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达官贵人最喜将宅院设于离皇城不足五里的地方,一来是离皇宫近,上直方便,二来是距商业区近,生活便捷,故那处是京城一等一的地段,而这宰相府却建于京城东角,那里人烟稀少,地处偏僻,上直得小半个时辰。

    李庸一众人等到达宰相府的时候,快到卯时。

    按照他的性子,定要入府审问,可这顾江可不是一般人,他是大夏国的宰相,更在入城前夕,给了陆云一封倒戈信。

    便是这一封信,他们不费一兵一卒入了京城。

    而这顾江一边是京打开城门的功臣,一边又是常念口中藏匿皇帝的人,一时之间,迷雾重重,他竟不知道哪边是真,哪边是假。

    到了宰相府,还未敲门,大门却开了。

    迎面而来的是一个穿着青色长衫的中年人,那人看着三十出头,形销骨立,瘦若竹竿,两眼深深地凹陷下去,还不等李庸开口,他便说:“听见策马疾驰的声响,老爷便猜测是李将军,他已在前厅等候,还请李将军随我前去。”说完,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李庸点点头,带着常念进去了。

    宰相府远比想象得要大,分为府宅和花园两部分,拥有各式建筑群落无数,布局讲究,气派非凡。

    一进大门便闻到一阵花香,这花香不浓不烈,恰到好处。再往里走,花园假山奇石罗列,山林绿荫相伴,可听见溪林间的流水潺潺,也可听见树林间莺啼燕语,假山奇石之间,是一片花海。

    李庸随陆云征战多年,大夏二十四城都停留过,却从未见过这样的花。花朵洁白无瑕,宛如冰雪,其花瓣娇小玲珑,清香宜人,这些花亭亭玉立,延伸几里,形成一片巨大的花海。

    说来奇怪,再淡雅的花朵,聚集在一起,花香定是浓郁至极,让人头晕眼花,可这花却不会,哪怕置身花海,也是清香缭绕,沁人心脾。

    “那些是什么花?”李庸问。

    中年男子一怔,道:“此花名为萼绿君,产自西域,是老爷最喜欢的花。”

    过了花海,不知走了多久,终于来到前厅。

    前厅很大,入目便看见墙壁上挂着琳琅满目的字画,字画下面放着长条案,案前放着一张八仙桌,桌子左右两边放置着两把太师椅,右边的椅子上稳稳地坐着一个人。

    那人衣着华贵,头发已经斑白,脸上沟壑纵横如同一张被揉得皱巴巴的纸,虽然已到知命之年,却依旧面容严肃,面相高俊,眼神深沉且锐利。

    他见李庸,一改严肃的面容,笑脸起身相迎:“本想尘埃落定之后再拜访李将军,没想到将军先来了。”他将李庸引到主座上,继续问:“李将军此时前来可是有什么事?”

    此人便是大夏国的宰相顾江,顾江置身官场三十年,人人说他殚精竭虑,拔葵去织,甚至还在十年前查出安景维谋逆案。经此一案,皇帝废除了左右相,从此,宰相唯他一人,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谓权倾朝野,一手遮天。

    不过,像他那样立于高位忠心耿耿的人却在入城前几天,给了叛军一封倒戈信。

    李庸继续道,“我此次前来确有一事不明。”

    顾江闻言眉头一蹙,才注意到李庸身边瘦弱的身影,常念身着一袭素色的长衫,与叛军显得格格不入。

    李庸冷冷道:“传言昨天顾相传了一封信给皇帝,上面是一个地址。”

    顾江闻言猛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气愤道:“一派胡言!不知李将军是听何人所言,定不要受人蛊惑啊!”

    “顾相稍安毋躁,义父已将你助我开城门之事告知于我,不如将这下人聚集,审问审问,走个过场,届时,待义父入了城,我也好交代。”

    李庸自知这顾江不好对付,又因义父以礼相待的嘱咐,只能先唬他走个过场,谁知走个过场的间隙会不会有什么新发现。

    “这……”顾江犹豫再三之后点了点头,对骨瘦如柴的中年男人说:“宋时明,让他们进来。”

    原来这瘦弱的中年男子名叫宋时明,是宰相府的管家,他不苟言笑,礼仪得体,对待宰相还是宾客也是恭恭敬敬的。只见他朝着旁边的小厮悄悄说了什么,小厮便朝外面跑去,隔不多时,宰相府的下人便陆陆续续地到达前厅。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有,人齐了,宋时明站朝前去,只见他气沉丹田,大声道:“昨天有一封信从府里传给皇帝陛下,所有人听好了,听见什么,看见什么赶紧说出来,不说的家法伺候!”

    安静的天空一下变得嘈杂起来,众人议论纷纷。

    “什么信件?”

    “不知道啊。”

    “你看见了吗?”

    “没有啊……”

    在这一片讨论声中,站在角落里一名面黄肌瘦的女子低着头,双手紧紧地攥着,经过一番心理斗争才缓缓地开口,“我看见...我看见...”她的声音很小,淹没在各种各样的声音中,很难发现她的存在。

    宋时明眼色超于常人,一眼就看见了置身人群中的女子,他重重地咳了一声,指着那名女子道:“你出来,其他人先下去。”

    只见她颤颤巍巍地走出来,手还和先前一样紧紧地攥着。

    宋时明走上前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冷冷地问:“小兰,你看见什么了?”

