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我叫艽竹，苏醒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
我的脑海中不存在什么在世的记忆，有的只是生存的本能。很多未曾接触过的东西，却刀凿斧刻般印在身体上。
比如——惧怕阳光。
明明是领土上的守护神，却畏惧阳光，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但事实的确如此。
只要我的皮肤暴露在太阳之下，便会产生比烈火灼烧更甚数倍的痛苦。
而我手上和脖子上无法祛除的伤疤更为奇特。即使是未曾受到日光照射，也会发出灼人的疼痛，且这种痛意经久不衰，也无法找到任何方式将其消除。
于是我十分本能地找到竹叶与棕丝，将它们编织成了一个斗笠帽，白日出行就会用它把自己的脸遮挡得严严实实。
可即使如此，阳光还是能够透过斗笠帽垂下的纱布，微弱的光落在裸露的皮肤上，还是会有细密的疼痛感。所以我常常避开光明处，在阴暗的地方行走。
有时为了让自己好过些，就会把身子捂得严严实实，虽然这样在别人看来会很奇怪，但我毫不在意。
因为，能够看到我的人少之又少。
社稷神是游离于三大领域的存在。上通高天原，下临黄泉国，平日就在苇原中国活动。也因为这样，若非经历过生死劫难的人类，能够触及我的存在，却看不到我。
所以大多数时候，我都处于十分孤独的状态。
但好在我能够听懂其它生灵的语言。比如现在，我正蹲在路边，和一朵夹缝中生长的小花交谈。
“神明大人，求求您帮帮我吧……”那朵花如是开口。
“嗯？你遇上了什么麻烦吗？”
它的声音竟带上了几分抽泣的意味：“这几日天逢大旱，已经很久没有下过雨了。再这样下去，我、我和兄弟姐妹们都要撑不下去了……”
我打量了一下，这才发现它的四周还有许多相似的花朵，在风中摇曳，发出“嘤嘤”的轻声抽泣。
我对它们露出笑容：“安心吧，我这就去给你们看看哪里有水。”
绕到了不远处一条小溪边上，我用手捧着清水，小心翼翼地回到原处，将那些冰凉的水均匀洒在它们身上。
“谢谢神明大人！您果然是我们最敬重的大人！”得到浇灌的花卉们开心地摇摆起来。
“那么接下来也请顽强地生存下去。即使再遇上少雨的日子，也不要随意放弃生存的希望。”我笑着同它们道了别，又开始一个人的旅程。
漫无目的地游历，心情好的时候就顺手帮帮周围的生灵解决些麻烦，心情不好就选择无视。
后来我混迹到了人类社会。因为大多数人无法看见我，所以在这个社会中也缺少了对我的束缚。
因为好奇人类的食物，所以我会在路边热闹的糕点铺偶尔偷拿几个吃着玩玩，虽然味如嚼蜡，但看着那精美的外观，也感觉心情愉悦。
有段时间因为沉迷于漂亮的衣服，经常会穿梭于城镇的各大成衣店。店内的衣服总是不翼而飞，有时还会浮在半空，一次一度传出闹鬼的传闻。
这样无聊的生活，持续了十一年之久。
因为京都夜市繁华，所以我十分喜欢在此处乱晃。今日清晨如往常一般，我带着斗笠帽行走在小路上。
前面似乎有一处宅院，应该是什么大户人家的院子，比我以往见过的建筑都更加气派，典雅气息也更重。
没有经过任何思考，只是因为当时想，所以便走了进来。
门口的侍卫看不见我，所以我就这么光明正大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但意料不到的是，这府邸虽大，人却不多。
我到处浪了浪，突然看到旁边的树下有几只麻雀，见到我之后十分兴奋地向我挥舞着翅膀。
“神明大人！神明大人！”叽叽喳喳的鸟叫十分可爱。
我伸出手，它们几只就十分开心地飞了过来，绕着我不断飞舞，甚至为争夺停留在我手上的机会而打闹起来。
好可爱。
突然，原来在我周围打转的麻雀惊慌失措地飞走了，还发出了颤抖地声音。
