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新春将至，京都处处染上了喜庆的红色，连过往的行人也都带上笑容。
这是人类社会很重要的一个节日，每年的最后一天称作“大晦日”，是跨越两个年份的特殊一天。在这一日家家户户会前往寺庙祈福，以求在明年获得好运。
在我为信徒们完成心愿以后，他们将会与我缔结羁绊，尽管没有经历过生死劫难，也能够看到我的存在。
因此在与他们的交流之中，我发现了大晦日有许多有意思的活动。
而几乎是在得知的一瞬间，我就想到了那个被常年困在一座小小院落的无惨。
如果是他的话，应该会很想要去到外面的世界看看吧。
心中萌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脱去身上如浪子一般不矜的衣袍，换上绣有繁美花样的和服，我站在河边看着月色下自己昏暗的倒映，平白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我许久未曾如现在一般打量过自己的容貌，时至今日，我才发现眼前这个人的脸竟如此陌生。
世上转圜十余年，竟然连自己的模样都不清楚，想笑的同时又感觉到一点孤独。
好像因为经历过的人事物大都匆匆流逝，能够记住的面容似乎也就那几个。在我的记忆中，他们是绝对独特的存在，但或许在他们的心中，我不过是一个匆匆过客。
天边炸开一束烟火，将我的思绪拉回。我深深叹了口气，离开了河边，向着烟火盛开的地方走去走去。
穿越过热闹的街道，这次我不再像以往避开人群涌动的地方，而是主动钻入了这条满面人海的道路，有意地观察经过我身边的每一个人。
他们的容貌、表情、动作、音色、穿着……
每个不同的人，在各个方面都有所不同。他们鲜活而真实地存在着，所以才构成了这个充满了无数元素的世界。
我走进了每一家路过的店铺，将店内的模样录入脑海，又四处探望把路面的风光尽数收入眼内，不愿落下一丝一毫的好风景。
尽管路上被人撞倒了无数次，我也仍然享受这个过程。
随着人群涌动，感受周围所有鲜活的生命，我第一次加速了心跳，不由得笑出了声。
这样像个正常人类地活着，让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愉悦。尽管不能被人看见，但能够触摸到这些带有体温的人群，能够看到他们因新春到来而喜悦的面容，就觉得内心被一种无名的情绪填满。
站在烟火之下，看着一朵朵灿烂的烟火绽放在天际，与周边人不约而同的静默沉声，我似乎也融入了这个世界。
最后一束烟火在天边炸开，我仍停留在原地久久伫立。
直到凉风灌入我的衣领，我才反应过来，一切都结束了。
独自一人逛完了夜市，看完了烟火，我将这个夜晚见到的所有美好的景象与欢愉的心情收录在心底，朝向产屋敷家的院子走去。
熟门熟路地溜入了无惨的院子，或许是在外受到了烟火与人们的欢愉气氛影响，这座院子在此刻显得异常冷清。
外面若是人间凡尘，此处便像是喧闹人世中的一点静谧，把所有世俗的欢乐与哀恸都阻挡在外了。
这整片与世隔绝的院落内，好像只有无惨一人。他如往常一般坐在屋内点着烛火看书，对于书外的世界永远都是一副兴致恹恹的模样。
我静静地走上前去，轻声道：“无惨，新春吉乐。”
他放下书，向我看来后上下打量了我的穿着，淡淡开口：“新春吉乐。”
同样得到了祝福，我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在他身旁缓缓坐下，我问他：“你想出去玩吗？听说今日会有很多有意思的活动。”
“不想。”他果断地拒绝了。
我意料到他会是这样的反应，换上了诱惑的语气：“真的不想吗？有很多好吃好喝好玩的东西，还有好看的烟花，真的不想要尝试一下吗？”
