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殿,深夜。

    “点灯。”今夜,赵淮宴第三次开口,语气依旧平淡。他率先起身,动作小心地把身边人扶起,声音轻下来:“还痛吗?”

    贺蕴珠抓紧他的手掌,咬着牙摇头。

    赵淮宴眉头更紧。在他的记忆里,贺蕴珠有孕前从不起夜,日日都睡得极好,哪怕自己早起上朝时不留心闹出了动静,也不会把她吵醒。

    但“有孕”仿佛是一座高山,把贺蕴珠的从前与未来彻底分割。

    暗沉昏黄的斑纹爬上白皙细腻的皮肤,漂亮有力的身形变得臃肿厚重,胃口时好时坏,胸闷气短、小腹疼痛更是成了家常便饭。

    看着这样的贺蕴珠,赵淮宴心情复杂。他见过不少孕期的女人,早有顾听棠,现如今亦有一个杨善仪。她们都变得不再貌美纤细,而作为一个男人,喜欢新鲜美丽的女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赵淮宴觉得自己拥有充足的理由来不爱她们、不宠她们,可若把她们换成贺蕴珠,他却变了心思。

    在他看来,贺蕴珠如今的丑陋,都是为他付出的证明、是她变得爱他的证明。如果不是爱到极致,一个女人怎会为他生子?

    赵淮宴自觉他是世上难得的痴情郎,当然不会辜负一个贺蕴珠。

    “是不是睡不着了?”

    昏昏暗色中,赵淮宴主动开口。贺蕴珠如今常常起夜,内室的灯都是要留一半的。不过隔着层层帐幔,赵淮宴并不能看清身边的神色。

    眼里看不清,心中便捉摸不透她的主意,须得随时问才好。

    贺蕴珠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你睡你的,我不会吵你。”

    “……我宁愿你多吵吵。”赵淮宴敛眸,默默拉住她的手,“身上不舒服直说就好,像你从前那样。”

    赵淮宴只是喜欢她面对自己能乖顺一些,但并不希望她成为没脾气的闷油瓶。或者说,赵淮宴还是愿意给她任性的机会,前提是对自己温柔。

    心上人对谁都没好脸色,唯独对自己情有独钟。谁不喜欢这种感觉?

    “我可不想被那群长舌夫指着鼻子骂妖后。”贺蕴珠冷冷嗤笑,“官家睡自己的吧,明日还有早朝。”

    赵淮宴闭了闭眼,很是无奈:“蕴珠,你睡不好,我又怎么睡得着?”

    女人顿了许久,才在半个黑暗中撒了谎:“……多谢官家体恤。可我真的没事,白日睡得多,晚上不休息也无妨。”

    其实贺蕴珠现在很困。

    身上的难受痛苦白天黑夜都存在,无时无刻不在包围着她。贺蕴珠吃不下,睡不着,心里闷,身上痛,精神忍受已然到达了崩溃的临界值。

    赵淮宴停了停,也道:“白日喝了太多浓茶,如今我亦不困。昨日女官考试,江扶英也进了宫,珠珠怎么不去看看?你平日里不是最喜欢和她们一块玩了吗?”

    贺蕴珠最近实在太懒散,他有些担心。

    “……累得慌,不想动弹。”贺蕴珠深吸一口气,缓了缓才说。

    ——肚子又开始疼了。

    现在的贺蕴珠并不想见江扶英她们。看别人蒸蒸日上,只会让沉沦深渊的自己越来越痛苦。

    江扶英的愿望应该会有实现的那一天吧?表姐亦摆脱了从前的种种阴影,张让清她们的理想,也应该就在眼前了。

    所有人都在稳步向前,只有她一个被锁在囚笼里。

    不,不止她一个。她还连累了身边所有的姑娘,害她们被迫留在这里,害她们和自己同步坠落。

    耳边仍有赵淮宴的轻声细语,贺蕴珠安静地闭上双眼,泪水无声融进柔软枕中。

    *

    天渐渐热了。

    “夫人,您在算什么啊?”玉荷坐在与江扶英持平的软凳上,歪头看她打算盘。两人相处已有一段时间,日常相处也自然不少。

    江扶英一会儿推上枚上珠,一会儿又拉下去:“我在算蕴珠的预产期呀,目前有三个可能性,不过不太确定。”

    玉荷不解:“三个?”

    “对啊,据我所知,这东西是因人而异的。”江扶英正色,“有人九个月就会生孩子,有的人十个月满了都一动不动。十月怀胎和酸儿辣女的说法都是同个意思,大差不差,但并不精准。”

    说到这儿,她不禁叹气:“若是能选,我宁愿她不要有孕,不要生孩子,只快快乐乐地过日子就好了。”

    玉荷顿了顿:“可娘娘是皇后,若是无子,想必在宫里会过得很艰难。”

    “在宫里艰难,出宫不就好了?”江扶英不假思索地从心道:“我早不想让她在宫里呆着了,那破地方哪是人呆的?”

    “眼看着就要到第一个日子了,我心慌得厉害,最近都在做噩梦。”江扶英抿唇,踟蹰几瞬才问:“玉荷,你见过女人生孩子吗?”

    她在现代时很少去医院,对妇产科更是有种莫名恐惧。

    玉荷认真地思考一阵:“没有亲眼见过,但听说过许多。顾美人生子的时候还好,不算凶险,也可能是孩子个头小的缘故。不过,先帝清贵妃生敏慧太子时是真的让人害怕。”

    “……怎么说?”

    “清贵妃盛宠,生下长公主不久便又怀了敏慧太子。怀胎过程很是顺利,可谁也不知道中途是出了什么岔子,生产前让贵妃吃了大凉之物,贵妃身上发冷,又没力气,怎么能生孩子呢?”

    玉荷没有切身见过,但深夜时常听老姑姑讲这些。

    “贵妃在产房里很快就没声音了,先帝当即破了规矩,直接冲进产房里,紧紧拉着贵妃的手,不住地在她耳畔说话。医官局的太医都在那儿,拼尽全力才保下贵妃母子二人。”

    剩下的故事,江扶英是知道的。七皇子一出生便被封为太子,但仅仅是两个月时间,那孩子就死于一个寂静的夜晚。贵妃深受打击,身子骨一落千丈。

    “……不过这种情况还是很少的,对不对?”江扶英努力笑了笑,等待对方的点头。

    但她话音刚落,善暄便满面慌张地跑进内室,声音都在颤抖:“姑娘,皇后娘娘难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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