    这名叫做小兰的女子看着约莫十四五岁的年纪,是府里的下等侍女,平时做些洒扫的活。她低着头,不敢直视宋时明的眼睛,只能看见她瑟瑟发抖的头顶,看不见表情。

    “我看见,杨大哥从老爷书房里出来,手里还拿着一封信。”

    “你说的是随从杨信?”

    小兰点点头,额头上浮出一层细小的汗珠。

    “你还看见什么了?”

    “我还看见...老爷...老爷也从书房……”她话还没说完,突然抬头与宋时明对视,倏然间,不知怎的,她吓得脸色惨白,焦急的、恐惧的,各种各样的神情在她脸上揉成一团。

    “我没……我什么也没看见。”她慌张地摇着头否认,一改刚才的口风。

    “胡说八道!”顾江闻言满脸通红,大拍一声八仙桌,朝着小兰呵斥,“将这个满口谎话的腌臜女拉下去家法伺候!”

    小兰被顾江吓得一下瘫软在地,李庸见状,伸手阻拦,“看看他们耍什么花样。”

    顾江无法反驳,只得叹了口气,一脸无奈地朝宋时明摆了摆手,“关去柴房。”

    “传随从杨信!”

    杨信看起来是一个二十七八岁的男子,他身强体壮,满身的腱子肉,四肢粗壮有力,有点功夫傍身。

    “小兰说你昨天从老爷书房里出来,还拿着一封信,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杨信面对宋时明的审问显得很镇静,他泰然自若地说:“老爷让我给了李大龙。”

    “李大龙?”宋时明诧异地转过头看看顾江,家法处置还是关柴房他可不敢擅自主张,顾江还未说话,李庸便道:“关柴房吧。”顾江听了也不语,只是朝宋时明点了点头。

    “传门倌李大龙!”

    李大龙恭恭敬敬地走进来,他穿着一身粗布衣裳,看起来三十多岁的年纪,容貌算不上俊美,但也算不上丑陋。

    “李大龙,杨信昨天可曾给过你一封信?”

    “信?什么信?宋主管,你们不能别人说什么你都信啊,昨天我的确见过杨信,但是信我记不起来了。”

    宋主管听罢,问:“昨天你在哪?”

    李大龙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露出羞涩的模样,说:“我昨天一直和初红在一起。”

    宋主管接着问:“初红,是红楼的妓女初红?”

    顾江见李大龙没回答道关键,长舒了口气,转过身朝李庸一笑:“李将军,您看这……”

    李庸看着他,微微笑了,说道:“传妓女初红。”

    顾江的笑容僵持在空气中,怔了片刻,才连连点头复声道:“传妓女初红!”

    不知不觉中,天渐渐亮了。明明是清晨,空气中却有一种黏稠的感觉,阴沉沉的,让人喘不开气。

    不一会儿,一个身材婀娜的女人从门外走来,女人头上顶着素纱,看不清面容,她青衣罩体,腰间系着一条浅色的腰带,娉娉袅袅地走到前厅正中央。

    红楼是京都有名的妓院,而这初红正是这红楼的头牌,传言她曾是官家子女,因家人犯了错,成了官妓。按理说,这官妓,应在宫里的教坊司伺候官员,轮不到这京城百姓,又传言,这初红脸上因被施了黥刑,才被教坊司发卖到红楼。

    教坊司发卖官妓史无前例,平民老百姓哪见有机会见什么官家子的妓女,于是,这初红来红楼后就成了头牌,无论是乞丐还是书生,是翩翩公子还是歪瓜裂枣,只要给钱,就能跟初红相处一晚。

    她站定,朝着几人行了个礼,动作间轻盈袅娜,尽显媚态。

    “初红,你可认得此人?”宋主管指着旁边的李大龙问道。

    初红转过头看着李大龙,眼如秋波,羞涩地一笑,说:“记得,昨天夜里我们一直在一起。”

    李大龙见状也羞涩地摸摸脑袋,宋主管又问:“那你昨夜可曾见到什么信件?”

    初红思考起来,片刻后,她像想起什么似的,双手合十,道:“我想起来了,昨天夜里,大龙喝多了,和我说,杨信给了他一封信,让他放在玄武门的石狮子下,届时,自然会有人来拿。”

    一旁的李大龙纳闷地抓着脑袋,问道:“我怎么什么也不记得了?”

    “哎呀,你喝多了嘛,昨天我是和你一起去的你忘记啦,我们把信放在那里……”

    话还没说完,顾江一下急得跳起来,双眼通红朝两人大吼道:“胡说八道,简直就是胡说八道!我昨夜从未见过你们!”转过头慌乱地解释:“李将军,您明鉴啊,明明是我开的城门,我怎么可能还要帮助圣上呢,这逻辑不通啊。”

    李庸说;“顾相放心,此事还未知全貌,不会妄下定论。”

    “那怎么办?”顾江一只手哆哆嗦嗦地抬起,用袖子抹去脑门上的汗渍。

    “先将这些人押入柴房,我去一趟玄武门。”

    顾江连连应答:“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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