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花婶子动作快,桂花回去还不过两盏茶的功夫,就把知春要的东西送来了。

    桂花依旧远远地在外面叫了一声,听知春答应了才提着东西过来,把一个熏得黢黑的小泥炉和一个菜篮子放在门口。

    知春蹲下看了看这黢黑的小泥炉,闻到一股淡淡的药味,桂花解释道:“这是找学堂先生借的,他身体不好,常用这炉子煎药,所以染上了药味。”

    “炉子借给我,这位先生用什么煎药呢?”知春问道。

    桂花笑了笑说:“先生说,您是远道而来的客人,先紧着您用,他还有个旧的。”

    知春也笑了,“这倒是给你们添麻烦了。”

    “不麻烦,”桂花摆摆手:“您住我家,我阿娘可开心了。学堂的先生也开心,阿娘给他拿了五个鸡蛋过去,不白用呢。”说罢对着知春眨了眨眼睛,两人相视而笑。

    桂花回去了,时间也不早了。知春昨晚在那林子里转悠了半夜才找到进村的路,晚饭没顾得上吃,早就饿了。

    她在篮子里翻找一下,里面有块熏得黢黑的腊肉,看不出肥瘦,还有几样时令小菜,胜在鲜嫩。

    知春抬头,对着屋里说道:“菜刀给我。”

    转眼,穿黑色长袍的少年就拎着菜刀走出门来。他身材颀长,墨色长发随意披散在肩头,拎着菜刀的手指节分明,看起来像玉石雕琢而成。

    知春蹲在地上摘菜,随手接过递到面前的菜刀,却见缕缕青丝垂落眼前。黑衣少年站在她身后,微微弯腰,看着她的动作,如玉的面庞上闪过一丝好奇。

    知春抬起头,扯了扯扫到她脸上的青丝,少年把目光从青蒜上移到知春脸上,仿佛在询问她有何贵干。

    “不是告诉你,起床后要梳头吗?”

    “会散。”简单明了,无辜切理直气壮。

    知春叹气,唰唰两刀削掉青蒜的根须,再切下一块腊肉,站起来往屋内走去。

    黑衣少年也跟了进去。

    知春把手擦干净,从箱子里翻找出一个带镜子的梳妆匣来,取出木梳,往床边一指,男人就乖乖坐过去。

    知春不梳发髻,自己的头发都是随便扎个辫子,用头巾裹起来。但好歹比一只刚破壳没多久的神兽幼崽强。

    三百年前,成为一缕幽魂的知春附在一具刚死不久的尸体上。尸体蜷在狭小的山洞内,背靠巨大的奇怪箱子,身上没一块好肉,身下是滩半凝固的血迹,怀中紧紧抱着一颗蛋。

    虽然这身体破破烂烂的,但能重活一次,知春非常知足。等慢慢恢复力气后,知春打开箱子查看,里面只有一座神像,一把黑色的香,其余连一个铜板,一件衣服都没有。

    为了想办法活下去,她将这颗蛋揣进怀里,背起箱子,走出了山洞。

    这个世界与知春原本的世界不一样,大部分人依旧过着男耕女织的生活,但山精、妖怪、神神鬼鬼,怪力乱神都不再是臆想中的故事。

    这个蛋一年比一年大,能听到奇怪的心跳,却迟迟不见孵化;知春明明走了很多路,过去了很多年,身体却一点也没有变化;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它不是什么鸟蛋,这具身体也不是凡人。知春拜过师,修过道,最终还是背着箱子揣着蛋重新回到红尘中。

    知春就这样活了三百年,那颗蛋也从小小一个变成了不得不放在箱子里背着的巨蛋。三个月前,一个狂风呼啸,电闪雷鸣的夜晚,这颗蛋终于孵化出一只鹿头鸟身,身披黑羽的幼崽。

    知春一看便知,这是龙雀,也叫飞廉,一种她只在缺德百科上看到过的,传说中的神兽。

    知春起先还纠结着,不知道该怎么喂养刚出生的神兽幼崽。要是在她的世界,这神兽能评上世界第九大奇迹,万一被她养死了,岂不是大大的罪过。

    好在神兽幼崽不挑食,给什么吃什么,极易养活,并且长得很快,不过两月就能化形,一化形就是少年模样,让知春大开眼界。

    知春一路走来也遇到过不少精怪,等闲妖兽要化成人形,需要漫长且艰苦的修炼,神兽占据先天血脉优势,修炼到化形就像呼吸一样自然。

    知春曾听一只蛟妖说,神兽产子前,会将自身修为融于胎中,提供足够的力量辅助胎儿顺利化形。许多神兽生产都会提前找个洞天福地,被族群保护引起来,因为一旦落单便会被各路妖鬼围猎。

