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漆大门敞开半扇。
漂亮姐姐坐在院子里，对着黄色木盒子敲敲打打。他趴着门板，探头探脑望进去，一露头就对上一双笑眯眯的眼睛。
姐姐朝他招手：“来呀，快过来。”
他屁颠屁颠跑过去，站在跟他身高差不多的小桌旁，直勾勾盯着桌面上一堆褐色方块。
漂亮姐姐噗嗤一声，抓了把小方块，一颗放到他手上，其余的塞进兜里。殊不知她已经变成掌管糖果法术的仙女，隐藏身份住在这里。每当父母朋友问起糖果的来历，他一直坚持不说出秘密，害怕她知道自己被看穿身份后消失不见。
“一天一颗，不许多吃哦。”
他拆了一块，舔上几口，然后郑重地点点头。
“好啦，回去吧，要吃晚饭了。”
小孩转过身，一道黑黑的影子拦在面前。他抬头，好看的大哥哥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提着盒子静静站在那里。
他想了想，摸出一颗糖，举起小手。
大哥哥表情淡淡地拿走那颗糖，重新塞进他口袋。
“不用，我有。”
几条鱼的冲出水面，激起大片水花，水声哗响中他跑了出去。
张海渔从模具里挖出小块，塞到张起灵嘴里，这次是柑橘味的。难得有兴致，她做了好几批糖，家里人人有份，量大管饱。她做的糖光靠闻无法区分差别，其中掺杂某些一闪而过的灵光，也不知道是哪个幸运儿吃到了。
她捻起小撮糖粉撒进池子，安抚鱼的情绪。前段时间下过几场大雪，绿植移进了屋里，积雪清完，小院就显得空荡荡的。
屋里那些花草干脆全搬到主宅算了，她想着，反正过两天又得离开。
半个月前，家里收到一份请帖。
吴家长孙的周岁宴延请各方。说是家宴，但拿到请帖的几乎都早早备好了礼，狗五爷的人缘向来如此。自九门没落后，很少有这样的机会各家齐聚一堂，对有心人来说这周岁宴不仅仅是周岁宴。
论交情，其实张家和九门之间并不算深厚，偶有几次合作也是暗处进行，再说他们有自个儿的张家，没必要趟这名头。
张海渔以个人名义回了帖。
此去杭州还有族里的小辈们，他们要去谈笔生意。近些年她和张海阳大多时间坐镇后方，算是半退隐，江湖闯荡这种事就交给年轻人了。
元宵一过，一行人出发了。
同行队伍有两位长辈，其中一位还是族长，小孩们开始很是拘谨，聊的全是正经事。后来看着一路上睡觉发呆的族长，和偶尔参与聊天总是引歪话题的张海渔，他们似乎明悟了，敞开话头互揭小时候的糗事。
张海渔听了一耳朵，暗自好笑。
同行的还有张凌舟。生意谈完，队伍改道向西，张海渔则留在杭州，他算是之后的领头人。
抵达杭州地界，一行人住进安排好的宅子。宅子是一户叫辰明园的小园林，据说是清初杭城某个富庶商户所建。
园林怎么到的张家手里，要从月前说起。那时张凌舟等人敲定行程，本打算随便找个大宅子暂住。知道张海渔同行，小辈们一合计，认为计划过于草率，临时派人先去杭州安排衣食住行，选住处环节，那小孩偶然得知有个园子亟待售出，硬是降了四成价。
户主人是个暴发户，名叫马三庆，祖上靠倒卖明器发家，年轻时跟着下过地，生得膀大腰圆满脸横肉，偏爱风雅之物。他花大价钱买下辰明园，可惜人到中年运势一落千丈，落得腰缠万债的下场。
小孩一听，园子好啊，够几十人住，于是亲自登门拜访，没想到一访就访出问题来了。
首先是大门两侧的镇宅兽，形似石狮，细看之下，石兽口中獠牙奇长，面露凶相，两双眼睛用了吸光的黑色石料，与之对视，顿感凉意罩顶。
两人交谈几句，马三庆打眼瞧这年轻人气质谈吐均不凡，觉得有戏，就请他进门一观。
跨进高耸的门槛，大片蓊郁墨绿闯入视野，园里处处种着树木，参天蔽日，每棵都有些年份，老干虬枝扭曲交错，绿藤蔓盘绕而上，不时鼓起一节紫块，像堵塞的血管。
穿过海棠门洞，假山堆砌，回廊曲折。池水颜色很深，马三庆说养了珍奇鱼种，他看了一会儿，偶有几条影子游动其间，模糊不清。
