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大亮,除了没有顺利杀死木迩朵氐之外,一切都如计划那般顺利,鹿夷族的骑兵大部分溃逃,小部分骑兵被俘虏。

    西陵昡一把拍了李弋安的后背:“马尾缠树枝,趁着夜色跑马扬尘制造声势,真有你的,太巧妙了。”

    李弋安哈哈大笑:“不过是效仿古人策略,树上开花而已。”

    西陵昡虚心请教说:“有这等精妙策略,一定要教教我。”

    李弋安答允道:“好好好,我爹书房里的书可多啦,等回去之后都给你看。”

    西陵珒走过来,赞同道:“中原古汉书卷帙浩繁,精妙绝伦之处甚多,阿昡是该好好看一看,回去和李大人好好学一学。”

    西陵昡认真地点点头:“是,父亲。”

    战场残局收拾完毕,西陵珒父子、李弋安、申严飞等人回到涼州刘府提审刘奔,已经苏醒的刘奔看着眼前一群人,吓得瑟瑟发抖。

    西陵昡悄悄对李弋安说了几句话,李弋安心领神会,笑着点了点头便出去了,不多时,李弋安着人拖来一个麻袋,丢在地上,手下人打开麻袋,袋里躺着的正是勉王世子西陵旭。

    西陵旭半昏迷着,眼窝凹陷,才几天,整个人就瘦得皮包骨。

    李弋安抬头,努努嘴示意西陵昡:“这狗东西怎么处理?”

    西陵昡:“先废了他的腿吧。等查到阿晟的下落,若阿晟平安无事,我就只废了这狗东西,留他一条狗命。若听到阿晟的死讯,我便杀了他。

    坐在前厅正在谈话的西陵珒闻言冷道:“西陵旭本性就恶劣,留他苟活无用,他必须死。什么时间杀他,不是看阿晟活不活着,而是看时局,若时局要他立刻死,就直接杀掉。”

    素知凌王生性温润,也杀伐果断,但他强烈的嗜杀反差让很多朝臣都捉摸不透。此刻他一番教子之言,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尤其是刘奔,他吓得几近昏厥。

    西陵昡犹豫着说:“可是阿晟是我的亲弟弟,我怎么能不受他影响?”

    西陵珒停顿片刻,缓慢地说:“决策不能为情所困。”

    西陵昡不置可否。

    李弋安见西陵昡不说话,便插了一句嘴:“凌王殿下,杀伐太多会影响时运?”

    西陵珒严肃地回答道:“命途时运都是虚妄,军人犹豫不决反酿成大错,如果做错了,也有承担后果的勇气。杀伐果断的前提是思虑周全,结果不过得失成败,与时运无关。”

    李弋安若有所思,随即点了点头,表示认同:“晚辈受教。”

    一旁还在发抖的刘奔听了三人的对话,吓得大喊:“饶我一命,我什么都说!”

    没多久,刘奔就把他知道的内幕吐的干干净净。

    勉王与鹿夷首领木迩朵氐勾结,以涼州为交易,让木迩朵氐佯攻涼州,调虎离山引凌王出城,若凌王在城外与鹿夷骑兵相遇,便由木迩朵氐袭杀凌王,若凌王顺利进程,刘奔则暗中动手,杀掉凌王。

    西陵昡倒吸一口凉气,勉王果真歹毒。

    李弋安问道:“要是凌王没有离开京城呢?”

    刘奔颤抖着回答说:“勉…勉王说太后生性多疑,她信不过晋王与萧山王,所以一定会派凌王前来调查的,不过,如果凌王不来,那勉王不会在京中动手,会让我直接杀掉袁海开城门迎接木迩朵氐,到时候凌王便不得不来了。”

    凌王冷笑道:“哼,看来他并不是真心想把涼州拱手让给木迩朵氐,他还是藏着自己的心思。”

    刘奔连连点头,“那是自然,涼州有数万兵马,他肯定不愿意白白交给木迩朵氐。”

    “你们就算夺了袁海的兵权,又怎么肯定能调动涼州驻军?”西陵昡问道。

    “勉王有伪造的兵符。”

    李弋安白眼一翻,骂道:“这老东西,惯会造假,城防营调令也是假的。”

    西陵昡瞪了一眼刘奔:“兵符制造工艺复杂,且伪造兵符乃是灭九族的大罪,谁敢给勉王伪造兵符?说,谁造的?”