我疑惑，顺着它们的目光向着身后看去，才发现背后不知道何时站了个少年。
十五六岁的年纪，身形瘦弱，面色苍白，十分出众的是那一双如梅孤高鲜红的双眼，和一头飘逸柔长的黑色卷发。
这孩子是什么时候站在这的，我竟没能感受到半分。
他的气息太弱了，弱得像是下个呼吸就会死掉。
我松开逗弄着麻雀的手，转身对上他的视线。
不知道是我太矮，还是他过高。我注视他的时候还需要微微仰着头。
“呃……这位小先生，你能看到我吗？”被他如蛇一般冰冷的目光打量许久，我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他没有回答我，也丝毫没有回话的意思。只是站在那里，透过我好想在看着什么东西。
然后我脑后的麻雀就害怕地扑闪着翅膀逃离了。
在看这只麻雀吗？
也对，毕竟还是个这么年轻的男孩，想来还未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自然也是看不到我的。
“你是什么人？”他突然开口。
正欲转身离去的我突然停住了步伐，向他投去一个复杂的目光。
“……你看得见我？”
他似乎觉得我问的问题过于愚蠢，脸上显示出不耐烦：“没有经过允许就随意出入别人的院子，无礼之徒。”
少年的音色，说话的语气却十分老道，有着压抑不住的暴戾和烦躁。
“啊，抱歉。叨扰到你了，我这就离开。”知道是自己的不对，我露出歉意的笑容。
他眼中闪过一丝嫌恶。我正欲离开，突然看到从屋内匆匆跑来一名侍女。
“少爷！您又在风口吹风！这样病情很容易恶化！”她的语气带有些不耐和埋怨，将外披的衣裳搭在男孩肩上，推着他回到屋内。
那个侍女没有看见我，只是将男孩劝回了屋内，然后就毕恭毕敬地退下。
我清楚地看到他离开时，突然阴沉的面孔，还有垂在身侧握紧的双拳。
是个十分特别的孩子。
这样想着，我离开了这个屋子。又在府邸里转了几圈，也没发现什么有趣的东西，于是又出去溜达了。
几日后的某一天，也许是天意使然，我又路过了那家大宅子。本来无意再闯入，但我突然听到了一阵微弱地呼救。
“救命……”
脑子一闪，突然想起来这是几日前屋里麻雀的声音。于是心下有些奇怪，我抓着身边的墙就翻了过去。
墙内正好是一棵树，于是我顺势坐到了树干上。而因为树叶发动的簌簌声，屋内的人也被吸引了目光，向我的地方看来。
细微轻小的脚步声传来，我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面前。
仍然穿着一身黑的衣服，脸上的表情比第一次见面更加阴沉黑暗。而在他毫不遮掩的左手上，抓着那只已然咽气的麻雀。
他站在树下，目光冰冷得仿佛在注视死人。
“额……好久不见？”我很尴尬地坐在树上，许久才想出这一句话来打破沉默。
少年并未说话，只是随手将那只气绝的麻雀丢到了树下，然后转身离开。
我从树上跳下来，好奇地凑到他跟前，问道：“少年，你身体很不好吗？”
他听到这话突然停下，微微侧头看向我。凌厉的目光宛如利刃，充斥着将我切片的血腥冲动。
“你说什么……”他压低了声音，隐隐有些颤抖。
我以为他是没听清，于是又很担忧地开口：“少年，你得了什么病吗？十分严重吗？”
我几乎能听到他的身体因为什么原因开始颤抖，还有轻微的紧咬牙关的“咯吱”声。
下一秒，他再抬眼时，眼底的杀意与愤恨再也压制不住。若血的眼瞳中波谲云诡，像是怨灵囚禁其中，向外散发一阵又一阵可怕的怨气。
“我不管你是什么人，在我面前马上消失！”
我愣住，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发火，想要安慰安慰眼前这个炸毛的少年，于是伸出手想要抚慰一下他，却被无情地打开。
“不要碰我！”他恶狠狠的模样像极了亡命之际挣扎的狼狗，凶恶，却又脆弱得令人悲哀。
