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陈景临眉头紧锁,脚步徘徊不定,着实心烦意乱。

    他若是不回去,陈家这么多年名声威望,可真就要败坏在自己手里了,这对他父亲和兄长们的仕途都会有影响。

    可他若真的回去,拖延了出海的日期和本就定好的几单生意,那这第一次出海经商就算是彻底废了。

    而且一旦娶妻成家,陈家定然会借此施压,把家中的部分田产交付于自己,逼着自己出去自立门户。

    更糟的是,南郊陈家有广纳客卿的传统,一旦自立门户就必须招募贤士,那个老东西怎么可能会没想到这一点,怕是早就找好了人,等着自己娶完妻搬出本家,就把那些人塞过来,天天鼓吹读书做官有多少好处。

    到那时自己不仅要管田里的农户,还要想办法支撑府上几百人的日常花销,哪里还能有时间再次下海经商?就算真的有机会,可自己从一开始就丢了信誉,日后的生意也会很难做。

    这个老东西,也难怪能坐到礼部尚书的位置,真是阴险狡诈、城府极深!

    “公子,我们现在怎么办啊?真要回陈家吗?要不,我们现在去宁安府退了这门婚事?”

    青蔑同样着急,要知道自家公子为了一天已经筹备三年之久了,万万不能因为一场大婚就功亏一篑啊!

    陈景临侧头想了想,沉吟片刻,还是摇了头:

    “不能退,退婚耽搁的时间太多,说不定我爹还会专门找人来逮我,要是真被逮到扣在陈家逼我完婚,咱们就彻底完了。”

    “那要怎么办啊?”青蔑咬了咬指甲,想起当年公子骗张家三小姐的钱,被暴揍后的模样,打了个寒颤,“那张若莞可不是什么简单女子,这要是在她的大婚之日不告而别,等我们回来,她不得砍死我们啊。”

    陈景临同样想起了当年的往事,顿时沉默下来。

    “而且......而且吧,”青蔑面露不忍,接着说道,“大婚之日逃婚,那张家小姐的名声可就彻底败没了,本来笑话她的人就不少,等到五日后,她不得被全京城嘲笑个三年五载,这以后还怎么出门啊。”

    青蔑眼巴巴地看着公子,他知道公子虽然平日里很是刻薄,但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还从来没有犯过错。

    只能说尚书大人这回是真的狠了心,竟然拿陈家和一个女子的名声作为赌注,把陈景临往绝路上逼。

    前者是忠孝礼仪,后者是道德廉耻,若是同时犯下大错,他陈景临这辈子就是个忤逆不孝、绝情寡义的混账玩意!

    就算他受得了谩骂指责,也受不了自己内心良知的煎熬。

    “......算了算了,先吃饭吧,”陈景临坐了下来,重新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反正咱们现在又见不到她,怕什么。”

    “再说了,日后就算我们回了京城,她一个女子,量她也没法做什么出格的事。”

    “至于她的名声,”陈景临的筷子停在半空,他抿了下嘴,不大自在地说,“反正她这个人也不在意别人的眼光,这就算......算是报了当年的仇,一报还一报,很公平。”

    青蔑默默站在一侧,并未戳穿自家公子明显凝重不少的神情。

    知道了这件糟心事后,陈景临显然没法再像之前那般慢慢享用佳肴,他耐着性子,本着不想浪费钱的态度,飞快解决了桌上的菜肴,取了帕子抹了下嘴,招呼道:

    “我们走,京城的人太多,难免被熟人认出,不宜久留,还是早点去港口那边更为保险。”

    说完,他就站起身,推开门,听见店伙计站在不远处,热络地在和什么人搭话:

    “最近我们店还出了几个新菜,小姐您可一定要尝尝......”

    张若莞跟在店伙计身后,心情颇为烦闷。

    要知道自她出了宁安府后,是直奔南郊陈家,可得来的却是陈景临三个月没回过家的消息。

    她本来还想直接拜访他们家主和夫人,却被告知她现在已是陈家未过门的儿媳,应该时刻注意自己的名声和礼节,大婚以前不得入夫家。

    气得张若莞扭头就走,没有和那病恹恹的老管家再多废话。

    然后,张若莞就带着自己的两个丫鬟,在京城里四处打听,非要找出陈景临不可。

    几人找了好几个时辰,从天光还未大亮的清晨,到落日余晖染红大半天空的傍晚,三个人早已累得直不起腰,却还是一无所获。

    张若莞只得暂时放弃,寻了家熟悉的酒楼,准备痛饮一顿,以此化解心中的忧愁。

    没想到在这里,她倒是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哦?”一个眉目疏朗的年轻男子,正推门从雅间出来,听到店伙计的话后,嗤笑一声,“实话实说,就你们出的那些新菜,说是能吃都是褒奖了。”

    “眉黛青,名字倒是文绉绉的,结果就是黄瓜汁浇在碎冰酥油上,还假模假样摆了一圈虎耳草。不过是得了几首酸诗,就自以为是个读书人,当真是哗众取宠,可怜可笑。”

    “还有那个胭脂鹅脯,也是道为了博人眼球而卖弄玄虚的荒唐菜,竟然会有人把牡丹和月季磨碎了一起烹制。要我说,舌头没用就趁早割了吧,省得拿出来祸害客人。”

    “当然,最难吃的还是那道东川白藕,据说是你们老板亲自写的菜谱,又苦又涩,还带着腥味,整出这么个玩意,你们老板怕是脑子有什么问题吧?”

