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瞄了一眼庭院角落的高树,已经没有了风筝的足迹。

    应该是被扔了吧,这么丑的风筝。

    “无惨少爷,您这么坐着不会很无聊吗?”我动手拍了拍衣袖上的灰尘,铃铛清脆微小的声音温和得仿佛要揉碎在风中。

    “今天开始就由我来照顾您了,我知道我笨手笨脚,很可能会委屈您。但是您放心,我会努力做好本分,尽自己最大的力量满足您的需求。有什么不想吃的、不喜欢的都可以和我讲,以后照顾您的时候……”

    “你叫座敷吗?”他打断了我毫不走心的随口唠叨。

    “不是……”我放下袖子,敛住面上不快,“座敷是妖怪啊,我是人。”

    “那你叫什么?”

    “……艽竹。”我并不习惯在人前暴露自己的姓名。

    “座敷这个名字,我不喜欢。”他下达旨意,“以后我不想在任何人口中听见这两个字,任何人。”

    为免我错会他的意思,无惨特意在句末强调一遍自己的要求。

    “好,我会和别人说一声的。”

    “现在就去。”

    我愣了一下,应了一声是,然后退下了。

    他急匆匆的模样,就像在驱赶流浪狗。确认他对我的动作没有疑议后,我转身静静离开。

    结果关上门回头的那一刻,身后一排的人头猛地凑上前来,将我轧在狭小逼仄的空间,吓得我一掌拍在门板上。

    “你、你们干嘛?”我压低了声音,怕被门外的无惨听到。

    侍女姐姐们不顾我的反抗,做贼似的把我架走了。几人将我丢到了一间空屋中,“噌”地一下围了过来。

    “怎么样怎么样?少爷说了什么?”

    我小心翼翼地挪开她凑过来的脸:“没、没说什么呀?”

    “他没有骂你吗?”

    “没有吧……就是嫌我有点吵。”

    闻言,周围的侍女都松了一口气。

    其中一位看起来很温柔的姐姐将手搭在我肩上,鼓劲似的说:“加油,座敷小姐,我们都会成为您坚强的后盾的。虽然这个任务很艰巨,但大家都相信你可以做好!”

    周围几个人捣蒜般点头。

    “诶……?”我有点受宠若惊,“其实少爷有让我跟你们讲一件事情。”

    “以后不要叫我座敷啦,我有名字,我叫艽竹。也不用叫我小姐,喊阿竹就可以……”

    周围的人都安静了下来,用打量的目光看着我。

    “怎么了吗?”我稍稍正了正自己的坐姿。

    “感觉您……意外地容易亲近呢。”

    “啊?”原来在你们眼里我是很不好亲近的吗?

    “因为您毕竟是产屋敷家的客人,所以家主有吩咐大家要敬重您呢。”一名女孩笑道。

    “何况第一次相见,就看到您在爬树,还以为您会是让大家很不省心的小姑娘。”

    几人的嬉笑声听得我不好意思……因为我确实不是让人省心的料,只是的主子还算正常,一切尚未触及底线。

    旁边的侍女小姐亲切地挽上了我的手:“现在看来小姐是很可爱的女孩呢!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都可以找姐姐们。”

    泡在一群温柔的侍女姐姐中间,我觉得自己有些飘飘然。

    本来想要借此机会询问些问题,但我突然想到了自己手下的任务,只能讪讪从香软玉怀中起身。

    “我要去准备少爷的药了,不能在这边待着啦。”

    此语一出,我收到了来自四面八方满怀怜悯的眼神,在她们永别般的目光中关上了门。

    为什么有一种“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感觉?

    从厨房里端来了药,我轻轻扣门。

    “无惨少爷,喝药啦。”

    意料之中没有得到任何回复,我自觉拉开了门,看到了那个多披了件薄衣的身影。

    他挺着腰板,正坐在书案前,手指抵着书页翻动,如藻般的黑发偶尔被风吹落在案几,画面却丝毫不显嘈杂。

    我看了一眼,默默端着药上前。

    “拿开。”他头都没有抬,只是用淡漠的语气吩咐。

    “不行。医师吩咐过了,每日三贴,饭前服用,这是医嘱。”我将药碗放在了案几的右上角,不至于挡到他翻书的动作。

    他微微抬头,红色的眼中染上了些怒意:“我说拿开。”

    “好啊,您喝完我就拿开。”我将药碗往前推了推,“喝吧喝吧,我已经帮您调凉了,现在的温度正合适。”

    他的眉头更皱了:“已经过了半个月,身体也不见什么起色,这药根本没用。”

    无惨的声音中带着明显压抑的怒气,我甚至听出了一丝丝埋怨。

    也难怪,整天喝药,的确会让人心情不快呢。

    “那……少爷您如果好好喝药,我给您吃糖?”

