跌坐在地上，双眼微红：“我不知道不该来沧清门吗？可这是修仙第一学府，我只是想努力修炼，提升修为，为家族争光！我根本不想做医师。”
“日出之际，百花朝露之中，采纳木灵之力，聚精丹田，运行三十六周天，专修灵为主，用新草藤花编一根一寸粗一尺柄一丈长的鞭子，机缘得道之时那会成为你的法器。”黎霁道，“灵鞭制成之日，传音到苍玉山，我教你如何修炼。”
杨无双咽了口口水，却又不太相信。
灵器和法器虽然只有一字之差，却是天差地别。灵器可以锻造、买卖，几乎人手都有一个，就像他们弟子入门时，宗门会给每一个人都发一柄剑，那就是灵器。而法器则需要自己炼制，万般艰难，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也只有千分之一的几率才能成功。一旦炼制出了自己的法器，法器认主，不仅能提升修为，还能将自身所有属性都提高很大一个档次，几乎可以说是保命符的存在。因此人人趋之若鹜。
有的人修炼至仙尊也无法炼制出法器，毕生都在钻研此道。还有一种说法是，既炼出法器，飞升之机也可大大提升。
人族修仙最终不就是为了飞升成神吗？
杨无双道：“区区一根草鞭，很容易就能做出来了吧。”
“万物皆有灵，他们若真心愿意臣服于你，法器自可炼成。”
“为什么帮我？”
黎霁想了想，说：“自我跟着她上神仙崖时，就已是局中人。这条路不好走，我愿意与她一同入世。”
离开正阳峰的时候，洛宁之犹豫许久，还是问他：“你的血……能不能给我一点？我真的很好奇，万一我找出来是什么毒了那你也能放心对不对？”
黎霁感念他在旭阳峰大殿时的维护，思量之下还是给了他几滴。
洛宁之如获至宝，万分感激道：“你放心，我一定不告诉其他人，等结果出来了立刻告诉你！”
黎霁和裴兰棠与他告别，太阳快下山了，他们还有枢阳峰没有去。裴兰棠慌得要命，生怕自己没有按答应青欢的那样晚饭前把人送回去，于是拉着他就跑。
洛宁之一直目送到他们消失不见，低头看手中的小瓷瓶，垂下眼不知在想什么。
……
他们一到枢阳峰的地界，一个在弟子服上挂满大小玉器，甚至用金线绣上了各种花纹的男子就乐呵呵迎上来，热切地跟他们打招呼：“师姐！黎兄弟！”
裴兰棠也开心不少，跳起来和他击掌，随后又不满道：“你什么时候跟他称兄道弟了？”
“四海之内皆兄弟啊！”姚子衿一手拦住一个人的肩膀，用裴兰棠听不见的声音对黎霁飞速道：“小魔女这个称呼甚合我心。”随即又状若无事对裴兰棠道：“你要是乐意，我也可以叫你姐妹啊！怎么样？裴妹子？”
“咦，你少恶心我！”裴兰棠打了个寒颤，狠狠搓了把胳膊，“你怎么知道我们要来？”
“大师兄说的啊。我都在这等好久了，你们真慢。”
“大师兄又在枢阳峰啊？”
“昂，在大殿里，被我师父抓着处理宗门事务呢！”
裴兰棠不满：“陆师叔怎么老压榨大师兄啊？”
“可不是。他自己在捣鼓宴席菜品清单，窝膳房一整天了，我怀疑他能撑死。”
“嘁，陆师叔每回都躲起来偷偷吃好吃的。”
“真的，上回他端了一大盘猪肘子，我看着有七八个呢，问他要一个都不肯，说什么他是在上面找绘画灵魂，什么狗屁，就是小气。”
“他怎么这么喜欢吃肘子啊，我上回看他也是在偷吃肘子。还威胁我敢说出去就把思过阁里我的东西全扔了，叫我下回去只能睡地上。”
