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欢更喜欢栖在院中的椅上,通常一躺就是一整天。黎霁便在树下摆了几案,茶水小食不断,青欢一伸手就能拿到。

    她格外喜欢那棵琅玕木,时不时还会对着它言语些什么,却听不真切。

    青欢当真如她自己说的无甚好教他,黎霁自身修为本就可观,青欢所修习的功法并不适用他,但青欢没真好意思什么都不教他,绞尽脑汁最终决定拿出看家本领。

    “今天教你御水术,看好了。”青欢指尖轻点额心,淡青色的灵力涌出,随着她手掌所动,院中那一处池水被汇聚成一股水柱,跟随她的引导在空中拉成细长的一条水流,如丝带一般绕着她旋转舞动。

    “御水术的要领就是要专注,调动丹田的灵力,心念合一,操控水流按自己的想法变幻……”

    青欢牵引着水流围绕飞到黎霁身边,“你看,就是这样,很简单的,你试……”

    还没等她说完水柱突然破裂,池水失去控制迅速落下,黎霁从头到脚被结结实实浇了个透。

    “呃……失误……”

    黎霁抹了把脸,笑道:“没事。”

    青欢赶紧解释:“其实御水术不是我最拿手的,我比较擅长用毒,我教你。”

    青欢左看右看也不知道拿什么给他展示,正好夫诸玩累了从外面回来……

    “夫诸,你过来。”

    黎霁:“……”

    夫诸:“嗷?”

    “你别管,过来一下,有点事。”

    夫诸:“嗷!”

    “怎么会?我还能害你吗?”

    “嗷。”夫诸掉头就走。

    “哎哎!”

    黎霁道:“你不会想在夫诸身上咬一口吧?”

    “马上解毒就没事了,夫诸身体很好的。”青欢猛然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我的毒……”

    “要用咬的对吗?”黎霁笑笑,“你给小师姐解毒的时候,不是咬了她一口尸毒就解了吗?”

    “你看到我咬她了?你偷看?”

    黎霁回想那个场面,那时青欢幽暗带光的碧瞳立刻就出现在脑海中,还有那一小截粉嫩的舌头,缓缓舔舐着嘴唇上残留的血。

    他脸颊一烧,避开她灼灼的目光,“是你嘴角有血,我就猜到了。”

    青欢尴尬地偏过头。

    黎霁道:“你怎么跟小蛇一样,还咬人放毒呢?”

    青欢一愣,含糊道:“你才小蛇……”我是大蛇。

    “好,我小蛇,那我也是无毒蛇。这个我学不来。”黎霁道,“所以师尊还有什么要教我的吗?”

    青欢轻咳两声,道:“你也看到了,我其实真的学艺不精。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你多大?”

    黎霁道:“二十一。”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不知道修道是什么东西。”青欢悄悄撇嘴,心想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是个蛋。

    “但是!”青欢道:“我的占卜之术还是可圈可点的。我可以教你这个,你看好了!”

    青欢从树林里找来五颗石子,展示给他看:“我所习之术需要借助外物占卜吉凶,用灵气化物变出来的不行,一定要是现实之物,才能卜现实之事。”

    “师尊不用这个吗?”黎霁指指她脖子上的璎珞圈。

    “这个用来占卜重要之事。占卜毕竟是一件窥探天机的事,终究违背天道,于理不合。一般小打小闹的无关紧要,但是涉及大事就不行了。比如天地大运、王朝更迭或者影响大局走向之事,就要用三世六爻石了。三世六爻石可以最大程度隐蔽气息,防止被天道发现。”青欢道:“我既是你师尊,说到这不得不提一句,今后无论因果如何,万不可做违逆天道之事,否则下场非你我所能承受。”

    “弟子知道。”黎霁道。

    青欢满意地点头。“给你看看也无妨,三世六爻石比较耗费灵力,但在沧清门很安全,也不用担心。”

    青欢取下颈上的璎珞圈,摘下五颗不规则的宝石,放到黎霁手里。

    宝石入手温热,阳光下五彩流溢,华美非常,叫人赞叹不已。黎霁想起他们待在青欢脖子上的时候,并没有多么引人注目。

    他看见璎珞圈上仅剩的黑玉珠,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青欢把璎珞圈举起来给他看,答道:“它叫玄心,好看吗?据说我出生时手里就握着它。”

    黑色玉珠的蕴色浓郁深厚,就只是单纯到极致的黑,看不出有什么特别。可三世六爻石和它待在一起偏偏就失了光泽。

    “那你可要好好待着,伴生玉不常见,能保平安的。”

    “放心吧,我从来离过身。”青欢又把项圈戴回去。“三世六爻石是我年少时一位长者所赠,传闻是女娲补天所用的的灵石,有通天之能,最适合做卦子。”

    “我教你,就这样。”青欢抓住他左手的手指,帮他握拳包裹住五颗宝石。

    黎霁任她摆弄自己的手,眨眨眼没有说话。

    “就这样啊,抓好别动。”青欢嘀咕,“怎么我一只手就很难抓住,你倒是刚刚好。”

    “然后看我,这样……”青欢忍不住弹了他脑门一下,气道:“看手!不是看我脸!”

    黎霁讪讪地摸鼻子。

    “心中默想你要占卜的事情,然后跟我念口诀,三世命历,六爻起卦,因果轮回,阴阳交效。”

    黎霁跟着念了一遍。

    “然后扔!快扔啊!”青欢拿自己的小石子给他示范,“这样,手腕用力,扔出去!”

    黎霁依言抛出三世六爻石,其中一颗宝石因为用力不当咕噜滚了老远。

    青欢:“……”

    “看来我没什么天分。”黎霁准备去捡回来:

    “等等。”青欢阻止了他,“虽然卦偏了,但落子成卦,还是可以卜的。你别急,我看看该怎么解。”青欢随意在袖子上擦了一把,跑到那颗宝石前蹲下,极没形象地俯下身越过它看向黎霁这边的四颗。

    片刻之后,青欢啧啧摇头:“你这卦象可不太好啊。”

    黎霁眉心一跳,问:“怎么不好了?”

    “你看啊,五方之仕,四为一,其二居南,其二居北,独一位极西。”青欢把黎霁面前的四颗归拢到一起,“南北可归一,东为卦者,缺西一门,五方难归。你所求之事恐难得圆满啊。”

    黎霁一僵。

    青欢看他脸色不怎么好,料想是被卦象吓到了,于是安慰道:“你才第一次占卜,大多都是不准的,不要太担心。”

    黎霁问:“师尊第一次占卜也如我一样吗?”