    我试探地问了问,少爷果然抬起了头,只不过脸上的表情是难以言喻地神色,双眼中的嫌弃几乎就要溢出眼眶。

    “你当我是小孩吗?”他用那宛如看智障的眼神看着我,像是找不出什么话来嘲讽,才幽幽吐出了这句。

    果然这招只对村里的孩子们有用。就是啊,产屋敷家的大少爷怎么会缺糖吃。

    我在原地挣扎,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话劝他。

    就在我思索之际,他已拿起了药碗,仰头喝了下去。

    药碗再放回案几时已经空了,无惨少爷只是皱了皱眉,用眼神逼退我走开。

    “我这就走。”拿着他的药碗,我恭敬地起身起来。

    正要拉开木门时候,听到后面幽幽飘来几个字。

    “傻子……”

    很轻很轻的声音,羽毛一样落在我耳边。

    假装什么都没听到的我拉开了门,溜了出去。

    意外地,无惨少爷比想象中好照顾。相较佐藤家那个动不动就黏上来拉拉扯扯的男人,这样安静有礼的贵族公子简直再好不过。

    但我很快发现了他性格中缺陷的一面。

    由于无惨喜欢安静,除了日常的一次三餐和晨晚洗漱,其余的时间都留作我的自由活动。

    为此侍女姐姐们常常担忧这般放养的模式会对无惨疏于照顾,我却再三拍着胸脯保证绝对没问题。家主将无惨交到了我手里,也从没有对此作出疑议,那当然没问题了。

    何况我看他也清闲得自在,因为少了侍女在周围转圈,喝药也麻溜了、臭脸也少摆。

    结果问题就来了。

    那是一个晴和日丽的下午,我同院内的明子姐姐约好扑蝴蝶。因冬雪化散,春雨已过,现在正是回暖的时候,花开满院落,招来了不少蝴蝶。

    我同她做了两幅轻巧的捕捞网,在产屋敷家的花园里扑蝴蝶。

    “阿竹动手能力好强!”明子扒拉着捕捞网丝,赞许道。

    我得意笑笑:“都是生计所迫嘛。”毕竟跟在匠人爷爷身边有一年了,这点小东西自然不成问题。

    “对了,明子小姐补到蝴蝶后要放在哪呢?”

    她掏出两个瓶子,我看出来这是放在厨房的落尘的空罐。

    “算算,马上要到他的生日了……”明子小姐嘴角不自觉上扬,“不知道他会不会喜欢这些蝴蝶?”

    我看着她脸颊上浮现两片红晕,大概知道他要送给谁了。产屋敷家的年轻侍卫,长得挺清秀的一名男孩子。

    “那阿竹呢,要把蝴蝶送给谁吗?”

    “为什么要送人?”我思虑片刻,“好像也没人可送。”

    毕竟当初自己答应来捉蝴蝶,主要是因为好玩。现在考虑蝴蝶的去留,就成了一个令人头疼的问题。

    我不喜欢长脚的虫子,所以不会自己留着。如果要送人的话……

    我脑海里浮现了一张臭脸,红色的眼里透露着满满的嫌弃,只需稍稍脑补一下就能想出来他捏着罐子用那种烦躁的语气说“你的品味有够土”这种话。

    好打击人。

    “没想好也没关系!自己留着也赏心悦目!不喜欢的话,送我也是没问题的。”她甜甜的笑容简直要晃瞎我的眼。

    明子小姐好可爱!