“现在这个时间，这些东西应该都没有了吧，你不就是玩够了才过来的吗？何况那家伙是不会放我出去的。”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淡淡，没有任何不满的意思，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我露出神秘的微笑：“不用管那些东西。你只要告诉我你想不想去玩就对了，只要你想，我就有办法。”
他终于肯看向我，只是刚要出口的话在对上我视线的那一瞬间，似乎都咽了回去。
无惨沉默了片刻，继续用平铺直叙的语调评价道：“你说这话的时候，真像个幼稚的孩子。”
只有孩子才会觉得想要的东西，就可以实现。
“你不相信我的话吗？”我往前凑了凑，“我知道的，你其实并不抗拒外面的世界，对吗？”
“不曾在意，也就不会有所抗拒，收起你无聊的想法。”他的话如一桶冷水浇灭我邀约的热情。
我与他对视了很久，两人在新春静默的院落中，相看无言。
他的眼睛很好看。比火焰少一点炽热，比玫瑰缺一点艳丽，就如风雪之中的霜梅，清冽高洁，不可一世。
孤独得于尘世相离。
在这样的双眼中，我看不透他内心的真实想法，但明白了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
无论他愿不愿意，是不是都应该给予他尝试的机会？
不迈出这一步，就永远不知道到底如何才是他心底最想要的答案。
于是我伸出双手，抓住了他叠在双膝上冰冷的手。无惨没料到我突然的举动，往外想要抽出手，却被我早有准备地按住。
“我会带你看到的，最美的新春之景。”
话音落下，周围的景色在眨眼之间转换。温暖的红光将我们覆盖，然后渐渐地剥离，展现出新的景色。
我们来到了京都最繁华的街道。
此刻正站在熙攘人群中，面对面地注视着。
无惨脸上的表情瞬间变了，眼前的景象打破了他波澜不惊的面具，心底的惊讶不加掩饰地展露在他脸上。
他打量四周，嘴微微张着，连呼吸都有些急促了。
“这、这是……”无惨难以置信地伸出手，触碰过路行人的衣角，真实的触感仿佛这就是真实的世界。
我笑着走到他身旁：“这是幻境哦，身为神明大人，总会有些特殊的技能嘛。”
他脸上仍然带着惊讶，只不过这次注视的目标换成了我。
“啊呀不要再愣着啦！在我制造的环境里，你可以随心所欲哦！不管是想要买什么，还是想要吃什么，都没关系！去吧去吧！”我兴奋地催促着他。
无惨呆愣着被我推到了一家糕点铺前。
店铺的老板对着我们扬起笑脸：“哟！少爷和姑娘要买些什么呀？我们这是京都老字号，做出来的东西绝对好吃又正宗！”
无惨愣了几秒，随即将视线落在了那些糕点上面。
“我、这……”他呼了一口气，“那些吧。”他随手指了两三个。
“好嘞！要多少呢！”
我见他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笑着凑上前去：“每种来五块，麻烦老板了！”
糕点铺的老板动作很快，将这些东西包完递给我们，还友善地说道：“两位新春吉乐，下次再来啊！”
我拉着无惨同老板挥挥手告别，回过头兴致满满问他：“还有什么想去的地方？不用客气，你要什么都可以哦，因为是在幻境，再贵的东西我也买的下来。”
“那……都看一遍吧。”
得到了这样的回答，我心中止不住地开心。
两人就这样将街道上的店铺都穿梭了一遍。我看到他脸上的表情从一开始的僵硬，逐渐柔和，到如今带有淡淡的笑意，也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恰时从一家成衣店走出来，我看了看时间，急切喊着无惨：“快快快时间要到了！烟火马上要来了！”