    青欢歪了歪头:“我第一次用的是普通的石子,后来熟练了就用铜钱,是到很久很久之后才用三世六爻石占卜的。你一上来就用这等卦子,肯定是不行的。”

    青欢收回三世六爻石,将它们一个个安回去,叹了口气:“怪我没有考虑周全,打击到你了。”

    “不会。”黎霁摇头,把这个话题转过去,“师尊的卦象呢?”

    青欢看着自己扔下的小石子,笑道:“我么?是个好卦。”

    黎霁闻言也笑了:“师尊卜的是什么?”

    青欢道:“我算今晚能不能吃上糖酥鸡。”

    黎霁大笑:“这不算作弊吗?”

    青欢眨眨眼:“不管促成结果的原因是什么,只要结果达成了,那占卜就是成功的。”

    “你有理。”黎霁道,“那你要不要帮我一起?”

    “我可以捐献一个坑。”

    “得嘞。”

    除去每日修炼,黎霁就去林中伐一些树,做些东西往院里添置,零零散散将小院打理的与从前大相径庭。他将院子周围篱笆加固,在其下种上了在山中寻来的牵牛花藤,藤蔓盘篱而上,竟也有种风雅。

    青欢喜欢吃自己做的菜,黎霁索性在角落翻了一小片新土,种上些瓜果蔬菜之类,又每日割些夫诸喜欢吃的鲜草,放在他专门为它搭的小厩中。

    夏日燥热,青欢便从躺椅挪到小池塘,花许多时间在里面泡着。雪水一直是清凉的,黎霁在里面养了几尾鱼给她打发时间,于是她本来是泡着水,到最后总会变成抓鱼玩儿,弄得浑身湿透,立刻就有热水澡泡。

    黎霁真的如他说的,将青欢照顾得无微不至,除了碍于礼数做不到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其他基本上就是恨不得不让青欢动一次手。

    而青欢,渐渐熟悉起来后没有了刚见面时淡漠疏离的模样,虽然偶尔端着师尊的架子,但有些时候也许是本性暴露,实在跟顽皮少年没什么两样。只是尽职尽责地记着黎霁好歹是拜入她的门下,不教他些什么心里总过意不去。

    想是这么想,该享受的时候还是毫无心理负担。

    黎霁几乎每晚都是逼迫着自己修炼到实在坚持不住才上床去睡。竹屋上了年岁,以至于他能清楚地听到隔壁青欢在房中踱步,或是睡觉时翻了个身。他一想到那人就睡在与他一墙之隔,心中便生出莫名其妙的感觉。

    他发现青欢并不用香料,身上的青草气却经久不散,她解释说有一天突然就有了,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晚宴那日,黎霁早起时青欢还未醒,他照常做了早点放在灶上温着,青欢醒了便可以吃。又给夫诸添了新的草料,打扫了落叶,整理了菜园,将一切都打点得差不多,正准备去修炼时,青欢在忽然房中唤他:“黎霁,你过来一下!”

    他踟蹰了一下,还是推开了门。

    青欢坐在妆台前,扯着自己的头发满脸不耐。

    她倒是早已穿着妥当,只是一头秀发乱糟糟的顶在头上,莫名显得娇憨。

    青欢也有些不好意思,道:“你帮我看看,可能是昨晚睡得不老实了些,我这头发似乎打结了。”

    黎霁默默接过梳子,犹豫了一下,挑出一缕乌发一下一下小心翼翼地梳通。

    青欢的头发细密丝滑,握在手中清凉柔软,梳开来就有青草气飘散。

    也不知道是睡得多不老实才能结成这幅模样。

    两厢沉默许久,青欢突然道:“黎霁啊,我问你,你的心愿是什么啊?”

    这是青欢第二次跟他提心愿之事,黎霁顿了一下,含糊道:“我就想在你身边。”

    青欢想了想,道:“这个不够,有没有再大一点的愿望?”

    黎霁垂眸:“没有。”

    青欢一听有些丧气,于是道:“那可能是还没到时候……你要是有那种非常强烈、非常迫切的愿望,一定要告诉我,我可以帮你。”

    黎霁笑:“师尊是什么圆人心愿的神仙吗?”

    “神仙要都像我这个样,那谁还想飞升?”

    黎霁咋舌:“师尊……你好像不太认得清自己。”

    “有吗?我修为又不高,每天还疲于修炼。”

    黎霁:“……”嗯嗯,修为不高,也就仙尊的阶位而已。

    “走在路上都没有人搭理我。”

    黎霁:“……”谁叫你浑身都写着“生人勿近”。

    “我长得还平平无奇,貌丑无盐,大家看我一眼就低头不想看了。”

    黎霁:“……”是我瞎了。

    青欢道:“总之,有你在苍玉山陪我挺好的。”

    黎霁道:“我还怕师尊好清净,嫌我烦。”

    “不会,每次兰棠他们来我都挺高兴的。”青欢道。

    “我又不是小师姐,也不是大师兄,没有在你身边长大的福气。”黎霁道:“你很喜欢小师姐。”

    青欢纠正:“我一样喜欢云景。”

    “你这个姑姑倒不偏颇。”黎霁笑道,“好了,看看怎么样?”

    青欢看向镜中,乌黑的发丝都被梳顺了,还在头顶盘了个流云小髻,用一根素竹发钗挽着,青欢晃晃脑袋,上面嵌着的铃铛就发出一阵清脆的叮铃声响。

    那钗一看就是竹制的,没有过多的装饰,倒是有些像碧鳞似的,被打磨成弯曲的蛇形,最顶端有一个孔洞,铃铛与孔洞一般大,是银白色的一小个,和青竹搭在一起别有一番韵味。

    “这是你做的?没想到你还有这种手艺。”

    黎霁有些不好意思,“你喜欢吗?”

    “很好看,谢谢你。”

    黎霁道:“先前师尊说你有一千多岁了?”

    “看不出来吗?”

    黎霁道:“看不出来。”

    青欢笑道:“修为到了一定程度就能驻颜,所以那么多人拼命修炼,不仅为了长寿永驻,还能永葆青春。”

    “师尊等了千年,还没等来飞升之机吗?”

    青欢笑容一僵。

    黎霁只以为她气运不佳,久久无法飞升耿耿于怀,没成想青欢道:“我的飞升之机,八百年前就来了。”

    黎霁吃惊:“那师尊是……渡劫失败了?”