青瓦飞檐的屋宅贯穿前后，两侧分别修葺凉亭，颇有古意。入夏后，这里应当是个避暑的好地方。
然而年轻人眼中园林的构造格局变成了熟悉的模样，与此同时他脑子里浮现出整个杭城的山势走向。背靠西山，以龙门，天目两山为护，前迎钱塘，明堂聚水，山水环抱。
这是个阴宅！辰明园，其实读作尘冥园！阴宅便是坟墓，这墓居然伪装成活人住的宅子，代代流传至今。
当初建造它的人究竟怀揣什么目的？阴宅聚灵，上百年来难道没有发生什么怪事吗？
年轻人兴奋又不解，先是表露看中的意思，回去立刻给北京递消息。众人收到后觉得有趣，龙脉吉穴，墓隐凶煞，造成如今吉凶参半之局。
凡是住过的人年轻时顺风顺水，似乎都成了聚财命。可奇怪的是，他们晚年都会以各种原因选择转手宅子，无一例外，此后去向无迹可寻。
两方保持通信研究了几天，小孩认定下面藏了东西。他将宅子买下，以防万一，马三庆那边也找人跟住了。
直到双方会面，却得到人跟丢了的消息。
小孩们面面相觑，摸不着头脑。
“甩掉我们的追踪？这个马三庆这么大本事？你没看走眼？还是说，有人在帮他？”
“我试过他，他的确是个普通人。”
“那就是背后有人喽。”
众人纷纷认同。
“有道理，不过你要记得，天外有天。”张海渔环视大堂内布局，随后望向外面道，“以我的想法，或许还有第三种可能。”
张凌舟目光闪动：“您的意思是，他背后不一定是人？”
话落，他的肩膀被轻轻拍了一记。
“只是猜测罢了。先休整一晚，明天再说。”张海渔悠然走出大堂，回身摆了摆手。
正如那小孩所描述，这是一座修建在活人地界的墓。到处是树，有些长出奇形怪状的瘤，余光一扫，像树里藏了个人。
昏暗的树荫下，池边上站着一道影子。她走过去，与他并肩而立。
水质呈现浑浊的深绿，等了许久，连个泡都没见着。
“在下面？”
张起灵点头，但眼中仍有一丝疑惑。
“这池子的形状……”张海渔食指比划出个大概，眨了眨眼，“镇物？”
下面的东西得有多凶，逼得修筑阴宅的人宁愿破坏小风水平衡，也要挖出这突兀的池子。
她打了个水漂，石子砸中对侧池壁，扑通一声没入水下。
入夜，银制烛灯燃起微弱的火光，窗棂映着男人修长的影子。
腰上环住两只手臂，紧接着后背贴上一片柔软，张海渔探出半个头。她刚洗完澡，浑身冒热气。
“看什么呢？”
顺着他的目光，她看到了截然不同的景象。
树林不复白天的闷沉，地上的树影肆意舒展枝干。无声的寂静里，所有影子全都朝向他们。
双眼适应黑暗后，她瞥见满地树影中有个奇怪的东西。它躲在某根树干后，异常细长的黑线从主干延长出来，连接靠近窗户的一个不规则圆的形状，极像一个扭曲的人头，就在不远处看着他们。
张海渔盯着那颗人头影子，眉间拧起。
马三庆住了几十年，什么都没发现？还是说……
“这么欢迎我们？”她轻飘飘道，“别着急，明天就能见面了。”
她关上窗，轻薄的窗纸隔绝了窥探。
一夜过半。
小孩们辗转难眠，熬到凌晨时分忍不住了，各自用上毕生所学，同样摸到池子边。怕惊动张海渔二人，他们抛弃了张凌舟，黑灯瞎火的准备开干了。
“哎，谁先下？”
“我来！”
“就你那水性，别淹死在里面。”
“啧，那你行你来？”
“我来就我来！”
“快点儿！磨磨唧唧的，连口热乎饭都吃不上！”
“想吃热乎的？我这有哦……”
幽幽的女声从身后响起，众人翻找装备的动作顿时僵住。光线刺眼，他们下意识看向光源。
手电后，是三张面无表情的脸。
感受到他们谴责的目光，张凌舟抱臂不屑：“我可没告密。你们动静这么大，脚步声跟响雷一样，谁听不见？”
张海渔露出一抹微笑，一字一句重复道：“刚才谁想吃口热乎的？我这有，你要吃么？”
张起灵保持沉默。
小孩们不约而同缩了缩脖子，安静如鸡。
手电划了个抛物线，砸到其中一人怀里。张凌舟甩了甩空暇的手，走入人堆里：“行了别装了。胆子这么大，一会儿真碰上什么事可别哭出来。”
“火点上，抽水。”
小孩们欢呼一声，搬来水泵，机器轰鸣中水池渐渐露出全貌。
