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修谨秉持凶犯亦可辩驳之理,仔细斟酌这位姑娘所说的一番辩词。

    方才听她自报家门说是柳侍郎的女儿。

    往日倒是听朝臣闲聊提过几句,说那柳侍郎膝下育有四女,各个生的仙姿佚貌、美艳无方。

    瞧她模样倒担得起如此称赞。

    但程修谨人如其名,归正谨慎一丝不苟,他并不会因为几句话而消除疑虑。

    利落的收起软剑,道:“大理寺办案,宁可错杀一万,不可放过一个!姑娘今日须得随我们走一遭。”

    “啊?”

    柳洛姝稍觉无助,挣扎无望,秀眉紧紧皱起。

    瓷白小脸隐在程修谨高大伟岸的阴影之下,衬得她愈发羸弱,薄削的肩头在一阵微风吹拂过后,忽的瑟缩抽动起来,像是在哭泣。

    见她这般,程修谨的脸色变得愈发难看。

    他最见不得女人哭,尤其是在他查案的时候。

    此举非但唤不出他心底一丝同情,反而适得其反,会使他认定此女心机深沉,妄图示弱逃过责罚。

    而今,看着一旁好友蒋予珩被这女人迷得失魂落魄,他便更加坚定此想法。

    “那个...”

    果然,下一刻就听蒋予珩出言求情道:“依我看,这位姑娘不像是细作,谨兄...咳咳!世子何不大发慈悲放过她?”

    “...”

    程修谨并不作声,甚至想抽出软剑将他色令智昏的脑袋削开花!

    “呵呵..”

    蒋予珩也知自己所言荒唐,尴尬笑笑避开程修谨利刀一般的眼神。

    与程修谨相同,他最见不得也是女人哭泣。

    但不同之处在于,他看见女人哭泣,便觉心疼、心软、心颤...

    何况柳洛姝这样美,想必哭起来更是梨花带雨惹人垂怜,一时心痒痒,下意识朝着美人走了过去。

    “哼!”

    程修谨见他这般简直是恨铁不成钢,咬咬牙,狠心由他作孽去。

    若这人真是柳家姑娘,那便算他幸运;但若不是,大理寺与伯爵府也不缺为他伯爵嫡子蒋予珩抬棺之人..

    正想着,却见那道瘦弱的银白身影越过蒋予珩缓步向他走来。

    边走边道:

    “小女有自证身份的物件儿,不知世子可否准许谁人拿进去寻问柳家亲眷,一问便知小女身份真假。”

    直到两人对视而立,他才看见柳洛姝面上不见一滴泪珠,那双杏眼炯炯有神,透着聪敏。

    她脑子倒转的快,提出的这法子也是简单易行。

    一时间,程修谨对这位姑娘的印象改变不少。

    只是..这桩差事该由谁去做?

    “我去吧!”蒋予珩与他相交多年,只一个眼神便看出他的忧虑,主动请缨道:

    “旁人去你定不肯放心,不如我替这位姑娘跑一趟!”

    “也好。”程修谨轻点头。

    柳洛姝同样转了脸色,激动的连连道谢,眼角眉梢挂着喜盈盈的笑。

    随即取下腰间一枚挂坠。

    那是一块墨玉所制的大雁,是母亲留给她的遗物,父亲若看见了定会来寻她。

    “好,姑娘等着我!”

    蒋予珩未有耽搁,握着玉雕前去校场寻人。

    *

    左右不过一刻钟,他便带着两个人风风火火走了出来。

    柳洛姝远远看那二人身形样貌皆不像父亲,却莫名觉得熟悉。

    “谨兄!”蒋予珩边走边喊:“谨兄!你弄错了,这位姑娘真是柳家三女!”

    待他们走的近些,柳洛姝终于看清那二人面容,惊喜道:“...居然是你们!”

    这一男一女,正是徐姨母家的表哥徐廷、表姐徐黎。

    回想上一世,母家众亲眷极力反对她嫁去遂州,她却鬼迷心窍只信那苏菀音,最后落得那样下场..

    再次见到亲人,柳洛姝自是满腹委屈,才收起的泪珠又盈满了眼眶。

    徐黎本是笑着的,见她如此,登时手忙脚乱的抽出帕子与她擦拭,担忧道:“怎么这般样子..”。

    “表姐!呜呜呜...”

    柳洛姝得她倚靠,哭的更凶了,抽抽搭搭总停不下来。

    一旁徐廷也变了脸色,瞥了眼程修谨没好气道:“既然误会解除,世子殿下该与我妹妹道歉才是。”

    他出身将门官居校尉,自然不惧世子强权,且这事原本就是程修谨的错,他占理。

    可此事在程修谨看来本就涉及查案,公事公办何来致歉一说。

    轻抬眼皮斜睨了柳洛姝一眼,淡淡说道:“不是细作便好。”

    说罢,负手离开,也带走笼罩在柳洛姝头顶的那片阴云。

    “你..”徐廷还欲争辩,却被蒋予珩及时阻拦。

    他摆了摆手笑的爽朗,道:“小事而已,今日原是来游玩放松的,怎好因他的臭脾气坏了心情..”

