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家二小姐被乞丐欺辱的事情传遍大街小巷,议论纷纷。

    “是我们没有保护好二小姐,还请老爷责罚!”堂上坐着的是安景维,他剑目眉星,一脸正气,虽然上了年纪,但风采依旧不减当年。

    在堂前跪着的是两深色服饰的随从,两人看着年纪相仿,约莫二十多岁的年纪,一人唤作李大龙,另一人唤作杨信。

    李大龙小时候因为父亲赌博输光了钱将他卖给了村里的富贵人家当人肉椅,人肉椅顾名思义,便是把人当坐具,李大龙遇见安景维时才十二岁,那时候,他已经在人家家里做了两年的人肉椅了。

    杨信小的时候四处流浪,无家可归,在进入安家的那一年闹了饥荒,富贵人家也极少施舍,那时候他不过十岁,在他快要横死路头之际,是安景维救了他,从此,他便入了安府。

    “今日出了这档子事,我们难辞其咎啊。”李大龙几乎要哭出来使劲地往地上磕头,杨信的眼泪也跟着掉了下来。

    “快起来!贼人有心设计,就是你们想防也是防不了的。”安景维叹了口气,继续说:“只是没想到,这杨致远竟然如此胆大妄为,仗着顾江竟然欺辱我儿。”

    “老爷有何打算?”安景维身边站着一个瘦弱的男子,那男子身着一袭长衫,眉清目秀,透着一股书卷气。

    说话的是宋时明,是安景维的门生,他博览群书,才华横溢,本该在今年的科考中施展拳脚,展露才华,却因为和安景维的关系与科举无缘。安景维的门生们听闻他被贬的消息,纷纷倒戈另寻高官,如今没走的,也就他一人了。

    “这顾江欺人太甚,这次恐怕我要进一次宫里了。”

    “老爷何时启程?”

    “明日。”

    自那日以后,安诗沅就再也没有去过明德堂,而李庸醒来之后发现自己躺在一间陌生的房间里,他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身上的伤也上了药,好得七七八八。

    他掀开被子,刚想起身,门外突然走进一位老妇,那妇人看着三十多岁的模样,穿着一身青缎子服饰,脸颊红润,两只眼睛眯成一条缝,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

    “诶!小兄弟!”她见李庸起身,赶忙朝他喊道,妇人的尾音是往上翘的,像是在唱歌,“你的伤还没好完咧。”声音有些尖锐,让人听着却不觉得讨厌。

    “啊.....”李庸无措地啊了一声,也不知道在啊什么,他顿了半晌才说,“我好得差不多了。”

    “你想在这里能吃饱饭是要干活的咧,你这伤还没好怎么干活啊?”

    “啊?”李庸这次带些疑问,他环顾四周,屋子里除了床便是几个用草编的凳子,而床是联排的床位,床上整齐地摆放着几床被子,看来,在这里住的人不只有他一个。

    那妇人见他一脸茫然的样子,解释道:“这里原本是安老爷的私宅,安老爷心善,外头地方都闹了饥荒,将豫州城里一些无家可归的老少妇孺安置在这里。”

    只见她将手里的碗递到李庸手里,李庸低头一看,是清水煮的小米粥,“在这里呀,虽然没有山珍海味,但至少能有一口吃的,也不会被欺负。”

    突然这时,门外传来一声急切地呼喊,“安姨,你家小兰又钻狗洞跑出去玩啦!”妇人闻言,应了一声,就朝外面跑去。

    李庸记得他走了以后,在一个巷子的拐角里昏睡了过去,再醒来,就在这里了。他不知道他昏睡之后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怎么会来到这里,他突然想到安诗沅,安诗沅的眼泪流进他的心里,隐隐地疼。

    他吃完小米粥,换好干净的衣服走出去,便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这一间宅子很大,他上一次见到这么大的宅子还是和父亲在地主做工的时候。

    这宅子里四处都住满了人,有老人,小孩,妇女,还有一些受了伤的男子。小孩在院子里咿咿呀呀地玩闹着,老人也在一旁笑嘻嘻地看着,这一幕,好不温馨。

    李庸愣了很久,他手里拿着吃干净的碗呆呆地看着,安姨见状,朝他喊道:“小兄弟,既然起来了,碗你就自己洗吧,喏,水池在那边。”

    李庸循着安姨的声音望过去,发现她怀里的是一个四五岁的女童,那女童扎着两个通天小辫,小脸脏兮兮的,在安姨怀里放声大哭。

    李庸点点头,走到水池边洗起碗来,突然这时,门外驶来一辆马车,马车停下,从车里走下来两位女子。

    见她们走进来,人们蜂拥围上,朝两人连连问好,“大小姐二小姐好!”