“挖趣，这么恶心？”
“可不就是。谁想得到陆师叔看起来一表人才风度翩翩，其实是个画画弹琴写字都要吃大肘子的伪君子。”
“咳咳。”黎霁插话道，“那个，你们一直这样议论师长的吗？”
裴兰棠耸耸肩：“反正大师兄又不在。”随后龇牙咧嘴威胁道：“你要是敢告状就死定了！”
姚子衿“嘿嘿”笑了两声，拍拍黎霁道：“咱们可是异父异母的亲生兄弟，你一定不忍心我受罚的吧？”
他眼珠一转主意就来了：“你就说是裴兰棠一个人说的，我百般规劝还被她武力威胁。”
“姚子衿！”
“哎！做什么？”
黎霁客观评价：“你是真的欠打。”
姚子衿没有丝毫不悦，反而十分自豪：“过奖过奖，下次继续努力。”
裴兰棠立马一拳砸到他肩膀上，痛得姚子衿吱哇乱叫。
“你到底是不是女的啊！我黎兄弟真是一点都没说错！小魔女！不对！魔鬼！”
裴兰棠理所当然又给了他一拳，顺道还带上了黎霁：“谁叫你给我起绰号的！啊？我是你们师姐！是师姐！知不知道！尊老爱幼！”
“你是老还是幼？”黎霁状似不经意瞥向她的胸口，只一眼就迅速挪开，淡淡评价，“是挺‘幼’的。”
“登徒子！我要告诉大师兄！”裴兰棠捂着胸就往大殿里跑。
姚子衿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哈哈！真有你的兄弟！我还是第一次看她吃瘪，哈哈哈哈哈！叫她总是压迫我！太过瘾了！不愧是我姚子衿的好兄弟，不行，你一定得教我两招，回头她再欺负我我也气死她，哈哈哈哈哈……”
很快姚子衿就笑不出来了，因为他们刚走到大殿门口，一道沉稳的声音就响起了。
“黎师弟，姚师弟，进来吧。”
姚子衿心虚地往黎霁身后躲。
裴云景扎身在一大堆文书中，不断地圈圈点点，还要抽空回复弟子们的禀报。每一句话都言简意赅，精准地提出解决方法，弟子们得到答案立刻就退下去办。
裴兰棠跪坐在他身边，委屈巴巴看着他忙东忙西。
“就是他们两个取笑我，大师兄你帮我教训他们！”
“稍等，兰棠。”裴云景忙得不可开交，三两下又批好了一份文书，递给一个弟子道：“把这个送去枢阳峰，给洛师弟，他看了知道怎么办。”
“是。”弟子应声退下，他终于能喘口气，对裴兰棠道：“你刚刚说什么？”
裴兰棠立马嘴一撇，“你根本没有在听我说话对不对？”
裴云景有些不好意思：“刚刚太忙了。你再说一遍，我听着。”
一来二去裴兰棠早就没脾气了，现下倒是对裴云景非常不满：“那你怎么知道他们俩来了？”
“我听见你说了啊。”
“你就只听到他们俩的名字吗？”
“呃，确实是这样。”裴云景老老实实道歉：“对不起，下次不会了。”
裴云景说下次不会就一定没有下次，但裴兰棠还是不开心：“你都没有感觉到我来吧？还是我跟你说话你才发现边上多了个大活人。”
“你一来我就知道了。”裴云景指指大门，“跨进门槛就知道了。”
裴兰棠这才消了气，又不免有点得意：“真的啊？”
“真的。”裴云景认真地点头。
裴兰棠的笑偷偷溢出嘴角，却还要装得一副非常生气的样子：“那你说吧，怎么补偿我？”
裴云景想了想，道：“准你一个月可以看姑姑三次。”
裴兰棠憋着笑：“还有呢？”
裴云景迟疑道：“这个月都不关你禁闭？”
裴兰棠：“还有吗？”
裴云景笑道：“还要啊？这么贪心？”
