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那次新春之后，无惨有了细微的改变。
尽管再被医师诊断出不好的结果，他也不再轻易乱发脾气。每次喝药都比以前更乖，不再露出半点抗拒的心思。即使再难入口的药，也一口气干掉。
不过他也再没有向我提起过幻境的事情，也再也没有在我面前露出对外面世界的向往。他好像在回避着什么，在我面前仿佛无事发生，把所有多余的情感隐藏起来。
而我仍然过着社稷神的无聊生活，每天从脑海里的祈祷中抽取一些声音，然后力所能及地帮助他们完成心愿。
就这般又过了两年半的时间，无惨的身子并未有好转，而如各位医师的预料一般逐渐虚弱。无论他如何喝药，如何听从医嘱调节作息习惯，身子却仍是日复一日地变差。
在这期间，我同往常一般时不时地来回奔走，穿梭于各大神社。选取了信徒的祈祷，我就可以透过他们的心声，直接瞬移至神社。所以往往是去的时候快又轻松，再要回产屋敷就十分麻烦。
因为前段时间的奔波，我在产屋敷家蜗居了好几天，当做歇息。
听说今日无惨的新医师要来，我也就好奇心驱使，陪同在无惨身边。
新来的医师是位慈眉善目的中年男子，经过一系列地询问和检查，他用和善的声色告诉无惨：“近来我正在研究一种药方，或许对您的病情有所帮助。如果成功研制，可祛除病根。”
那一刻，我看到无惨眼中闪过奇异的光芒，放在桌下的手在微微颤抖。
等到医师和所有的侍女都退下，他才发出了一声轻笑，而脸上迅速被痴狂的表情占据。尽管他已经极力压制，却也无法掩饰内心的激动与愉悦。
他现在很高兴，但我却十分担忧。害怕他所期待的最后又会化为泡沫，因为刚才那位医师并没有给出绝对肯定的答复，只是给予了他病愈的可能前景。
我在房间的角落站着看了他许久，知道他独自一人平复过心情，抬头看我时，我才默默走了过去。
“你听到了吧，他说的那些话。”
我点了点头，收起心中的担忧，转而露出发自内心欣慰的笑容：“嗯！医师说对你的病情有办法。”
他双手撑在案几上，用手抵着额头沉默。
我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但我现在心里有个无论如何也想要问出的问题。
“无惨……”我轻声开口，“你是不是很想摆脱这些怪病？”
与他相处了这么多年，我也大概能够从下人和医师们的口中了解到他的身体状况。还未出生便已被敲定死亡，现在拥有的人生也是从死神手下偷来的时间。
他的一生都在被病痛折磨，被死亡威胁。
对面的人愣了一愣，默默放下了手，用平和的语气回答道：“当然。这个世上谁想拖着病弱的身子度过一生。”
他话说得十分有分寸，听起来是所有人都能够理解的想法。
可我知道他一直在压抑。
他想要的远不止此。
“你的心愿……就是这个吗？”我再次开口询问。
这次无惨抬起了头与我对视，嘴角带着浅浅上扬的幅度，用十分柔和的声音回答道：
——“是。”
“我受够了这些纠缠我的病魔，让我连一个正常人的生活也无法拥有。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够将它们全部摆脱。”
我注视着他的眼睛。此刻，那双梅红的双眼十分平静，就像冰雪消融后的春水，不温不冷，无波无痕。就像他所说的话，已经是刻在骨头的念想。
但我知道，他的追求远不止这些。
我对他展开笑容：“好的，我收到你的心愿了。”
不过没有关系，即使你不说出口也没有关系。
无论是怎样的愿望，只要是你想要的，我会帮你实现的。
“既然我向你坦诚了心愿，你是不是也应该回答我几个问题？”他如是说道。
“唔……那你问吧。”
他指了指我脑袋上的斗笠帽：“为什么要一直戴着那个丑东西？”
