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京都的夜市繁华非常。处处明火，暖光遍布。
今日却又比往常更加热闹，似乎因为今日是什么七夕祭，街道上比往常有更多的女子。走在路面上，还能看见许多人在高竹上系着丝带，在许愿织布技艺有所长进。
我压低了头上的斗笠帽，从人群涌动的地方退出。因为旁人看不见我的身体，时常会将我撞倒，所以我会尽量避免在人流量大的地方走动。
如以往的每一个夜晚一样，我都会来到这条街巷最有名的糕点铺坐坐。听老板一边聊些新鲜事，一边偷拿些好看的东西。
今日也是一样，我从糕点铺走了出来，手上包裹好了一袋甜食。
我尝不出人类食物的味道，反而觉得他们□□本身更吸引我。但是我从未感受到饥饿，平日的补充依靠领土内人们的信仰进食。
只要神社中有人进贡，我就永远不会感到饥饿。
所以我正在思考，这袋甜食是要留来自己观赏，还是放到神社去。
说实话，这一袋子黑不溜秋的糕点让我一下子就联想到了某个人，某个穿着全身黑的卷毛少年。
距离上次争吵已经过了好几日，从一开始的气不过，到平复心情。现在再想想当初的对话，还是觉得自己的言语表达不够恰当。
虽然那个少年也有不对的地方。
不如……把甜食给他送过去？
我漫无目的地游荡，注视着手上拎的袋子，却在不知不觉中走到了那座大宅院。
来都来了……不如进去看看？
于是我非常熟练地越过高墙，潜入了那位少爷的院子。
这座院落十分大，而我落脚的地方与前几次略有不同，不如之前所见大气，格局也更紧密，应当是下人的住所。
就在我寻找着道路的时候，听到了屋内传来的七嘴八舌的交谈。
“真是的……这样下去谁还忍受得了啊……”
“每天看他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臭着一张脸。”
“稍微有不顺心的地方，就会大发雷霆，平常也沉着一张脸可怕得要死！”
“你们别再说了呀……我怕晚上又梦到他在骂我呢。”
“他几年前性格其实也挺好的，柔柔弱弱，不过总是半夜发病。说实话，那时候他的样子真是比刚生出来的小孩子还要滑稽啊……”
“但是他也没几天好活的吧。少爷其实也挺可怜的，我们再忍忍吧，等他死了就好了。”
“……”
我停在了门口，听她们这一句那一句地交流，默默不作声。
——‘你懂什么！就算我这样做了，那群人也只会变本加厉地嘲笑，在背地里说我为什么还不去死之类的话，然后又在我眼前摆出那副怜悯的表情！’
脑海中浮现他说这句话时的神情，痛苦、恼怒、不甘、怨恨……
是否他也曾有过温柔待人的时候，却遭受来有意无意的伤害，所以才会在一次次打击之后，选择用怒火掩饰脆弱，冷漠隐藏伤痛。
我攥紧了手中的袋子，然后狠狠向着这扇木门踢了过去。巨大的冲击直接将门踢成了破烂，屋内逐渐火热的闲聊转换为害怕的尖叫。
“救命啊——有鬼——！”
“什么东西！为什么门突然破了！”
屋内的侍女开始四窜逃跑。
让你们背后嚼舌根！
我满意地听着她们惊恐的呼喊，扬长而去。
终于摸索到了那少年之前所在的居所，我悄悄从窗口探头，见到他点着烛火，在屋内安静地看书，时不时传出咳嗽的声音。
确定没有了别人，我又在窗台下做了个深呼吸，然后十分灵活地从窗口跃了进去。
本来该是悄无声息地出现，却因为脑袋的铃铛晃了两下，立刻吸引来了那人的目光。
于是他一转头，就对上了悄咪咪靠近他的我。
尴尬一笑：“晚上好啊小少爷……”
他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我不想看到你，给我立刻消失。”
顶着他厌恶的目光，我小步小步地挪动到了他的旁边，结果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对方呛住。
“你一个女孩子到底有没有廉耻心？”
他怒视不断靠近的我，警惕地起身与我拉开距离。
“我……”想说些辩解的话，但看他抗拒的表现，还是往外挪开，然后将手中的小袋子放在他桌上。
“你别生气了？我今天是来赔罪的，所以给你带了些糕点。”讨好似的露出试探的笑容，“尝尝呗？”
“……你有什么目的？”他把手上的书丢回案几上，居高临下地注视着我，“百般讨好，用各种方法接近。我身上有什么地方值得你花费这么多心思？”
他脸上的表情十分危险，好像我只要说出了他不满意的答案，就会马上被他赶出去。
