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春跟着大花婶回到她家。这是一座在乡下已经算得上很体面的农家小院。

    四四方方的院子,正当中是砖砌瓦盖的大堂屋,堂屋里最靠墙的地方摆着一张供桌,上面摆了一碗白米,一座香炉,供着一座被红布蒙起来的不知道什么神像。

    堂屋两边各有一个房间,和堂屋共用一面砖墙,剩下的墙面是乡下常见的土坯墙,上面依旧盖的是小青瓦。

    这两个房分别向前延伸出两排稍微低矮一些的土坯草房,一边是厨房连着猪圈茅房,一边像是有人居住的居室,收拾得干净整洁,一看就知道这家人勤快爱干净。

    但知春不住这里。小院后面有两块圈起来的菜地,里面不知撒了什么菜种,现在才发出嫩嫩的小绿芽。菜地后面两间连着的砖砌瓦盖的崭新屋子,屋子不大也不小,门口贴着红对联,房梁上的红布都还没去掉,难得窗户还做了简单的雕花,用纸糊的,看来这屋子是下了本钱的呢。

    难得能住上这么好的房子,知春非常满意。

    她的箱子已经放进其中的一个房间了,大花婶走在前面替她开门,注意到知春满意的表情,大花婶也跟着骄傲起来,能盖这么几间大瓦房,她家也是十里八村响当当的殷实人家呢。

    大花婶不知道知春什么来历,又在这儿住多久,便开口试探道:“知春姑娘你看咱这房子怎么样?这村里可找不出比这还好的房子了。当初盖这房子,我们也是花了大力气,你看这糊窗户纸都是我特意找教书先生买的,还不便宜呢。不瞒你说,这是我家小子到了娶媳妇的年纪,给盖的新房,还一天都没住过呢。”

    住了人家的新房,便得给额外的红包。知春一路走了很多地方,也得了许多见识,自然是闻弦声而知雅意。

    无需大花婶多说,她就从之前放吃食的包里摸出了一大把铜板,也没细数多少个,一股脑地放进大花婶手里,笑着说:“这多不好意思,占用了您家娶媳妇的新房,我赶路匆忙,身上没备红绳红纸,这些钱就当做给您家的红包。至于房钱,就之前说好的,一文不会少您的。”

    大花婶拿了钱,笑得见牙不见眼,连连说着:“一看姑娘就是个爽快人,大花婶也不是那扭捏的人。咱家这房子你且安心住着。新房有点潮,待会儿我让我女儿和儿媳妇给你搬点日常器用过来,再帮你打扫打扫,归置归置。”

    说完就准备出去。知春点点头,扫了一眼安静放置在墙角的箱子,又叮嘱了一句:“大花婶,我爱洁净,又是女子,平日多有不便。或有人来,先在外面远远地喊一声,我答应了再进来。”

    “哎,好,你放心,我这就跟他们说去。”虽然不懂这是什么怪癖,但人家一看就不是普通农家女,讲究些也正常,大花婶答应一声便出去了。

    知春把大花婶送到门口,又把门栓插上才转回来仔细打量这间房。或许是考虑到以后有孩子人多也能住,这房间非常宽敞,中间用新竹编了一道竹墙隔断,算作内外两室。

    内室里放了张床,已经铺上崭新柔软的被褥,被面是红色细棉布绣鸳鸯的,想来是大花婶让桂花提前回来安置的,不知道是桂花给自己准备的嫁妆还是大壮媳妇的陪嫁。外面这半间房则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只在墙角放了个巨大的箱箧。

    桂花和大壮一个人背不动这箱子,是两人抬回来的,故而箱子是倒放的。

    知春上前把它正,小心翼翼地挪到内室,放在靠窗的地方。仔细一看,这箱子做工非常精致,不知道什么木制的,上了一层大漆,黑亮光滑似整块墨玉雕琢,上下分三层每层有单独开的柜门,柜门各有一层浅浮雕,从上到下依次是仙人骑鹤,珍奇异兽,福禄寿喜,看着精巧至极。

    知春打开最下层柜门,从里面拿出几根木棍和几块木板,不知怎么攒了几下拼在一起,就成了一张结实牢固的小方桌。放在床头,高度正好。

    接着她又打开最上面一层柜门,里面有一座神像,鹿头鸟身,身披黑羽,双翼伸展,狰狞凶猛,栩栩如生。

    知春将神像请出,放置在小方桌上,小心调整了一下位置,觉得稳妥后,才转身打开第二层柜门,从里面拿出一个香炉,摸出一炷清香点燃。

    常见的线香是青色或红色,这香却是黑色,点燃后一股轻烟飘出,味道煞是好闻,还有凝神静气的功效。

    知春摆上神位,就听得外面有人远远地在喊“知春姑娘”,她抬头往外望了一眼,顺手关好柜门,才整理衣服走了出去。

    知春拉开门栓,就见大花婶的女儿桂花和一个年轻妇人,抱着一些家用器物站在三丈开外等她开门。

    桂花看着才十三四岁,将将及笄的年纪,大花婶黑胖,桂花却长得白皙可爱,穿着一身淡黄色的衣裙,墨油油的头发梳成一根大辫子,发尾还拴着红头绳,好奇地打量这个陌生女人。

    旁边的年轻妇人很明显是个新媳妇,年纪也不大,圆盘脸,笑容腼腆,小麦色皮肤,头发尽数挽起,斜插一支木簪,耳朵上戴着一对小小的银耳珠。

    知春打量她们,她们也在悄悄看这个外来的奇怪女子。村里都传遍了,有个力气巨大的漂亮女人住进了她家新起的房子里,还很大方,给小孩发糖吃呢。

    知春把人往屋里请。

    她们有些拘谨地笑了笑,将东西都搬进屋放好。桂花把一个挂了黑釉的陶盆放在墙角,陶盆里放着一套粗瓷大碗和一个能烧水的陶壶。

    知春捡起一个陶碗看了看,这东西虽然粗糙,但难得干净崭新。大花婶看来是下了本的,住这里不亏。

    桂花还以为知春嫌弃,赶忙解释:“姐姐,这个不脏,是大哥成亲时爹娘才置办的,只用了一回,我每个都洗得干干净净放起来。”