    青欢垂下头,声音闷闷的:“我没有应劫。”

    黎霁更加不可思议:“多少人穷尽一生都求不来飞升雷劫,师尊为何不应劫?”

    青欢却只是看向窗外的琅玕木出神,好半晌才缓缓道:“我宁愿永不飞升。”

    山间清风抚过琅玕木,枝叶碰撞沙沙作响,她眼中一闪而过的痛苦令此景在此刻看来有些悲怆。这种感觉他体会到过的,就在碧鳞剑上。

    这时院门忽然被推开,将两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看到来人,青欢笑道:“你看,可见不能背后说人的。”

    裴兰棠挽着裴云景,兴高采烈讨论着院中多出来的东西,光一个篱笆门就被她踩在间隔上,沿着门轴开开关关来回晃了好几趟。

    “大师兄!这个真的好玩!你也一起啊!”

    裴云景皱着眉道:“兰棠,快下来,别摔了。”

    “不会的,你看。”裴兰棠一脚得更起劲,竹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响声。

    裴云景道:“它要坏了,你快下来。”

    “哎呀它很牢啊,你看,你看,我还能这样,这样……”

    哐当一声,竹门脱离门框,压着裴兰棠结结实实摔在地上。

    裴兰棠捂着屁股从竹门下爬出来,“……大师兄你怎么不接住我?”

    裴云景丝毫没有帮把手的意思。“摔痛了吗?下次还玩吗?”

    裴兰棠翻了个白眼:“这也太脆了,破东西。”抱怨间她看到窗前的青欢,立刻脆生生地唤道:“姑姑!我跟大师兄来看你了!”

    黎霁一阵恶寒。“小师姐对师尊还真是与众不同。”

    青欢道:“有吗?不是都一样吗?”

    裴云景不出意外斥责她:“兰棠,你这样太放肆了。”

    “怎么了,这是姑姑家,又不是别人。”裴兰棠说道,径自推开了门。

    四人八目相对,面面相觑。

    裴云景整理了衣衫,朝二人行礼道:“裴云景叨扰姑姑,叨扰黎师弟了。”

    裴兰棠有样学样,对着青欢极其草率的欠身,再看向黎霁时干脆连行礼都懒得行了。“裴兰棠叨扰姑姑。”

    “兰棠!”

    “和小黎子。”

    黎霁也回礼道:“大师兄,小师姐。”

    裴兰棠:“你竟然不跟我呛?”

    黎霁微笑:“说什么呢小师姐?一定是我做错了什么让师姐不舒服了,才故意不理我让我自己反省反省,避免日后万一冲撞了师尊,被逐出门去,小师姐用心良苦,黎霁受教了。”

    “你在说什么呢?不是,姑姑,大师兄,不是他说的那样,我没有针对他!”

    黎霁垂下头揪着自己的袖口打圈:“小师姐觉得这样就算针对了吗?师姐真是太善良了,我以为这只是师姐在帮助我呢!”

    裴兰棠炸毛:“你你你少恶心人!我告诉你!你再这个样子我就揍你了!”

    黎霁:“师姐不计较我失礼,还要指点我的修行吗?黎霁实在是惭愧,还以为师姐不喜欢我,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裴兰棠算是明白了,这是在报先前自己警告他的仇。

    “黎霁你真是好样的!”

    “谢谢师姐夸奖,都是师姐教的好。”

    裴兰棠嘴一撇,满脸怨怼地瞪了黎霁一眼,竟一股脑整个儿扑进青欢怀里,“哇”得一声大哭。

    “姑姑!你不疼兰棠了!”

    青欢摸不着头脑:“怎么会?”

    裴兰棠:“那天我好心带小黎子去前山玩儿,他竟然!竟然!”

    裴云景紧张道:“他怎么你了吗?”

    黎霁:“……”

    裴兰棠哭得伤心欲绝:“他竟然警告我不要缠着姑姑!说我就是个烦人精!姑姑一点也不喜欢我!还说有他在了姑姑就只喜欢他了!”

    黎霁:“……”

    裴云景:“……”

    青欢耳根一红。“瞎说什么呢?”

    裴兰棠更委屈:“姑姑还说我瞎说!你就是更喜欢小黎子了!我和大师兄两个人都比不过小黎子吗!”

    裴云景忙着将人从青欢身上扒下来,“你再胡说八道就回去关禁闭吧。”

    裴兰棠挣脱了他又扑上去:“哇!你放开我!姑姑你看!大师兄也跟小黎子一起欺负我!”

    “裴兰棠!”

    “呜呜大师兄还凶我。没人爱的小孩就是这样的生活吗?”

    黎霁:“……”

    裴云景:“……”

    青欢:“……兰棠啊”

    裴兰棠泪眼汪汪看向青欢:“呜哇!姑姑你说你更喜欢小黎子还是我!”

    青欢:“……你。”

    裴兰棠抿了抿嘴把嘴角的笑容压下去,得意地瞥了眼黎霁,“那裴兰棠和裴云景呢?姑姑更喜欢谁?”

    裴云景:“……”

    青欢:“都喜欢。”

    裴兰棠从来没想过与裴云景争个什么,反而因为这个答案暗暗窃喜,她把下巴抬得高高的,更加得意地看向黎霁。

    看吧,姑姑更喜欢我们!我们!加起来就是两份!比你多!哈哈哈哈!叫你猖狂!

    裴云景扶额:“别闹了,你看看你还有个姑娘的样子吗?”

    裴兰棠冲裴云景做了个鬼脸,在裴云景变脸前赶紧识趣地离开青欢怀里,规规矩矩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不闹了啊。姑姑,我们今天来是接你去旭阳峰的。”

    黎霁道:“这不是才一大清早吗?”

    裴云景摊手:“她卯时便起来了,嚷嚷着要过来,把枢阳峰上上下下弄了个鸡飞狗跳,非把所有人都吵醒了才罢休。”

    黎霁道:“小师姐不是住旭阳峰吗?”

    裴兰棠伸个懒腰:“大师兄又不回来,旭阳峰冷冷清清的,我一个人害怕。”

    裴云景毫不留情拆穿:“她这段时间天天待在枢阳峰,跟姚师弟两个人天没亮就开始疯,一直玩到大半夜,干脆就在枢阳峰住下了。”

    “有时候我就在想,大师兄你到底是不是故意的。”

    “怎么了?”

