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整周，张穆山忙着收整房间，时不时去趟市里的警局，为他父亲的自杀案处理些收尾事情。
李攀没等到张穆山的物品清单，自己没留他的联系方式，也不想去主动开口问他，于是就这么拖着。
直到今日在超市两人才再次见面，结果又是不欢而散的一次。李攀觉得自己天生和这人就不对付，看他不爽，连对顾客应有的体面都不想留给他。
李攀摆着货，想起今天是周六，于是叫住同样对着货架忙碌的方子彤。
“子彤，我明天下午要出门，你就还是帮忙看下店，有事再给我打电话。”
方子彤在高沧中学读高一，每周末会过来兼职两天。因为有她在，李攀才能在周六或周日空出时间去处理自己的私事。
“好。”方子彤问道：“你又去疗养院吗？”
“嗯。”
***
张穆山握着两盒烟，顶着杲杲烈日往高沧中学走去。
他和周泽逸自一周前看房分别后没再联系，直到今天周六，周泽逸一大早打电话来，说最近一直在忙优秀教师评选的事情，到今天才得空，夫妇俩中午想和张穆山聚一下。
周泽逸站在校门口等着，老远就看见一个健壮的身影走来，他朝那人挥了挥手，边迎上去。
张穆山拿出盒烟递给他，周泽逸顿一下，还是接过来收在口袋里，半开玩笑抱怨道：“你嫂子管太严，现在都不敢抽了，一会儿可别让她知道。”
张穆山问：“嫂子呢？”周围环视一圈没见他老婆的身影。
“咱今儿去饭店吃，那一家热闹，先让你嫂子排队点菜去了。”
周泽逸本想像他小时候一样勾他肩膀，发现他现在的个子太高，自己胳膊架不上，于是两人并肩而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也就到了饭店门口。
饭店口碑好，现在又正是饭点，排队的人都快挤到大道上了，队伍里没见周泽逸的老婆，看来已经在二楼等着了。
上二楼前，周泽逸踌躇着还是低低说了句：“小山啊，你嫂子等会儿要是说什么让你不乐意的话，你千万别往心里去，她那人就这样。”
张穆山在少年时期就与周泽逸离别了，他的婚礼张穆山没参加，他老婆似乎也没见过，还不知道是个什么角色。
他预感今天这场聚会，不是简单的叙旧。
避开二楼行路匆匆的服务员，两人找到对应的房号，推开包厢的门，里头坐着一个看着将近四十岁的女人，似乎纹过眉，但未施粉黛，面容端庄，眼尾延出数条细纹，留一头利落的短发，典型的中年女教师模样。
苏丽霞一看到张穆山就站起身来迎着：“穆山吧，比两年前见你更帅气了。”
她这么一说，张穆山倒对这位嫂子记起些印象，两年前她奶奶的葬礼上确实有见她忙前忙后地料理，没空和他怎么去熟络。
他客气地喊了声嫂子。
“坐坐坐，嫂子随便先点了几个菜，一会就该上了，你看看不合口味咱们再点。”
说话间，几个服务员推开门来陆陆续续上菜。
少顷，菜品全部上完，服务员把门一关，隔绝了外面混杂的传叫声，包厢里显得静谧许多。
张穆山等着苏丽霞开口。
“穆山啊，我听老周说了你爸的事情了，都处理完了吗？”
周泽逸早先同苏丽霞说张穆山回来的事情，她还吃了一惊。因为听说张穆山早和他父亲断绝关系了，倒是周泽逸还偶尔会联系这位孤家寡人的舅父，可最先收到警方传唤的却是远在越南的张穆山。
“结案了。”
苏丽霞颇为感慨：“你倒是有心了。你爸真不像话，好好的家弄得妻离子散，把两个老人也折腾得不行，临了还要折腾自己，唉……”
张穆山抬头看了她一眼，说：“那是我爸。”
苏丽霞没想到张穆山还会维护他，怔了一下。
“说这些话做什么！”周泽逸赶紧轻斥她，又转向张穆山：“小山，你嫂子不是那意思。”
张穆山拈起筷子，把筷尖在碗里敲齐，伸手夹菜：“吃吧，一会凉了。”包厢里冷气开得足。
“穆山，你这次回来，除了你爸的事情，还有别的打算吗？”没一会儿，苏丽霞又开口试探。
张穆山专注地选看预备要下筷的菜品，“嫂子，有话直说吧。”
苏丽霞眼神示意周泽逸，后者避开她视线，低头夹菜。
苏丽霞剜他一眼，话语在她喉腹之间几经吞咽反刍，她握碗的手微微用力。