但我编不出像样的谎话。
“其实就只是对你的病感到好奇……”我怕他生气，急忙又接上话，“作为一个神明，一定是想要子民们都获得幸福，所以我想要帮助你逃离不幸。”
他的手指好像颤了一下，脸上的神情凝固，身上的杀意似乎有所减弱。
“我从来不信鬼神之说，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根本不存在。不管你有什么样的目的，反正我不吃这套，还请你立刻离开。”
我皱了皱眉，觉得他执拗得很：“我不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做事从来踏踏实实，需要什么东西都靠自己的努力来得到，哪里虚无缥缈了？”
凭本事偷到东西的话……应该也算是靠自己努力吧？
少年依旧油盐不进，拿起桌上的袋子丢回我怀里：“不要多话了，我不需要你的帮助，给我离开。”
揣着手中的糕点，我思索再三，还是把它放回了案几，然后起身：“起码告诉我你的名字，我马上离开。”
“无惨。”果断而决绝。
“……我知道了。”
他不想我再留下来，继续胡搅蛮缠也是无用。
不再多说一句话，我转身麻溜地翻窗离开。
行走在夜间的小路上，我脑海中不断回放着与无惨的对话。他的姿态，他的语气，一遍一遍地回味。
我停下了脚步。
有趣，太有趣了。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有意思的人类。
无论是天生病弱的体质，还是特立独行的性格，在过往的十一年中都未曾见过。
他的身体比任何人都脆弱，心却比所有人都强大。明明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却活成了精明老人的模样。
对任何人与事抱有警惕之心，把所有的恶意与善意拒之门外。他活得这样小心翼翼，却仍然遍体鳞伤，在生与死的界限寻求生存。
是个很特别的人类。
我不会放弃他的。
于是我开始了骚扰产屋敷小少爷的欢乐生活。
“少爷、您……您的头发……”侍女小姐指着少年的脑后，忍俊不禁。
无惨茫然得摸了摸脑后，触及到两股马尾与两圈头绳，脸色立刻黑了。
“下去。”
侍女小姐恭敬地退下。
几乎是在门被合上的一瞬间，他利落地抽走发上的头绳向着房间角落里正在偷笑的我砸过来。
一个不慎，正中我脑门。
“无惨少爷不喜欢吗？我觉得你把头发扎起来会更好看。”这是我发自内心的话语。
结果他脸色更难看了：“我说过了，不、需、要！”
相比于第一次早晨醒来发现被绑了双马尾，无惨现在的反应已经平淡了许多。似乎也是疲于应付我这般胡搅蛮缠的人物，然后不再和我说话，自顾自地起身洗漱去了。
只是他的气息十分不稳定，似乎只是因为晨时多吼了几句话，或者自行料理个人事仪，就体现出不适的表情。
他时常恼羞成怒，却也偶尔会露出不一样的神情。
比如说在喝药的时候突然发现手边多了一罐糖时，会收起苦大仇深的表情，神色转淡，静静看着糖罐沉思。
再比如说在独自一人偷溜出院落到处乱逛时听到家里的下人凑在一起议论自己时，看到我飞来一脚打断他们的谈话，会垂敛眼帘，掩饰情绪，默默转身离开。
久而久之，好像我们都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方式。
自夏至冬，茂林到枯枝，似乎每天早上一醒来就看到我在把玩他的头发已经成了常态。从一开始的愤怒，到无奈，再到如今的习惯，倘若哪一天醒来没有看到一个在他的院内乱跑的我，反倒会让他感到奇怪。
而我也从一开始觉得有趣，到如今每天准时准点地骚扰，似乎也养成了一种习惯。
原来剑跋扈张的见面，逐渐演变成了老熟人的例行碰面。
“你最近别这么跳脱。现在产屋敷家都传出闹鬼的传闻了，我不想看到那群下人整日唯唯诺诺，办事都不利索。”他笔直坐在状态前，看着镜子这般说道。
我站在他后面，揽起他秀丽的长发，从腰间拿出红色的头绳小心系上。
“你放心，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产屋敷家一定会平静如常。我这段时间要出一趟远门，或许半个月后才会再过来了。”
身前的人似乎降了一下。