漂亮姐姐坐在院子里，对着黄色木盒子敲敲打打。他趴着门板，探头探脑望进去，一露头就对上一双笑眯眯的眼睛。
姐姐朝他招手：“来呀，快过来。”
他屁颠屁颠跑过去，站在跟他身高差不多的小桌旁，直勾勾盯着桌面上一堆褐色方块。
漂亮姐姐噗嗤一声，抓了把小方块，一颗放到他手上，其余的塞进兜里。殊不知她已经变成掌管糖果法术的仙女，隐藏身份住在这里。每当父母朋友问起糖果的来历，他一直坚持不说出秘密，害怕她知道自己被看穿身份后消失不见。
“一天一颗，不许多吃哦。”
他拆了一块，舔上几口，然后郑重地点点头。
“好啦，回去吧，要吃晚饭了。”
小孩转过身，一道黑黑的影子拦在面前。他抬头，好看的大哥哥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提着盒子静静站在那里。
他想了想，摸出一颗糖，举起小手。
大哥哥表情淡淡地拿走那颗糖，重新塞进他口袋。
“不用，我有。”
几条鱼的冲出水面，激起大片水花，水声哗响中他跑了出去。
张海渔从模具里挖出小块，塞到张起灵嘴里，这次是柑橘味的。难得有兴致，她做了好几批糖，家里人人有份，量大管饱。她做的糖光靠闻无法区分差别，其中掺杂某些一闪而过的灵光，也不知道是哪个幸运儿吃到了。
她捻起小撮糖粉撒进池子，安抚鱼的情绪。前段时间下过几场大雪，绿植移进了屋里，积雪清完，小院就显得空荡荡的。
屋里那些花草干脆全搬到主宅算了，她想着，反正过两天又得离开。
半个月前，家里收到一份请帖。
吴家长孙的周岁宴延请各方。说是家宴，但拿到请帖的几乎都早早备好了礼，狗五爷的人缘向来如此。自九门没落后，很少有这样的机会各家齐聚一堂，对有心人来说这周岁宴不仅仅是周岁宴。
论交情，其实张家和九门之间并不算深厚，偶有几次合作也是暗处进行，再说他们有自个儿的张家，没必要趟这名头。
张海渔以个人名义回了帖。
此去杭州还有族里的小辈们，他们要去谈笔生意。近些年她和张海阳大多时间坐镇后方，算是半退隐，江湖闯荡这种事就交给年轻人了。
元宵一过，一行人出发了。
同行队伍有两位长辈，其中一位还是族长，小孩们开始很是拘谨，聊的全是正经事。后来看着一路上睡觉发呆的族长，和偶尔参与聊天总是引歪话题的张海渔，他们似乎明悟了，敞开话头互揭小时候的糗事。
张海渔听了一耳朵，暗自好笑。
同行的还有张凌舟。生意谈完，队伍改道向西，张海渔则留在杭州，他算是之后的领头人。
抵达杭州地界，一行人住进安排好的宅子。宅子是一户叫辰明园的小园林，据说是清初杭城某个富庶商户所建。
园林怎么到的张家手里，要从月前说起。那时张凌舟等人敲定行程，本打算随便找个大宅子暂住。知道张海渔同行，小辈们一合计，认为计划过于草率，临时派人先去杭州安排衣食住行，选住处环节，那小孩偶然得知有个园子亟待售出，硬是降了四成价。
户主人是个暴发户，名叫马三庆，祖上靠倒卖明器发家，年轻时跟着下过地，生得膀大腰圆满脸横肉，偏爱风雅之物。他花大价钱买下辰明园，可惜人到中年运势一落千丈，落得腰缠万债的下场。
小孩一听，园子好啊，够几十人住，于是亲自登门拜访，没想到一访就访出问题来了。
首先是大门两侧的镇宅兽，形似石狮，细看之下，石兽口中獠牙奇长，面露凶相，两双眼睛用了吸光的黑色石料，与之对视，顿感凉意罩顶。
两人交谈几句，马三庆打眼瞧这年轻人气质谈吐均不凡，觉得有戏，就请他进门一观。
跨进高耸的门槛，大片蓊郁墨绿闯入视野，园里处处种着树木，参天蔽日，每棵都有些年份，老干虬枝扭曲交错，绿藤蔓盘绕而上，不时鼓起一节紫块，像堵塞的血管。
穿过海棠门洞，假山堆砌，回廊曲折。池水颜色很深，马三庆说养了珍奇鱼种，他看了一会儿，偶有几条影子游动其间，模糊不清。
青瓦飞檐的屋宅贯穿前后，两侧分别修葺凉亭，颇有古意。入夏后，这里应当是个避暑的好地方。