“来人！给我把这个孩子轰出去！”他转身，朝着屋子大吼，“人呢！”
立刻有侍女从屋内赶出来，两两三三地匆忙跑来，站在少年身边低头颤抖。
“快啊！把她轰出去啊！你们愣着干嘛！”他指着我，对那群侍女狠狠发泄怒意。
一排的女孩颤抖得更厉害了，有几个听到他的话抬起头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脸上的表情却更惊恐了。
“少、少爷……那边没有人啊……”其中一名看起来较为稳重的姑娘颤抖着嘴说道。
“你在说什么啊！”少年的目光冷得可以杀人，他向前踏一步，抓起侍女的衣袖往前一拽，那侍女直接摔跪在我面前。
“她就在这，为什么不动手！你们都要违抗我的命令吗！”
这下所有的侍女都跪了下来，声音都带着哭腔。
“少爷，那、那里真的没人！您也许是看走眼了……”
她们不敢再说话，只敢伏在地上。因为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那双可怕的眼睛。
闻言，少年的身形一滞。他转过身来，看着面前泰然自若的我，再开口时声音夹杂着丝丝绝望的意味。
“胡说吧……”
“你们什么也看不见吗……”
侍女们又紧紧将头扣在地上，不敢发声。
少年向我走进一步，犹豫地伸出了手，抓住了我左手的衣袖，死死盯着我面庞的双眼逐渐空洞：“不是……就在这里吗？”
颤抖的声线，还有虚弱的语气，显得他更加病弱无依。
他突然拽着我的衣袖，将脸凑到我面前。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因为身高上的差距，他以一种压迫的姿态盯着我，那凶恶的神色好像在对着捕获的猎物。
我咽了口口水，幽幽道：“我说我是神……你会信吗？”
那双承载了血雨腥风的眼神逐渐平静，然后一瞬间又跌落冰点，用冰冷的目光审视着我。
“神？”又拽着衣袖将我扯进了点，“不要开这种低劣的玩笑，我要听真话。”
我真的是神啊……
他微弱的气息洒在我脸上，让我很不自在。我偷偷往后挪了挪身子，扯了扯被他拽住的衣袖，扯出一个和善的笑容：“那你先松手呗……”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松开手的同时向后退了几步，与我来开距离。
“都走开，不要让我看到你们。”他对着那一排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侍女说道。
一群人如获大赦，逃也似的小跑着溜出他的视野范围。
“现在可以说了吗？”
“我是神，真的没……”
“觉得我很好骗吗？”他打断我的话，语气中已经能听出怒意，“这世界上根本不存在什么神，不要拿这种骗小孩一样的话糊弄。”
我无奈地叹口气：“我真的没在骗你啊。”
“证明给我看。”
“……”
我竟一时想不出该如何同他证明。眼前的这个少年也是奇怪，为什么偏偏要揪着我的身份不放？我难道在不经意间惹怒他了？
他似乎是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又要说出些什么打击人的话，于是我赶忙回答。
“我我我有一个特殊的技能，我能和植物和动物对话！”下意识带上自豪的口吻，“怎么样？这个够厉害吧？”
他的眼神突然变得微妙起来。
“不是你这个眼神怎么回事？不要看不起这个能力啊！”
我被他蔑视的目光盯得颜面无存，然后四处张望着从手边抓来一片落叶。
“你看，它现在正在哭呢，它快要死了，这片树叶在哭喊说‘不想死’诶，你一定要相信我啊。”我把这片叶子在他面前晃来晃去，急切地想要证明什么。
被我捏在手里的落叶发出苍老的声音：“神明大人啊，你捏疼老身了……”
我悄悄松了下手劲。
没想到眼前的少年非但没有相信我的话，还一把从我手中夺过树叶，在手里碾碎。我能听到那个苍老的声音在他的手心里发出痛苦的哀嚎。