我摸了摸斗笠帽，脸上笑容立刻垮掉，气愤地回答：“这个哪里丑了！明明很好看吧！”经过多年的漂泊流浪，我编织斗笠帽的技艺又精湛了许多，比以往的精致许多，却还是被无惨嫌弃得彻底。
“我也是迫不得已啊，谁会想在大夏天带一个帽子晃来晃去啊。只是我平常没法晒太阳，一触碰到阳光，皮肤就会像被烧了一样痛。”
无惨露出了惊奇的表情：“奇怪的症状。你得了什么奇怪的病吗？还是说这是神特有的体质？听起来很玄乎。”
“我也不是很清楚呢，但更倾向于是神的特殊体质吧。因为我不仅不能晒太阳，伤口恢复也十分迅速喔。如果手上手上刮出一道一寸的伤口的话，几乎是一个呼吸就能痊愈。”我如是说道。
这件事情无惨也知道。因为我曾经在吓唬他院落内侍女的时候不小心从屋顶摔了下来。不仅腿上被划破了一道半寸深三寸长的伤口，手也摔成骨折。
苦着脸去找无惨帮忙治疗的时候，伤口就在我们两人的注视下迅速愈合，为此被无惨用充满愤怒和嫉妒的眼神凌迟了好几天。
他又用那种厌恶的目光盯着我了：“不老不死，不伤不灭。做神可真不错啊。”
说话的时候盯着我一如两年前见面时的容貌，语气带有些讽刺挖苦的意味。
我知道他对我拥有这种百病不侵的体质的事实十分抗拒，所以我很少在他面前提起。
无惨挪开了盯着我的目光，将视线往下挪了些，观察了一会儿我脖子上露出的伤疤，然后沉默地收回了视线。
我起身，走到他面前没有阳光照射的阴影处坐下。
摘下头上的斗笠帽，我抬手卸下了自己的头发，将后脑系着的铃铛红绳解开，递给了无惨。
“把它收着。”
无惨瞥了一眼，没接。
我直接把铃铛头绳丢到他怀里。
“给我收好，这可是社稷神的护身符。放在身边，是可以祝你早日康复的。”
我这样说，他才收住了要把铃铛往外丢的手。
他总是这样，对我给他的东西不屑一顾。几年前送的那条红色头绳在我远行再来找他时，早就不见踪影了。
“我要出远门了，你好好照顾自己吧。如果出了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事的话，就到最近的神社祈愿，只要我听到你的声音就会立刻赶回来的。”
三年之久的相处，分别的时候也言简意赅。无惨又是“嗯”了一声，连头也懒得抬起。我早就习惯他的态度，带着披散的头发，把斗笠帽正好身子，就出发了。
平平无奇甚至十分敷衍的道别。
所以后来我总是在想，如果我没有走得这么轻易，是不是事情就会变得完全不一样。
离开产屋敷家后，我响应了脑海中那个虔诚的声音，瞬息便空降那座神社。
从空中缓缓落下，我如往常站在一旁看着信徒虔诚地跪拜祈愿。
‘祈求能够尽快找到走失的孩子，求神明能够护佑孩子在外不要受伤’
这个委托倒是有点难办了。但我见不得孩子在外流浪受苦，那就帮你一把吧！
在这个年代寻找走失的孩子十分难办，即使从信徒那知晓了孩子的特征，也十分难寻。于是等我在森林中找到了饿昏的孩子并送还到信徒家中的时候，已经是六日之后。
就在隔日下午赶路回到京都的时候，我突然感觉到身体十分不对劲。
四肢……开始丧失了力气？
我晃了晃脑袋，又甩了甩手，发现这根本不是我的错觉。身体的力量正在向外被抽取，流向不知道什么地方去……
一股我从未有过的空洞与慌乱涌上心头。好像体内有十分重要的东西在向外扩散消失。
不过几个呼吸之间，我的手脚全然脱力，整个人恹恹跪倒在郊野的路上，又身体不支摔了下去。
头上的斗笠帽滚落在地。
我的脸与脖子被暴露在了阳光之下，一瞬间传来的啃食□□般剧烈的灼烧感将我暴露在外的皮肤包裹住。
痛！好痛！
然而全身无力的我只能倒在荒山野岭的路中间，连呼救的声音都无法喊出。
身上灼烧的痛感深入骨髓，带着无法抗拒的热烈要把我浑身焚烧成灰烬。然而社稷神不死的□□又让我在阳光下的皮肤始终保持原样。