“我要你明天陪我下山玩！”
裴云景为难道：“我这每天这么多事……实在抽不出时间……不如让姚师弟带你去？我给你银子，想买什么就买……”
“裴云景！”裴兰棠打断他，提高了音量：“我要你陪我，就你，听懂了吗！”
裴云景无奈，“罢了，我与陆师叔商量一下告假……”
“好耶！”裴兰棠喜笑颜开，老老实实跪坐在他身后半步，“你忙，我就在这看着你。等你忙完了我们去吃饭。”
裴云景笑道：“行。”
刚进门的两人面面相觑，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裴云景像才注意到他们，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黎师弟，姚师弟，你们来了。”
黎霁对他还是很有好感的，忍不住打趣道：“我们来很久了。”
“啊对，从你们在那‘哎呀你怎么不理我’，‘乖不生气了哥一定陪你’的时候我们就来了。”
裴云景耳根微红，裴兰棠怒道：“姚子衿！姑奶奶迟早拔了你的舌头！”
裴云景制止：“兰棠，不可无礼。”
姚子衿贱兮兮朝她吐舌头，气的裴兰棠吹胡子瞪眼，偏偏又不敢再如何。
除了青欢，能管束她的就只有裴云景了。裴云景虽然总是训斥她无礼，但不管她犯再大的错，裴云景都只是关她禁闭，然后默默给她善后。很多时候她惹的麻烦大了，关禁闭倒是能躲过一劫。
她的一切都是倚仗青欢的爱护，青欢给她骄纵任性的资本，裴云景给她作天作地也能全身而退的机会。
她不怕裴云景，也愿意听他的话。虽然大多数时候还是我行我素任性得要命，用姚子衿的话来说就是每个人都有那么一段时间格外叛逆，只是裴兰棠的这个期限无限延长了。
黎霁道：“大师兄何来这么多事务要处理？”
裴云景叹了口气，一一给他指出：“各峰收支，需求拨款，新弟子招录，弟子考核晋升，灵器征调……沧清门七十二座山，三十六座有人居住，三峰内门三十三山外门，各山用途都不一样，有人的地方就有事情，这些都是寻常的了，有些弟子斗殴、口角争辩也要写张状书呈上来，我看着他们互相扯皮都觉得累。”
“更别提还有沧清门所辖广域，百姓们盲目信任修仙者，连家里母猪难产这种事都会报上来，请求我们派人去帮忙。还有沧清门身为七宗之首，其余六宗有什么大事也都会报上来。”
黎霁问：“事先不将无用的筛掉吗？”
裴云景看着如山的案桌，眼神麻木：“这已经是筛过三遍的了。偏殿里的师弟们更加忙碌，筛了三遍还无法处理的事情才会交到我这里来。”
姚子衿凑到他耳边低声道：“这些本来都是我师父的事。宗主闭关前交代宗门大小事务都交给我师父处理。但是我师父那个人吧，阳奉阴违，欺软怕硬，为老不尊……总之就是，宗主说交给他的时候他应得非常狗腿，宗主一闭关他就故意到二峰叫苦连天，结果楚师伯对这方面一窍不通，帮他处理了几天事务，效率极其低下，还弄巧成拙添了许多乱子。于是我师父痛定思痛，又去大师兄面前卖惨。大师兄心软，就答应帮他分担。结果日子一长，我师父感受到了甩手掌柜的快乐，于是又变着法哭搡自己年纪大了力不从心每天压力大到睡不着之类的云云，大师兄再一心软就几乎帮他做了所有事。”
姚子衿极度痛心地摇着头，“可怜我大师兄，本来就要和师叔们一起教导宗门弟子修炼，已经很忙了，现在还要被我师父剥削，皇帝都没他忙。真是世风日下啊！惨不忍睹啊！”