类似这般的场景，在过去的十一年里我已经习惯了。或者说，从十一年前我有记忆以来，就对生灵们的哀嚎熟视无睹。
没什么特别的，也没什么好哀恸的。死亡不过是十分平常的事情，我似乎也没必要为他们哀伤。
但是眼前这个少年很特别。他的身边好像一直被一团死气围绕，生命的气息甚至比路边的野花还要微弱。
我从未在人类身上见到过如此脆弱的生命，他几乎算是人类这个物种中的异常，令我十分在意。
“那片叶子刚刚在哀嚎。”我指着他手里的树叶碎末，“你这样不行的。就是因为这样，所以大家才不敢接近你。”我直白地说出了心中看法。
没想到眼前人的气息一下子变得十分可怖，活有一种要把我生吃的架势。
“我怎么了？”他把手中碎末随手甩在地上，“正常地吃饭，正常地说话，正常地读书。明明和所有人都一样，为什么不行？”
他向我逼近：“就因为我体弱多病，给这个家族带来了耻辱和麻烦，所以我就应该像一个胆小鬼一样每天缩在角落祈祷再多活一天，然后碌碌无为等待死亡吗？”
“在你们眼里，我就不应该过正常人的生活，对吗？”
这个少年将我逼近了墙角，而从他的话语中，我感觉他应该理解错了我想表达的意思。
“我没有这样说。”我认真地和他解释，“我的意思是，你应该和善一点。讲话的语气温柔一些，看人的眼神含蓄一点，这样大家就不会总是对你避之不及了。”
毕竟我第一次见到他时，那只麻雀面对他惊恐的表现还印在我脑海中。
“你懂什么！就算我这样做了，那群人也只会变本加厉地嘲笑，在背地里说我为什么还不去死之类的话，然后又在我眼前摆出那副怜悯的表情！”他一连串说了这么多话，竟开始微喘。
啊，原来他说的一直是身边那些人啊。
“你别着急啊，不要那么激动。”我本想给他顺顺气，想了想还是放下了手，“抱歉，我没有要强迫你的意思，如果那样做让你不舒服的话，你完全不用把它放在心上的。”
“人生在世，就做些能让自己快乐的事情吧。那些不愉快的，都丢掉好了。”
他看向我的笑脸，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
“不需要你在这里开解我。”他收敛了怒气，向着书桌走过去，轻轻刻了两声。
我也跟了上去，在他对面盘腿坐下。
“你叫什么名字？”我想我应该了解一下对方的基本信息。
然而对面的人丝毫没有想回答的意思。
“不要无视我。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能看到我的人类，竟如此无礼。”
我有点不高兴，因为十一年来接触过的人类大部分无法交流，而其余生灵对于我从来都是充满了敬畏，所以我还从来没有碰到过敢这样无视我的人。
他不耐烦地放下手里的书：“无礼的是你才对吧。穿着奇奇怪怪的脏衣服，还带着破破烂烂的帽子，像个疯子一样说些听不懂的话，随意进出别人的地盘。我从未见过你这般令人生厌的人。”
哈？！
如果我没听错的话，他刚刚骂了我一顿？
我生气地站起来，心里委屈得很：“你以为我想缠着你啊！要不是看你弱得快要死了一样，我才懒得理你！”
于是我气哄哄地就往外走。
突然脚边飞来一个砚台，“嘭嘭”几下滚落在脚边。上面的墨汁溅了一地，还有几串洒在了我的裙摆上。
“谁要你这个不人不鬼的东西缠着！走！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我气愤得扭头，刚想要骂回去，结果看到的是那个面色苍白的少年双手撑在桌上一副喘不过气来的样子，嘴上还有血迹，应该是被自己咬破的痕迹。
心口突然一阵疼，我怀疑是不是自己说的话有些过分了，下意识就要跑过去给他顺顺气。
然而下一刻木门被拉开，几个侍女惊慌失措地匆匆跑来，于是我收住了自己想要过去的心情，转身离开。
不过是个身体虚弱的少年，我没有必要把他这么放在心上。
