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木唇角微勾,眸中染了些杀戮之意:“我有一计,不仅坏其名,扬我凌家之威,亦能解崖州燃眉之急。”

    如此一石二鸟之计,浮光自是来了兴致,忙问道:“不知何计?”

    “你我借陆舒客之名哄抬粮价,届时民怨沸腾,必定辱骂官府无能。”

    “我再以陆舒客之名奢侈行事,你道他届时可有翻身之计?”凌云木以手托着下巴,漫饮了一盏凉茶,眼眸却是散发着灼灼烈火,亮得骇人。

    她向来善于与人对弈,仿若激起了某种远古时代的兽性,从来没有人能逃得出她的五指山。

    她对这种感觉有些上瘾……对,就是上瘾。

    “那崖州之患,九兰如何处之?”浮光问道,她眸中常常平静,带着些微冷意,亦只有在此时,才会有一丝暖意袭来。

    “问得好!”凌云木赞叹道,双眸弯弯“崖州粮价奇高,届时你我放出消息,必有别处粮商为价而来。”

    浮光眸光转动迅捷,瞬间便明白了凌云木之意,不得不在心中赞叹,当真是足智近妖。

    若是身居庙堂,定能位极人臣。

    若是身在乡野,也绝非庸碌无名之辈。

    夜色已晚,浮光告辞,凌云木却无丝毫睡意。

    辗转反侧却不能入眠,索性起身穿衣,踏着朦胧月色去了暗室之内。

    陆舒客本是半梦半醒,忽而听得细碎的脚步声,声音愈来愈大,愈来愈大,最后变得寂静非常。

    陆舒客抬起那双略显疲倦的眼眸,却是无丝毫恼意:“凌姑娘大半夜的不睡觉,是在想我?”

    凌云木在对面太师椅上悠悠坐下,托腮打量着他,心头奇道:这厮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见仇人来此不曾咒骂也便罢了,反而还冲她打招呼开玩笑。

    莫非是脑子饿坏了?

    她这才猛然意识到,这一日她竟忘了与他送饭去,怪不得他神思如此疲倦,真是罪过罪过。

    “我来瞧瞧咱们惊为天人儿的陆大人怎么样了?”凌云木起身,她今日换了一身鹅黄锦袍,广袖将她精瘦有力的小腕牢牢遮住,只留下一双带着茧子的手来。

    那双手纤瘦的过分,骨节处荡漾着晚霞晕开的那一抹红,因而显得分外修长,骨节分明。

    卸去了平日江湖装束,陆舒客不觉间竟是看呆了,赵页尴尬的闭上了眼。

    凌云木在他身前站定,一双桃花眼无情却有情,笑道:“大人怎地不恼?”

    陆舒客眉眼漾出一抹笑意:“时正值旱灾,凌姑娘将我拘在此地,令我远离案牍劳形,我谢你还来不及呢。”一双丹凤眼温柔若水般的瞧着她,凌云木微愣,却不知他又是抽的什么风。

    凌云木被他看得难受,蹙眉道:“陆大人,你的眼神何时变得这般黏腻?”

    “若是在外头被旁人看到,还以为陆大人在想什么不可告人之事呢。”

    陆舒客点了点头,坦然承认道:“没错,我就是在想什么不可告人的事。”说话时,他目光未曾离开她分毫。

    “可是又在想法子对付我?”凌云木轻轻一笑,却是笑意满怀。

    陆舒客不答,只是看着她,只是看着她的笑,便足以让他心跳如擂鼓。

    “话说大人缘何被贬谪此地?”凌云木抬眸,好奇问道。

    陆舒客亦望着她,眨了眨眼,道:“我若是不说,凌姑娘又要如何威胁我?”虽是这般说着,眸中却有点点笑意。

    凌云木只觉莫名其妙,像是见了鬼般打量着他,见他一如寻常并无变化,心中更是纳罕:陆匹夫今日好生奇怪。

    “你想知道什么,我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陆舒客见她出神,提醒道。

    “好,那我便来问你。”

    “你奉何人之命来崖州探查私铸兵戒一事?”

    “四王爷。”陆舒客爽朗回答,虽是四肢牢牢被束,然他神情悠然,倒好似个自由身。

    凌云木沉思一瞬,又问:“起初你可是怀疑我凌家?”

    陆舒客瞳孔微张,惊讶的点了点头:“正是。”

    “钱家奉何人之命做事?”凌云木眸光幽幽。

    陆舒客并不着急回答,而是先提醒道:“凌姑娘若不愿蹚这趟浑水,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来不及了。”凌云木揉了揉眉心,有些头疼。

    “自你来到崖州,我便已入局内。”

    师父曾对她说过,朝堂之上,无有独善其身者。

    陆舒客不言,一时之间气氛僵持不下。

    凌云木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她自是要想,还要想的透彻!

    她若入局,家中老小如何安置?

    本想在崖州了此残生,没成想苍天送了个烫手山芋来,躲不开,避不来。

    良久,她双眸紧闭,陆舒客险些以为她睡着了,谁料她猛地抬眸,眸中似乎蕴藏着些许苦楚,而更多的是一种决然。

    “你我合作如何?”