    旁边那个年轻媳妇也连连点头,“您放心,不邋遢。”

    她们质朴的样子非常可爱,知春笑着点点头:“嗯,很干净。谢谢桂花妹妹和小嫂子。”

    听她这么说,两人放下心来,桂花对年轻媳妇说:“大嫂,你回去叫哥哥把咱家那张老桌子搬出来收拾干净,给知春姐姐用吧。她这里没桌子,总不能在地上吃饭呀。”

    “哎。”年轻媳妇答应了一声,朝知春笑了笑就出去了。

    知春提了个板凳坐在门口,等她哥哥嫂子送桌子过来。知春在屋内坐着,手里还拿着那个陶碗,不知在看什么。

    桂花是村里长大的孩子,平日里热闹惯了,不习惯这么安静的氛围,主动挑起话头:“姐姐,你是哪儿来的呀?我听我娘说,你从闹鬼的山里出来,你胆子真大啊。”

    “闹鬼?”知春放下这个陶碗,另外拿起一个查看,状似随意地答道:“不知道。只听赵婆婆说那林子里不太平,却不想是怎么个不太平法。桂花妹妹去过吗?”

    “我才不敢呢。”桂花缩了下脖子,摇摇头,小声说道:“那里面闹鬼。”

    “为什么会闹鬼呢?”

    桂花摇摇头:大人们不让说。”

    知春放下陶碗,把凳子搬到门口,坐在桂花旁边,从包里摸出一把炒松子递给她:“尝尝,我自己做的炒松子。”

    那松子个大饱满,一个有小拇指头那么大,黄灿灿的,每个都炒开了口,露出里面棕褐色的瓤,散发出阵阵诱人的香味。

    桂花赶忙道谢,但谢完却捧着炒松子不知如何下手。

    知春剥开一个,搓掉褐色的皮,把奶白的松仁喂到桂花嘴里,又给自己剥了一个,笑着说:“怎么样,香吧?炒松子越吃越香。”

    松子特殊的香气和富有油脂的口感在唇齿间萦绕,桂花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用力点了点头,模仿知春刚才的动作剥起了松子。

    两人吃松子吃得开心,冷不丁的知春问道:“闹鬼,是怎么个闹法呢?”

    桂花剥松子的手一顿,虽然大人们都不准他们说这件事,但看着手里的炒松子,她现在吃人嘴短了啊。

    桂花站起来朝四周望了望,见附近没人才放心地坐回去,把凳子往知春身边挪了挪,小声说:“姐姐,我给你说了你可别告诉我其他人知道啊。”

    知春连连点头保证。

    桂花这才放心讲了起来:“我其实也不太清楚。这山叫做老鸹山,只知道起先是有人进山,不知做什么区。只知道后来四个人里死了三个,尸体都被野兽咬得不成样子,还有一个平白无故地消失了,上山找了好几次,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这事还惊动了里正,找神婆来看事,说有怨鬼作祟。村里人也开始害怕起来,打柴狩猎挖菜都宁愿走远些。实在要上山,也得多叫些人搭伴,带上好猎狗才敢上去。”

    “大概什么时候开始的?”知春好奇道。

    “好几年了。”桂花继续剥松子。说着闹鬼的事情,她却不怎么害怕,表情寻常。

    知春奇怪:“既然这山就在你们村头,又闹鬼,你们不怕吗?”

    桂花摇摇头说:“不怕,只要不往那里面去就行。”说完又问:“姐姐,你从那里面出来,山里真的闹鬼吗?”

    知春把落在地上的松子壳收起来,笑着说:“要是真有鬼,我一个人怎么出得来呢?”

    话音刚落,之前帮知春搬箱子的那个年轻男人和刚刚离开的新媳妇一起回来了,男人肩上扛了一张有些年头的木桌,手上拎着两把椅子。

    知春和桂花赶忙让开,男人把桌子放进屋里,新媳妇在一旁搭手帮忙。这桌子有些年头,但看得出来主人家很爱惜,没怎么被虫蛀。

    知春很满意。虽然住不了多久,但家具齐全总是好的。

    桌子放下,东西收拾齐整三人就要离开。正是初夏农忙季节,全家老小能动弹的都要帮着下地干活呢。

    走之前桂花看了看依旧没什么人气的屋子,想起来之前阿娘的嘱咐,转告给知春:“姐姐,我娘说,您要是不想开火,就和我嫂子说一声,把您的饭煮上。您要是想自己做,咱家的厨房在前面,您直接来就行。”

    知春笑着点头答谢道:“谢谢大花婶子考虑周全。你们家十来口人吃饭,最近地里又忙,再做我的就太麻烦了。你回去转告你娘,帮忙问问谁家里有泥炉子我要一个,再有细粮要两斤。要是有新鲜菜蔬或者腊肉,也要一些,顺便送点好烧的劈柴来,我照价给,不会让婶子吃亏。”

    桂花仔细听着,认真地点点头,然后跟着哥哥嫂子回去了。

    知春送走桂花,起身回到屋内。那一支线香已经燃尽。床边坐了一个穿黑色长袍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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