    裴兰棠悠悠道:“大师兄对所有人都是和和气气的,偏偏在我这一口一个‘不守规矩’‘不得无礼’。”

    裴云景微愠:“长兄如父,我只是指正出你做的不好的地方,希望你改正。”

    “这个解释我接受,我确实有很多毛病,大师兄教导我我也是应该的。”裴兰棠道,“但是!你为什么老喜欢揭我的短?这是什么道理?我也要面子的好不好!大师兄你这样让我很难在师弟师妹们面前树立威信啊!”

    黎霁微笑:“不用担心,小师姐在大家心里的形象已经根深蒂固了,凭大师兄三言两语轻易改变不了。”

    裴云景忍笑忍得辛苦,裴兰棠久久等不到答案,翻了个白眼拉青欢出门。“姑姑带我去走走,不想看见他们了。”

    青欢觉得好笑:“苍玉山可没地方能走走。”

    “无所谓,我就想跟姑姑一起,像小时候那样。”裴兰棠嘟起嘴,不满道:“我长大后姑姑再也没带我散过步了。”

    青欢顿时有些愧疚。这些年她一心扑在自己的事上,确实忽略了这两个孩子,于是对裴云景道:“云景也一起。”

    裴云景呆了一下,立刻小跑到青欢身侧,不近不远挨着她走,脸上的雀跃压都压不住。

    “黎霁……”

    黎霁指指倒在地上院门,笑道:“我就不去了,得先把院门修好。”

    几人同时看向裴兰棠,裴兰棠靠在青欢身上装聋作哑。

    黎霁从厨房拿出一盘糕点,包在油纸里递给裴云景:“师尊早膳还没用,劳烦大师兄提醒她吃下去,还有,不要让师尊去危险的地方。”他看了眼日头,道:“午时初回来吧,我做好了饭等你们。”

    裴云景道:“你放心,我不会让兰棠带姑姑乱跑的。”

    “大师兄!”裴兰棠叹气,“算了,脸是什么东西,我早就没有了。”

    青欢偷偷地笑。

    黎霁一见她笑心便软了下来:“中午吃莲子羹,早点回来。”

    青欢道:“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子像什么?”

    裴兰棠回答:“像个送丈夫出门的幽怨小娘子。”

    黎霁看着青欢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顺着话头道:“夫君早去早回,妾身在家等你哦!”

    ……

    苍玉山不大,三人不到半日便上上下下走了个遍,巳时末便回了小苑。黎霁这回做了满满一大桌菜,裴兰棠照样和黎霁抢菜,只不过两人抢到的都往青欢碗里堆,青欢偷偷又夹给裴云景,裴云景开开心心吃了三大碗。

    午后青欢又犯困,于是在椅上歇了,裴兰棠硬抓着青欢的手搭在自己头上,然后枕在青欢身边也睡了,裴云景要去招呼客人,用过饭便匆匆离开了。

    黎霁变出一根藤蔓摇着寒水扇,自己在院子另一角打坐,时不时抬眼看看青欢。直到日渐西山,裴云景才来了传音,让他们动身去旭阳峰。

    裴兰棠睡眼朦胧,顶着一身汗抱怨:“为什么寒水扇不凉?”

    黎霁脸不红心不跳:“一定是你太怕热。”

    “不对啊,姑姑明明比我更怕热,为什么姑姑没有出汗?”

    “可能是因为寒水扇不愿意给你扇风。”黎霁面不改色扶青欢坐到夫诸背上,“小心……”

    “师姐会御剑吧?”

    “啊?”裴兰棠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黎霁乘着幻化出的太虚剑,和夫诸并排飞走了。

    “黎霁!姑奶奶迟早弄死你!”

    旭阳峰大殿依旧庄严肃穆,十几丈远就是绝崖飞瀑。与之前聊聊无人的冷清景象不同,今日旭阳峰内布置极尽奢华,两侧添上了许多客座,坐垫用的是绣金丝帛软垫,案桌用的是上好的黑檀木,还有犀角樽,白玉盘,他山玉筷……每张桌案上都摆了十二道菜,美酒飘香数十里,真真有几分九天琼宫的感觉。

    殿里几乎坐满了人,还未开宴,便都没在自己的位置上,而是抓紧难得的机会结识人脉,言笑晏晏。

    青欢迈进殿门的时候,四周躁动戛然而止,无数双眼睛一时全放在她身上,她不禁皱了皱眉。

    众人在陡然的寂静中纷纷坐回位上。

    青欢又回到了初见时的冷淡,平静地路过所有人,踏上三阶台阶,坐到了最上方的玄玉座上。

    殿内愈发寂静。

    玄玉座旁照样是布了两个一看就是临时加上的竹椅,同玄玉座前一样摆了用餐的案台,上面无一例外是十二道珍馐。

    黎霁站在玄玉座侧微微垂着头,无视了那些同样落在他身上的目光。

    裴云景把名录递给青欢:“这次受邀的共有三十五家仙门,以及沧清门在内的七大宗。仙门之家悉数到齐,七宗内只有荼鸣山望舒宗未到。”

    青欢扫了眼名录便将它收起,淡淡道:“知道了。”

    裴云景点头,向众人道:“仙尊允,开宴。”

    却没有一个人有动作,气氛沉闷得可怕。青欢自顾自夹了块藕片尝了一小口,便放下筷子没再动过。

    没有黎霁做的好吃。

    黎霁看在眼里,不禁失笑。

    怎么还挑嘴了呢?

    青欢坐的端端正正,目光落在殿内众人身上,看似专注实则没有焦点。陆镜在一旁打圆场:“大家不要拘束。今日宴上用的可是本峰珍藏的好酒,八十年的桃花酿,大家快尝尝。”

    一位中年男子观察许久,捋着胡须悠悠道:“今日仙尊座旁之人,在下看着倒有几分眼熟啊。”

    此言一出,殿内嘈杂四起,仙门中人纷纷应和。

    “我也觉得在哪见过。”

    “这是不是那个那个!我见过!”

    有上了些年纪的老人眯缝着双眼思考许久,顿然道:“老朽记得不错的话,这莫不是前些日子大闹仙门百家的那个灵修吗?”

    青欢偏头看了眼黎霁,黎霁尴尬地耸耸肩。

    一语道破,群情激奋。

    “就是那小子!”

    “就是他,不知用了什么龌龊手段打败了我大哥,把我爹气的至今卧床不起!”