我没有发现，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他的头发上。将头绳转了一圈，然后打上结收束头发，结果劲大了些扯到了他的头皮。
无惨的呼吸突然重了一拍：“我不会给你第二次机会碰我头发了。”
看到他脑后所对的地上布满了许多掉发，我讪讪一笑：“第一次认真给人绑头发不太习惯，但总体来说还是非常好看的。”
因为是冬季，天气十分寒冷，所以无惨让侍女多搬进来了几床被子。等到人走后我就把这些被褥在地上铺开，然后舒服地趴在上面看书，然后再次被他批评为“不成体统”。
冬日来临后我常常这样做，然后在被褥上趴着看无惨看书写字，偶尔心血来潮也会拿起笔霍霍两下，被嘲笑以后就会被他指点用笔的手法。
但今日我没再麻烦他，因为马上就要去忙活些别的事情。
“现在的神明不好当啊……我走的这段时间，那根头绳会护佑你平安的。所以一定要好好保管，不要随手扔了。”我指着他脑后的红色头绳说道。
那是我自十一年前苏醒以后，就一直携带在身上的东西。非常普通的头绳，用丝线在尾缀绣了浮云的花样。
那上面当然没什么神力，只是我随口胡扯了一个让他不要嫌弃的理由。
无惨默了片刻，仍然看着手上的书，淡淡道：“又要去完成那些无聊地委托吗？”
“不无聊。人间疾苦，世事百态，都很有意思。”
自从与无惨接触以后，我逐渐发现了人类许多有趣的地方，于是我开始更多地与人类的社会进行接触。
我能听取所有人在神社内的祷告与心愿，不同的声音与愿望汇聚成的信仰支撑着这片国土的神明运作。
而我则会从这群纷扰的声音中进行挑选，为他们排忧解难。
无惨听了我的话只是意料之中地露出十分轻蔑的表情。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继续看着手中的书，视线随着文字走动，完全没有应话的意思。
我习惯了他的无视，也并不觉得有什么。看了看天色，觉得时间差不多到了，于是又带上了自己的斗笠帽，准备出发。
“那么，无惨少爷还请好好照顾自己，我就先走啦。”
笑着对他招了招手，他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我转身，压低斗笠遮挡住照在我脸上的阳光，离开了产屋敷家。
今日却又比往常更加热闹，似乎因为今日是什么七夕祭，街道上比往常有更多的女子。走在路面上，还能看见许多人在高竹上系着丝带，在许愿织布技艺有所长进。
我压低了头上的斗笠帽，从人群涌动的地方退出。因为旁人看不见我的身体，时常会将我撞倒，所以我会尽量避免在人流量大的地方走动。
如以往的每一个夜晚一样，我都会来到这条街巷最有名的糕点铺坐坐。听老板一边聊些新鲜事，一边偷拿些好看的东西。
今日也是一样，我从糕点铺走了出来，手上包裹好了一袋甜食。
我尝不出人类食物的味道，反而觉得他们□□本身更吸引我。但是我从未感受到饥饿，平日的补充依靠领土内人们的信仰进食。
只要神社中有人进贡，我就永远不会感到饥饿。
所以我正在思考，这袋甜食是要留来自己观赏，还是放到神社去。
说实话，这一袋子黑不溜秋的糕点让我一下子就联想到了某个人，某个穿着全身黑的卷毛少年。
距离上次争吵已经过了好几日，从一开始的气不过，到平复心情。现在再想想当初的对话，还是觉得自己的言语表达不够恰当。
虽然那个少年也有不对的地方。
不如……把甜食给他送过去？
我漫无目的地游荡，注视着手上拎的袋子，却在不知不觉中走到了那座大宅院。
来都来了……不如进去看看？
于是我非常熟练地越过高墙，潜入了那位少爷的院子。
这座院落十分大，而我落脚的地方与前几次略有不同，不如之前所见大气，格局也更紧密，应当是下人的住所。
就在我寻找着道路的时候，听到了屋内传来的七嘴八舌的交谈。
“真是的……这样下去谁还忍受得了啊……”
“每天看他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臭着一张脸。”
“稍微有不顺心的地方，就会大发雷霆，平常也沉着一张脸可怕得要死！”
“你们别再说了呀……我怕晚上又梦到他在骂我呢。”
“他几年前性格其实也挺好的，柔柔弱弱，不过总是半夜发病。说实话，那时候他的样子真是比刚生出来的小孩子还要滑稽啊……”
“但是他也没几天好活的吧。少爷其实也挺可怜的，我们再忍忍吧，等他死了就好了。”
“……”
我停在了门口，听她们这一句那一句地交流，默默不作声。