无惨还没反应过来，突然感觉到手上传来一股力，就被我拉着往外跑。
我们两个穿梭在人群中，肆无忌惮地跑动。而周围的人群也十分配合地适时为我们让开道路。
这样在狭窄拥挤的人群中奔跑，是极其刺激而爽快的举动。而在幻境之中，所有的一切随我心而动，不会撞到任何路人，也不会有人用异样的目光看着我们。
同样的，无惨也不会再被那副沉重而孱弱的躯壳拖累。
在这里，他与所有人一样拥有健康的身体，即使像这般奔跑，也不会感觉到气喘体虚。
我感受到他抓着我的手紧了紧，耳边传来他的呼吸声逐渐深沉，带着久违的欣喜欢愉。
一定很开心吧！能够如正常人一般奔跑，呼吸自由的空气，不用担心自己会不会因为稍稍激烈的动作而死去，也不用被名为“关心”的囚牢困在产屋敷的一片天地。
这样像一个正常人活着，一定很快乐吧！
就像两个顽皮的小孩，我们视若无人地在满是人海的街道上洒脱驰骋，感受这一刻在奔跑中而迸发的无限生命力，好像有用不完的力气，源源不绝地充斥着身体。
就这样，我们一路跑到了烟火绽放的最佳观赏处。停下脚步的一瞬间，无数七彩绚烂的烟火带着“咻咻”地冲刺声，奔向了天际，在黑暗的高空绽放，炸裂开缤纷的花样。
四面八方，周围到处都有烟火盛开，巨大的轰鸣接连不断地在耳边响起，可是这一刻，如此吵闹的爆响却让我们不约而同的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
我从来没有过一刻如现在这般像一个人。
在人群中，同样做着仰头的动作，同样为如画美景而陶醉，然后口中发出不约而同的赞叹。
绚丽多彩的烟火在空中接连迸发出绝佳的身姿，我们沉醉于其中，甚至忘记了松开对方的手。
生命之美好，我感受到了。
因为活着，才能够触碰温暖，感受到跑动时的风动，才能够看到这般美丽的景象。
当最后一排的六束烟火升腾入天空，在天际绽放的一瞬间，整片夜空似乎都被照亮了。
有六个大字在星空点缀的黑幕上展开。
——‘无惨，生辰吉乐’
手上的力道突然一紧，旁边的人下意识地往前踏了半步，更接近了天边的六个大字。
我侧过头，看到他的眼睛在烟火的倒映下折射出温暖的色彩，满脸的不可置信。
无惨死死注视着那六个大字，手上的力道也愈发用力，甚至在轻微地颤抖，像是在害怕自己一个不稳，眼前的一切将会从指缝流走，化作泡影。
当那六个彩色的字逐渐落下，在夜幕中褪去了色彩，彻底融入黑夜后，眼前的世界开始被黑暗覆盖。
我们就站在烟火看台上，彼此不带任何杂念地握着对方的手，最后感受新春的姿彩，直到最后我们也被黑色覆盖。
从幻境中惊醒，仍然在那座静谧的院落。
而刚才所有的热闹人烟，都化作了虚幻的影子，消失不见。
我们仍然维持着面对面坐着的姿势，只是此刻他攥着我手的力道十分之大。当我睁开眼睛看清他的时候，也愣住了一下。
无惨的脸上，留下了泪痕。
纵使无数次被医师判处了死刑，即使无数次收到别人的冷眼对待，眼前这个男人从未允许自己露出这般脆弱的一面，眼泪仿佛被他否定了。
而现在，他流泪了。
晶莹的泪水溢出了眼眶，顺着脸部的轮廓滚滚落下，砸在我们紧握的手上。
“是……是幻境啊……”他开开张张着嘴，半天才道出了这几个字，嗓音沙哑。仿佛只是说出这短短的四个字，已经耗尽他所有的力气。
失了魂一般，他松开了我的手，用手抹了抹脸上湿润的痕迹，然后展开掌心良久静默。
我似乎能够嗅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绝望而又深沉的渴望。宛如沙漠中的垂死之徒，见到了绿洲清泉，用尽最后的力气狂奔而去，到头来却发现是海市蜃楼一般的绝望。
几乎要将我淹没，让我溺死在这般沉重的情绪中。
希望如幻境破碎，重新跌落回黑暗中，这样的变化让他心里埋藏许久的绝望瞬间扩大了无数倍。