如此安慰着自己，我失魂落魄地走出了这座宅邸。
我的脑海中不存在什么在世的记忆，有的只是生存的本能。很多未曾接触过的东西，却刀凿斧刻般印在身体上。
比如——惧怕阳光。
明明是领土上的守护神，却畏惧阳光，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但事实的确如此。
只要我的皮肤暴露在太阳之下，便会产生比烈火灼烧更甚数倍的痛苦。
而我手上和脖子上无法祛除的伤疤更为奇特。即使是未曾受到日光照射，也会发出灼人的疼痛，且这种痛意经久不衰，也无法找到任何方式将其消除。
于是我十分本能地找到竹叶与棕丝，将它们编织成了一个斗笠帽，白日出行就会用它把自己的脸遮挡得严严实实。
可即使如此，阳光还是能够透过斗笠帽垂下的纱布，微弱的光落在裸露的皮肤上，还是会有细密的疼痛感。所以我常常避开光明处，在阴暗的地方行走。
有时为了让自己好过些，就会把身子捂得严严实实，虽然这样在别人看来会很奇怪，但我毫不在意。
因为，能够看到我的人少之又少。
社稷神是游离于三大领域的存在。上通高天原，下临黄泉国，平日就在苇原中国活动。也因为这样，若非经历过生死劫难的人类，能够触及我的存在，却看不到我。
所以大多数时候，我都处于十分孤独的状态。
但好在我能够听懂其它生灵的语言。比如现在，我正蹲在路边，和一朵夹缝中生长的小花交谈。
“神明大人，求求您帮帮我吧……”那朵花如是开口。
“嗯？你遇上了什么麻烦吗？”
它的声音竟带上了几分抽泣的意味：“这几日天逢大旱，已经很久没有下过雨了。再这样下去，我、我和兄弟姐妹们都要撑不下去了……”
我打量了一下，这才发现它的四周还有许多相似的花朵，在风中摇曳，发出“嘤嘤”的轻声抽泣。
我对它们露出笑容：“安心吧，我这就去给你们看看哪里有水。”
绕到了不远处一条小溪边上，我用手捧着清水，小心翼翼地回到原处，将那些冰凉的水均匀洒在它们身上。
“谢谢神明大人！您果然是我们最敬重的大人！”得到浇灌的花卉们开心地摇摆起来。
“那么接下来也请顽强地生存下去。即使再遇上少雨的日子，也不要随意放弃生存的希望。”我笑着同它们道了别，又开始一个人的旅程。
漫无目的地游历，心情好的时候就顺手帮帮周围的生灵解决些麻烦，心情不好就选择无视。
后来我混迹到了人类社会。因为大多数人无法看见我，所以在这个社会中也缺少了对我的束缚。
因为好奇人类的食物，所以我会在路边热闹的糕点铺偶尔偷拿几个吃着玩玩，虽然味如嚼蜡，但看着那精美的外观，也感觉心情愉悦。
有段时间因为沉迷于漂亮的衣服，经常会穿梭于城镇的各大成衣店。店内的衣服总是不翼而飞，有时还会浮在半空，一次一度传出闹鬼的传闻。
这样无聊的生活，持续了十一年之久。
因为京都夜市繁华，所以我十分喜欢在此处乱晃。今日清晨如往常一般，我带着斗笠帽行走在小路上。
前面似乎有一处宅院，应该是什么大户人家的院子，比我以往见过的建筑都更加气派，典雅气息也更重。
没有经过任何思考，只是因为当时想，所以便走了进来。
门口的侍卫看不见我，所以我就这么光明正大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但意料不到的是，这府邸虽大，人却不多。
我到处浪了浪，突然看到旁边的树下有几只麻雀，见到我之后十分兴奋地向我挥舞着翅膀。
“神明大人！神明大人！”叽叽喳喳的鸟叫十分可爱。
我伸出手，它们几只就十分开心地飞了过来，绕着我不断飞舞，甚至为争夺停留在我手上的机会而打闹起来。
好可爱。
突然，原来在我周围打转的麻雀惊慌失措地飞走了，还发出了颤抖地声音。
我疑惑，顺着它们的目光向着身后看去，才发现背后不知道何时站了个少年。
十五六岁的年纪，身形瘦弱，面色苍白，十分出众的是那一双如梅孤高鲜红的双眼，和一头飘逸柔长的黑色卷发。
