辉杳湫从“你家的地下室”出来时,还在他之前布置法阵的地方,但月亮已经升起来了。

    阴历二十五的月亮是优雅的月牙,银色的柔婉光晕远远不及白日强势,却能让人产生她一直在看着你的错觉。

    月亮像眼睛,月光是目光。

    水月王女的权能是什么?会和他一直感受到是,来自月亮的窥探感有关吗?

    辉杳湫的静坐被戒指上金丝传来的声音打断。他看了一眼月亮,像回答了它的什么话。

    水月王女把他送了出来,一番对话没有解答他多少问题,反而留下了更多疑问。

    她说,德歌伊高原的守护神是谢江,她和镜花王女是谢江的女儿,先后担任兰城的守护神。

    神也会死吗?

    神是什么?

    担任了十四年大祭司的辉杳湫不明白了。

    石板上说,镜花王女是白鸟,是辉家的祖先,所有兰城人都是灵兽的血脉,而镜花王女是灵兽的公主,所以,这么说,神是他们的祖先。

    那镜花王女和他的其他祖先,比如他的妈妈、姥姥什么的,是没有区别的?他们同样是死掉的,多少年前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生灵。

    还是有区别的,石板上一直说,是镜花王女的神力保佑了兰城不受大风的伤害,使人类能在魔兽的脚下残存下来。

    他想起兰城也有类似的、能让个人躲避大风一种法术,于是想,会不会王女就是四百年前他的祖先中比较厉害的一个,用留下的神力保佑着兰城。

    哦,对了,根据刚才“水月王女”所说,一直保佑兰城的是她才对。

    兰城守护神的秘密,是否就是这样?四百年前他的祖先:镜花王女和水月王女建立了兰城,其中不知什么原因,镜花王女死掉了,留下了辉家这一支后裔,而又不知什么原因,水月王女还活着,并一直保护兰城至今。

    这样猜想着,印象里威严的神忽然变成了辉父一样的长辈。

    他回忆起刚才的水月王女。外貌看上去像个小女孩,但法力很强,已经知道她能入梦、入他人的法阵、在他人脖子上留下掐痕并监视别人的言行举止。

    还是个掌控欲强的长辈。

    还有是……

    忽然,手上的戒指传来一阵波动,辉杳湫一听,是息鸮瞿在找他。

    他朝夜幕发射出一道光箭。

    戒指上缠着的金线再次传来声音:“哦,看见了,等着。”

    辉杳湫一笑,起身,手心里握着一颗凝结成晶体的黑血。

    他把黑血向空中一抛,听了听风声。

    他身后,黑红色的晶体被三道光刃切成了粉末。

    还有是,能帮他把体内的污血清楚得干干净净。

    按他们原本的计划,这个晚上四人应该已经到了城防线以西的荒漠里,开始猎魔了。但那股大风不仅把他们四人打散,还把他们的进程往后拉了一大截。

    离月初还有四天,这股出现在兰城城防线以内的大风很不正常。

    高原多风,兰城能不受大风困扰的一个原因就是镜花王女的赐福,而从西城门到兰城城防线的这一段区域内,也几乎没有大兽或巨兽,也就是说,走得越远,可能猎得的高质量魔晶就更多。

    话说之前的那股大风,会不会和王女有关?

    城防线以内,离兰城这么近的地方发生大风,可是不得了的事。

    辉杳湫从陌生人的袭击、水月王女的谈话中缓过神来,回到现实中,发现这件事需要他调查。

    毕竟他作为大祭司都不管和大风有关的事情的话,兰城就再没人管了。

    他摩挲了下中指上的戒指,等着同伴的到来。但在同伴来之前,他先等来了不一样的响动。

    声音从他身后传来,有细细碎碎的沙子的摩擦声,声音很小。

    辉杳湫有不妙的感觉。

    是在沙子之下。

    声音很小……他没有回头,淡定地平视前方。

    他的听力是有血脉赐福的,一般来说他都觉得细小的声音,寻常人根本听不到。

    声音越来越小,却越来越靠近他。

    声音消失了!