——‘你懂什么！就算我这样做了，那群人也只会变本加厉地嘲笑，在背地里说我为什么还不去死之类的话，然后又在我眼前摆出那副怜悯的表情！’
脑海中浮现他说这句话时的神情，痛苦、恼怒、不甘、怨恨……
是否他也曾有过温柔待人的时候，却遭受来有意无意的伤害，所以才会在一次次打击之后，选择用怒火掩饰脆弱，冷漠隐藏伤痛。
我攥紧了手中的袋子，然后狠狠向着这扇木门踢了过去。巨大的冲击直接将门踢成了破烂，屋内逐渐火热的闲聊转换为害怕的尖叫。
“救命啊——有鬼——！”
“什么东西！为什么门突然破了！”
屋内的侍女开始四窜逃跑。
让你们背后嚼舌根！
我满意地听着她们惊恐的呼喊，扬长而去。
终于摸索到了那少年之前所在的居所，我悄悄从窗口探头，见到他点着烛火，在屋内安静地看书，时不时传出咳嗽的声音。
确定没有了别人，我又在窗台下做了个深呼吸，然后十分灵活地从窗口跃了进去。
本来该是悄无声息地出现，却因为脑袋的铃铛晃了两下，立刻吸引来了那人的目光。
于是他一转头，就对上了悄咪咪靠近他的我。
尴尬一笑：“晚上好啊小少爷……”
他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我不想看到你，给我立刻消失。”
顶着他厌恶的目光，我小步小步地挪动到了他的旁边，结果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对方呛住。
“你一个女孩子到底有没有廉耻心？”
他怒视不断靠近的我，警惕地起身与我拉开距离。
“我……”想说些辩解的话，但看他抗拒的表现，还是往外挪开，然后将手中的小袋子放在他桌上。
“你别生气了？我今天是来赔罪的，所以给你带了些糕点。”讨好似的露出试探的笑容，“尝尝呗？”
“……你有什么目的？”他把手上的书丢回案几上，居高临下地注视着我，“百般讨好，用各种方法接近。我身上有什么地方值得你花费这么多心思？”
他脸上的表情十分危险，好像我只要说出了他不满意的答案，就会马上被他赶出去。
但我编不出像样的谎话。
“其实就只是对你的病感到好奇……”我怕他生气，急忙又接上话，“作为一个神明，一定是想要子民们都获得幸福，所以我想要帮助你逃离不幸。”
他的手指好像颤了一下，脸上的神情凝固，身上的杀意似乎有所减弱。
“我从来不信鬼神之说，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根本不存在。不管你有什么样的目的，反正我不吃这套，还请你立刻离开。”
我皱了皱眉，觉得他执拗得很：“我不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做事从来踏踏实实，需要什么东西都靠自己的努力来得到，哪里虚无缥缈了？”
凭本事偷到东西的话……应该也算是靠自己努力吧？
少年依旧油盐不进，拿起桌上的袋子丢回我怀里：“不要多话了，我不需要你的帮助，给我离开。”
揣着手中的糕点，我思索再三，还是把它放回了案几，然后起身：“起码告诉我你的名字，我马上离开。”
“无惨。”果断而决绝。
“……我知道了。”
他不想我再留下来，继续胡搅蛮缠也是无用。
不再多说一句话，我转身麻溜地翻窗离开。
行走在夜间的小路上，我脑海中不断回放着与无惨的对话。他的姿态，他的语气，一遍一遍地回味。
我停下了脚步。
有趣，太有趣了。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有意思的人类。
无论是天生病弱的体质，还是特立独行的性格，在过往的十一年中都未曾见过。
他的身体比任何人都脆弱，心却比所有人都强大。明明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却活成了精明老人的模样。
对任何人与事抱有警惕之心，把所有的恶意与善意拒之门外。他活得这样小心翼翼，却仍然遍体鳞伤，在生与死的界限寻求生存。
是个很特别的人类。
我不会放弃他的。
于是我开始了骚扰产屋敷小少爷的欢乐生活。
“少爷、您……您的头发……”侍女小姐指着少年的脑后，忍俊不禁。
无惨茫然得摸了摸脑后，触及到两股马尾与两圈头绳，脸色立刻黑了。
“下去。”
侍女小姐恭敬地退下。