这孩子是什么时候站在这的，我竟没能感受到半分。
他的气息太弱了，弱得像是下个呼吸就会死掉。
我松开逗弄着麻雀的手，转身对上他的视线。
不知道是我太矮，还是他过高。我注视他的时候还需要微微仰着头。
“呃……这位小先生，你能看到我吗？”被他如蛇一般冰冷的目光打量许久，我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他没有回答我，也丝毫没有回话的意思。只是站在那里，透过我好想在看着什么东西。
然后我脑后的麻雀就害怕地扑闪着翅膀逃离了。
在看这只麻雀吗？
也对，毕竟还是个这么年轻的男孩，想来还未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自然也是看不到我的。
“你是什么人？”他突然开口。
正欲转身离去的我突然停住了步伐，向他投去一个复杂的目光。
“……你看得见我？”
他似乎觉得我问的问题过于愚蠢，脸上显示出不耐烦：“没有经过允许就随意出入别人的院子，无礼之徒。”
少年的音色，说话的语气却十分老道，有着压抑不住的暴戾和烦躁。
“啊，抱歉。叨扰到你了，我这就离开。”知道是自己的不对，我露出歉意的笑容。
他眼中闪过一丝嫌恶。我正欲离开，突然看到从屋内匆匆跑来一名侍女。
“少爷！您又在风口吹风！这样病情很容易恶化！”她的语气带有些不耐和埋怨，将外披的衣裳搭在男孩肩上，推着他回到屋内。
那个侍女没有看见我，只是将男孩劝回了屋内，然后就毕恭毕敬地退下。
我清楚地看到他离开时，突然阴沉的面孔，还有垂在身侧握紧的双拳。
是个十分特别的孩子。
这样想着，我离开了这个屋子。又在府邸里转了几圈，也没发现什么有趣的东西，于是又出去溜达了。
几日后的某一天，也许是天意使然，我又路过了那家大宅子。本来无意再闯入，但我突然听到了一阵微弱地呼救。
“救命……”
脑子一闪，突然想起来这是几日前屋里麻雀的声音。于是心下有些奇怪，我抓着身边的墙就翻了过去。
墙内正好是一棵树，于是我顺势坐到了树干上。而因为树叶发动的簌簌声，屋内的人也被吸引了目光，向我的地方看来。
细微轻小的脚步声传来，我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面前。
仍然穿着一身黑的衣服，脸上的表情比第一次见面更加阴沉黑暗。而在他毫不遮掩的左手上，抓着那只已然咽气的麻雀。
他站在树下，目光冰冷得仿佛在注视死人。
“额……好久不见？”我很尴尬地坐在树上，许久才想出这一句话来打破沉默。
少年并未说话，只是随手将那只气绝的麻雀丢到了树下，然后转身离开。
我从树上跳下来，好奇地凑到他跟前，问道：“少年，你身体很不好吗？”
他听到这话突然停下，微微侧头看向我。凌厉的目光宛如利刃，充斥着将我切片的血腥冲动。
“你说什么……”他压低了声音，隐隐有些颤抖。
我以为他是没听清，于是又很担忧地开口：“少年，你得了什么病吗？十分严重吗？”
我几乎能听到他的身体因为什么原因开始颤抖，还有轻微的紧咬牙关的“咯吱”声。
下一秒，他再抬眼时，眼底的杀意与愤恨再也压制不住。若血的眼瞳中波谲云诡，像是怨灵囚禁其中，向外散发一阵又一阵可怕的怨气。
“我不管你是什么人，在我面前马上消失！”
我愣住，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发火，想要安慰安慰眼前这个炸毛的少年，于是伸出手想要抚慰一下他，却被无情地打开。
“不要碰我！”他恶狠狠的模样像极了亡命之际挣扎的狼狗，凶恶，却又脆弱得令人悲哀。
“来人！给我把这个孩子轰出去！”他转身，朝着屋子大吼，“人呢！”
立刻有侍女从屋内赶出来，两两三三地匆忙跑来，站在少年身边低头颤抖。