    说到这儿,扬了扬下巴指向程修谨远去的背影,故作嫌弃。

    柳洛姝也不想表哥因她被世子责罚,急急止住泣声,哑着嗓子道:“表哥不必为我动怒,咱们还是快些进去吧。”

    “也罢,”徐廷无奈。

    众多妹妹之中,唯有柳洛姝最是胆小,他不愿叫她难堪。

    事情总算了结。

    *

    蒋予珩便自作人情带着几人大摇大摆进去校场。

    柳洛姝才从徐黎口中得知蒋云珩的身份。

    他与程修谨乃是亲表兄弟,是镇宁伯爵与端亲王之女平湘郡主的儿子。

    身份果然尊贵。

    怪道方才进门不用手持什么拜帖,他的那张脸,便就是通行符。

    看他与徐廷相谈甚欢,眉眼间显露着游刃有余的懒散闲适。

    柳洛姝不禁想起前世,她曾偶然闻听过这人的几桩风流韵事,知他是个极花心的。

    如今得见真容,便知传闻不假。

    富贵高权且生的俊俏,如此郎君,自然不会只对一人交付真心。

    “姝儿,你在看什么?”

    徐黎瞧她发愣,疑惑道。

    前面那二人听见响动齐齐转过身来。

    不偏不倚,蒋予珩正正对上柳洛姝看向他的视线。

    那双才哭过的眸子闪着点点水色,潋滟漂亮,足够摄人心魄。

    他恍惚听见自己的心跳陡然加快..

    恰巧此时,一缕春风吹拂而过。

    柳洛姝的发丝便随风舞动飘摇,有几缕偏偏绕上蒋予珩的指尖,摩挲带起阵阵酥麻。

    也扰乱了他的心。

    *

    “好!!!”

    恰巧此时,远处射箭场响起一声喝彩,人声震天。

    几人打眼看过去,才知是世子殿下方才连发三箭,箭箭射中靶心。

    这可激起徐廷的好胜心。

    他素日享有神箭手之美名,这会子见他程修谨亦有不凡箭术,自然想去一较高下。

    还不忘拉上蒋予珩,笑道:“蒋兄,走!咱们与世子殿下好好切磋切磋!”

    “...也好。”

    蒋予珩瞄了一眼柳洛姝,见她兴致缺缺未敢相邀。

    *

    他二人离开,柳洛姝方没了阻碍,四下打量起来。

    校场极大,一眼望不到边,大抵划分为四大场区,骑马、射箭、捶丸、蹴鞠,各样活动乐趣无穷。

    四周高高建起一圈观景台,轻纱幔帐朦胧如月,从里面飘出香烟袅袅,响起丝竹声声。

    来往婢女手捧香果金食伺候着那些盛京得享富贵,珠围翠绕的命妇贵女们。

    香帐之中的女儿也有各色娱乐,或品茗烹茶,闲赋诗词;或素手抚琴,静心养性;又或折枝赏花,芬芳沁面...

    柳洛姝看了一圈,不禁凝眉苦笑道:

    “我还以为这里能有多好,不过是声色犬马、骄奢淫逸之处,竟劳动苏菀音将我的一张脸算计在里头..”

    徐黎听得真切,娇憨的脸上闪过一丝疑惑,闷闷道:“姝儿,你说什么呢?苏菀音如何算计你?”

    她性子直,且一直惦念柳家姨母早年因病离世后,柳父心急第二月便将妾室苏菀音扶正,她打心里厌恶这女人,自然唤她大名。

    柳洛姝知她信的过,但身边还有云霜,目前尚不知其底细,还是小心为上。

    想着,便拉起徐黎往一旁走去,确保安全才将云香倒戈、毒粉之事全权告知。

    听罢,徐黎稍显错愕,随即变了脸色骂道:“太过分了!”

    心中对那苏菀音的厌恶愈加深重。

    发觉自己太过张扬,咬了咬唇瓣悄声又问:“既知道苏菀音不怀好心,你当如何?”

    柳洛姝早有思虑,微微一笑道:“将欲取之,必先予之,对付她们这等贪婪心机之人,必得欲擒故纵,才好一网打尽。”

    话音落下,正好看见一座帷帐之中苏家母女四人。

    与她们坐在一处的,是几位穿着打扮,言谈举止皆华贵不俗的夫人。

    离得这样远,她还是看清苏氏母女几人满面堆笑尽显谄媚姿态。

    *

    听徐黎介绍完那些夫人的背景身世,柳洛姝失声笑起,了然的点点头道:

    “这般费心筹谋,看来她是想为柳若柠择一贵婿。”

    稍一停顿,嘴角笑意更甚,说出的话却是狠厉果决。

    她道:“我偏不让你如愿!”

    *

    从她所站之处恰有一条近道可直达苏氏母女几人所在的帷帐,她却偏要绕场而行。

    苏菀音怕她抢了柳若柠的风头,她便要故意为之。

    轻移莲步缓缓动身,身上那件月白襦裙在阳光的照耀下愈发圣洁耀眼,而她的美貌却更胜一筹。

    细眉若远山,朱唇皓齿眼含星辰,三千青丝亮如玉缎,纤纤柳腰摆动着,媚而不俗..

    如此美貌惹得校场众人皆将目光转向她,无一不被惊艳。

    *

    柳洛姝未有分神,目光灼灼一直盯着帐子里。

    见柳若柠笑意僵在嘴角,气极羞恼的模样,便满意的抿唇笑起。

    “很好!你们不爽,我便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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