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北漠来使。

    “他们来人干什么?不是很久没打仗了么,”贺蕴珠瞥了从简一眼,继续和身旁的赵曦禾翻花绳,“上次打时,应是先帝初初登基时吧?”

    先帝是大雍开国以来的第二位皇帝,那时候的建国意气仍在,将士们也不曾松懈。与北漠打成平手后,额外签订了《薛城之盟》,约定百年内各自休养生息、不再开战。

    先帝在位期间修改过合约,若北漠向大雍称臣,大雍便主动开放市场,供两国子民交易互惠。草原之人多半对中原丝绸瓷器茶叶感兴趣,但中原百姓却不把草原盛产的鲜奶一类当做必需品。是以,当时的大汗被迫同意,向大雍俯首。

    赵曦禾未抬眼眸,纤细手指不停:“嫂嫂有所不知,五哥登基时北漠也趁乱反过,只是五哥设计压下去了。”

    “什么计?”贺蕴珠好奇,“京里从未有过这消息。”

    “当年纷乱,稳定人心最为重要,五哥这才秘而不宣。戊辰之乱时大哥战死,兵权到了五哥手上,他调用虎符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派遣精兵前往北漠,精兵伪装成商人,把得过鼠疫瘟疫之人用过的器具通通卖进了草原。”

    赵曦禾语气平淡,将当年事娓娓道来。

    “北漠没有药方,亦不明药理,只能看着自家将士百姓活活病死。偷偷进入端京的北漠人还没来得及做什么,便萌生退缩之意,想要尽数回去。不过,他们没有成功,因为五哥下过一个命令——边疆封城。病的将士进不来,好的精兵亦被包罗囚禁。”

    贺蕴珠一愣,“……然后呢?”

    “全都死了,没什么然后。”赵曦禾温温柔柔地开口,“趁他病,要他命,话糙理不糙。若能把壮年的北漠人打压至死,那便可为大雍赢下至少二十年的稳定。”

    贺蕴珠皱眉:“可若是他们日后报复,这该怎么办?还不成每隔二十年都要去卖一次东西?这次他们也该长记性了。”

    “……我不知道五哥会怎么做。大抵会给对方一次机会,真心臣服对谁都好,若不真心,就只好斩草除根了。”赵曦禾顿了顿,随后稳稳地把花绳翻进自己手中,“北漠狼子野心,讲不得道理。不彻底打服,昔年的靖康之耻便是大雍的明日狼狈。”

    赵曦禾算是半个吃斋念佛的人,但她在此事上毫不心软,甚至觉得赵淮宴做的很对。

    她绝不能受那种羞辱。

    五哥再怎么狠心,也是在保护她们,自己没有反对的道理。

    贺蕴珠隐隐心惊,“斩草除根”四字在脑中回想,眼前莫名闪过慕澈之与江扶英的脸。

    赵淮宴是最狠心的人,若真和他的利益产生矛盾,他们两个人的下场会是什么?

    慕澈之没有反心,才能在政事亦算突出,赵淮宴不会因为她的私情对他真做什么;可江扶英怎么办?她既然要办女子学堂,那日后定是会不断扩展自身权利的——若要进,就要进的彻底。

    而女子手中握权,总会让人联想到牝鸡司晨。

    “五嫂嫂,您在想什么?”赵曦禾轻动指尖,晃了晃红绳,“该您了。”

    贺蕴珠猛然回神,垂下目光,努力稳下心跳:“……嗯。”

    *

    北漠使者入京不久,赵淮宴便停朝三日,专门为他们举办了迎宾宴,把面子给的很足。

    北漠此番来使人数不少,除了常规的外交官员,还有几位贵族出身的少年男女。他们身着本族特色服装,浑身宝石围绕,神色大多不虞地坐在右手座位上。

    贺蕴珠看久了,突然觉得心情格外不爽。

    向来只有她甩别人脸子的份,这群人在她面前摆什么脸色?

    “可是我大雍酒席不好,诸位怎地吃的这么不高兴?”贺蕴珠不想忍,直截了当地问出口,也是发泄这几个月憋着的怒气。

    乐声未停,清脆女声在集英殿之上响起,却没有被压下丝毫。

    为首的高鼻少年冷冷看过去,汉语出人意料地流利:“娘娘多虑了。只是小妹今日受了委屈,连带着我们也心情不快罢了。”

    他身旁坐着位下巴尖尖的少女,嘴角下撇,眼眶微红,额间佩戴了枚晶莹剔透的蓝宝石,与明亮的杏眼交相辉映,显得格外漂亮。

    “委屈?”贺蕴珠弯唇,觉得看小孩生气很有意思,“小郡主不妨说一说,到底是谁给了你委屈受?”

    小郡主的汉语也不错,她说话利落,没有正常小姑娘的软糯:“我不认识她,只知道她长得漂亮,说话很不客气。”

    不知想到什么,她用力抿唇,梗着脖子又回了句:“但是,如果娘娘许我起身找她,我定能认出来。”

    贺蕴珠来了兴趣:“可你怎知她就在这里呢?你不是不知道她是谁吗?”

    小郡主腰背笔挺:“可是娘娘,我就是知道。”

    少年闻言皱眉,侧首用北漠语低声斥道:“巴雅尔,不可以乱说话。”说完,他起身向帝后方向一拜:“官家,娘娘,小妹年少无知,望二位见谅。”

    赵淮宴的笑容不变,温和内敛,倒是有了一点他父亲的模样:“郡王实在太过小心了。郡主年纪小,有些小脾气也无妨。”

    “巴雅尔,起身去找吧。”赵淮宴看向座下少女,转而用北漠语说话。

    巴雅尔也不客气,干脆地站起身子,向赵淮宴行了个大雍礼后,便走到对面仔细辨认。

    被她直勾勾盯着的夫人们纷纷掩唇轻咳,神色虽说自若,心里多多少少沾了不痛快——这北漠小郡主的眼神太不知收敛了。

    “就是她!”

    看到安静吃菜的女子,巴雅尔双眼一亮,手指直直指向她。

    江扶英顺势抬头,惊讶地睁了睁眼:“我?我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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