“快啊！把她轰出去啊！你们愣着干嘛！”他指着我，对那群侍女狠狠发泄怒意。
一排的女孩颤抖得更厉害了，有几个听到他的话抬起头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脸上的表情却更惊恐了。
“少、少爷……那边没有人啊……”其中一名看起来较为稳重的姑娘颤抖着嘴说道。
“你在说什么啊！”少年的目光冷得可以杀人，他向前踏一步，抓起侍女的衣袖往前一拽，那侍女直接摔跪在我面前。
“她就在这，为什么不动手！你们都要违抗我的命令吗！”
这下所有的侍女都跪了下来，声音都带着哭腔。
“少爷，那、那里真的没人！您也许是看走眼了……”
她们不敢再说话，只敢伏在地上。因为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那双可怕的眼睛。
闻言，少年的身形一滞。他转过身来，看着面前泰然自若的我，再开口时声音夹杂着丝丝绝望的意味。
“胡说吧……”
“你们什么也看不见吗……”
侍女们又紧紧将头扣在地上，不敢发声。
少年向我走进一步，犹豫地伸出了手，抓住了我左手的衣袖，死死盯着我面庞的双眼逐渐空洞：“不是……就在这里吗？”
颤抖的声线，还有虚弱的语气，显得他更加病弱无依。
他突然拽着我的衣袖，将脸凑到我面前。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因为身高上的差距，他以一种压迫的姿态盯着我，那凶恶的神色好像在对着捕获的猎物。
我咽了口口水，幽幽道：“我说我是神……你会信吗？”
那双承载了血雨腥风的眼神逐渐平静，然后一瞬间又跌落冰点，用冰冷的目光审视着我。
“神？”又拽着衣袖将我扯进了点，“不要开这种低劣的玩笑，我要听真话。”
我真的是神啊……
他微弱的气息洒在我脸上，让我很不自在。我偷偷往后挪了挪身子，扯了扯被他拽住的衣袖，扯出一个和善的笑容：“那你先松手呗……”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松开手的同时向后退了几步，与我来开距离。
“都走开，不要让我看到你们。”他对着那一排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侍女说道。
一群人如获大赦，逃也似的小跑着溜出他的视野范围。
“现在可以说了吗？”
“我是神，真的没……”
“觉得我很好骗吗？”他打断我的话，语气中已经能听出怒意，“这世界上根本不存在什么神，不要拿这种骗小孩一样的话糊弄。”
我无奈地叹口气：“我真的没在骗你啊。”
“证明给我看。”
“……”
我竟一时想不出该如何同他证明。眼前的这个少年也是奇怪，为什么偏偏要揪着我的身份不放？我难道在不经意间惹怒他了？
他似乎是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又要说出些什么打击人的话，于是我赶忙回答。
“我我我有一个特殊的技能，我能和植物和动物对话！”下意识带上自豪的口吻，“怎么样？这个够厉害吧？”
他的眼神突然变得微妙起来。
“不是你这个眼神怎么回事？不要看不起这个能力啊！”
我被他蔑视的目光盯得颜面无存，然后四处张望着从手边抓来一片落叶。
“你看，它现在正在哭呢，它快要死了，这片树叶在哭喊说‘不想死’诶，你一定要相信我啊。”我把这片叶子在他面前晃来晃去，急切地想要证明什么。
被我捏在手里的落叶发出苍老的声音：“神明大人啊，你捏疼老身了……”
我悄悄松了下手劲。
没想到眼前的少年非但没有相信我的话，还一把从我手中夺过树叶，在手里碾碎。我能听到那个苍老的声音在他的手心里发出痛苦的哀嚎。
类似这般的场景，在过去的十一年里我已经习惯了。或者说，从十一年前我有记忆以来，就对生灵们的哀嚎熟视无睹。