    辉杳湫手心聚力,大量纯粹的的光元素被他打在正下方的沙地里。

    “轰隆隆——”像是刚才静默太久的爆发,伴随着漫天黄沙腾起的轰鸣声笼罩了辉杳湫,随即他感受到一阵天旋地转,脚下的地面翻过来了,他也产生了强烈的失重感——

    啊啊啊啊!救命救命救命!飞起来了啊啊啊——

    恐高的辉杳湫一瞬间四肢麻痹僵硬了,但幸好他提前打出的那些光弥补了这个破绽。

    他看着自己头顶炸开一块又一块的石头和沙子,不少还打到他身上。

    他看见那些碎屑在向天空飞去,愣了一下,然后发现自己也在向“天空”飞去。

    啊,他原来被炸上天了啊。

    现在是他的头朝地向下飞去啊。

    要说辉杳湫有什么弱点,恐高绝对算一个。

    对不起,水月王女,明明刚刚在地下室里才认出您是我一生要追随的神的。

    刺眼的金光终于消散了,他闻到空气中有烤肉的气息。

    但他知道这不能吃,因为这是——魔兽。

    辉杳湫头朝下落地,脑袋插在松软的沙子里,头踏实地,安心的很。辉杳湫在心里叹了口气,从地上爬了起来,一道有烧焦味的鳞鞭打在他刚才站的位置。

    他余光中看到,那一个鳞片大概有他一个手掌大。

    ……哇哦。

    他之前听到声音时产生的猜想得到了印证——巨兽。

    比五人高的魔兽叫做巨兽。

    为什么城防线以内会看到巨兽?辉杳湫的惊愕化作后怕,幸好是他碰到的,万一这个巨兽袭击的是兰城的普通民众,可就不好了。

    等等,会不会,它已经袭击了不少普通民众了?

    辉杳湫脑子里纷繁的杂念穿过,身体上还在按直觉应付着敌人——敌兽。

    等他意识到他现在该集中注意力应对大兽时,他才借着月光辨认出了这大兽的模样。

    兽形,有四条腿,腿就有一人高。

    从他的角度,能看到对方应该是肚脐眼的地方覆盖着厚厚的黏膜,沾满了黑色黄色的沙土,随巨兽的呼吸而颤动。

    它身后有一条粗长的尾巴,肩胛骨圆滑且形状奇特,是便于它在沙下游动的身体结构。

    巨兽有四条覆满光滑鳞片的腿,但也有上半身,那像人的上半身安插在了一个兽体的正中,前后伸出两条像胳膊的长长肉鞭,里面似乎有骨头。

    最奇特的是它的头,它的腿有一人高,上半身有两人高,但它的头竟然有三人高!那甚至不是一个完整的头,它隐隐约约能辨别出是面部的地方,有类人的两只眼睛,一个鼻子,和占了头部三分之一的大口。

    但让人犯恶心的是,这个头像是被从中间劈了一刀,却没有劈开,只是从头顶到鼻子之间有一道又长又深的裂纹——被劈开的里面是什么辉杳湫目前的高度看不到。

    他心里默念这只巨兽的名字:小土伯。

    小土伯当然不会站着给他看,它的武器可不少,不只是四条大腿,两条胳膊,在兰城过往的记录中,小土伯最可怕的武器,是它藏在嘴里的第三只眼。

    它已经具备了初级的智能,在偷袭辉杳湫不成后,选择了用正面用实力碾死他。

    在小土伯眼中,这是一个有让它厌恶的血脉味道的小不点。

    尤其是那股厌恶之中,竟然还隐隐带着些让它想要臣服的气息。

    和以往碰到的小不点不同,那些小不点的血让它饥饿,让它想要吃掉他们,但这个小不点,它只想杀了他!咬碎他的骨血,却不把他拆吃入腹。

    它体内的血脉宣张着愤怒与臣服两种矛盾的情绪,小土伯堪堪够它狩猎思考的大脑承担不了这么复杂的感情,只好把一切化为——杀了他。

    它的肚脐眼上胶状的黏膜开始融化,滴下一滴滴乌黑的发臭液体,渗进沙子里,快速向四面八方散去。

    好像是它的肚脐眼在流泪——辉杳湫吐槽道。这液体是剧毒,不能接触,如果任由它扩散的话,他会近不了它的身!

    而小土伯刚才还在疯狂袭击着辉杳湫的两条鞭状胳膊则停了下来,挖起了身下沾满毒的沙土,不停地朝辉杳湫扔去!

    妈耶——好臭!辉杳湫把自己的听觉天赋全部放开,用破空声躲避着臭土。

    让他想想,让他想想,祭司书上说小土伯的弱点是什么来着。

    正想着,从他身后忽然飞来五道飞花,直直割向它的大嘴。

    小祭司白家的净化招数。

    净化是什么意思?净化属于魔的,留下属于灵和人的。

    而对于魔兽这种魔的聚合体,相当于直接在它身体上倒岩浆。

    只见小土伯的大嘴像融化了似的,在飞花的轨迹下一块块地腐化溃败,它的一人高的大嘴的皮肉已经不见,能看到它排列整齐的上下四十八块黄色巨牙。

    “大祭司殿下。”飞花的拥有者在他身后说道。

    是白鸣岩。戴扶风和息鸮瞿都不在,只有他们两个柏架的人在时,白鸣岩得叫他大祭司。

    哦,想起来了,小土伯的弱点和武器是同一个东西——它嘴里的第三只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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