只承受着烈焰灼烧之痛。
这般无处施展的痛苦一直持续到了太阳落山。我在那之前已经昏死过两次，每次刚刚失去意识，就很快被身上的痛感击醒，几次下来险些让我崩溃。
等到周围都被夜色覆盖，我用尽了所剩无几的力气爬到了草丛中，也不管沾满了枝叶的衣衫，只把自己藏在草堆树丛中。
没有力气……
仰头看天，眼前的视线也开始模糊。
我晕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虽然恢复了力气，但身体却一直有一股空缺感，从力量开始流失开始，这种空缺似乎越来越大，以至于我现在心慌得很。
社稷气运流失了。
我一时陷入了凌乱。
社稷神最大的职责在于守护社稷气运，而它的流失代表着——这片领土上出现了超出常理的生物。而我需要通过各种手段，将消失的社稷气运夺回。
是什么东西？
我抹了抹头上冒出的冷汗，心中感到茫然而迷惑，不安的感觉将我层层包裹，让我有些透不过气来。
脚下迈开了步子，从快走逐渐变为奔跑。
必须尽快赶回产屋敷家。
内心深处的声音这样催促着我。
我中途不敢停下歇息，白日就带着斗笠帽继续赶路。好在没有再出现过先前那般体力流逝的情况，等我回到产屋敷家的时候，是隔天的夜晚。
然而还没等我翻墙越过去，一丝奇异的味道在风中飘动。混杂着恶臭、腐烂的潮湿阴气，还有铁锈般的血腥气味。
不安的感觉越来越重。我跳过高墙，只刚刚落地，便被眼前的场景镇住。
满眼满眼的腐尸和红色！
断臂残值相互堆积垒砌，形成数座尸体小山。鲜血则大片蔓延，蜿蜿蜒蜒地顺着鹅卵石小道流淌分布，几乎将整片庭院布满血色。
刹那间，我以为自己入了罗刹地狱。
我颤抖地扶住身后的墙壁，强忍着呕吐的欲望，不断深呼吸调整自己的心情。
支撑着自己的身子站稳，我别过头不看那些死状凄惨的尸体，向着那个熟悉的房间跑去。
脚上的步伐逐渐加快，我的脑海只有一个念头。
千万不要有事！
——“唰”
一下拉开木门，浓厚的血腥味如巨兽向我猛扑而来，我几欲被熏晕，勉强稳住了身子走入屋内。
也是满室的血腥……断臂、断脚、断头……
许多曾经熟悉的嘴脸，此刻染上了凝固的血迹，脸上还是不能瞑目地恐惧之色。
我向着深处走去，突然脚碰到了什么东西。
——“叮铃”
一声铃铛的脆响。
我紧张地向下看去。只见一个熟悉的铃铛头绳，静静地躺在我的脚边。头绳以全然湿透，铃铛上也落下了凝固成块的血迹。
将它捡起，我强忍着害怕把它收拢在自己腰间，转头离开这个令人作呕的房屋。
奔到院落外的那颗树下，我摸着树干开口就问：“你有没有看到屋里的小少爷？他去哪了？”
老树见到是我，立刻发出了颤抖的哀嚎，头顶的树叶也在瑟瑟发抖发出“簌簌”声响。
“那、那位小少爷……好像、好像是跑出去了……神明大人，有、有怪物！有吃人的怪物！大家都是被那怪物杀死的！”
我心下一凉，眼泪差点流出来。
轻轻拍了他几下：“没事的没事的，我会抓住那只怪物的，你们不用担心。”
不敢多耽搁，我连忙跑到了产屋敷家门口的花草前，询问了它们无惨的踪迹。
“应该是、趁着混乱跑出去了……当时天太黑了，大家都吓坏了……”野花抖着稚嫩的身子，暗暗发出抽泣。
我松了口气。
至少……还活着跑出去了就好。
这个杀了这么多人的怪物……会不会就是夺取了社稷气运的东西？
额头上的冷汗滑落我的脸颊。我冷静下来，问那些路边的花花草草可否见到怪物的长相。然而他们的回答都是“夜色过暗，没看清楚”。
我一瞬间又失去了线索。
不仅没有关于那个怪物的任何信息，也找不到无惨的踪迹。
只是在短短的几天，我的生活好像就被搅弄得天翻地覆。寄居之所被屠杀，社稷气运失窃，现在还有新诞生的怪物为祸人间……
强烈的挫败感与对未来的迷茫几乎要将我击溃。