没什么特别的，也没什么好哀恸的。死亡不过是十分平常的事情，我似乎也没必要为他们哀伤。
但是眼前这个少年很特别。他的身边好像一直被一团死气围绕，生命的气息甚至比路边的野花还要微弱。
我从未在人类身上见到过如此脆弱的生命，他几乎算是人类这个物种中的异常，令我十分在意。
“那片叶子刚刚在哀嚎。”我指着他手里的树叶碎末，“你这样不行的。就是因为这样，所以大家才不敢接近你。”我直白地说出了心中看法。
没想到眼前人的气息一下子变得十分可怖，活有一种要把我生吃的架势。
“我怎么了？”他把手中碎末随手甩在地上，“正常地吃饭，正常地说话，正常地读书。明明和所有人都一样，为什么不行？”
他向我逼近：“就因为我体弱多病，给这个家族带来了耻辱和麻烦，所以我就应该像一个胆小鬼一样每天缩在角落祈祷再多活一天，然后碌碌无为等待死亡吗？”
“在你们眼里，我就不应该过正常人的生活，对吗？”
这个少年将我逼近了墙角，而从他的话语中，我感觉他应该理解错了我想表达的意思。
“我没有这样说。”我认真地和他解释，“我的意思是，你应该和善一点。讲话的语气温柔一些，看人的眼神含蓄一点，这样大家就不会总是对你避之不及了。”
毕竟我第一次见到他时，那只麻雀面对他惊恐的表现还印在我脑海中。
“你懂什么！就算我这样做了，那群人也只会变本加厉地嘲笑，在背地里说我为什么还不去死之类的话，然后又在我眼前摆出那副怜悯的表情！”他一连串说了这么多话，竟开始微喘。
啊，原来他说的一直是身边那些人啊。
“你别着急啊，不要那么激动。”我本想给他顺顺气，想了想还是放下了手，“抱歉，我没有要强迫你的意思，如果那样做让你不舒服的话，你完全不用把它放在心上的。”
“人生在世，就做些能让自己快乐的事情吧。那些不愉快的，都丢掉好了。”
他看向我的笑脸，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
“不需要你在这里开解我。”他收敛了怒气，向着书桌走过去，轻轻刻了两声。
我也跟了上去，在他对面盘腿坐下。
“你叫什么名字？”我想我应该了解一下对方的基本信息。
然而对面的人丝毫没有想回答的意思。
“不要无视我。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能看到我的人类，竟如此无礼。”
我有点不高兴，因为十一年来接触过的人类大部分无法交流，而其余生灵对于我从来都是充满了敬畏，所以我还从来没有碰到过敢这样无视我的人。
他不耐烦地放下手里的书：“无礼的是你才对吧。穿着奇奇怪怪的脏衣服，还带着破破烂烂的帽子，像个疯子一样说些听不懂的话，随意进出别人的地盘。我从未见过你这般令人生厌的人。”
哈？！
如果我没听错的话，他刚刚骂了我一顿？
我生气地站起来，心里委屈得很：“你以为我想缠着你啊！要不是看你弱得快要死了一样，我才懒得理你！”
于是我气哄哄地就往外走。
突然脚边飞来一个砚台，“嘭嘭”几下滚落在脚边。上面的墨汁溅了一地，还有几串洒在了我的裙摆上。
“谁要你这个不人不鬼的东西缠着！走！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我气愤得扭头，刚想要骂回去，结果看到的是那个面色苍白的少年双手撑在桌上一副喘不过气来的样子，嘴上还有血迹，应该是被自己咬破的痕迹。
心口突然一阵疼，我怀疑是不是自己说的话有些过分了，下意识就要跑过去给他顺顺气。
然而下一刻木门被拉开，几个侍女惊慌失措地匆匆跑来，于是我收住了自己想要过去的心情，转身离开。
不过是个身体虚弱的少年，我没有必要把他这么放在心上。
如此安慰着自己，我失魂落魄地走出了这座宅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