    刘奔慌忙摇头:“这这这这我就不知道了…”

    涼州的情形,几人基本上全部掌握了,见实在是问不出什么,遂不再问,押下刘奔之后,他们商议着调兵回京,拿下逆贼勉王。

    京城已经戒严,城门紧闭不许出入,街道上每天都有兵马巡视,百姓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都躲在家中不敢出门,生怕惹上杀身之祸。

    时冶带着府兵们藏匿在凌王府旧邸,谨慎训练着,虽然旧邸周围的民宅早已经被成昭买下,无人居住,可上百人藏在这里,贸然训练动静也是不小。

    更何况这么多人,吃饭也是问题,府里存粮本就不多,已经支撑不了多久,还是得出去寻粮。

    眼下成昭不许他单独出去,他也不知道成昭究竟都去做了些什么,心中越是担心,越是沉不住气。

    就在他心急如焚的时候,庭弈钧突然趁着夜色飞了进来,把时冶吓一跳。

    “都统!是你!你还活着!”

    时冶欣喜若狂,连声问道:“你怎么找到这里的,是不是太后和你说的?你见到太后了吗?”

    庭弈钧身着暗花青长袍,神情看起来十分严肃,时冶悄悄收敛了笑容,正经起来。

    “时冶,我把太子救出来了,现在太子有恙,正在西市双塔胡同里的弘仁医馆诊治,太后命你暗中保护太子,你换下常服,赶紧去守着太子,记住,无论如何都不要暴露太子身份。”

    说罢,庭弈钧递给时冶一个包裹,“包裹里有衣服和银两,还有宅院地址,你一定要带着太子隐姓埋名藏好了,我很快回来接你们。”

    时冶接过包裹,担忧地问:“可是这里的府兵怎么办?”

    “我会交代好他们,他们训练有素,不会有问题。”

    “那太后呢?太后不需要保护吗?”时冶拦住庭弈钧问道。

    “她武功远在你我之上,你我根本保护不了,还要劳她分心,你护好太子就是保护太后,别啰嗦了,赶紧去守护太子。”

    时冶连连点头,背起包裹趁着夜色匆匆离去。

    宫变之后,皇宫开始戒严,禁止文武百官出入,实则二品以上官员皆被软禁在中政殿,一连数日之后,官员的家眷们终于察觉出不对劲。

    林须山之子林道见乘车来到皇城南门兴武门,请求进宫面圣,打探父亲的消息。

    他刚下马车,就看见一位夫人正在与守门侍卫争执,他走上前询问侍卫状况。

    “臣中书中丞林须山之子林道见请求面见圣上,还望都统大人通传。”

    侍卫无奈地拒绝道:“不是我为难你们,圣上有旨,任何人不得请旨面圣。”

    夫人听闻林道见是林须山的儿子,猜测他与自己来意相同,便插话说道:“我来这半天了,侍卫们拦着不让进呢。”

    林道见疑惑地问:“为何不让进呢?如果圣上有公事要办,让大人们留宿宫中,也是允许我们进宫送些吃食衣物的。”

    侍卫不敢说宫中巨变,只好劝说道:“大人们在宫里无事,吃穿用度一应不缺,你们也别为难我,别在这里闹,要是闹大了,大人们在宫里好不好过就不好说了。”

    林道见还想理论几句,夫人听出了侍卫话里的威胁,又见面圣无望,遂也劝说林道见:“算了,走吧,回去等待,别在这里惹麻烦了。”

    林道见稀里糊涂跟着夫人,带着下人离开宫门,临分别上车之前,夫人问道:“正值休沐,此次朝议突然,林大人上朝前可曾说过什么?”

    林道见才反应过来自己都不知道夫人是谁,遂问:“夫人是?”

    夫人意识到自己还没有提过名字,于是说道:“我是礼部尚书杨淮禹的夫人楚衡昀。”

    林道见揖了一礼,说道:“晚辈有礼了,家父进宫之前,也不清楚此番朝议所为何事。”

    连中丞都不知道朝议所为何事,看来此次进宫,目的绝不简单。

    楚衡昀沉思着,回忆杨淮禹每次散朝后和她说过的话,除了鹿夷进犯涼州,她似乎没听说朝中有重大事件发生,可是鹿夷经常骚扰涼州,他们都习以为常,没觉得有多么严重。

    片刻,楚衡昀试探着问道:“要不然,去凌王府问一问情况?”