声音不大，但以裴云景的修为要听清并非难事，于是黎霁毫不意外听到了裴云景出言训导：“姚师弟，切记尊师重道，不可随意编排师长。”
姚子衿老老实实认错：“知道了。”
裴云景满意地点点头，双眼微眯看向殿外，片刻道：“日近西山，黎师弟拜会陆师叔后便抓紧回去吧，莫要让姑姑等急了。”
黎霁跟着姚子衿离开的时候，瞥见裴兰棠凑到裴云景耳边笑嘻嘻说了些什么，裴云景微微偏头认真听着，末了突然笑出来，屈起手指很轻地弹了一下她的额头。
他们到的时候，陆镜正往嘴里塞一块肘尖肉，腮帮子鼓鼓的，看到他俩进来面面相觑了许久，终于反应过来迅速咽下嘴里的东西，背过身去偷偷抹了抹嘴，随后端起胳膊风度翩翩地转回来对他们笑道：“乖徒儿怎么来了？呦，黎霁也在啊！”
姚子衿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伸手就要去拿桌上剩下的半盘肘子，被陆镜眼疾手快按下：“你想干什么？”
师徒俩面上和颜悦色，手下的盘子却不断在两人间来回移动。
姚子衿咬着牙笑眯眯：“师父，好东西要知道分享。”
“为师只是在试吃宴席菜品，你不要捣乱。”
“弟子帮师父分担分担。”
“做师父的怎么好麻烦徒弟。”
“能为师父分忧是弟子的荣幸。”
“你这么懂事，为师自当担起师父的责任，事事亲力亲为，绝不叫徒儿失望。”
姚子衿满脸鄙夷:“我对你已经够失望了。”
陆镜痛心疾首：“呵，终于说出真心话了吧！”
“打扰一下……”黎霁弱弱打断他们，姚子衿立刻反应过来，非常贴心地道：“对！你赶时间对吧？来来来，这就是我师父，沧清门枢阳峰峰主，陆镜。”
陆镜也非常配合地一撩鬓发，露出非常标准的和蔼微笑：“小黎你好啊。”
黎霁抽了抽嘴角，“陆峰主，那个……”
陆镜板起脸佯怒：“虽然你师尊跟我并非师从同一人，但她的师尊可是我师伯，按辈分你也是得叫我师伯的……”
“陆师伯，我想说……”
“嘶！”陆镜倒吸一口气，非常享受地眯上眼。“没想到有一天青欢的徒弟能叫我师伯，这么多年她终究还是得叫我一声师兄啊……”
“不是，陆峰主……”
“师伯！”
“……陆师伯。”
“嘶！”
“……”
姚子衿和他拉开了一丈宽，根本不想和这丢人的玩意儿有任何牵扯。
“陆师伯！”黎霁提高了声音，把陆镜的幻想拉回现实。他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委婉一些：“我是想说，陆师伯安好，这肘子还有新鲜的吗，我想带一些回去。”
陆镜的脸色几乎是立刻就垮了下来，神情恹恹地把那半盘肘子往他那边推了推，万分不舍地道：“拿去吧，就当我给你的见面礼了。”
黎霁扫了眼盘子里横七竖八的肘子，“不是，我想要刚出炉的，或者没动过的，我想带回去给师尊尝尝。这个你吃过了。”
姚子衿简直要笑疯了。
陆镜羞愤万分，一把将肘子夺回来，狠狠瞪姚子衿一眼，抱着那半盘肘子头也不回离开了。
姚子衿终于放肆大笑：“黎兄弟，我真是佩服你，你这个兄弟我认定了！真的太强了！”姚子衿对他竖起大拇指：“不仅能让小魔女吃瘪，还能叫我师父无地自容，太强了！你开个学堂专门教怎么说话噎死人不偿命吧，求你了，我一定第一个报名，还给你拉客。这样吧，我出钱你出人，怎么样？你只要愿意教我，多少钱我都愿意出！哈哈哈哈！”