令人绝望的悲伤。
这是人类社会很重要的一个节日，每年的最后一天称作“大晦日”，是跨越两个年份的特殊一天。在这一日家家户户会前往寺庙祈福，以求在明年获得好运。
在我为信徒们完成心愿以后，他们将会与我缔结羁绊，尽管没有经历过生死劫难，也能够看到我的存在。
因此在与他们的交流之中，我发现了大晦日有许多有意思的活动。
而几乎是在得知的一瞬间，我就想到了那个被常年困在一座小小院落的无惨。
如果是他的话，应该会很想要去到外面的世界看看吧。
心中萌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脱去身上如浪子一般不矜的衣袍，换上绣有繁美花样的和服，我站在河边看着月色下自己昏暗的倒映，平白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我许久未曾如现在一般打量过自己的容貌，时至今日，我才发现眼前这个人的脸竟如此陌生。
世上转圜十余年，竟然连自己的模样都不清楚，想笑的同时又感觉到一点孤独。
好像因为经历过的人事物大都匆匆流逝，能够记住的面容似乎也就那几个。在我的记忆中，他们是绝对独特的存在，但或许在他们的心中，我不过是一个匆匆过客。
天边炸开一束烟火，将我的思绪拉回。我深深叹了口气，离开了河边，向着烟火盛开的地方走去走去。
穿越过热闹的街道，这次我不再像以往避开人群涌动的地方，而是主动钻入了这条满面人海的道路，有意地观察经过我身边的每一个人。
他们的容貌、表情、动作、音色、穿着……
每个不同的人，在各个方面都有所不同。他们鲜活而真实地存在着，所以才构成了这个充满了无数元素的世界。
我走进了每一家路过的店铺，将店内的模样录入脑海，又四处探望把路面的风光尽数收入眼内，不愿落下一丝一毫的好风景。
尽管路上被人撞倒了无数次，我也仍然享受这个过程。
随着人群涌动，感受周围所有鲜活的生命，我第一次加速了心跳，不由得笑出了声。
这样像个正常人类地活着，让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愉悦。尽管不能被人看见，但能够触摸到这些带有体温的人群，能够看到他们因新春到来而喜悦的面容，就觉得内心被一种无名的情绪填满。
站在烟火之下，看着一朵朵灿烂的烟火绽放在天际，与周边人不约而同的静默沉声，我似乎也融入了这个世界。
最后一束烟火在天边炸开，我仍停留在原地久久伫立。
直到凉风灌入我的衣领，我才反应过来，一切都结束了。
独自一人逛完了夜市，看完了烟火，我将这个夜晚见到的所有美好的景象与欢愉的心情收录在心底，朝向产屋敷家的院子走去。
熟门熟路地溜入了无惨的院子，或许是在外受到了烟火与人们的欢愉气氛影响，这座院子在此刻显得异常冷清。
外面若是人间凡尘，此处便像是喧闹人世中的一点静谧，把所有世俗的欢乐与哀恸都阻挡在外了。
这整片与世隔绝的院落内，好像只有无惨一人。他如往常一般坐在屋内点着烛火看书，对于书外的世界永远都是一副兴致恹恹的模样。
我静静地走上前去，轻声道：“无惨，新春吉乐。”
他放下书，向我看来后上下打量了我的穿着，淡淡开口：“新春吉乐。”
同样得到了祝福，我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在他身旁缓缓坐下，我问他：“你想出去玩吗？听说今日会有很多有意思的活动。”
“不想。”他果断地拒绝了。
我意料到他会是这样的反应，换上了诱惑的语气：“真的不想吗？有很多好吃好喝好玩的东西，还有好看的烟花，真的不想要尝试一下吗？”