尽管再被医师诊断出不好的结果，他也不再轻易乱发脾气。每次喝药都比以前更乖，不再露出半点抗拒的心思。即使再难入口的药，也一口气干掉。
不过他也再没有向我提起过幻境的事情，也再也没有在我面前露出对外面世界的向往。他好像在回避着什么，在我面前仿佛无事发生，把所有多余的情感隐藏起来。
而我仍然过着社稷神的无聊生活，每天从脑海里的祈祷中抽取一些声音，然后力所能及地帮助他们完成心愿。
就这般又过了两年半的时间，无惨的身子并未有好转，而如各位医师的预料一般逐渐虚弱。无论他如何喝药，如何听从医嘱调节作息习惯，身子却仍是日复一日地变差。
在这期间，我同往常一般时不时地来回奔走，穿梭于各大神社。选取了信徒的祈祷，我就可以透过他们的心声，直接瞬移至神社。所以往往是去的时候快又轻松，再要回产屋敷就十分麻烦。
因为前段时间的奔波，我在产屋敷家蜗居了好几天，当做歇息。
听说今日无惨的新医师要来，我也就好奇心驱使，陪同在无惨身边。
新来的医师是位慈眉善目的中年男子，经过一系列地询问和检查，他用和善的声色告诉无惨：“近来我正在研究一种药方，或许对您的病情有所帮助。如果成功研制，可祛除病根。”
那一刻，我看到无惨眼中闪过奇异的光芒，放在桌下的手在微微颤抖。
等到医师和所有的侍女都退下，他才发出了一声轻笑，而脸上迅速被痴狂的表情占据。尽管他已经极力压制，却也无法掩饰内心的激动与愉悦。
他现在很高兴，但我却十分担忧。害怕他所期待的最后又会化为泡沫，因为刚才那位医师并没有给出绝对肯定的答复，只是给予了他病愈的可能前景。
我在房间的角落站着看了他许久，知道他独自一人平复过心情，抬头看我时，我才默默走了过去。
“你听到了吧，他说的那些话。”
我点了点头，收起心中的担忧，转而露出发自内心欣慰的笑容：“嗯！医师说对你的病情有办法。”
他双手撑在案几上，用手抵着额头沉默。
我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但我现在心里有个无论如何也想要问出的问题。
“无惨……”我轻声开口，“你是不是很想摆脱这些怪病？”
与他相处了这么多年，我也大概能够从下人和医师们的口中了解到他的身体状况。还未出生便已被敲定死亡，现在拥有的人生也是从死神手下偷来的时间。
他的一生都在被病痛折磨，被死亡威胁。
对面的人愣了一愣，默默放下了手，用平和的语气回答道：“当然。这个世上谁想拖着病弱的身子度过一生。”
他话说得十分有分寸，听起来是所有人都能够理解的想法。
可我知道他一直在压抑。
他想要的远不止此。
“你的心愿……就是这个吗？”我再次开口询问。
这次无惨抬起了头与我对视，嘴角带着浅浅上扬的幅度，用十分柔和的声音回答道：
——“是。”
“我受够了这些纠缠我的病魔，让我连一个正常人的生活也无法拥有。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够将它们全部摆脱。”
我注视着他的眼睛。此刻，那双梅红的双眼十分平静，就像冰雪消融后的春水，不温不冷，无波无痕。就像他所说的话，已经是刻在骨头的念想。
但我知道，他的追求远不止这些。
我对他展开笑容：“好的，我收到你的心愿了。”
不过没有关系，即使你不说出口也没有关系。
无论是怎样的愿望，只要是你想要的，我会帮你实现的。
“既然我向你坦诚了心愿，你是不是也应该回答我几个问题？”他如是说道。
“唔……那你问吧。”
他指了指我脑袋上的斗笠帽：“为什么要一直戴着那个丑东西？”
我摸了摸斗笠帽，脸上笑容立刻垮掉，气愤地回答：“这个哪里丑了！明明很好看吧！”经过多年的漂泊流浪，我编织斗笠帽的技艺又精湛了许多，比以往的精致许多，却还是被无惨嫌弃得彻底。