黎霁其实不是故意的，他独来独往惯了，从未和什么师兄师弟师妹师叔师伯之类的相处过，被他这么一说才觉得自己方才言行不妥。对裴兰棠倒无所谓，挫挫小姑娘的锐气也好，可陆镜毕竟是一峰之主，方才听他说还是青欢的师叔的弟子，他应当尊敬的。
要给人陪个罪。
这么想着，他掌心凝聚出一颗莹白的珠子，将它交到姚子衿手里，刚想解释这是什么，姚子衿惊讶的声音就响起了：“这是气运珠？”
这回轮到黎霁惊讶了：“你见过气运珠？”
“见过啊。”姚子衿点头。“气运也是人的一部分，可分出体外，化作看得见摸得着的珠子，就叫做气运珠。气运对一个人很重要，修灵炼器包括飞升都需要气运。气运弱者连万事不顺，气运强者邪崇难近。所以很少有人会愿意主动将自己的气运分割出去。你干嘛突然变个气运珠出来啊？”
黎霁还是不可置信，无视了他的问题又问了一遍：“你见过气运珠？”
“你是不是傻了啊？”姚子衿围着他从头到脚打量一遍，“没病啊。果然气运不能随便取走，你看你这立刻就不对劲了。快收回去。”
黎霁道：“你也说了很少有人会愿意主动分出气运，那你在怎么见过？”
姚子衿脱口而出：“因为我就有啊！”
他说完觉得也许没有表达清楚，可黎霁听明白了，问道：“你是说你身上有别人给的气运珠？”
“呃……算是别人给的吧，是我家里的传家宝。哎哎哎你干嘛！”
黎霁冷不丁捏住他的腕脉，银白的灵力顺着经脉往上爬，迅速将姚子衿的奇经八脉全摸了个遍，眉头渐渐拧成一团，“千年气运……你家是做什么的，怎么会有千年气运的气运珠？”
“你说什么？千年气运！”姚子衿显然也没想到，自己的气运珠竟然足有千年，看着黎霁审视的目光，眼珠咕噜一转张口就来：“我家是大家族，也许是祖上机缘偶然得到的呢？这你问我我怎么知道？那么久的事也没个考证的。”
黎霁也没想到自己反应会这么剧烈，于是后退半步作揖道了歉：“气运珠不常见，我突然听到一时激动。是我唐突了。”
“哎呀没事没事。”姚子衿揉着酸痛的手腕，心道这人力气真大。“不过你赶紧把你的气运珠塞回去吧，这东西还是不要乱拿出来比较好。”
黎霁反应过来，将气运珠塞给他：“你帮我转交陆师伯吧，这是我的赔礼。”
“啊？不用不用！”姚子衿连忙拒绝，“我师父不在乎这些的，你看我每日都跟他没大没小这样吵，他回头就忘了的。”
“是我心里过意不去，跟他在不在乎没关系。你帮我送，我……也给你一颗。”
“挖趣？你的气运珠不要钱吗？”
“就是十年气运而已。”
姚子衿这才松了口气。“我帮你送可以，但我不要你的气运珠。”姚子衿眨眨眼，“我要你教我怎么对付裴师姐，嘿嘿……”
青欢睡得头痛欲裂，起来猛灌了两大杯水后，取下颈上的璎珞圈，摘下除黑玉珠外的五颗不规则的宝石，在桌上一条排开，怔怔呆了好久。
那五颗宝石与黑玉珠在一起时不甚显眼，单独拆分出来后却意外的璀璨，从不同的角度看都是不同的颜色，带有宝石独有的光泽，盯着看久了就会晃神。
她第一次见到九阴时，便死缠着他要学占卜之术，大巫贤便把这三世六爻石送给了她，手把手教她掷子识卦，倾囊相授。
她至今都记得自己算出的第一卦，是小巫贤什么时候会回家。奢比尸真就在卦上的时间回来了，一脸看傻子的表情瞪着傻乐的她。