“不知道老周跟你说没有。你表侄女去年高考，成绩不好，没能上什么像样的大学。她自己吵着要到香港去学什么金融，虽然学费贵，但好申请。我俩给她闹得不行，只能送她去了。”
她终于下定决心将话吐出：“香港那地方消费高，学费和生活费全靠我俩那点工资和课外的补习费实在是捉襟见肘。”
张穆山仍专注着夹菜，苏丽霞不知道他听进去没，硬着头皮继续说：“早年说两个老人都归你们家管，可是最先是你和你妈撂担子走了，你爸又……又那样了，结果两个老人还有你爸，全都推给了我婆婆。等我和老周成家了，这担子又落到我们两人身上。”
“嫂子和你说句掏心的话，你爸和两个老人的事，我们没少顾着，你奶奶后来身体不好经常上医院，住院的钱也全是我们家出的。你虽然和我们接触少，但这些你都可以去镇里打听打听——”
张穆山放下筷子，直接问：“要多少钱。”
周泽逸看他面无表情，压低声音对苏丽霞说：“别说了别说了，干什么啊这是！”
苏丽霞不管他，一鼓作气继续道：“别把嫂子想得这么势利，我们要供闺女上学，这才厚着脸皮和你说这些。你奶奶爷爷那套房子，最先建的时候，我婆婆作女儿的也是出了不少钱的，只是后来被你爷爷过给了你爸。别的什么，我们也不多要，嫂子的意思是……”
她握起茶杯匆匆抿了一口润嗓子，没来得及品出什么茶味。
“听说你在越南开什么拳馆，发展应该还算稳定吧？如果你还没有回高沧镇发展的打算……能不能把那房子过给我们，正反空着也是空着……”
她的声音在张穆山没来由的笑中低下去。
实际上，张穆山笑是因为没想到她叽里咕噜铺垫了一大串，只是要那个破房子。
他也喝了口茶，盯住她说：“我这些年一直有给老太太寄钱。”
苏丽霞心不在焉：“那不知道，反正一直也联系不上你妈和你，老太太也从来没跟我们说他们还有钱。所以他们要用钱的地方，都是我们出。”
周泽逸这时候出声了：“会不会是被你爸……”
周泽逸底气不足，声音微弱，但张穆山听得清楚。他看向周泽逸：“你之前说我爸联系你，说他得病要用钱。他给你发过病历？”
周泽逸点头：“我记得他发过诊断书，说是脑部肿瘤。”
“哪家医院的？”
“这……”周泽逸掏出手机，翻找着手机短信，片刻后翻出张照片扩大看了看，“好像都没署医院的名。”然后他想起张穆山之前和他说，这位舅舅没病的事情，意识到：“你爸伪造来骗我的？”
张穆山不可置否，继续问：“他没跟你说，我每月会给他打钱么？”
如果真是他爸拿了老太太的钱，那再加上他单独打给他爸的，是一笔不小的钱了。而且他爸根本没病，不需要额外花什么医药费，那些钱完全够他爸花销，何必再去找周泽逸帮忙出租房子骗那点租金。
周泽逸夫妇这才明白，原来人当儿子的还没肯和他爹断干净，两人不时有金额来往，说不定还有什么联系，难怪警察先找到张穆山。
周泽逸又怕他误会自己贪了老人和张穆山父亲的钱，急忙解释道：“小山，哥真不知道你和他们有什么抚养费的来往，会不会你爸又像以前一样迷上什么主啊神啊的，钱都拿去投了。他十几年前不就被骗过一次钱吗？”
苏丽霞眼见两人的对话越来越跑偏，想把话题绕回来，她清了清嗓子：“穆山，你好好考虑一下嫂子刚刚说的需求，是不是合理的。嫂子绝对没有什么欺负你的想法，我们只是要回我们应得的那部分。”
张穆山身子往后倒，从裤兜里摸出一根烟来，想起这位嫂子似乎不喜欢烟味，又把烟往桌上一丢，抬起左手架在椅背的边上，姿态放松，又半侧身对着苏丽霞，气势压迫。
苏丽霞忐忑起来，又抿一口茶压下心里的不安。她和周泽逸都是老师，在三尺讲堂上维持学生的秩序还行，对今天这种类似谈判的场合实在不擅长，何况张穆山不是小孩，绷着一张面瘫脸，单从脸上根本看不透他的想法，可恨周泽逸还装死不帮腔。
张穆山面向苏丽霞，话却对着周泽逸：“我爸死之前除了拍病历给你们，还有交代什么别的？”
周泽逸觑见了苏丽霞不悦的脸色，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道：“也没啥了，再之前他倒是有打过一次电话给我，神神秘秘说他想去什么殿堂，让我以后给他供半年香火，半年后记得叫醒他。我听不懂，也懒得搭理他。”
