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香炉内,一缕青烟冉冉凌空,收音机唱着咿呀婉转的越调。

    坐堂的掌柜大咧咧靠着太师椅,桌上算盘跟着曲声韵调拨得噼啪响。唯一的伙计揣了根鸡毛掸子,偶尔对着空气挥舞一下。

    还没跨进门槛,张海渔收到了两道视线。

    “诶呦东家,您来啦。”

    掌柜立马摁掉收音机,起身迎上去。等人进到店里,伙计不声不响地阖上门,外界的嘈杂喧嚷就与他们无关了。

    “东家,这是先生的回信。”

    掌柜从怀里掏出一封薄信,紧接着是只四四方方的小木盒。

    拆信的工夫,伙计递上一杯热茶,掌柜也没闲着,搬来椅子,往椅面吹了口气。

    张海渔拦下他俯身擦拭的动作:“不用费神,我很快就走。”

    掌柜称是,伙计安静地站在他旁边。

    信上只有寥寥几句。她看得很仔细,细到把每个字刻进脑海,时间过去太久,好在张海阳记性不错,被她连翻轰炸下勉强补足残缺的部分。

    落款处“小心”二字力透纸背,是张海阳出于关心的提醒,很难得,毕竟她现在单枪匹马,孤立少援。

    收起随信附送的小盒,张海渔交代掌柜一些事情,随后辞别二人,循着弥留的指引去往未知的迷雾深处。

    越往山上走,四周草木越发繁盛,虫鸣唤来入夏的风。雾气迟迟未散,树影朦胧交错,外界携来的余温荡然无存,身上浸透湿寒潮气。

    前路伸手不见五指,空气里腐朽的指引浓郁不少,隐约混杂着别的东西。穿过密集的野林,大片悬崖拦住去路,犹如一柄巨斧劈开山体,看不清尽头。

    视野中雾气茫茫,张海渔往对面丢了颗石子,立刻听到声响,明白这不是悬崖而是裂缝,宽度不超过五米。她蹲下.身抹了把崖缝下的泥,闻了闻,而后翻身跃下。山壁外侧土质松软,下落感觉不到滞涩,雾团留在上层,视野不再受限。裂缝很深,向下收窄,底部仅容一人活动,光线微弱的几乎看不见。

    落叶层层堆积,浅浅水痕流过突起的碎石,沿缝隙蜿蜒而去。摸了摸碎石纹路,张海渔逆水流向往上探去。

    前路再次走到尽头,她估摸了一下,目前的位置已经是山体内部。地面闪烁着细碎的光,清开一片杂草枯叶,水痕源头显露眼前。

    一个高度不到膝盖的洞口。只消一眼,她就看出来这是墓道排水系统。

    找到了。

    洞口很小,好在是个圆洞,可以在里面调整姿势。活动全身关节,缩骨后她关掉手电钻了进去。

    漆黑中,张海渔快速游走着,经过一段垂直通道,再往上爬便摸到镂空构造的石板。她掏出木盒,嘴角扯出微笑。

    石板割出一块口子,张海渔倒爬着窜了出去,悄然落地开启手电,骨骼关节随着走动逐渐伸展。入眼的是一间耳室,堆放大批青铜制武器和半人高的陶俑,执剑舞枪,姿势各异。武器都锈蚀了,陶俑颜色也尽数消褪。

    看了一圈,她走出侧室,身上的黏腻感更甚。外面是前殿,中央矗立着两人高的大鼎,占据了近乎大部分空间,两侧摆着灯具。光线扫过大鼎,进入东耳室,里面是更易朽烂的衣物和小型日常用具。

    再出来时,空旷的甬道回荡着略显急切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甬道是下坡,一路滑到主殿入口,张海渔停住脚步。哪怕做好了准备,她仍有些踌躇。