    “妈的,老子不服!别拦着我!上次是老子轻敌,今天一定把这臭小子打趴下!”

    未被黎霁找上门的仙门大宗也早就听说过这回事,现下就乐呵呵地看免费的热闹,时不时还嘲讽几句。

    “自己弱还好意思怪别人?”

    “你知道什么!这小子一来就说他刚修道半年,让我们挑一人与他对擂,还说要全部族人都到场,看他怎么打趴我们的人!简直猖狂至极!”

    “怎么偏找你家不找我家?还不是看你家没本事,轻而易举就能立威?换作我家必不会让他竖着出去。”

    “就你能吹,你家这么牛怎么不见七宗有你名呢?”

    “百家排名你家都要垫底了吧?”

    “今年仙门大会一定打得你跪下求饶。”

    “那我拭目以待喽。”

    ……

    青欢被吵的有些头疼,按着眉心揉了好一会,这时裴云景突然操纵着什么往殿下飞去,那东西悬于大殿正中,突然爆发出剧烈的灵气激荡,将众人吹得衣发翻飞,修为低一些的竟直接被掀翻在地。

    黎霁下意识就是护住青欢,可窥见后者正襟危坐岿然不动,只是发丝被吹乱了几根。索性灵力激荡了片刻就停歇了,他这才透过半空中那团灵力球看见其中之物,赫然正是寒水扇。

    这段时间观察下来,黎霁发现寒水扇并非是青欢的法器,但青欢会无时无刻不带着,好好的一柄法器真就被她当做普通扇子只用来扇凉。

    现下看来似乎并不是这样,在这剧烈却并不算强劲的灵力激荡中,看起来威慑大于镇压,并且只靠这不痛不痒的威慑,殿中众人悉数噤声,尤其是在场的七宗中人,表情很是难看。有胆子大的弟子抱怨了几句,立刻被自家宗主骂了回去。

    终于安静下来。青欢轻咳了两声,侧头偏向黎霁,道:“这位是本尊新收的弟子。”

    殿内一阵唏嘘。

    黎霁举起一只手,掌心朝向众人,四指曲了两下,笑着打招呼:“大家好啊,我是黎霁。”

    沉寂下去的叫骂声又渐渐响了起来。

    “这臭小子怎么拜入沧清门了?还被青欢仙尊收作了弟子?”

    “之前我族邀请他做客卿,这人说的什么?我绝不会加入任何一个家族和宗门!我还信了!操蛋!原来是看不上我家庙小,惦记着沧清门呢!”

    “所以他连挑二十家是为了引起沧清门的注意吧?好家伙这是那我们当投名状?这一手算盘打得我娘在阎王庙都听见了。”

    “原来你他妈的叫黎霁,老子记住了!”

    “我想揍他,有没有人一起?”

    ……

    青欢烦躁地深吸一口气,提高了声音道:“黎霁如今是本尊的弟子,你们有什么意见吗?”

    黎霁有些意外地看向她。

    “仙尊,话可不能这么说。我们与黎霁是私怨,不能因为他是您的弟子就让我们放下恩怨吧,我们二十家氏族好歹也是百年世家,因他颜面扫地,被天下人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耻笑。并非我们无力敌他,只是这小子一次只挑战一人,每家子弟总有强有弱吧,胜败乃兵家常事,只是因为一场败局就让我们被世人辱骂,如此于情于理都不合适吧?”

    说话的正是先前第一个说话的中年男子,青欢盯着他许久,才眯起眼,道:“我记得你,你的机关弩能同时射出十二根银针,分别刺入十二处大穴,封住全身经脉,使灵力滞涩,运转不畅,形同返璞之人。”

    那人面对四周投来的目光顿时得意洋洋,拱手致礼道:“仙尊过奖了,在下浊漳水北曾家家主,曾谙。曾氏以机关术闻名天下,在下只是粗通些机括之术,仙尊说的正是在下的法器。”

    世家之中有本命法器的可不多见,他从衣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银制弓弩,急不可耐传递给大家看,又取出一个四方的小盒子,盒子一侧有十二个小孔,孔中散发着寒气,夸耀道,“此弩名唤十二栏,是曾家耗费数代人心血研制,到我这终于大成。一旦射中便半分灵力也使不出,强行运功更会导致内丹直接爆裂。”

    闻言之人暗暗倒吸一口凉气。内丹是修行之人命脉,内丹一碎就断送了修行的一切可能,只能沦为废人一个。

    浊漳水曾家便是因这一法器的存在,在世家仙门之中势头愈盛,逐渐对七宗之位虎视眈眈,这次报名了仙门大会也是想一战正名。

    只是没想到,风头正劲之时,被个初出茅庐的小子当头一盆冷水,浇成了笑柄。

    青欢静静听他吹嘘,神色冷淡,嘴唇抿成一条线。她心情不好时便是习惯抿嘴,眼里平淡又冷漠,仿佛立于众生之中,众生又与她无关。

    黎霁接过话茬,道:“浊漳水北的曾家?我想起来了,我第一个找上的便是曾家。曾家家主嘲笑我不自量力,就让他家一个刚结丹的旁支弟子来跟我打,结果不出三招就跪地求饶了。”

    殿下传来一阵嗤笑,曾谙气得吹胡子瞪眼。

    黎霁依旧笑着,语气却便得冰冷。“赢了比斗后,曾家觉得颜面无光,怕我离开后将此事大肆宣扬,便合全族之力将我关入了筑舆塔。”

    一言激起千层浪,先前指责黎霁的世家中人几乎立刻一边倒,开始不齿和唾骂曾家。

    “我听说曾家百年的机关术全用在了筑舆塔里,里面各种机关暗器数不胜数,稍微不注意就触发了什么机关,被扎个一身窟窿,越往上越举步维艰。四层之下护体灵力可挡,四层之上任何灵力结界都不管用,号称连神仙进去都要脱层皮。”

    “因为输了比试就将个大活人抓起来关进去,这不是奔着要他去死吗?”

    “虽然老子也想杀了黎霁,但老子是想堂堂正正打败他,龌龊手段我家绝不屑与之为伍。”

    曾家人一个个面色难看至极,曾谙更是气极,指着黎霁破口大骂:“你算什么的东西,也敢编排我浊漳水曾氏?谁进了我家筑舆塔不横着出来?你现在不是好好站在这里吗?那天你明明就是全须全尾离开曾家的,这么大的事岂是你上下嘴皮一碰就能随意编造的!”