    幼崽身份明晰后,知春想,或许他的母亲也曾经历过这样的围猎,于是提前生产,把蛋交给信任的人带走。

    虽然有些波折,但不管怎么说,三百年后,这颗蛋总算顺利孵化,知春也算对这具身体的原主人有个交代。

    知春也想过给他取名,奈何是个取名废,最后决定就叫飞廉,至少一听就知道是哪个物种。

    知春把飞廉的头发攥在手里,一下一下梳顺了。他头发多,知春就取一半打了两根辫子,紧紧地捆起来,再把剩余的头发和辫子一起梳到头顶,用发带扎稳。

    飞廉举起一根木簪示意知春,今天用这个。木簪雕刻不甚精细,但打磨细致光滑,簪头是个小小的鹿头,鹿角飘逸灵动。这是知春闲暇时做的小玩意儿,他爱得不行,日常拿在手上把玩,都快盘出包浆了。

    知春把发簪插上,拍了拍他的头,“梳好了。”不知道飞廉喜不喜欢,知春是很满意的。这小脸精致,头发顺滑,打扮一下看着更赏心悦目,也算重拾上辈子养娃的快乐。可惜没有相机,不然这模样,多出片啊。

    知春想着,等过了这个村,再进城的时候,买些彩墨纸笔,照相没条件,画画也不错。

    飞廉拿过镜子左看右看,脸上依旧没有表情,但知春知道他臭美呢。

    知春转到外间,拿起水桶,准备去打水。山里有泉眼,汇成小溪从村中流过,但村里人忌讳那山,吃用都是井水。

    飞廉放下镜子跟了上来。知春撵他:“你跟来干嘛?我去打水做饭,你不是早上就嚷着饿了吗?”

    “我去打水,知春休息。”

    飞廉接过水桶,把知春往屋内推。知春有种养娃千日用娃一时的欣慰。但还是不行。“你这样出去,人家以为你是妖怪,把你抓去炼药。”

    知春吓唬小孩很有一手,飞廉却不买账,“他们发现不了我。”

    上古传说,飞廉是风神。

    知春受人之托,到这里处理一桩陈年怪事。她出门不仅为打水,还想在村里转一转,和其他村民混个眼熟,顺便查看一下周围环境。

    少年很执着,知春无奈,只能带上他一起,嘱咐他藏好了,别让人发现。

    村里人没有早饭一说,天不亮就在地里干活儿,午饭吃得早。这时水井边上陆续有几家挑水闲聊,知春提着水桶过来,便纷纷转头看她。

    知春笑着和众人打招呼,也拿上水桶围过去排队。村里没有秘密,今早大花婶家里住了个女客的消息早已满村知晓,难得有个新鲜事,人人都在谈论。她嘴甜长得好,出手还大方,大部分人对她印象都很不错。

    正在打水的婶子一边提绳一边笑着和她搭话:“你就是住在大花家里的姑娘吧,哟,这模样长得真好。来打水呢?过来过来,婶子这桶水给你。”

    知春也不扭捏,笑着答话:“谢谢婶子,我自己来。”

    婶子的水桶提上来放在井边,二话不说就把知春的桶拿过来,将慢慢一桶水倒了进去,“不用跟婶子见外。早上你给我家妹子拿糖吃,还没谢你呢。”

    她见水桶倒满了又问:“提得动吗?要不婶子帮你提回去?”

    “不用不用,谢谢婶子,我能提动。”两人正客气着,旁边有人笑着搭腔:“你们推来让去都要晌午了,三嫂还提不提水啦,我们还等着呢。”

    知春赶忙提着水让开,婶子笑骂回去:“就你话多,没看我正放桶吗?”