“现在这个时间，这些东西应该都没有了吧，你不就是玩够了才过来的吗？何况那家伙是不会放我出去的。”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淡淡，没有任何不满的意思，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我露出神秘的微笑：“不用管那些东西。你只要告诉我你想不想去玩就对了，只要你想，我就有办法。”
他终于肯看向我，只是刚要出口的话在对上我视线的那一瞬间，似乎都咽了回去。
无惨沉默了片刻，继续用平铺直叙的语调评价道：“你说这话的时候，真像个幼稚的孩子。”
只有孩子才会觉得想要的东西，就可以实现。
“你不相信我的话吗？”我往前凑了凑，“我知道的，你其实并不抗拒外面的世界，对吗？”
“不曾在意，也就不会有所抗拒，收起你无聊的想法。”他的话如一桶冷水浇灭我邀约的热情。
我与他对视了很久，两人在新春静默的院落中，相看无言。
他的眼睛很好看。比火焰少一点炽热，比玫瑰缺一点艳丽，就如风雪之中的霜梅，清冽高洁，不可一世。
孤独得于尘世相离。
在这样的双眼中，我看不透他内心的真实想法，但明白了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
无论他愿不愿意，是不是都应该给予他尝试的机会？
不迈出这一步，就永远不知道到底如何才是他心底最想要的答案。
于是我伸出双手，抓住了他叠在双膝上冰冷的手。无惨没料到我突然的举动，往外想要抽出手，却被我早有准备地按住。
“我会带你看到的，最美的新春之景。”
话音落下，周围的景色在眨眼之间转换。温暖的红光将我们覆盖，然后渐渐地剥离，展现出新的景色。
我们来到了京都最繁华的街道。
此刻正站在熙攘人群中，面对面地注视着。
无惨脸上的表情瞬间变了，眼前的景象打破了他波澜不惊的面具，心底的惊讶不加掩饰地展露在他脸上。
他打量四周，嘴微微张着，连呼吸都有些急促了。
“这、这是……”无惨难以置信地伸出手，触碰过路行人的衣角，真实的触感仿佛这就是真实的世界。
我笑着走到他身旁：“这是幻境哦，身为神明大人，总会有些特殊的技能嘛。”
他脸上仍然带着惊讶，只不过这次注视的目标换成了我。
“啊呀不要再愣着啦！在我制造的环境里，你可以随心所欲哦！不管是想要买什么，还是想要吃什么，都没关系！去吧去吧！”我兴奋地催促着他。
无惨呆愣着被我推到了一家糕点铺前。
店铺的老板对着我们扬起笑脸：“哟！少爷和姑娘要买些什么呀？我们这是京都老字号，做出来的东西绝对好吃又正宗！”
无惨愣了几秒，随即将视线落在了那些糕点上面。
“我、这……”他呼了一口气，“那些吧。”他随手指了两三个。
“好嘞！要多少呢！”
我见他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笑着凑上前去：“每种来五块，麻烦老板了！”
糕点铺的老板动作很快，将这些东西包完递给我们，还友善地说道：“两位新春吉乐，下次再来啊！”
我拉着无惨同老板挥挥手告别，回过头兴致满满问他：“还有什么想去的地方？不用客气，你要什么都可以哦，因为是在幻境，再贵的东西我也买的下来。”
“那……都看一遍吧。”
得到了这样的回答，我心中止不住地开心。
两人就这样将街道上的店铺都穿梭了一遍。我看到他脸上的表情从一开始的僵硬，逐渐柔和，到如今带有淡淡的笑意，也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恰时从一家成衣店走出来，我看了看时间，急切喊着无惨：“快快快时间要到了！烟火马上要来了！”
无惨还没反应过来，突然感觉到手上传来一股力，就被我拉着往外跑。
我们两个穿梭在人群中，肆无忌惮地跑动。而周围的人群也十分配合地适时为我们让开道路。