    黎霁嗤笑道:“筑舆塔一共九层,入口在一层,出口在顶层。一层为箭矢雨。二层为滚石,三层为水银池,四层为兵甲人,五层四者皆有之,外加伏火、机弩、铁索绊,六层……”

    “闭嘴!”曾谙怒声制止他继续说下去。筑舆塔乃曾家禁地,若是被世人都知道了其中秘窍,曾家便相当于将所有机密开诚布公,再无隐秘之处,怕是列祖列宗都要爬出祖坟骂他不孝子。

    黎霁耸肩:“六层我没去过,我在五层打了个洞逃出来了。”

    有人高声问道:“不是说筑舆塔出口在顶楼吗?你怎么从五层出来的?”

    黎霁道:“虽然没有脱层皮吧,但也吃了不少苦头。”

    青欢看向他,黎霁回以微笑掸了掸袖子,青欢瞬间明白。

    四层之上确实难过,他也确实没办法全须全尾出来。只是再生之力让他缺损的肢体重新生长出来,外人看来才是完整地进完整地出。

    各种痛苦艰难只有他自己知道。

    曾谙怒斥道:“谁知道你买通了哪个不长眼的弟子打听来这些我家的机密!”

    黎霁道:“这我可太冤枉了。曾家怕我离开后大肆宣扬有辱曾家名声,可我黎霁从未对旁人说过半个字,不知你家败于我一籍籍无名小辈之事是谁说出去的呢?”

    殿下议论纷纷。

    “好像确实没听这小子说过自己上门打了哪一家,但是总能知道他做了什么是赢是输……”

    “说到这个老子就气。老子特么打输了去跟隔壁家家主喝闷酒,喝多了自己嘴上没把门说出来的。”

    “我家是我那混蛋儿子跟狐朋狗友诉苦的时候供出去的。”

    “在下去拜访老友时刚好遇见黎霁踢馆……”

    黎霁道:“说不定真是你家哪个弟子被买通说与旁人听的呢,家主回去可要好好查查,谢我就不必了,助人为乐是我的美德。”

    “谢你什么?”

    “当然是谢我帮你提醒你曾家还有这么个不忠不孝的蛀虫。”

    “黎霁!”曾谙大怒,“不要以为你拜入了沧清门,成了青欢仙尊的徒弟就能口出狂言了!我打听过了,你并非哪家世家子弟,也与七宗之人无关,我奉劝你一句,得饶人处且饶人,没有家族支持还如此狂妄,我看你能横到什么时候!”

    青欢冷不丁出言道:“没有家族支持本尊就给他撑腰。适可而止,曾家主。”

    曾谙怒极开始口不择言:“你还有脸指责旁人!仙门百家敬你为仙尊,你又做得如何?沧清门宗主闭关百年,七宗之首便成了你的一言堂了?名不正言不顺,倒是连宗主令都由你调遣了?如今还堂而皇之坐在宗主的位置上,莫不是趁宗主闭关就想取而代之?你一个女人有什么资格做一宗之主!”

    “曾谙!”殿内沧清门一众悉数起身,楚赢和陆镜同时出言呵斥。

    黎霁瞬间化出太虚剑,剑尖直指其人:“你有火气放马冲我来,嘴巴放干净些!”

    青欢依旧冷淡地不像话,只是微微歪着头,似乎有些不理解他的意思。

    裴云景按下黎霁的剑,走下台阶,寒水扇顺势飞到他手里。

    黎霁还是头一回看他露出如此阴森的表情。他说:“曾家主不认得寒水扇,今日到场的诸位仙尊想必识得,不如给曾家主讲讲?”

    见没有人吭声,裴云景便看向一位亦持一把白羽扇的年轻男子,道:“蒲瞭阁湘君仙尊,您博学广智,好为人师,不如就由您给曾家主说说吧。”

    湘君死死盯着裴云景手里的寒水扇,握着自己羽扇的手有些发白,面上却不动声色地道:“见寒水扇如见沧清门宗主。”

    在场的大多数根本没见过沧清门宗主,可他是亲眼见过的,寒水扇对他们这些仙尊的威慑力显然比没见过世面的小辈要大得多。

    那可是八仙尊之首,人族第一人的法器,方才出现的时候那股气息让他几乎就想转头就走,现下看来应当是宗主闭关前交给了裴云景代行掌门之职。

    裴云景冷声道:“宗主不日出关,诸位心有不服者,可亲自向宗主进言。”

    鸦雀无声。只有玄玉座上的女子抿了口茶,茶杯放回桌上时落下极其轻缓的一声。

    “今日宴席是为小巫贤之事,其余的,本尊不管。”青欢抬起眼,“瑶山村之事想必诸位已经知晓,小巫贤一事一日不解决,谁也不知道下一个瑶山村会出现在哪。”

    “可我等除了‘小巫贤’和‘尸毒’,其余对他一无所知,实在无从办起啊。”

    青欢瞥了眼黎霁,后者会意,上前半步道:“小巫贤名唤奢比尸,是妖族十二祖巫之中司毒之巫,可引魂魄寄生活物□□。妖神大战中手下尸鬼以尸毒杀伤无数,被尸鬼伤到的人皆会感染尸毒,尸毒发作之人又会变为尸鬼,以此吸食活物精气供养自身。最后的消息是妖神大战中肉身被赤龙焚为灰烬,因为其魂魄可以不断更换宿主,所以人形不能确定。只是魂魄将散之际他附身在战马之上,所以本体应当是半人半马、兽身人面的模样。”

    “若是可随意更换宿主,那具体样貌也无从得知啊。”

    黎霁耸耸肩表示自己只知道这么多,青欢却突然道:“他的耳朵很大,这是天生的,改变不了。”青欢指着自己的耳廓,“这里戴一个耳挂,是蛇头咬住耳垂,蛇尾自然下垂的样式,一边一个。”

    她顿了顿,补充道:“不要杀他,要活的。”

    “如此便好找许多。只是天大地大,要找这样一个可以变换样貌的妖怪还是无异于大海捞针。”

    殿中又沉默下来,片刻之后曾家突然有个弟子嘟囔道:“可以用北曜星盘啊!”

    声音不大,在殿中却格外清晰。曾谙怒瞪他一眼,后者低下头不敢吭声。

    青欢立刻站了起来。“北曜星盘在曾家?”

    “北曜星盘传说自妖神之战后就消失了,原来在曾家吗?”

