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尽在她掌握之中。

    凌云木见他造访,心情甚是愉悦,眉梢眼角挂上了一抹春风笑意,嘴上却是不饶人:“陆大人城府之深,当真无人能及。”

    她只看了他一眼,未曾有丝毫客套,转身便卧在美人榻上,单手托腮,眸中却好似藏了两抹弯月。

    陆舒客眸光循着她身影挪动,最终亦定格在她春山眉秋水眸间:“比之凌姑娘,不及万分之一。”嗓音清冽香甜,好似松竹入酿,醉人心髓。

    凌云木微微敛唇,明眸一转,却是当即岔了话头,毕竟他们二人如此刻这般心平气和的交谈,可谓是一桩罕事。

    “陆大人何故对钱家如此关照?诱使新雨说出钱家隐秘之事,怕是耗费了一番功夫吧。”她俏皮的眨了眨眼,整个身子都斜倚在塌上,手中拿着那块儿黑色玄玉把玩,倒好似在与知己聊家常话一般。

    陆舒客不言,眸光却是笑着,继而跨步迈至凌云木身旁,在塌沿上坐下。他步履沉稳,衣袂飘拂,好似蝴蝶翩飞,自有山野之清气。

    凌云木星眉略拧,桃花目中凝起一道寒芒,有些不悦。

    “关于钱家一事,不知凌姑娘如何做想?”陆舒客置若罔闻,他单手扶塌,微微探身,漆黑的眼眸中倒映出她的身影。

    “既是钱家之事,本姑娘为何要掺和?”她轻笑一声,坐直了身子,二人距离微近。

    她欲拍打他的手背,好让他的脏手离她远点儿,然陆舒客似已觉察,凌云木拍了个空。

    “陆大人身为此地父母官,不知欲如何作为?”她清了清嗓子,继续说着。

    “自是按国法论处。”他坦然说道,凌云木自是不信。

    她接着又问道,却是步步紧逼,口吻亦是有些疑惑:“陆大人本是朝廷三品督查御史,到底是犯了何等大罪,竟被贬至崖州这荒遐僻境来?”

    提及此事,陆舒客脸色未有丝毫之变,本想挖苦他一番的凌云木,颇为失望,将身子再次斜靠在塌上。

    陆舒客不做声,凌云木便随意猜测道:“莫非陆大人就是为此事而来?”她直觉一向灵敏。

    岂料陆舒客脸色微变,凌云木双眼死死觑着他,这点儿微妙的变化自是逃不出她的法眼,心下当即有了定论。

    “话说崖州近日颓丧已现,旱魃为虐,不消多少时日,粮尽食绝,陆大人寻官印,莫不是急着上报朝廷寻求援助?”凌云木挑眉道,眸中隐有讽刺之意。

    陆舒客:“凌姑娘既心系百姓,何不将官印交予我?”他脸色仍然不变,端得是安之若素,随遇而安。

    “呵呵……”凌云木一声冷笑:“你道我痴傻若三岁孩童?”

    “你既想出此等毒计,便已欲置我于死地。”说着,她起身,俯视着他,一刹那间,竟有那鹤骨松姿之象。

    “你若将官印交出,本官便放你一条生路。”陆舒客亦站起身来,亦俯身看着她。

    凌云木心头烦躁,却是忽而笑了起来,声音清浅,眼眸弯弯,陆舒客不禁感到一阵头皮发麻,后背发凉,便听她道:“陆大人在官场多年,平日见得都是些阴谋诡计……”

    凌云木步步逼近,陆舒客退无可退,二人不过三寸之遥却仍不止步,他心头微乱,一时不慎被凌云木钻了空子,单膝跪在他胯间,陆舒客不由得往后靠去,腰腹使着气力。

    他还从未有过这般的感觉,脑袋里好似被塞满棉花,往日的一切都不见了,只觉得晕乎乎的,又好似寒冬腊月的暖炉,暖洋洋的,身上有什么东西在躁动,便连呼吸亦深了不少。

    凌云木见他这般模样,谑嘲一声。指腹轻抚他的脸颊,陆舒客只觉痒痒的,好似蝴蝶亲吻,他不由得意乱神迷起来,然轻掀眼眸,却见凌云木眸中满是鄙夷之色,欢喜之情顿时烟消云散,如坠冰窟。

    “陆大人怎么了?”凌云木弯了弯脑袋。

    陆舒客满脸羞愧不知说何是好,欲起身,然凌云木整个上半身半压在他身上,掣肘着他,他动弹不得。

    “凌云木……你……”他憋得脸都红了,却不知这是第几次被她这般戏耍!

    凌云木轻笑一声,好似铃铛般笑得天花乱坠:“陆大人受窘的模样,真真是可爱极了。”

    她又眨了眨眼,却将笑容吞噬,只见她眸光若人心般晦暗,声音亦染了些许寒气:“不过可爱可不能当饭吃……尤其是你这般野性难驯之人。”

    此话一出,陆舒客只觉一阵寒意自脚底攀岩而上,汇聚喉咙之间,凌云木略微用力,他便晕了过去。

    她细细打量着他的眉眼,真真是谪仙儿般的光彩。若说有一人化自然而生,那便是他了。

    赵页伏于暗处留作照应,奈何浮光目锐,现已被捉拿。

    二人相视一笑,将他们锁于暗道之内。

    崖州土地热得烫脚,但凡外出之际,必得垫上厚厚的蒲草足垫,其中百姓苦不堪言。

    背顶黄天头朝大地,多少个辛劳日月,最后成了一泡汤!