    此话一次,陆舒客知道,他赌赢了。

    “只是……”她又顿了顿,似是有些犹豫“我暂时还不能放你离开。”

    陆舒客点了点头,这本就在意料之中,却是赵页一声吼了出来,猝不及防吓了二人一跳:“我们大人都答应与你合作,现在不该是盟友吗?”

    “难道你就让盟友住在这个地方?”

    凌云木寻着声音望去,见那人面目不耐,眉头凝成了一个川字,正恶狠狠的盯着她看。

    陆舒客蹙眉,还不待他训斥,岂料凌云木轻声一笑,不辨喜怒,声音又柔又轻:“不知赵公子可知病从口入,祸从口出?”

    “原以为你是个沉稳的,没成想竟是个耐不住性子的。”她语出讥讽。

    “荀子之言果真不错,事不难,无以知君子。”

    她不疾不徐说着,却是气得赵页脸色青一阵红一阵的,本欲与她辩论,可余光瞥见陆舒客冰冷之色,将火气压了下去。

    凌云木回头,却惊了一跳,见陆舒客一张脸皱成了包子,可怜兮兮的瞧着她:“我已饿了一天肚子了,着实是撑不住了。”

    赵页一言不发,他不明白,一个大男人怎能任一女人玩弄。

    凌云木微微一笑,单手抚上他的侧脸,真是生得极俊极美的一张脸,这张脸深入她的骨髓,活似画的皮般。

    “摸也摸了,凌姑娘给些吃食呗。”陆舒客委屈眨眼。

    凌云木心头一震,不觉浑身僵硬,呼吸急促,却不是因着陆舒客性子的突变。

    回忆瞬间被时间长河裹挟逆流而上。

    那是一年冬日,依然是荒岁荒年。

    肚子咕咕叫着,脑子也病恹恹的。

    听说村里来了有钱人,街坊邻居拿着饭碗一拥而上,凌云木自然也不例外。

    可是她个子不高,身形枯瘦,挤了半天也没能挤进去,一分钱也没捞着,于是她丧气的回去了。

    晚间她去十八里镇打水之际,却见一红衣少年郎,意气风发,朝气蓬勃,她一下子便被他深深吸引,以至于她竟看呆了,乃至于受他唐突之人距她只一步之遥,她才猛然惊觉,连声道歉,十分窘迫。

    那少年好似没看到她的窘迫般,故意问道:“我长得可俊俏?”

    凌云木好似受了蛊惑一般,点了点头,少年捧腹大笑,笑声朗朗,她觉得刺眼。

    他还问了她些其他事情,不过她已记不得了。只记得那天晚上,少年又哭又笑,而她也跟着傻哭傻笑起来。

    最后,少年给了她些点心,又赠她一本《孙子兵法》,随后上马而去,那抹身影而今仍留在凌云木心坎里,可对于少年的模样却是愈发模糊了,她只记得他叫——谢简行。

    “凌姑娘,你在想什么?”陆舒客看着凌云木又笑又忧的模样,问道。

    凌云木思绪蓦地被拉扯回来,望向陆舒客,却是有些恍惚:“……”

    “嗯?”

    “晚间厨下无菜,明日一早我来送吃食。”说罢便仓皇而去,身形略显狼狈。

    陆舒客看着她的背影,眸光微暗,直至听不见她的脚步声,方才回头,心下却是猜想:凌云木素日张狂,鲜少见她有此般狼狈模样,她方才是想到了什么?

    不知为何,他心头有些酸漉漉的,咕嘟咕嘟冒着酸泡,纵使他自己都不知道在酸什么。

    凌云木奔出密道,心头堵得慌,一夜未眠。

    次日,凌云木借陆舒客之名,哄抬物价,下印官印,百姓甚为燥怒,将府衙团团围困。

    衙门官员忙去寻找陆舒客踪迹,然哪里能寻得?一时之间,崖州乱成了一锅粥。

    为避免引起暴动,凌云木适时开仓放粮,又令巾帼将去往各处散出消息,称崖州粮价高涨,正是大财之兆!

    时太子已派钱家旁支赶往崖州,接替钱家家主办事,不日即至。

    而在此期间,凌云木遇一旧人,便是河家长子河乐归来。

    河家做得是盐商生意,世代经商。河父河母本欲让他做接班人,然河乐志不在此,他偏好脂粉生意,河乐父母一听,这还了得,日日劝说,终于,他离家出走了,一走便是三年。

    他并未直接回家,而是先去了凌家,寻了凌云木。

    少年脸庞比之三年前,显得更为稳重,然那一头飘逸的卷发,与记忆中的身影逐渐重合。

    河乐一见她,便咧嘴笑道:“凌姐姐,三年不见,你可有想我!”

    一如幼时那般,他张开双臂,一下子扑在她怀中,可三年的功夫,少年个子长得高高的,看起来倒像是凌云木把头埋在他怀里似的。

    “河乐,你要闷死我!”凌云木控诉道。

    听了此话,河乐忙松开怀抱,摸了摸脑袋腼腆一笑,吐了吐舌头:“那不是看见姐姐太兴奋了嘛。”说着又拽着她的手来至桌旁坐下,好似回了自家一般。

章节目录

折春威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两个萝卜一个坑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两个萝卜一个坑并收藏折春威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