“我也是迫不得已啊，谁会想在大夏天带一个帽子晃来晃去啊。只是我平常没法晒太阳，一触碰到阳光，皮肤就会像被烧了一样痛。”
无惨露出了惊奇的表情：“奇怪的症状。你得了什么奇怪的病吗？还是说这是神特有的体质？听起来很玄乎。”
“我也不是很清楚呢，但更倾向于是神的特殊体质吧。因为我不仅不能晒太阳，伤口恢复也十分迅速喔。如果手上手上刮出一道一寸的伤口的话，几乎是一个呼吸就能痊愈。”我如是说道。
这件事情无惨也知道。因为我曾经在吓唬他院落内侍女的时候不小心从屋顶摔了下来。不仅腿上被划破了一道半寸深三寸长的伤口，手也摔成骨折。
苦着脸去找无惨帮忙治疗的时候，伤口就在我们两人的注视下迅速愈合，为此被无惨用充满愤怒和嫉妒的眼神凌迟了好几天。
他又用那种厌恶的目光盯着我了：“不老不死，不伤不灭。做神可真不错啊。”
说话的时候盯着我一如两年前见面时的容貌，语气带有些讽刺挖苦的意味。
我知道他对我拥有这种百病不侵的体质的事实十分抗拒，所以我很少在他面前提起。
无惨挪开了盯着我的目光，将视线往下挪了些，观察了一会儿我脖子上露出的伤疤，然后沉默地收回了视线。
我起身，走到他面前没有阳光照射的阴影处坐下。
摘下头上的斗笠帽，我抬手卸下了自己的头发，将后脑系着的铃铛红绳解开，递给了无惨。
“把它收着。”
无惨瞥了一眼，没接。
我直接把铃铛头绳丢到他怀里。
“给我收好，这可是社稷神的护身符。放在身边，是可以祝你早日康复的。”
我这样说，他才收住了要把铃铛往外丢的手。
他总是这样，对我给他的东西不屑一顾。几年前送的那条红色头绳在我远行再来找他时，早就不见踪影了。
“我要出远门了，你好好照顾自己吧。如果出了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事的话，就到最近的神社祈愿，只要我听到你的声音就会立刻赶回来的。”
三年之久的相处，分别的时候也言简意赅。无惨又是“嗯”了一声，连头也懒得抬起。我早就习惯他的态度，带着披散的头发，把斗笠帽正好身子，就出发了。
平平无奇甚至十分敷衍的道别。
所以后来我总是在想，如果我没有走得这么轻易，是不是事情就会变得完全不一样。
离开产屋敷家后，我响应了脑海中那个虔诚的声音，瞬息便空降那座神社。
从空中缓缓落下，我如往常站在一旁看着信徒虔诚地跪拜祈愿。
‘祈求能够尽快找到走失的孩子，求神明能够护佑孩子在外不要受伤’
这个委托倒是有点难办了。但我见不得孩子在外流浪受苦，那就帮你一把吧！
在这个年代寻找走失的孩子十分难办，即使从信徒那知晓了孩子的特征，也十分难寻。于是等我在森林中找到了饿昏的孩子并送还到信徒家中的时候，已经是六日之后。
就在隔日下午赶路回到京都的时候，我突然感觉到身体十分不对劲。
四肢……开始丧失了力气？
我晃了晃脑袋，又甩了甩手，发现这根本不是我的错觉。身体的力量正在向外被抽取，流向不知道什么地方去……
一股我从未有过的空洞与慌乱涌上心头。好像体内有十分重要的东西在向外扩散消失。
不过几个呼吸之间，我的手脚全然脱力，整个人恹恹跪倒在郊野的路上，又身体不支摔了下去。
头上的斗笠帽滚落在地。
我的脸与脖子被暴露在了阳光之下，一瞬间传来的啃食□□般剧烈的灼烧感将我暴露在外的皮肤包裹住。
痛！好痛！
然而全身无力的我只能倒在荒山野岭的路中间，连呼救的声音都无法喊出。
身上灼烧的痛感深入骨髓，带着无法抗拒的热烈要把我浑身焚烧成灰烬。然而社稷神不死的□□又让我在阳光下的皮肤始终保持原样。
只承受着烈焰灼烧之痛。
这般无处施展的痛苦一直持续到了太阳落山。我在那之前已经昏死过两次，每次刚刚失去意识，就很快被身上的痛感击醒，几次下来险些让我崩溃。