    凌云木在屋内正思忖如何应付旱灾一事,转眼间天色已晚,那暗流涌动却又如一潭死水的眼眸终于宁静下来,她长舒了口气,心中已有定策。

    屋内沉闷,凌云木起身往门外挪去,不慎和星光扑了满怀。

    想当年,她和阿姊同在屋顶上赏夜,那时星光亦是如此璀璨,只是如今……

    不待她伤春悲秋,便听得浮光唤她之音,刺破了寂静的夜晚,也刺破了她方才的回忆。

    浮光:“不想九兰竟这般料事如神。”她嘴角轻扬,款步而来,手提佳酿。

    凌云木转身望着她,回之一笑道:“陆舒客非等闲之辈,他将聘礼送来之时,我便觉有疑。”

    “只是不想……”她眸目微阖,攥紧拳头:“他胆敢利用新雨。”

    提起新雨,浮光叹了口气,笑意微淡,亦是个苦命的孩子。

    她牵着凌云木的手走至石桌前坐下,时皓月当空,星汉灿烂,二人对酌。

    “新雨这是第几日不去学堂了?”浮光问道。

    “七八日了有。”

    凌云木沉思片刻后,又道:“她最近不与我亲近了。”

    几乎瞬间勃然大怒,明眸乍寒,酒杯重重磕在石桌上,沁出几滴酒水来:“她而今怕是在怨我这个做姨母的,杀了他的祖父,害了他的父亲!”

    浮光见状忙劝道,声音似山间清泉流水,清爽惬意,平息着凌云木的熊熊怒火:“钱家毕竟是她父亲所居之地,纵使钱家不善,然到底是打断骨肉连着筋的血脉亲情。”

    “新雨不过是个八岁的娃娃,一时之间难以排解,亦是应该。”

    “莫要与她置气。”浮光一边儿轻拍她的手背,一边儿说着。

    “我倒不是与一孩童置气。”凌云木蹙了蹙眉,欲与浮光好好说道说道,浮光捂住耳朵,口中连连道:“我不听我不听……”

    凌云木:“……”

    当夜,凌云木踏着夜色去寻新雨,新雨见来者是她,当即紧闭大门,凌云木吃了个闭门斋。

    凌云木顿了顿,却也不恼,她抬手,一下接着一下的叩门,新雨似被她翻得发了狂,只听门内嚷道:“我睡了!你走吧!”

    凌云木亦大声嚷道:“你若不开门,我便将门拆了也是进得的!”

    房中忽而静默了一阵,而后凌云木听到细碎的脚步声,只听得吱呀一声,一张巴掌大的粉嫩脸颊出现在她眼前。

    发丝乌黑顺直,皮肤雪白干净,穿着利索干脆,一双杏眼好似她母亲,凌云木有些恍惚。

    小姑娘捏着鼻尖,圆润的手指挥打着对面人身上的浑浊酒气。

    凌云木径直进了门,唤新雨来她跟前坐着,新雨不肯,凌云木亦不再催促。

    “新雨,你可怨我?”凌云木思忖片刻,道。

    新雨不言,然眸中却聚起点点泪痕,凌云木看了心疼又头疼。

    “姨母对我好我自然清楚,可我早没了娘亲护佑,如今只剩得父亲……”话还未曾说完,便呜呜的哭了起来。

    凌云木却并未安慰她,声线平稳道:“可你母亲是被你父亲害死的。”

    新雨微微吃惊,姨母是最疼她的,平日里只要她一哭,姨母便心疼得要命,可现在……姨母怎么变了?

    凌云木沉溺在自己回忆中无法脱身,自也未曾瞧见新雨那极为夺目的惊诧之色。

    她忽而想起什么笑话,喉间发出阵阵气音来,良久方才止住。

    “你母亲在时,你父不敢娶妻纳妾,可你母尸骨未寒不过是次日,他便屁滚尿流的纳了一房姬妾,而今妻妾成群,你道他可是一伪君子?”

    新雨仍是不言,只觉心在泣血。

    “自古四书五经皆言孝道,然父母寡恩,如何能孝?”凌云木笑谈,话里话外尽显嘲意。

    “姨母未在我位上,自是不知我心中苦楚。”新雨眉头一蹙,心头不悦。

    凌云木顿了顿,又是一笑:“也罢,你既怨恨我,便恨我罢。”

    “只是有一点姨母需说明……”她微抬眼眸,望着窗边明月,似是沾染了酒气之故,眸里有些细碎的星光。

    “在她做你母亲之前,她首先我的阿姊,是阿父阿母的长女。”

    “在他做你父亲之前,于我而言,他不过是一陌路人,甚至是敌人。”

    说罢转身离去,只留下新雨一人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只听她朱唇轻颤:“可我又做错了什么……”

    浮光仍在原处等她,二人一时相顾无言,凌云木坐下,兀自饮了酒,本是清甜佳酿,入喉却分外苦涩:“浮光,我可是做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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