    知春一路走一路看,飞廉隐去身形在一旁跟着,轻轻抬手,一阵风将水桶抬起,知春手上的水桶稳稳当当,轻若无物,一滴水也没有晃出来。

    这个村子四面环山,几十户人家散落在山坳里。大多是连窗户也没一扇的土坯茅草房,少有几户带瓦顶的屋子,算得上村里的殷实人家。还有些没人住的空房,只剩几根梁柱矗立在荒草中。脚下的石板路倒是四通八达,就是坑坑洼洼不平整,透出一股年久失修的味道。

    明明是太平年月,可村里来来往往的多是青壮,老人孩子却不多见。

    知春记下这些不合常理之处,提着水回到暂住的屋内。

    知春烧了热水,先把茶壶灌满,再用热水把腊肉刮洗干净。飞廉拿出一个小砂锅,倒了点米出来,淘洗干净后加水,放在炉子上,又加了两块木柴。

    他还不会炒菜,但煮饭这么简单的事情,看也看会了。

    飞廉煮好饭,坐在一边,看知春切好青蒜,又把腊肉拿来切片。

    “这是肉吗?”飞廉还没吃过腊肉,很是好奇。

    “今天中午吃青蒜炒腊肉,你还没吃过呢。这块腊肉熏得好,就是肥肉有点多。”

    飞廉脸上露出淡淡的嫌弃,“不爱吃肥肉。”

    神兽生来不凡,挑嘴也很正常,但知春不惯着他。

    她手上切肉不停,扫了眼飞廉不高兴的样子笑道:“这肥肉正好熬腊猪油,用来炒菜,油滋滋的,格外香。你这么嫌弃它,看来今天的青蒜炒腊肉,只有我一个人享受了。你都不知道,这腊肉煸出油,加点干辣椒一爆,肥肉不腻,瘦肉不柴,加上青蒜的辛香,咸鲜香辣,特别下饭。唉,可惜了,你不喜欢,看来只有辛苦我多吃点了。”

    知春夸张地描述了一番今天中午的菜色多么多么美味,飞廉不争气地开始期待起来,转变口风:“没说不吃。知春做的我都吃。”

    知春满意了,想拍拍他的头,看着自己满手油,遂作罢。飞廉对知春的情绪感知非常敏锐,他默默走到知春身后,微微弯腰,用额头抵在知春的背上,轻轻蹭了两下。

    知春被他蹭得痒痒,笑着转身,把人赶开:“别蹭了,去看看火。”

    她这么说,飞廉反而黏得更紧了。他往炉子上送了点风,炉火燃得更旺,他自己则把脑袋放在知春肩膀上,又使劲蹭了两下。

    看着一本正经的少年怎么会这么皮?知春没忍住,用沾了油的手在飞廉玉色的脸上捏了一把,留下两个淡淡的泛着油光的指痕。

    飞廉皱眉捂脸,终于退开,用眼神控诉一番后,默默去找水擦脸,留下知春开心地哼着小曲切辣椒,脸上挂满恶作剧得逞的笑容。

    中午的青蒜炒腊肉很香,配上软硬刚好的新米米饭,知春吃得心满意足。

    飞廉主动承担起洗碗的工作。他对风的操控与生俱来如臂使指,自从他化形成人后,知春就开发了不少“风神的正确用法”,至少洗碗洗衣不用自己动手,天热时屋内还有自然风,生活有了质的飞跃。

    昨天到现在没休息过,知春简单洗漱一番,倒头就睡。飞廉把所有东西洗干净归置好后进了里间,看到知春睡着,他也变回鹿头鸟身的神兽原型,蹭到她身侧,团成一团,闭眼小憩。

    飞廉当然不用午睡,但他喜欢和知春黏在一起。因为他还是颗蛋的时候,就已经习惯了知春的体温。

    屋外烈日高悬,整个村庄不见人影,只闻蝉鸣声声,伴着两声犬吠。屋内知春和飞廉静静睡着,不知何处来的风吹散了夏季的燥热,投下一片清凉。

    两人一觉睡到傍晚。此时烈日带来的热气已经逐渐消散,知春打开门抬头一望,夕阳沉沉似血染就,染红了半天云霞,东边已经显现出一轮淡淡的月影。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想来今晚月色不错,适合出门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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