说到这里，他作恍然大悟状：“对了，你爸自杀的事，会不会跟这个什么神鬼有关啊？”
李攀没等到张穆山的物品清单，自己没留他的联系方式，也不想去主动开口问他，于是就这么拖着。
直到今日在超市两人才再次见面，结果又是不欢而散的一次。李攀觉得自己天生和这人就不对付，看他不爽，连对顾客应有的体面都不想留给他。
李攀摆着货，想起今天是周六，于是叫住同样对着货架忙碌的方子彤。
“子彤，我明天下午要出门，你就还是帮忙看下店，有事再给我打电话。”
方子彤在高沧中学读高一，每周末会过来兼职两天。因为有她在，李攀才能在周六或周日空出时间去处理自己的私事。
“好。”方子彤问道：“你又去疗养院吗？”
“嗯。”
***
张穆山握着两盒烟，顶着杲杲烈日往高沧中学走去。
他和周泽逸自一周前看房分别后没再联系，直到今天周六，周泽逸一大早打电话来，说最近一直在忙优秀教师评选的事情，到今天才得空，夫妇俩中午想和张穆山聚一下。
周泽逸站在校门口等着，老远就看见一个健壮的身影走来，他朝那人挥了挥手，边迎上去。
张穆山拿出盒烟递给他，周泽逸顿一下，还是接过来收在口袋里，半开玩笑抱怨道：“你嫂子管太严，现在都不敢抽了，一会儿可别让她知道。”
张穆山问：“嫂子呢？”周围环视一圈没见他老婆的身影。
“咱今儿去饭店吃，那一家热闹，先让你嫂子排队点菜去了。”
周泽逸本想像他小时候一样勾他肩膀，发现他现在的个子太高，自己胳膊架不上，于是两人并肩而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也就到了饭店门口。
饭店口碑好，现在又正是饭点，排队的人都快挤到大道上了，队伍里没见周泽逸的老婆，看来已经在二楼等着了。
上二楼前，周泽逸踌躇着还是低低说了句：“小山啊，你嫂子等会儿要是说什么让你不乐意的话，你千万别往心里去，她那人就这样。”
张穆山在少年时期就与周泽逸离别了，他的婚礼张穆山没参加，他老婆似乎也没见过，还不知道是个什么角色。
他预感今天这场聚会，不是简单的叙旧。
避开二楼行路匆匆的服务员，两人找到对应的房号，推开包厢的门，里头坐着一个看着将近四十岁的女人，似乎纹过眉，但未施粉黛，面容端庄，眼尾延出数条细纹，留一头利落的短发，典型的中年女教师模样。
苏丽霞一看到张穆山就站起身来迎着：“穆山吧，比两年前见你更帅气了。”
她这么一说，张穆山倒对这位嫂子记起些印象，两年前她奶奶的葬礼上确实有见她忙前忙后地料理，没空和他怎么去熟络。
他客气地喊了声嫂子。
“坐坐坐，嫂子随便先点了几个菜，一会就该上了，你看看不合口味咱们再点。”
说话间，几个服务员推开门来陆陆续续上菜。
少顷，菜品全部上完，服务员把门一关，隔绝了外面混杂的传叫声，包厢里显得静谧许多。
张穆山等着苏丽霞开口。
“穆山啊，我听老周说了你爸的事情了，都处理完了吗？”
周泽逸早先同苏丽霞说张穆山回来的事情，她还吃了一惊。因为听说张穆山早和他父亲断绝关系了，倒是周泽逸还偶尔会联系这位孤家寡人的舅父，可最先收到警方传唤的却是远在越南的张穆山。
“结案了。”
苏丽霞颇为感慨：“你倒是有心了。你爸真不像话，好好的家弄得妻离子散，把两个老人也折腾得不行，临了还要折腾自己，唉……”
张穆山抬头看了她一眼，说：“那是我爸。”
苏丽霞没想到张穆山还会维护他，怔了一下。
“说这些话做什么！”周泽逸赶紧轻斥她，又转向张穆山：“小山，你嫂子不是那意思。”
张穆山拈起筷子，把筷尖在碗里敲齐，伸手夹菜：“吃吧，一会凉了。”包厢里冷气开得足。
“穆山，你这次回来，除了你爸的事情，还有别的打算吗？”没一会儿，苏丽霞又开口试探。
张穆山专注地选看预备要下筷的菜品，“嫂子，有话直说吧。”
苏丽霞眼神示意周泽逸，后者避开她视线，低头夹菜。
苏丽霞剜他一眼，话语在她喉腹之间几经吞咽反刍，她握碗的手微微用力。
“不知道老周跟你说没有。你表侄女去年高考，成绩不好，没能上什么像样的大学。她自己吵着要到香港去学什么金融，虽然学费贵，但好申请。我俩给她闹得不行，只能送她去了。”