    林道见点了点头:“可以一试。”

    二人上了马车,一前一后朝着凌王府方向前进。

    到了凌王府附近,还未看到凌王府大门,便是一队队甲士包围在这里,禁止行人靠近,二人悄悄观察着,并且不约而同感觉到甲士们并不是守护着凌王府,而是包围了凌王府。

    甲士沉重的脚步踏在积雪上,咯吱咯吱的声音和盔甲铁片碰撞的吱呀声音交织在一起,莫名透着一股杀意,楚衡昀和林道见各自悄悄驾车离去,不敢多作停留。

    他们哪里知道此时此刻,宫中早已经变了天。

    彼时重华宫承华殿密室内,庭弈容在成昭的教导下,开始练习武功。

    此刻她正头顶酒坛扎着马步,掌心蓄力,双臂伸展,动作姿态虽然不算笨拙,但多些呆滞,一点也不像往日养尊处优的皇后。

    “母后,我还要这样练多久?”

    “安静练功,不要讲话。”

    成昭闭目静息,在冰蝉玉床上打坐练功。

    庭弈容讪讪地不说话,顶着酒坛老老实实练功,临阵抱佛脚,实在无用,谁知道危机重重的日子里,还会发生什么?

    她顶着酒坛,思绪飘忽不定,没办法专心练功,总是零零碎碎想起许多以前的事情。

    原本庭弈容自小就跟随弈钧一起读书习武的,小时候她的基本功还算扎实,自从养父庭雪离世后,成昭便时常将兄妹二人接进宫照看,督促兄妹读书习武。

    后来先宣成帝十分欣赏庭弈容,觉得她温柔可爱,有意为她指婚。

    彼时成昭还是昭贵妃,庭弈容是她的侄女,为了亲上加亲,便做主将她指婚给四皇子西陵瑜,待西陵瑜加冠后二人成亲。

    当时庆后与昭贵妃不和,时常在宣成帝耳边嚼舌根,说什么女子练武有伤大雅,女强男弱于礼制不和。

    成昭习武之事,宫中只有宣成帝知晓,虽然成昭从不忤逆顶撞先宣成帝,总是以一副温柔体贴的姿态在其左右服侍,但先宣成帝却隐隐觉得尚武的成昭倔强,难以管控,更何况自己是天子,一国之君,即使真心宠爱成昭,也不想她武力强盛而凌驾于自己之上,不愿皇子也像自己一一般,有一位内在强势的妻子。

    所以宣成帝时常以庭弈容年纪还小为由,劝阻成昭不要让庭弈容习武,让她养尊处优,享受轻松快乐的童年生活就够了。

    成昭担心自己执意让容儿习武,会引得宣成帝不悦,遂不再督促容儿习武,让她改习跳舞,以保持身体协调与康健。

    庆后不断在宣成帝面前挑拨,又说只有戏子歌姬才跳舞取悦别人,朝臣贵女断不可以学如此轻浮之技,更是时常嘲讽庭弈容小家子气,净学些勾栏式样,不堪入目。

    那时庭弈容才九岁,有天晌午自己在御花园跳舞,被庆后一通训斥,回到宫内庭弈容委屈极了,哭到停不下来,说自己以后再也不要跳舞了,庆后那看似面容和蔼、言语却刻薄的模样,深深印在她的脑海里,后来很久都挥之不去。

    然而还是贵妃的成昭却淡淡地说:“皇上没有禁止你跳舞,你就要继续跳下去。在这宫里,你只需要听皇上的。”

    庭弈容顶着两只哭肿的眼睛问:“都说皇后是后宫的主人,难道我可以不听她的话吗?”

    “她很快就不是了。”

    就在此刻,这句话突然就回荡在庭弈容的脑海里,庭弈容瞬间冒出一身冷汗,这才回味过来,头顶的酒坛因为身子一惊直接就歪了下来,险些掉在地上,幸好庭弈容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酒坛。

    “毫不专心。”成昭开口说道。

    庭弈容偷偷抬眼瞥了瞥成昭,她仍然阖着双眼冥想休息。

    庭弈容把酒坛放在头顶上,扎好马步,小声答道:“容儿知错了。”

    庭弈容站稳脚步、思绪又回到从前,就在那训斥之后,不过两月,太子就骤然薨逝了,庆后伤心欲绝,很快就病倒了,没多久也过世了。

    从前只听说庆后一脉有隐疾,庆后的母亲也是早逝,所以众人并未有多疑心皇后与太子的死因,现在想想,难不成是姑母杀了太子和庆后?

    庭弈容脑子里胡思乱想着,额头上的汗涔涔落下,成昭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庭弈容,说道:“天色已晚,今天就练到这里吧,你在这里呆着,我出去瞧瞧,你不要乱跑乱动,等我回来。”

    庭弈容起身收好酒坛,说道:“是,母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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