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枝离开潭阶寺时辰时已过,寺庙殿堂燃起旺盛香火,将寺庙笼于烟雾间,隐于山林,从下山的路上远远看去,如同跌落山间的云团,却又散发着无限光芒。

    长姐无故丧命后,昨夜自己也被无故赶出沈府。她有想过和乞丐一同挤在破庙内,但显然人家并不乐意自己的地盘分出去一些,只好在潭阶寺待了一晚。可潭阶寺毕竟不是久留之地,她还是要先找个地方住下。

    据慧觉大师所言,城东的东柳巷留有大量空宅,其中部分空宅仍在出租。陆枝顶着头顶的大太阳往东柳巷走去,汗水从她脸颊滑落,将她的鬓角打湿。过了些时辰,她赶到东柳巷口,开始寻找合适的住所。

    面前的墙上贴满了密密麻麻的出租贴,叫人看得眼花缭乱,但对陆枝来说,这不仅眼花缭乱,还难以读懂。她幼时未读过书,进入沈府后便一直是粗使丫鬟,更不可能有机会接触书籍文字。

    良久后,她叹了口气,终究是没看懂一份出租贴。

    旁边的青年同样伫立良久,他扭头看着满头大汗的陆枝,问道:“姑娘也在寻一住处吗?”

    陆枝点点头,眼前的公子大抵是识字的,于是她指着墙问道:“是的,公子。我从外地赶来长陵,想要租间屋子久住,但我初到长陵,对这边并不熟悉,公子您可是有什么不错的住所推荐?”

    青年倒是乐意帮忙:“不知姑娘认为不错的房屋应当是怎样的?是要大宅院还是小厢房?价格如何?可有什么位置要求?房屋朝向如何?”

    陆枝笑笑,她身上银子不多,哪有那么多的要求,于是说道:“公子能否帮我找找墙上最便宜的厢房?”

    青年挑了挑眉,看来眼前之人同自己一般,身上没什么银两:“姑娘,长陵乃是京城,房屋月租大都超过一两银子,我方才看了许久,这面墙上只有两间房未超过一两银子。一间是乾阳街十五号的西厢房,九百文,但这间房我看上了。还有一间是……”

    他思考了片刻,说道:“还有一间是东柳巷八号的北厢房,月租二百文”

    陆枝一直住在沈府,不知外面的租房价格如何,她微微皱眉,说道:“公子,这间两百文的房子可是有什么蹊跷,为何价格这么低?”

    青年听见她的话,脸上的神情却有了微妙的变化。疑虑片刻后,还是说出了真相:“姑娘有所不知,这件屋子是我们这有名的凶宅,上位租客便是在第一天夜里被吓死的。”

    陆枝疑惑:“既然闹鬼,为何还会继续出租?”鬼屋里闹出了人命,想来官府会介入,房子必定是不能继续出租的。

    “说来也怪。这屋子我昨日来看还是一两的月租,今日不知为何变成了两百文,说不定那鬼又出来作祟了,屋主才降低价格。”青年也是不明所以:“至于为何能继续出租,这我倒是不知。”

    陆枝摇摇头,两百文的月租都还不够屋主赔给亡者家属,屋主应当不是想赚钱,于是她进一步问道:“公子可知那屋子里是否有人居住?”

    青年点点头“确实有一女子在凶宅内从未出事。”

    青年说出这话后,随即有些焦急地问:“姑娘问这作甚?莫不是姑娘想住那间屋子?”

    “万万不可,姑娘可能会因此丢了性命。”

    “公子莫急,我只是好奇罢了。”

    青年回复:“但愿姑娘真心打消了这个念头,长陵这么大,再不济也不至于去住一个鬼屋。”

    陆枝回了对方一个淡淡的微笑:“多谢公子关心。”

    虽然她是贱命一条,但也犯不着上赶着送命。

    青年点点头:“姑娘,在下今日还有事在身,这会子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就先行告退了。或许姑娘可以去西坊看看,那里似乎还有些房。”

    陆枝感激地向对方行礼:“今日有劳公子了。”

    不知怎么的,刚刚还在的太阳瞬时被云挡住,天空下起了小雨。渐渐地雨势变大,陆枝不得不抱头冲进东柳巷,在一间屋檐下暂时躲雨。她低头数着落在地上的雨滴,心里却是思讯万千。

    她方才在路上也问过客栈的价格,实在不是她能够负担得起的。檐下的雨形成一道雨帘,模糊了她的视线,她伸手去接落下的雨水,寒凉刺骨,或许只是她觉得冷罢了。

    “姑娘怎得出门未带伞?”一声温润的嗓音响起。

    徐晏撑着雨伞走进东柳巷,因今日身着白衣,不愿弄脏衣摆,故而脚步缓慢。巷子清清冷冷,一路上他也只见到这一个檐下躲雨的人。

    “长陵的雨总是下的突然,若是出门,伞还是随身携带着比较好。”徐晏看着面前愣住的姑娘,有点疑惑,莫不是自己突然出现吓到她了?

    他走进檐下,并将手里的伞收起,递给了身旁的人:“这雨一时半会怕是停不了,姑娘拿着这把伞吧。”

    陆枝这才反映过来自己有些失态,她微微行礼,拒绝了对方的好意:“多谢公子,只是雨大,公子还是留着自用。”

    眼前人与她几日前碰到的徐大人很是相似。几日前,沈大人在家中突然离世,陆枝被临时喊去端水。可是那日妖风大作,大风将长廊上的白色帷幕吹起,使她看不清前路,不小心撞在了一位前来吊唁的大人身上。那位大人先是踹了自己一脚,又想让自己在雨中罚跪,好在被一位姓徐的大人拦了下来。

    可是,徐大人乃是官员,理应住在西坊,东坊多是平民之家,他为何会出现在东坊的东柳巷呢?