她终于下定决心将话吐出：“香港那地方消费高，学费和生活费全靠我俩那点工资和课外的补习费实在是捉襟见肘。”
张穆山仍专注着夹菜，苏丽霞不知道他听进去没，硬着头皮继续说：“早年说两个老人都归你们家管，可是最先是你和你妈撂担子走了，你爸又……又那样了，结果两个老人还有你爸，全都推给了我婆婆。等我和老周成家了，这担子又落到我们两人身上。”
“嫂子和你说句掏心的话，你爸和两个老人的事，我们没少顾着，你奶奶后来身体不好经常上医院，住院的钱也全是我们家出的。你虽然和我们接触少，但这些你都可以去镇里打听打听——”
张穆山放下筷子，直接问：“要多少钱。”
周泽逸看他面无表情，压低声音对苏丽霞说：“别说了别说了，干什么啊这是！”
苏丽霞不管他，一鼓作气继续道：“别把嫂子想得这么势利，我们要供闺女上学，这才厚着脸皮和你说这些。你奶奶爷爷那套房子，最先建的时候，我婆婆作女儿的也是出了不少钱的，只是后来被你爷爷过给了你爸。别的什么，我们也不多要，嫂子的意思是……”
她握起茶杯匆匆抿了一口润嗓子，没来得及品出什么茶味。
“听说你在越南开什么拳馆，发展应该还算稳定吧？如果你还没有回高沧镇发展的打算……能不能把那房子过给我们，正反空着也是空着……”
她的声音在张穆山没来由的笑中低下去。
实际上，张穆山笑是因为没想到她叽里咕噜铺垫了一大串，只是要那个破房子。
他也喝了口茶，盯住她说：“我这些年一直有给老太太寄钱。”
苏丽霞心不在焉：“那不知道，反正一直也联系不上你妈和你，老太太也从来没跟我们说他们还有钱。所以他们要用钱的地方，都是我们出。”
周泽逸这时候出声了：“会不会是被你爸……”
周泽逸底气不足，声音微弱，但张穆山听得清楚。他看向周泽逸：“你之前说我爸联系你，说他得病要用钱。他给你发过病历？”
周泽逸点头：“我记得他发过诊断书，说是脑部肿瘤。”
“哪家医院的？”
“这……”周泽逸掏出手机，翻找着手机短信，片刻后翻出张照片扩大看了看，“好像都没署医院的名。”然后他想起张穆山之前和他说，这位舅舅没病的事情，意识到：“你爸伪造来骗我的？”
张穆山不可置否，继续问：“他没跟你说，我每月会给他打钱么？”
如果真是他爸拿了老太太的钱，那再加上他单独打给他爸的，是一笔不小的钱了。而且他爸根本没病，不需要额外花什么医药费，那些钱完全够他爸花销，何必再去找周泽逸帮忙出租房子骗那点租金。
周泽逸夫妇这才明白，原来人当儿子的还没肯和他爹断干净，两人不时有金额来往，说不定还有什么联系，难怪警察先找到张穆山。
周泽逸又怕他误会自己贪了老人和张穆山父亲的钱，急忙解释道：“小山，哥真不知道你和他们有什么抚养费的来往，会不会你爸又像以前一样迷上什么主啊神啊的，钱都拿去投了。他十几年前不就被骗过一次钱吗？”
苏丽霞眼见两人的对话越来越跑偏，想把话题绕回来，她清了清嗓子：“穆山，你好好考虑一下嫂子刚刚说的需求，是不是合理的。嫂子绝对没有什么欺负你的想法，我们只是要回我们应得的那部分。”
张穆山身子往后倒，从裤兜里摸出一根烟来，想起这位嫂子似乎不喜欢烟味，又把烟往桌上一丢，抬起左手架在椅背的边上，姿态放松，又半侧身对着苏丽霞，气势压迫。
苏丽霞忐忑起来，又抿一口茶压下心里的不安。她和周泽逸都是老师，在三尺讲堂上维持学生的秩序还行，对今天这种类似谈判的场合实在不擅长，何况张穆山不是小孩，绷着一张面瘫脸，单从脸上根本看不透他的想法，可恨周泽逸还装死不帮腔。
张穆山面向苏丽霞，话却对着周泽逸：“我爸死之前除了拍病历给你们，还有交代什么别的？”
周泽逸觑见了苏丽霞不悦的脸色，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道：“也没啥了，再之前他倒是有打过一次电话给我，神神秘秘说他想去什么殿堂，让我以后给他供半年香火，半年后记得叫醒他。我听不懂，也懒得搭理他。”
说到这里，他作恍然大悟状：“对了，你爸自杀的事，会不会跟这个什么神鬼有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