等到周围都被夜色覆盖，我用尽了所剩无几的力气爬到了草丛中，也不管沾满了枝叶的衣衫，只把自己藏在草堆树丛中。
没有力气……
仰头看天，眼前的视线也开始模糊。
我晕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虽然恢复了力气，但身体却一直有一股空缺感，从力量开始流失开始，这种空缺似乎越来越大，以至于我现在心慌得很。
社稷气运流失了。
我一时陷入了凌乱。
社稷神最大的职责在于守护社稷气运，而它的流失代表着——这片领土上出现了超出常理的生物。而我需要通过各种手段，将消失的社稷气运夺回。
是什么东西？
我抹了抹头上冒出的冷汗，心中感到茫然而迷惑，不安的感觉将我层层包裹，让我有些透不过气来。
脚下迈开了步子，从快走逐渐变为奔跑。
必须尽快赶回产屋敷家。
内心深处的声音这样催促着我。
我中途不敢停下歇息，白日就带着斗笠帽继续赶路。好在没有再出现过先前那般体力流逝的情况，等我回到产屋敷家的时候，是隔天的夜晚。
然而还没等我翻墙越过去，一丝奇异的味道在风中飘动。混杂着恶臭、腐烂的潮湿阴气，还有铁锈般的血腥气味。
不安的感觉越来越重。我跳过高墙，只刚刚落地，便被眼前的场景镇住。
满眼满眼的腐尸和红色！
断臂残值相互堆积垒砌，形成数座尸体小山。鲜血则大片蔓延，蜿蜿蜒蜒地顺着鹅卵石小道流淌分布，几乎将整片庭院布满血色。
刹那间，我以为自己入了罗刹地狱。
我颤抖地扶住身后的墙壁，强忍着呕吐的欲望，不断深呼吸调整自己的心情。
支撑着自己的身子站稳，我别过头不看那些死状凄惨的尸体，向着那个熟悉的房间跑去。
脚上的步伐逐渐加快，我的脑海只有一个念头。
千万不要有事！
——“唰”
一下拉开木门，浓厚的血腥味如巨兽向我猛扑而来，我几欲被熏晕，勉强稳住了身子走入屋内。
也是满室的血腥……断臂、断脚、断头……
许多曾经熟悉的嘴脸，此刻染上了凝固的血迹，脸上还是不能瞑目地恐惧之色。
我向着深处走去，突然脚碰到了什么东西。
——“叮铃”
一声铃铛的脆响。
我紧张地向下看去。只见一个熟悉的铃铛头绳，静静地躺在我的脚边。头绳以全然湿透，铃铛上也落下了凝固成块的血迹。
将它捡起，我强忍着害怕把它收拢在自己腰间，转头离开这个令人作呕的房屋。
奔到院落外的那颗树下，我摸着树干开口就问：“你有没有看到屋里的小少爷？他去哪了？”
老树见到是我，立刻发出了颤抖的哀嚎，头顶的树叶也在瑟瑟发抖发出“簌簌”声响。
“那、那位小少爷……好像、好像是跑出去了……神明大人，有、有怪物！有吃人的怪物！大家都是被那怪物杀死的！”
我心下一凉，眼泪差点流出来。
轻轻拍了他几下：“没事的没事的，我会抓住那只怪物的，你们不用担心。”
不敢多耽搁，我连忙跑到了产屋敷家门口的花草前，询问了它们无惨的踪迹。
“应该是、趁着混乱跑出去了……当时天太黑了，大家都吓坏了……”野花抖着稚嫩的身子，暗暗发出抽泣。
我松了口气。
至少……还活着跑出去了就好。
这个杀了这么多人的怪物……会不会就是夺取了社稷气运的东西？
额头上的冷汗滑落我的脸颊。我冷静下来，问那些路边的花花草草可否见到怪物的长相。然而他们的回答都是“夜色过暗，没看清楚”。
我一瞬间又失去了线索。
不仅没有关于那个怪物的任何信息，也找不到无惨的踪迹。
只是在短短的几天，我的生活好像就被搅弄得天翻地覆。寄居之所被屠杀，社稷气运失窃，现在还有新诞生的怪物为祸人间……
强烈的挫败感与对未来的迷茫几乎要将我击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