“三世命历，六爻起卦……”她握住五颗流光溢彩的宝石，手腕一抖撒在桌上。未等宝石稳住，掌心就传来剧烈的刺痛。青欢眼皮一跳，缓缓摊开左手。
除拇指外，人的手都有三个指节。此时她的中指的下节和无名指的上节皆被划开了深深的两道深可见骨的血口。
她木然看了许久，在看到随鲜血流出的黑气时，双眼明显黯了下去。
敲门声就在这个时候响起，黎霁几乎是扔下食盒就朝她跑过去，抓着她的手紧张地问道：“怎么受伤了？”
青欢抽回手，把三世六爻石一颗颗安回璎珞圈中，然后戴回自己脖子上。
黎霁道：“你在卜卦？”
青欢点头。
黎霁小心翼翼开口：“为奢比尸？”
“嗯。”
黎霁深吸一口气，拖过凳子坐到青欢身边，从食盒里一样一样往外拿东西，故作轻松问道：“结果怎么样？”
青欢犹豫了一下，回答：“没有结果。”
“还没有卜吗？我是不是打扰你了？”
“不是。”青欢道，“还未起卦，已知结局。”
黎霁手上的动作一顿，立刻又恢复正常。
青欢摊开掌心给他看：“六爻未起便伤，至空亡赤口两位。留连事难竟，去者无回程，六畜多作怪，病者出八方，空亡事不祥，阴缘多乖张，赤口防咀咒，诚恐染瘟皇。”
“它在警告我，不要再算下去了。窥知天命的后果非我所能承受。”青欢沉声道，“所以奢比尸的事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黎霁端碗的手有些发抖，他迅速将碗碟一一摆放好，然后眯起眼睛笑道：“别想那些了，尝尝我带回来的吃食？都是我在枢阳峰膳房里挑的，刚出炉还热乎呢！你看看这个，是糖糕！我尝过了，不会太腻，你肯定喜欢。”
青欢见到吃的便将那些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拈起一块咬了一口，嚼了几下后又把剩下的都塞进嘴里。
黎霁看着她面上的黑气消散，笑容挂在了嘴边。
“你把陆峰主的肘子也拿来啦？”青欢看见满满一盘的猪肘子就觉得好笑。
黎霁撑着下巴看着她：“我在灶上发现一盘没被陆师伯动过的，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就拿来给你尝尝。”
青欢很快抓住了重点：“你叫他什么？”
“陆师伯啊。”
“他让你喊他师伯？”青欢没忍住笑出了声。
黎霁也笑：“对啊，怎么了吗？”
“他总想让我喊他师兄，有一回我路过演武场外，他就在那等我，非让我喊他师兄。”青欢道，“他说他入门最晚，大家都叫他师弟，幸好之后我又来了，他就不算是最小的了。”
“所以你没喊，他就一直惦记着？”
青欢道：“他与我并非师出一人，他师父算是我师叔。”
黎霁应和：“他与我说了。”
青欢想到什么，突然苦笑道：“我连自己的师兄师姐都不愿意喊，怎么会喊他。”
似乎触及到了她的伤心事，青欢的情绪突如其来。黎霁把另一盘糕点推向她，“你尝尝这个，这叫海棠酥，是南边的特色。”
青欢看着那做成花朵模样的糕点，不禁感叹：“做得可真精巧。”
“还有这个，翠玉豆糕，是用白豌豆液和油菜叶做成的。”
“油菜叶也能做糕点吗？”
“是啊，很多东西都能做吃的，以后我都找来给你试试，怎么样？”
“那这个呢？这个怎么是透明的？”