    他闻声一看,竟然是安诗沅!那一刻他的心脏漏了一拍,时间仿佛静止了,周围的一切变得模糊起来,只剩下两个人的身影。

    另一人李庸没有见过,她穿着粉色的长袍,手如柔荑,肤如凝脂,眉目间与安诗沅有些相似。人人都喊她大小姐,那想必她就是安诗沅的姐姐安书洛了。

    她们走进来以后,杨信和李大龙也跟着进来了,不同的是他们手中还抱着几袋大米,他们两个进来后,宋时明也进来了,他的手里没有抱着大米,抱着些笔墨纸砚。

    只见宋时明站在前面,朝人群大声喊道:“今天我们不止带了大米来,还带了笔墨纸砚,上次张老伯说想让阿宝学写字,老爷便允许我与二位小姐在此处设置学堂,教大家识文断字。”

    人群一下沸腾起来,高兴喜悦的气氛一下围绕在天空,冰冷刺骨的冬季一下变得温暖起来,仿佛与外面置身于两个世界。

    “太好了,我家阿宝可以上学了!”张老伯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他皮肤黝黑,沟壑纵横的脸上布满了泥土,他几乎要哭出来。他身边还有一个面黄肌瘦的男孩,那男孩约莫八九岁的年纪。

    “是啊,没想到我家小兰也能读书了。”安姨也高兴得手舞足蹈。小兰没有哭泣了,手中不知道何时多了一个手摇鼓,她不太明白读书的意义,只是手中不停地摇着,摇得“咚咚咚”的响,鼓一响,她就跟着“咯咯咯”地笑。

    “大家先莫慌,无论男女老少都可识文断字!”宋时明看着人群说,“今天先教大家写自己的名字,大家排好队,来领取笔墨纸砚。”

    那时候冬天还没有过完,太阳从天空上洒下来,洒在大地,洒在李庸的身上暖洋洋的,他觉得,这个冬天好像很快就可以熬过去了。

    安诗沅、安书洛、宋时明三人成三列,人们蜂拥而至,有的排在安书洛那一排,有的排在宋时明那一排,而李庸自然而然地排在了安诗沅那里。

    快到李庸时,他紧张得心脏怦怦的跳,手心紧紧地攥着,攥出了许多汗。

    “你叫什么名字?”安诗沅的声音很轻,嘴巴含笑看着李庸,李庸一愣,半晌才回道:“李....李用。”

    “哪个用?”说着,安诗沅在洁白的纸张上写下李字,李庸看不懂她写的什么,他也不知道用是哪个用,反正他出生的时候他爹娘都是这么叫他的,他木讷地摇摇头。

    安诗沅又是一笑,李庸有些不好意思,耳朵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悄悄发烫。只见安诗沅低下头提笔写下“用”字,缓缓地说:“天生我材必有用,想必令尊定是想让你成为有用之才。”

    说罢,安诗沅将纸张交在他手里,又给了他一份笔墨纸砚,李庸接过,心里某些东西蠢蠢欲动。

    到了夜晚,天空黑如泼墨,繁星挂在上面,月亮不知走了多少里路,李庸却没有睡意,他坐在院子里头,安诗沅的话深深地印在她的脑海里。

    他不明白什么叫有用之才,不出意外的话,他这一生会和他父亲一样,在地主家种田种到十八,再娶一个同样在地主家里干活的媳妇,到老的那一天,把种田这门技术传授给小孩,一代又一代地传承下去,理想和梦想他从来不敢想,像他这样的人,活着已经够累了,哪还有时间想其他。

    “小兄弟,睡不着啊?”李庸身后幽幽传来声音,把他吓了一跳,他转过身去才看清是张老伯,张老伯手里跳动的烛火在他脸上跳舞,黑一块亮一块。

    李庸点点头,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张老伯也不恼,他坐到李庸身边,说道:“今天宋先生口中的阿宝就是我孙子。”

    他见李庸转过头来听,继续说:”我们家世代都是农民,不过阿宝的爹爹却很喜欢读书,开始的时候我也很纳闷,我就问他,为什么你这么喜欢读书,他说他要读书成为栋梁之材,之后就和我说了一大堆我听不懂的东西。”

    “那他做官了吗?”李庸终于开口问。

    张老伯摇摇头,他的头发已经花白,眼中泛起的不知是倒映的烛火还是泪花,“他进京赶考那一年,在路上被马匪劫杀了。”

    李庸心中一怔,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张老伯,欲言又止后,只见张老伯擦了擦眼角,说:“还好,他给我留了个孙子。”

    “那您为何还让阿宝读书呢?”李庸小心地问。

    “若这天下能多一些像安老爷这样的官就好了。”张老伯说起安景维却是笑着的。

    李庸想到安诗沅,那个干净到他不敢触碰的女孩,她与男子一起上学堂是不是也想成为像他父亲一样的好官,只是世道多艰难,多的是偏见与不公。

    “成为栋梁之材难道就只能读书这条路吗?”李庸又问。

    张老伯摇摇头:“栋梁之才分很多种,一种读书是想考取功名,造福一方百姓,而读书对更多的人来说是为了明事理,辨是非,知善恶,而有的人会选择参军保卫国家。”

    “参军?”

    “是啊。”张老伯不好意思地笑笑,“这些,都是我儿子告诉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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