    徐晏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姑娘,我已到家,总归是不会淋雨的。这伞我就留在门口了,姑娘若是需要,自取便可。”

    他指了指身后的门,示意自己已到家门口。

    陆枝有些许尴尬,原来她在人家檐下躲雨,碰到主人回来了。

    “公子,是在下冒犯了,雨下得突然,我才在您家檐下躲雨,等雨小些,我便离开。”

    徐晏将伞放好,说道:“无妨,姑娘随意,等雨停了再走也不迟。”

    随后他敲响了门,不一会,院子里走出一个黑衣男子,撑着一把伞:“大人今日回来得早,可在外面用过午膳?若是没有,我和竹影还为你备……”

    千夜注意到门外的陆枝,疑惑地问道:“大人今日可是带了客人回来?”

    徐晏却不理会他,而是问道:“千夜,今日可有人前来租房?”

    千夜没得到回答,也不敢贸然关了院门,只能先回答:“无一人。我们将价格降至两百文,还是无人前来询问。”

    不知是有意无意,两人还在讨论,也不关门,也不管檐下是否有别人。

    陆枝转头看向了徐晏,他的手下一口一个大人,他的声音又与徐大人十分相似,想来这位公子便是那日帮她的徐大人。

    思索片刻,她转身对着门内行了个礼,问道:“大人,您可是在出租东柳巷七号?”

    徐晏眼眸一弯,没有继续和千夜说话,而是回了门口陆枝的话:“姑娘,我见你背着个包裹,可是在寻住处?”

    陆枝点点头,徐大人能够帮一个卑微的丫鬟说话,应当不会害人,若是这房子是徐大人的,想来传闻中有些误会:“回大人,我的确在寻找住处,方才无意中听见您二位的对话,所以想问问东柳巷七号的屋子。”

    但她还是打算先问清有关屋子的传闻。

    “大人,我听闻东柳巷七号有些怪异之事……”陆枝顿了顿,不知在屋主面前讲这些是否不太妥当。

    徐晏却是笑:“姑娘多虑了,我那宅子位置不错,不少人想买下,不得已编了个理由,免去那些有心之人前来拜访。至于将房子租出以及降价,只是不想让屋子落了灰尘。若是有人询问房子,我会告知其中原由的。”

    陆枝心里松了口气,问道:“大人,民女可否租下这间房?”

    徐晏不假思索地回道:“自然。今日你寻住所,又恰好在我檐下躲雨,听见我们的对话,想来这是一场缘分。只是这雨越下越大,姑娘若是不嫌弃,我们屋内交谈,可否?”

    千夜听见此话,有些愣住,方才自己还在抱怨无人询问,怎得现在这么快便租出去了,未免有些草率?但他也不好干涉大人的决定。

    陆枝抱紧了自己的包裹,点点头。沈大人在家时大多时候冷着一张脸,还不时打骂下人,若是遇上沈大人在外不如意的一天,整个沈府都是屏住呼吸,压抑沉闷的。她早已习惯这样的官员与丫鬟相处模式,是以徐晏此番举动却让她有些受宠若惊。

    徐晏将他刚刚放在门口的伞又撑了起来,举在两人头顶,配合着旁边人的步子慢慢移动,又怕两人同处一伞,气氛凝固,便主动开口道:“姑娘怎么称呼呢?”

    陆枝回道:“大人,我叫陆枝。”

    徐晏点点头:“陆姑娘好,在下徐晏,表字季安。”

    陆枝疑惑地看了徐晏一眼,她小声提醒道:“大人不必告知草民您的姓名。”

    “在下只是礼部的一个小官,姑娘不必拘谨。”徐晏看着旁边瘦小的人,温声开口:“我不是严肃之人,姑娘莫怕。”

    进了屋内,许是怕陆枝不自在,徐晏没有继续呆在厅堂,而是嘱咐一旁的千夜给陆枝倒茶,随后自己去了书房,只留下千夜同陆枝讲清屋子的租约。

    “陆姑娘,东柳巷七号就在这间宅子隔壁,仅隔了一道墙。这是租约,姑娘可以看看,若是没问题,您在这签字画押即可。”千夜认真地为眼前人讲解,看对方眼带疑惑,问道:“姑娘可识字?是否需要我帮你念出?”

    陆枝思考片刻,她身上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命也不值钱,对方应当不会诓她:“大人,您直接帮我签就好了,我相信您。”

    千夜倒也省的将租约读出,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表示保证:“陆姑娘放心,我家大人是好人,绝对不会伤害你。我这便帮你签字。”

    他低头写字时,似乎又想起了什么,突然抬头说道:“姑娘,还有一事我要同你讲。隔壁的屋子里还住着一位姑娘,名唤宋裳衣,这位姑娘平日里白天都在睡觉,夜间才会出门。陆姑娘若是正常作息,大概是碰不到她的。”

    “你今日来得突然,我还未同她讲,待会我和她打个招呼,便带你进去,可否?”

    “大人做主便是,我不急的。”

    千夜却是笑道:“姑娘可别折煞我,我就一侍卫,你唤我千夜便可,可不要再称呼我为大人了。我家主子是礼部官员,你倒是可以称呼他为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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