    “北曜星盘可定万物方位,用来找小巫贤再合适不过了。刚好在曾家手里,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曾谙沉着脸道:“北曜星盘确实在曾家手里。”

    “那快拿出来吧!早一日找到小巫贤也早一日宽心!”

    “并非我不愿借星盘一用。”曾谙道,“只是这北曜星盘正供奉在筑舆塔塔顶,我也无能为力取出。”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难怪弄这么一座塔,还全都是机关,若是为了守护此宝倒也合情合理。”

    “只是如此便指望不了北曜星盘了,那还有什么办法能找到小巫贤吗?”

    “我入筑舆塔,取北曜星盘。”众人顺着声音看去,青衣嘴唇抿得紧紧的,眼里青光果决。

    “我……”黎霁刚想说他陪青欢一起,就被曾谙打断,“以仙尊的本事一定能取到北曜星盘,但筑舆塔毕竟是我族禁地,我愿为天下大义开放筑舆塔,但也有一个要求。”

    他伸出一根手指指向黎霁:“我要他随仙尊一道入塔。”

    黎霁乐了,挑眉笑道:“可以。”

    青欢无比复杂地看他一眼,在看到他眼里的坚决时忍不住叹了口气。

    “我乏了,你们继续吧。”

    陆镜忙道:“你去歇着吧,这里有我们。”

    青欢点点头先行离开,黎霁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

    夜里的旭阳峰比苍玉山还要孤清,一扇殿门将热闹与他们隔绝开来。夜里的风还是温热温热的,青欢却觉得有些凉。许是旭阳峰足够高,这里的月亮也比别处大上许多。

    青欢走着走着就停下来,安安静静地看那轮月亮。黎霁一直在她身侧,替她挡去了不少山间风。

    “我与小巫贤年少相识,”青欢蓦得开口,声音疲惫沙哑,“他是我唯一的朋友。”

    她太需要倾诉了,这些日子憋在她心里向一根刺,无时无刻不戳得她心窝疼。如果可以,她是不会在这种敌对的情况下谈起小巫贤的,也许是四周安静得只剩下虫鸣,也许是身边人让人无比安心,她只想将心中压抑的愤懑一股脑全倒出来。

    “他那时总喜欢揪我的辫子,我就追着他打。”说到这里她突然笑了,“他说我是没礼貌的臭丫头,我骂他脑子有病。”

    “师尊还会骂人?”黎霁新奇。

    青欢道:“会啊,不知道为什么我俩一遇上就炸,他总喜欢激我,我也不服他。我这辈子知道的骂人的话都用在他身上了。”

    “师尊跟奢比尸关系真好。”

    “是吗?那时候大家都说我俩是冤家,碰不得面,遇上就得闹得天翻地覆。但是他绝不是现在这样的阴险狠辣之徒,他本性不坏,只是有些偏执认死理,绝不会做出那种伤天害理的事情。”青欢撩起额发,靠近发际的地方有一道半指长的疤,年代久远极其浅淡,平常额发遮住也根本看不出来。

    “这是有一回我俩打架的时候他弄的,流了好多血,给我吓坏了,我还以为自己要死了。”

    “疼吗……”黎霁鬼使神差伸手碰了一下,青欢身体瞬间僵硬,黎霁猛地反应过来仓皇收手,尴尬地后退一步,掩饰着咳了两声。“那、那你还手了吗?”

    “啊?哦,嗯,还手了。”青欢背过身耳根发烫,“我咬掉了他半个耳朵尖。”

    黎霁愣了一下,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

    青欢羞恼:“打架不都这样吗?”

    黎霁笑得前仰后合:“三岁孩童打架咬耳朵啊?”

    “谁叫他非要挂那耳挂,丑死了!我看着浑身不舒服!”

    黎霁道:“是你说的蛇形耳挂吗?”

    青欢点头。

    黎霁咧嘴:“我怎么听着像你找茬呢?”

    青欢瞪他:“就是让他不要戴,又不是多难为的事!他倒好,本来就一个的,那之后两边都挂上了,成天在我面前晃悠!”

    “师尊少时倒是与小师姐有些相像。”黎霁道。所以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番冷冷清清的模样呢?

    青欢不置可否。

    黎霁又道:“师尊说奢比尸偏执认死理,其实师尊自己也是如此。所以师尊能跟奢比尸做朋友,因为你们是一类人。也许他那时确实如师尊所说本性不坏,但你们分别这许多年,其中太多纷纷绕绕,纵使天性纯良之人也会变成大奸大恶之徒。是世事无常,非人之过。”

    青欢道:“或许吧,但我不相信瑶山村的事真的是他做的。”

    “所以师尊才想找到他,亲自问个清楚?”

    青欢顿了顿,道:“不止这些。还有当年的那场大战,个中过往我全不记得了。我总觉得我忘了非常重要的事,有些东西或许只有他才能告诉我。”

    黎霁一愣,“你……失忆了?”

    青欢想了想,道:“可以这么说。但少时的事我记得非常清楚,好像只是损失了关于那场大战的记忆。我只记得妖神二族开战,打了两百年,再之后就是在沧清门了。”

    “妖族一直被肆意屠戮,直至突然出现了一位大妖,以一己之力一统妖族,向神族宣战。如此又打了三百年,神族败退至天门,两界议和。”黎霁道:“你的意思是,最后一百年大战的记忆你全没有了?”

    青欢点头。

    “你,参与了妖神之战?”

    青欢苦笑:“我跟你说过我的年纪。我只是经历了那个年代,并没有上过战场。”

    黎霁道:“你可知你为什么失忆?”

    青欢道:“我受了伤。”

    “头部?”黎霁犹豫了一下,指着自己后脑,道:“我给你梳头,发现你这里,有一条半掌长的疤……”

    青欢下意识去摸,只是那一处已经被黎霁挽成小髻,簪上了缩小版的碧鳞一样的竹钗,只摸到了凉丝丝的铃铛。

    青欢道:“这是后来摔的。”

    黎霁想不出怎样摔能摔出这么大一道口子,他道:“一般头部受伤才会造成失忆,你确信在这之前没有受伤吗?”

    青欢摇头:“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总之妖神大战六百年多年,除去我不记得的那百年,不知发生了什么,其余我受过最严重的伤就是刚刚你看到的,跟奢比尸打架的那道。”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黎霁道,“这百年中不知发生了什么,令你受到了莫大的刺激,封存了那段记忆,进行自我保护。”

    青欢皱眉:“你是说我刻意遗忘了那百年的事情?”