    来到花圃,一眼望去数十只蝴蝶扑朔着翅膀,肆意穿行在花丛中。

    “好多……”

    我还呆愣在原地,明子小姐已经非常开心地扑倒了蝶群中,挥舞着手里的捕捞网。

    从惊叹中回过神,我也加入了捕捞蝴蝶的队伍。

    不得不说,一群五颜六色的节肢动物在眼前乱晃的场景很是震撼。我惊叹于它们多姿的蝶翼,却又不喜它们昆虫的身躯。

    一会儿躲避、一会儿追击,捞来捞去总是在将它们装入瓶子的空隙功亏一篑,到罐的蝴蝶都飞走了。同样的动作重复了数十来次,才终于补到一直蝴蝶。

    明子小姐也是如此,虽然过程很艰难,却笑得很开心。

    我好像也被她的笑容感染了,忍不住也放肆笑了出来。

    再次将一只蝴蝶捕捞入网,我小心翼翼地要将它送入罐中,脑海里突然冒出来了无惨的面容。

    他如果收到了这份礼物……会是什么反应呢?

    网中的蝴蝶已经要被我抖入罐内,眼看着就要成功,突然身后传来暴怒的声音。

    “你们……在干什么!”

    我惊慌回头,看到廊道上,无惨披着一件薄衣,一手敛着衣衫,一手垂在脚侧握成拳。

    他的脸上是遮掩不住的怒意,眼眸好像染了血一样红。

    明子小姐当即跪了下来,颤颤巍巍地伏头在地,嘴上不断重复着“少爷饶命”。

    我立刻放下手中的捕捞网和罐头,连忙跑上前去。

    “您怎么到这来了?这里粉尘多,气味嘈杂……”

    我刚要替他打理身上的披衣,却被他的手打开。

    “我不能来这里吗?”他目光如炬,盯着我的脸像要在那上面烧出一个洞。

    我愣了愣,随即展开笑颜:“并不是的,少爷当然可以随意进出产屋敷宅邸,只是您现在的身体……”

    还没说完,话语就再一次被打断。

    “我的身体怎么了吗?已经弱到不能出门了吗?”他的声音低沉得可怕,嗓音下似乎压抑了无数暴戾与不甘。

    他的手突然自下而上地掀起,掌心落在我脸侧时带动周围风声,“啪”一下扇走我所有思考。

    那苍白的面容向我靠近,如血的双瞳注视着我,像是波澜不惊的深潭,又像是危机四伏的暗涌。那一刻,我想起了三个月前第一次见到产屋敷家主的夜晚。

    现在的无惨,像极了那个如狼般狡黠的男人。压抑暴戾,掩藏本性,视死如漠。

    “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吧。”

    “产屋敷家的奴仆已经如此缺乏管教了吗?不待在主人身边,反而来花圃乱跑,还有胆子质问主人?”

    他一个个问题接踵而至,压迫感如潮水没过我的头顶。窒息感四处入侵我的心脾,让我一时答不上话。

    终于,他起身远离。

    不必抬头,我都能感受到落在头顶两道灼人的视线。是十分熟悉的,带着厌恶、憎恨、不甘的眼神。

    “你应该认清自己的身份。”

    他落下这句话,独自离去了。

    我仍在地上,试图用喘息平复心情。

    一旁的明子也是吓傻了,慌慌张张跑到我跟前,话语中都带着哭腔。

    “艽、艽竹……你怎么样啊?”她颤抖的双手小心翼翼捧起我的头,看到我脸上一片红色的印记,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硬要拉着你过来,才会被少爷发现……都是我的错!”她的眼泪不要钱似的掉了下来,啪嗒啪嗒落在我的衣服上。

    我对她笑了笑,手覆在她脸上,拭去眼泪:“哭什么啊,和你没关系,是我自己要来的啊,不用自责。”

    明子支着我的身子起来,我稳了稳身形,走向花圃中。

    罐子中,一只孤零零的蝴蝶扑闪这翅膀。而网兜内那只早已经飞走,混杂在无边的花色中。

    我最终还是只捉到了一只蝴蝶。

    夜晚,屋内燃着一支烛火,灯光蔓延着打在了笼内的蝴蝶身上。

    我为它做了一只小小的笼子,细密的横竖竹枝交错在一起,明明是很脆弱的牢笼,也不严实,它却被死死囚禁其中。

    巨大的蝶翼打击着竹笼,让它在牢笼的空格中寸步难行。

    它的翅膀美丽,它的翅膀助其飞翔,却也阻挡它从囚笼狭小的缝隙中逃脱。

    我趴在桌上,借着烛火的暗光看它挣扎,心中突然涌现了一丝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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