    面前的空间里充斥着张海滢的存在。似乎只要闭上眼她就能感觉到,那个十五岁的少女,站在不远处看着自己。

    张海渔终究选择踏进主殿,去寻求一个答案。

    与前殿大鼎一样,主殿中巨大的棺椁显眼无比,其次是四周削去一层的墙壁,本该是壁画的位置现在只剩斑驳墙泥。

    棺椁看似完好。她突然想起初到杭州时解决的那具古尸,心中划过一丝怪异。跃上椁顶一瞧,里面果然是空的,甚至挖到了最外层椁室。

    指尖有些奇异的震颤,她跳进棺里,双指触及表面,震颤更为清晰。

    下面还有空间。敲敲木椁层,把发现暂放一边,她直起身跳到棺椁后侧,这才发现墙角处蜷缩着一团阴影,走近几步,光线赫然照出一颗变形的人头。

    人头的脸被强行拉长了一倍,皮肉烂得露出骨头,眼窝深深陷进去,眼球融化成一滩糊在眼眶里,嘴巴撕裂成大洞,露出尖利的牙齿。

    张海渔认得他,那个中年男子,能找到这里全靠他引路。

    刃尖挑起一块皮肉。天气渐热,腐烂速度加快,可间隔短短几天,这具尸体就像死了几个月似的。

    思索着,光源晃过墙角,余光似乎略过什么,翻动尸体的手顿了顿。那是一点小小的,极易被忽略的浅浅凹陷,它完美融入墙面,但不知为何,张海渔就是看见了。

    她试探着在凹陷处割划一会儿,缝隙暴露无遗。眼皮莫名一跳。直至摸到冰冷的硬物,凉意霎时笼罩全身。

    这是……

    脑中空白一瞬。

    手电摔落发出急促连续的闷响。锋锐的光束划破黑暗,她只觉得刺疼,心脏因恐惧而剧烈跳动。愈加强烈的预感像巨石压住胸口,呼吸沉重吃力,到最后近乎疯狂。

    砖石土块散落一地,所有设想随着理智轰然垮塌,再无法支撑意志,张海渔狼狈地瘫坐着,小瓷坛静静躺在怀里。

    坛口一点一滴湿润,她颤抖着抹去封泥,面对的并非张海滢的骨灰。

    “我该怎么做……张海滢……”她看着从坛口掉出的青铜残片,喃喃道,“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

    喉咙无端开始发痒。她抱着瓷坛咳嗽,身体痛苦的蜷缩起来,胃液逆着食管灼烧喉咙,很疼。

    影子绝望而惶恐,扭曲成对自己所做一切的怀疑。太阳穴突突的疼,张海渔晃了晃头,不经意瞥见墙面上另一个影子。

    细长的黑线连着一颗形状奇怪的球状物,与她的重叠在一起。她转过脸,狰狞臌胀的脸几乎贴着面门,没有眼珠的眼睛阴冷地盯着她。

    张海渔转动眼珠寻找那条黑线影子,就看见人头后方挂着长长的脖子,皮肉延长到极限,脖子后的躯干同样鼓胀起来。下意识挥出匕首,毫无阻碍地切断了它的脖子。人头滚落,切口平整,黑洞洞的口子没有任何液体流出,刀刃却沾满鲜红血迹。

    张海渔看着那些血迹,眉心拧起。下一刻瞳孔骤然放大,双手死死捂住脖子,温热的液体喷涌而出,很快濡湿了肩膀。

    “唔……”

    僵冷的掌心下伤口皮开肉绽,位置和力度俱是她的手笔,好似刚才切得是她自己的脖子。

    血腥味浓郁得令她想吐,她忍不住干呕,喉咙又开始疼痒,似有硬物卡住食管,呛得止不住眼泪,酸水和血液流到地面糅合成褐色黏液。吐到胃里再没有东西,尖锐的刺状物生生划破喉管软肉,呕出一口血,青黑色的小片叮当一声砸落地面。

    身体脱力的靠着墙角,张海渔目光停留半空,茫然呆滞。不知过去多久,空茫的眼神缓缓聚焦,感觉到手里捏着的硬物,如梦初醒般动了动身体。她撑起身,不顾慢慢结痂的伤口,哆嗦着指尖拼凑残片。

    四块……还差一块……在哪里……

    目光投向棺椁,理智忽然回笼。她简单包扎伤口,喉咙里异物感消不下去,声带被划破了,剧痛之后是难熬的折磨,只能尽力克制吞咽动作。

    她爬进棺椁,积年累月的侵蚀使得木椁层脆弱不堪,不费多少精力便挖开了一个洞口。

    ……

    雷声轰然炸响,肆意搅动天际黑海,狂躁地驱赶午后积攒的阳光。银光撕裂天空,照彻大地一瞬,也照亮男人清隽的脸。

    额间碎发洒下细密的阴影。他微垂着眼,黑眸沉静,兀自岿然。

    捏着刻刀的手修长有力,木头逐渐有了模糊的形状。大风裹挟着水汽席不请自来,将木屑吹得满地都是。

    墨色湖面泛起涟漪,他眸光微动,望向亭子外的大门。

    要下雨了,她还没有回来。

    他行事几乎从不犹豫,于是放下木雕回屋,出门时手里拎着把雨伞。

    又是几道响雷,街上行人慌张躲避,心有余悸。孩童惧怕地惊叫,小脸比乌云更早落下几颗水珠。母亲挎着菜篮子赶回家,高声喊屋里的孩子收衣服。各处摊子早早支起雨帐,走街串巷的小贩肩上也架起雨伞,等雨下大来才会找个地方休息避雨。

    众生匆忙,然都有寻求之物。

    他在世间行走,不知方向。

    暴雨倾泻如注,豆大的雨珠顺着伞骨滑落,绵延成线。天地昭暝,他抬眸,一盏孤灯蓦然映入眼底。

    那是一间古董店,廊檐下铜制灯盏随风摇晃。以往这个时间,古董店早就打烊了,何况外面下着暴雨,古物受潮,价值就要大打折扣。

    然而此刻,店门大敞,仿佛等候着某人的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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