    “是的。”黎霁道,“这期间一定发生了什么,导致你不得不自我封闭。你一直知道自己缺失了那段记忆吗?”

    青欢道:“我回忆过很多次,只有那一百年怎么也想不起来。我觉得既然记不起,或许是无关紧要吧。这次奢比尸的事提醒我,也许我忘记的真的是很重要的事。打了几百年的大战为什么突然就结束了,奢比是不是真的杀了祖巫们,是不是真的杀了九阴,这些都好巧不巧发生在我忘记的那段时间里。”

    “我越来越觉得我忘了非常重要的东西。”青欢哽了一下,“师尊说他把我捡回来的时候,我身上的衣衫都连着皮肉结了痂,胸口一个窟窿,险些就伤到了心脉。还有……腿,比较严重。”

    “你的腿怎么了?”黎霁朝她的双腿看去,可惜衣裙遮盖下什么也看不见。

    青欢摇头,“不影响走路,也早不疼了,就是有些难看。”

    黎霁顿了顿,问道:“师尊的师尊,可有说你是因何而伤?”

    青欢微愣,眼底闪过不易察觉的痛楚,“师尊说,那伤口像是……碧鳞剑……”

    “碧鳞?”黎霁震惊,“是你的那柄碧鳞?神剑碧鳞?它不是你的法器吗?”

    “就是碧鳞。”青欢垂眸,踟蹰道,“所以师尊觉得我是想不开,自戕了。”

    黎霁惊到说不出话来。

    “但我觉得不是。”青欢道,“我若真是自戕,碧鳞却并未刺穿我的心口。自戕之人必是一心求死,怎么会刚好避开了要害。”

    “可如果不是自戕,谁又能操控我的法器,险些杀了我自己呢?”

    黎霁与青欢对视一眼,后者立刻反应过来。“能御神剑者,除非是与我血脉相通之人……或者是……”

    “神。”黎霁看向天边,眼底讳莫如深。

    青欢一拍脑门,“我忘了,碧鳞是我入沧清门之后才修成神剑的,之前一直都只是上等法器而已。”

    “这就不奇怪了,神完完全全可以驾驭一柄还未成型的神兵。”黎霁哑声道,“所以那百年的结局里,有神族用你的剑想杀了你。”

    青欢的脸色也不好看,突然想起天机眼说的话,忙道:“妖神大战中确有一位神君倒戈妖族,使战事逆转,两族休战。他叫……”

    他叫什么来着?

    天机眼说过的,怎么就记不清了?

    巽……巽……

    青欢蓦得眼睛一亮,“他叫巽元!”

    她终于念出这个名字的时候,一股强烈的熟悉感席卷而来。她整个人呆愣住,脑子里却一片空白。

    明明有很多东西的,可偏偏在这许多年后,只觉得这两个字有些熟悉了。

    “你怎么了?”黎霁抬手在她眼前挥挥,青欢猛地回过神来,心神却久久不能平息。

    “没、没有,你方才说什么?”

    “我说,你的伤或许就是这位神君的手笔。”

    青欢瞪大了眼,“你是说他想杀我?”

    “不排除这种可能,要不然我想不出两族休战后还会有什么神留在凡间了。”

    青欢沉默了。

    黎霁想拍她的肩,又在半空收回手,“总之找到奢比尸,一切都能知晓了。别担心,我一定会帮你找到他的。”

    青欢皱眉:“筑舆塔危险重重,你还是不要冒险。”

    黎霁摊手:“曾谙都指名道姓要我一起去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我也应下了,不好反悔喽。而且我去过筑舆塔,熟门熟路跟你也有个照应。”

    青欢沉思片刻,缓缓点头:“我会保护好你。”

    “嗨,行,我这么弱小无力,师尊一定要保护好我。”黎霁上前几步,回身看着青欢,笑眯眯指指她身后。

    青欢一愣,转过身去。月光下两道身影被拉的纤长,因为距离的问题影子的高度刚刚好相同。黎霁的影子抬手,摸摸了青欢的影子的头。

    “回头。”

    青欢呆愣愣听话,一回头满目月色,漫天萤火。夏夜蝉鸣,山风微凉,萤光取代了稀疏的星辰,月明星也繁。少年脸上映照着忽明忽暗的光,一双眼亮晶晶的,赛过流萤灿若繁星。

    从前她梦里都是如此盛大的流萤,将整个夜空铺得满满当当。后来她复刻过许多次,都觉得缺了些什么。

    她伸出手去抓,两三点荧光困入掌心,见她一松手又立马飞走。

    竟是真的萤火虫。

    黎霁笑笑:“苍玉山没有萤火虫,夜里黑得不见五指,我想你大概会害怕,便抓了这许多来,全放在苍玉山上,这样你夜里晚归也能看得清路。”

    黎霁一揽手,流萤悉数飞进他变幻出的纱笼中。他把灯笼柄交到青欢手里,黄澄澄的一盏,照亮了前行的路。

    “师尊,我不知你过往如何,但以后,不管身后有多黑暗,我愿做你手中的灯,伴你前行,护你无虞。”

    她知道缺什么了。流萤是自由的,是她的心被困住了。她困在自己八百年的梦里,无休无止,自我折磨,拨开一道道关卡,最后一道的守门人给她抓了漫天的萤火虫,说要陪她一同走出迷雾。

    也许是多年翘首以盼的希望终于眼看着触手可及,牢笼松动,流萤也能钻进她心里了。

    青欢唤道:“阿霁。”

    黎霁心念一动:“嗯。”

    “这样叫是不是更像师徒些?”

    黎霁道:“师尊想叫我什么都可以。”

    “你爹娘也如此唤你吗?”

    黎霁摇头:“师尊是独一份。”

    青欢微微一笑:“那以后听到‘阿霁’,你便知道是我在喊你了。”

    黎霁也笑:“只要你需要我,万水千山我都会找到你。”

    青欢掩唇:“兰棠真的没说错,你这张嘴确实能说会道。”

    黎霁一愣:“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对你说的每一句话都会做到。”

    青欢耸耸肩,打着灯笼越过他就走。

    “不是,小师姐跟师尊说我坏话了?”

    “啧,这裴兰棠怎么还吹耳边风?”

    “她还说什么了?哎你别信她,我可以解释!”

    “我说的都是认真的,你别听她乱说啊!”

    “哎你慢点,这有块石头,小心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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