“这个是桂花糕，里面有桂花，看见了吗？”
青欢睁大眼睛：“看见了，真好看。”
黎霁摊开手掌，掌心中灵气化作一块一模一样的糕点，只不过由澄黄色变成了银白。“像不像？”
青欢来回仔仔细细看了几遍，道：“你是我见过灵气化物用得最熟练的了。”
“真的吗？”
“真的。”青欢点头，“还能变其他的吗？”
黎霁问：“你想看什么？”
“小物件都可以吧？瑶山的时候我看你能化剑？”
“可以。太虚。”黎霁翻手一握，银白长剑落入手中，挥洒间剑身带出星星点点荧光残影。
青欢尝试碰了一下，在指尖碰到的那一刹那，长剑迅速消散，重新融入黎霁的掌心。“怎么没了？”
黎霁笑骂道：“欺软怕硬的东西。”
青欢也笑：“你给他起名太虚剑？”
“对啊，好听吗？书上看来的。”
青欢想了想，道：“古剑太虚？三界名器录上的那把？我也看到过。”
“就是照着上面的画变的，听起来是不是很厉害？”
青欢噗嗤一声笑出来：“你这个太虚和那个太虚也差太多了。”
“那可不一定。”黎霁眨眨眼，又变出一柄匕首，开始解带来的肘子，把肥瘦都剔出分开。
青欢道：“这也是三界名器录上的？”
“对啊，它叫昆仑匕。”
“昆仑山攻玉之石所制的昆仑匕？果真和书上画得一模一样。”青欢接过黎霁递来的肉，咬了一小口，指指肥肉的那一堆：“这个不要。”
黎霁把那堆肉拨到一边，直到把所有肘子都解开了，才将油腻腻的匕首收回。
“还有什么吗？对了，我见过你用来捆珺璟的那根绳子，是缚神锁？”
黎霁道：“日晒雨淋不松，刀劈火烧不断，号称天神被绑住都要老老实实的，名器缚神锁。”
青欢来了兴致：“那碧鳞呢？你能变碧鳞吗？”
黎霁摇头，老老实实说：“不能。”
“为什么？你不是可以照样画葫芦吗？碧鳞又不难。”青欢说着就唤出碧鳞，碧绿的蛇形长剑变幻在桌上，一出现便嗡鸣不止。
“怎么了？”青欢拿起碧鳞，皱着眉道，“怎么回事，以前从没有过这样……”
黎霁突然庆幸昨日拜师时离得远，因此碧鳞的异动她没有发现，现下又碧鳞又颤动，让他隐隐觉得兴许和自己有关。
青欢抚摸着碧鳞的剑身安抚它：“怎么会这样？”
青欢淡淡看了眼黎霁，拿起碧鳞出了屋外。
青欢一直走到琅玕木下，将碧鳞平放在树根处，又捡了落叶将它整个儿严严实实盖住，直到琅玕木的气息将碧鳞完全包裹住，嗡鸣才逐渐停止。
青欢抬头看向跟出来的黎霁，欲言又止。
黎霁掩饰地笑笑：“碧鳞是神器，神器有自己的尊严，不会容许和它相近的东西存在。我变不出来。”
说罢觉得自己表达的不是很清楚，又补充道：“我不是说它觉得我跟它像，我只是一个凡人，我是说，呃，好吧，我也不知道它为什么会这样。”
“我知道，它没有在驱逐你。”青欢顿了顿，道，“它在哭。”
黎霁怔住了。之前在旭阳殿也是，他亲切地感受到碧鳞的哀痛，如今再次见到，青欢却说它在哭。他不过一介凡修，如何能让碧鳞剑看到他就嗡鸣不止？
不是威慑，不是恐惧，而是悲哀。
“它好像……”不太喜欢你。青欢没有说出口，毕竟黎霁已经是自己的弟子，如果碧鳞真的不喜欢他的话，以后在他面前自己就少召唤碧鳞好了。
反正她也不爱用剑。
碧鳞在琅玕木叶下许久，青欢才能将它重新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