几乎是在门被合上的一瞬间，他利落地抽走发上的头绳向着房间角落里正在偷笑的我砸过来。
一个不慎，正中我脑门。
“无惨少爷不喜欢吗？我觉得你把头发扎起来会更好看。”这是我发自内心的话语。
结果他脸色更难看了：“我说过了，不、需、要！”
相比于第一次早晨醒来发现被绑了双马尾，无惨现在的反应已经平淡了许多。似乎也是疲于应付我这般胡搅蛮缠的人物，然后不再和我说话，自顾自地起身洗漱去了。
只是他的气息十分不稳定，似乎只是因为晨时多吼了几句话，或者自行料理个人事仪，就体现出不适的表情。
他时常恼羞成怒，却也偶尔会露出不一样的神情。
比如说在喝药的时候突然发现手边多了一罐糖时，会收起苦大仇深的表情，神色转淡，静静看着糖罐沉思。
再比如说在独自一人偷溜出院落到处乱逛时听到家里的下人凑在一起议论自己时，看到我飞来一脚打断他们的谈话，会垂敛眼帘，掩饰情绪，默默转身离开。
久而久之，好像我们都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方式。
自夏至冬，茂林到枯枝，似乎每天早上一醒来就看到我在把玩他的头发已经成了常态。从一开始的愤怒，到无奈，再到如今的习惯，倘若哪一天醒来没有看到一个在他的院内乱跑的我，反倒会让他感到奇怪。
而我也从一开始觉得有趣，到如今每天准时准点地骚扰，似乎也养成了一种习惯。
原来剑跋扈张的见面，逐渐演变成了老熟人的例行碰面。
“你最近别这么跳脱。现在产屋敷家都传出闹鬼的传闻了，我不想看到那群下人整日唯唯诺诺，办事都不利索。”他笔直坐在状态前，看着镜子这般说道。
我站在他后面，揽起他秀丽的长发，从腰间拿出红色的头绳小心系上。
“你放心，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产屋敷家一定会平静如常。我这段时间要出一趟远门，或许半个月后才会再过来了。”
身前的人似乎降了一下。
我没有发现，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他的头发上。将头绳转了一圈，然后打上结收束头发，结果劲大了些扯到了他的头皮。
无惨的呼吸突然重了一拍：“我不会给你第二次机会碰我头发了。”
看到他脑后所对的地上布满了许多掉发，我讪讪一笑：“第一次认真给人绑头发不太习惯，但总体来说还是非常好看的。”
因为是冬季，天气十分寒冷，所以无惨让侍女多搬进来了几床被子。等到人走后我就把这些被褥在地上铺开，然后舒服地趴在上面看书，然后再次被他批评为“不成体统”。
冬日来临后我常常这样做，然后在被褥上趴着看无惨看书写字，偶尔心血来潮也会拿起笔霍霍两下，被嘲笑以后就会被他指点用笔的手法。
但今日我没再麻烦他，因为马上就要去忙活些别的事情。
“现在的神明不好当啊……我走的这段时间，那根头绳会护佑你平安的。所以一定要好好保管，不要随手扔了。”我指着他脑后的红色头绳说道。
那是我自十一年前苏醒以后，就一直携带在身上的东西。非常普通的头绳，用丝线在尾缀绣了浮云的花样。
那上面当然没什么神力，只是我随口胡扯了一个让他不要嫌弃的理由。
无惨默了片刻，仍然看着手上的书，淡淡道：“又要去完成那些无聊地委托吗？”
“不无聊。人间疾苦，世事百态，都很有意思。”
自从与无惨接触以后，我逐渐发现了人类许多有趣的地方，于是我开始更多地与人类的社会进行接触。
我能听取所有人在神社内的祷告与心愿，不同的声音与愿望汇聚成的信仰支撑着这片国土的神明运作。
而我则会从这群纷扰的声音中进行挑选，为他们排忧解难。
无惨听了我的话只是意料之中地露出十分轻蔑的表情。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继续看着手中的书，视线随着文字走动，完全没有应话的意思。
我习惯了他的无视，也并不觉得有什么。看了看天色，觉得时间差不多到了，于是又带上了自己的斗笠帽，准备出发。
“那么，无惨少爷还请好好照顾自己，我就先走啦。”
笑着对他招了招手，他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我转身，压低斗笠遮挡住照在我脸上的阳光，离开了产屋敷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