    那名男子一手抱胸,冲着店伙计就是一顿评头论足,丝毫不留情面,语气里全是嘲讽和奚落。

    店伙计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任谁被自家客人如此批评,都会觉得尴尬羞愧,他低着头唯唯诺诺,大气不敢出。

    身后的张若莞听不下去,快步上前,忍不住教训起这个不知好歹的食客:

    “你懂什么?那东川白藕是老板为了回忆他当年南下打仗时的困苦,特意结合当地特色做出来的一道菜,在军中可是大受欢迎!

    “就因为这些新菜和自己的口味不符,在这里大放厥词,你以为你是谁!”

    说着说着,张若莞认出了眼前的男子,一身靛蓝色的窄袖云锦,外罩一件亮绸面的苍绿直襟缎子衣袍,领口袖口都用冬青丝刺绣上了花鸟松鹤。

    腰间束着天水碧流云宽纹带,缀着一枚白玉玲珑佩,头顶鎏金对凤小银冠,手持一柄湘妃折扇,矜贵奢侈的气质扑面而来。

    可若单看他的五官,却是中正清雅、朗如明月,反倒有几分书生儒气。

    此人正是自己找了近一日的陈景临!

    “陈景临?!”

    “张三?”

    陈景临同样讶异,眼前的张若莞素面朝天,连发髻都已松散开来,更古怪的是对方一身青衣短打,似乎是刚练完武就着急出门。

    余光瞟见她手里握着的雁翎刀,陈景临心里一紧,当即横错两步,准备从张若莞身侧迈步下楼。

    陈景临左脚还未踏出,雁翎刀“唰”地一声横斜挥出,就着他的鼻尖擦过,拦在了他面前。

    “陈六公子跑什么啊?这么不待见我?”

    张若莞阴森森地在陈景临耳边说道,本来看见对方就已经很来气了,他一声“张三”更是火上浇油。

    要知道,从小张若莞就因为成日舞刀弄枪,不懂缝纫、不通音律、不喜三从四德,被同辈人戏称“张三”,笑话她为人粗鲁野蛮,和那些五大三粗的汉子没甚区别。

    这么多年,没几个人打心眼里尊称她为“小姐”,无论是世家公子,还是名门千金,大多都瞧不起她。

    还常在背后说她此生必定嫁不出去,有哪个男人受得了这么个彪妻悍妇。

    陈景临额头冷汗涔涔,只是笑着退后,面色如常道:

    “哪里,能偶遇到张家小姐,是鄙人的荣幸,只是小姐您拿着刀,还不顾旁人随意舞弄,怕不是来砸场子的吧?

    “我可早就劝过小姐,多读点书,少出家门,免得丢了你家长辈的面子,平白无故惹人发笑,委实丢脸不是么?”

    “丢脸?”张若莞险些气笑,她上前逼着陈景临,杏目圆睁,“陈景临,我觉得嫁给你才是最丢脸的事!”

    两人这边的冲突早就吸引了不少食客的注意,等到张若莞说出这句话,在座的人都吃惊地低呼起来。

    什么情况?!

    陈家的废物公子,要娶张家的彪悍小姐?!

    这个剧情......精彩啊!

    这些客人激动起来,目光纷纷转向这边,一边以此为乐交头接耳,一边则坐等着好戏继续,更有人还遣了随从,把二楼、三楼的人都喊了出来。

    几百号人的视线都聚焦在两人身上,即使是向来不把旁人眼光当回事的张若莞,一时也有些无所适从。

    可陈景临比她还要慌乱得多,他已经看见有陈家人正急匆匆地往外走,回家给尚书大人通风报信。若是再和张若莞纠缠下去,陈家的护卫迟早会过来,到那时他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该死的,这个女人真是碍事!

    “张若莞,让开!”

    陈景临收起笑脸,神情严肃、目光森然,干脆直呼其名,冷声喝道。

    可张若莞才不是什么软弱好欺负的人,严厉呵斥的场面她见得多了,陈景临这幅故作威严的样子根本吓不到她。

    “我不!”

    张若莞仰着头,丝毫不退缩,一字一句道:“除非你跟我回去把这婚退了,否则今天你别想走!”

    陈景临几乎要抓狂,这个女人太固执了,一旦打定主意,无论旁人说什么都要完成,如果硬要和她对着干,他今天就真的别想走了!

    可就算是顺着对方的意思,好声好气说几句装聋作哑、推三宕四的话,恐怕张若莞也不会放过他。等她脾气真的上来了,哪怕是拖都能把自己拖回去。

    他得想办法,让张若莞自己认下这门亲事!

    不过片刻,陈景临就变了副模样,唇角轻扬,眼神中透着戏谑,故意低下头,挑着眉道:

    “张若莞,你莫不是怕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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