然而年轻人眼中园林的构造格局变成了熟悉的模样，与此同时他脑子里浮现出整个杭城的山势走向。背靠西山，以龙门，天目两山为护，前迎钱塘，明堂聚水，山水环抱。
这是个阴宅！辰明园，其实读作尘冥园！阴宅便是坟墓，这墓居然伪装成活人住的宅子，代代流传至今。
当初建造它的人究竟怀揣什么目的？阴宅聚灵，上百年来难道没有发生什么怪事吗？
年轻人兴奋又不解，先是表露看中的意思，回去立刻给北京递消息。众人收到后觉得有趣，龙脉吉穴，墓隐凶煞，造成如今吉凶参半之局。
凡是住过的人年轻时顺风顺水，似乎都成了聚财命。可奇怪的是，他们晚年都会以各种原因选择转手宅子，无一例外，此后去向无迹可寻。
两方保持通信研究了几天，小孩认定下面藏了东西。他将宅子买下，以防万一，马三庆那边也找人跟住了。
直到双方会面，却得到人跟丢了的消息。
小孩们面面相觑，摸不着头脑。
“甩掉我们的追踪？这个马三庆这么大本事？你没看走眼？还是说，有人在帮他？”
“我试过他，他的确是个普通人。”
“那就是背后有人喽。”
众人纷纷认同。
“有道理，不过你要记得，天外有天。”张海渔环视大堂内布局，随后望向外面道，“以我的想法，或许还有第三种可能。”
张凌舟目光闪动：“您的意思是，他背后不一定是人？”
话落，他的肩膀被轻轻拍了一记。
“只是猜测罢了。先休整一晚，明天再说。”张海渔悠然走出大堂，回身摆了摆手。
正如那小孩所描述，这是一座修建在活人地界的墓。到处是树，有些长出奇形怪状的瘤，余光一扫，像树里藏了个人。
昏暗的树荫下，池边上站着一道影子。她走过去，与他并肩而立。
水质呈现浑浊的深绿，等了许久，连个泡都没见着。
“在下面？”
张起灵点头，但眼中仍有一丝疑惑。
“这池子的形状……”张海渔食指比划出个大概，眨了眨眼，“镇物？”
下面的东西得有多凶，逼得修筑阴宅的人宁愿破坏小风水平衡，也要挖出这突兀的池子。
她打了个水漂，石子砸中对侧池壁，扑通一声没入水下。
入夜，银制烛灯燃起微弱的火光，窗棂映着男人修长的影子。
腰上环住两只手臂，紧接着后背贴上一片柔软，张海渔探出半个头。她刚洗完澡，浑身冒热气。
“看什么呢？”
顺着他的目光，她看到了截然不同的景象。
树林不复白天的闷沉，地上的树影肆意舒展枝干。无声的寂静里，所有影子全都朝向他们。
双眼适应黑暗后，她瞥见满地树影中有个奇怪的东西。它躲在某根树干后，异常细长的黑线从主干延长出来，连接靠近窗户的一个不规则圆的形状，极像一个扭曲的人头，就在不远处看着他们。
张海渔盯着那颗人头影子，眉间拧起。
马三庆住了几十年，什么都没发现？还是说……
“这么欢迎我们？”她轻飘飘道，“别着急，明天就能见面了。”
她关上窗，轻薄的窗纸隔绝了窥探。
一夜过半。
小孩们辗转难眠，熬到凌晨时分忍不住了，各自用上毕生所学，同样摸到池子边。怕惊动张海渔二人，他们抛弃了张凌舟，黑灯瞎火的准备开干了。
“哎，谁先下？”
“我来！”
“就你那水性，别淹死在里面。”
“啧，那你行你来？”
“我来就我来！”
“快点儿！磨磨唧唧的，连口热乎饭都吃不上！”
“想吃热乎的？我这有哦……”
幽幽的女声从身后响起，众人翻找装备的动作顿时僵住。光线刺眼，他们下意识看向光源。
手电后，是三张面无表情的脸。
感受到他们谴责的目光，张凌舟抱臂不屑：“我可没告密。你们动静这么大，脚步声跟响雷一样，谁听不见？”
张海渔露出一抹微笑，一字一句重复道：“刚才谁想吃口热乎的？我这有，你要吃么？”
张起灵保持沉默。
小孩们不约而同缩了缩脖子，安静如鸡。
手电划了个抛物线，砸到其中一人怀里。张凌舟甩了甩空暇的手，走入人堆里：“行了别装了。胆子这么大，一会儿真碰上什么事可别哭出来。”
“火点上，抽水。”
小孩们欢呼一声，搬来水泵，机器轰鸣中水池渐渐露出全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