这样在狭窄拥挤的人群中奔跑，是极其刺激而爽快的举动。而在幻境之中，所有的一切随我心而动，不会撞到任何路人，也不会有人用异样的目光看着我们。
同样的，无惨也不会再被那副沉重而孱弱的躯壳拖累。
在这里，他与所有人一样拥有健康的身体，即使像这般奔跑，也不会感觉到气喘体虚。
我感受到他抓着我的手紧了紧，耳边传来他的呼吸声逐渐深沉，带着久违的欣喜欢愉。
一定很开心吧！能够如正常人一般奔跑，呼吸自由的空气，不用担心自己会不会因为稍稍激烈的动作而死去，也不用被名为“关心”的囚牢困在产屋敷的一片天地。
这样像一个正常人活着，一定很快乐吧！
就像两个顽皮的小孩，我们视若无人地在满是人海的街道上洒脱驰骋，感受这一刻在奔跑中而迸发的无限生命力，好像有用不完的力气，源源不绝地充斥着身体。
就这样，我们一路跑到了烟火绽放的最佳观赏处。停下脚步的一瞬间，无数七彩绚烂的烟火带着“咻咻”地冲刺声，奔向了天际，在黑暗的高空绽放，炸裂开缤纷的花样。
四面八方，周围到处都有烟火盛开，巨大的轰鸣接连不断地在耳边响起，可是这一刻，如此吵闹的爆响却让我们不约而同的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
我从来没有过一刻如现在这般像一个人。
在人群中，同样做着仰头的动作，同样为如画美景而陶醉，然后口中发出不约而同的赞叹。
绚丽多彩的烟火在空中接连迸发出绝佳的身姿，我们沉醉于其中，甚至忘记了松开对方的手。
生命之美好，我感受到了。
因为活着，才能够触碰温暖，感受到跑动时的风动，才能够看到这般美丽的景象。
当最后一排的六束烟火升腾入天空，在天际绽放的一瞬间，整片夜空似乎都被照亮了。
有六个大字在星空点缀的黑幕上展开。
——‘无惨，生辰吉乐’
手上的力道突然一紧，旁边的人下意识地往前踏了半步，更接近了天边的六个大字。
我侧过头，看到他的眼睛在烟火的倒映下折射出温暖的色彩，满脸的不可置信。
无惨死死注视着那六个大字，手上的力道也愈发用力，甚至在轻微地颤抖，像是在害怕自己一个不稳，眼前的一切将会从指缝流走，化作泡影。
当那六个彩色的字逐渐落下，在夜幕中褪去了色彩，彻底融入黑夜后，眼前的世界开始被黑暗覆盖。
我们就站在烟火看台上，彼此不带任何杂念地握着对方的手，最后感受新春的姿彩，直到最后我们也被黑色覆盖。
从幻境中惊醒，仍然在那座静谧的院落。
而刚才所有的热闹人烟，都化作了虚幻的影子，消失不见。
我们仍然维持着面对面坐着的姿势，只是此刻他攥着我手的力道十分之大。当我睁开眼睛看清他的时候，也愣住了一下。
无惨的脸上，留下了泪痕。
纵使无数次被医师判处了死刑，即使无数次收到别人的冷眼对待，眼前这个男人从未允许自己露出这般脆弱的一面，眼泪仿佛被他否定了。
而现在，他流泪了。
晶莹的泪水溢出了眼眶，顺着脸部的轮廓滚滚落下，砸在我们紧握的手上。
“是……是幻境啊……”他开开张张着嘴，半天才道出了这几个字，嗓音沙哑。仿佛只是说出这短短的四个字，已经耗尽他所有的力气。
失了魂一般，他松开了我的手，用手抹了抹脸上湿润的痕迹，然后展开掌心良久静默。
我似乎能够嗅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绝望而又深沉的渴望。宛如沙漠中的垂死之徒，见到了绿洲清泉，用尽最后的力气狂奔而去，到头来却发现是海市蜃楼一般的绝望。
几乎要将我淹没，让我溺死在这般沉重的情绪中。
希望如幻境破碎，重新跌落回黑暗中，这样的变化让他心里埋藏许久的绝望瞬间扩大了无数倍。
令人绝望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