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睁开眼睛时，她看见头顶一片轻薄的藕色罗帐，柔柔垂到到枕边。
床角上挂着一只铜铃。房间里宁静无声。
元秀秀坐起来，大脑一片空白，身体有一种过度消耗之后的酸麻。
“娘？”她茫然叫道。
“你醒了。”回答她的，却是另一个温柔的声音。
元秀秀循声望去，看见屋内的圆桌旁坐着一个道童打扮的少年，手中拿着一卷书册，正带笑望着她。
四目相交的一瞬间，元秀秀突然感觉到了胸口的心跳，手腕的脉搏，鼻间的气息，身体的热度。
她惊得哆嗦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终于活过来了。
无数发生过的事涌入脑海，鬼市、赌坊、白狼、棚户、围剿、宁洛那惊天地泣鬼神毁灭一切差点把她震成碎末的尖叫……
元秀秀望着眼前的少年，怔怔叫道：“徐明真人？”
少年便也对她点头，笑道：“是。”
元秀秀眼中一湿，竟突然有种冲动要扑过去把眼前人紧紧抱住，再痛快大哭一场。
徐明见她浑身发抖，又安慰道：“你的身体已没有大碍，静养几日便可恢复，别担心。”
“嗯、嗯……”元秀秀紧咬着牙憋住眼泪，生怕一时忍不住，真做出什么失礼之事。
“对了，我刚刚——”她想起梦中的异象，着急要向真人说明，揭开被子，却看到身上并无尾巴，也没有那些恶心的印记，只有两个不太明显的圆圆的牙印，周围泛着一圈淡淡的黑紫淤青。
元秀秀愣住：刚才果然，是做梦么？
徐明见她望着腿上的伤口发怔，笑道：“不必在意，只是一点妖毒而已。”
短短几句话，细说起来，却是几天几夜也说不完的凶险。
妖毒不难解，凡人中毒要不一时三刻即死，要不被妖物同化心智尽失，但若是解的及时，很快便会苏醒。
徐明做了几百年南天门真人，第一次遇到解不了的妖毒，头脑一热，差点一道奏表再呈上清天。
冷静下来后，他传音给碧螺仙子，请她派人过来接元秀秀回天枢宫。谁知碧螺还没赶来，那些黑紫色的妖纹居然自行消失了。
消失的过程也诡异得很，慢慢由深变浅，归于无形，没有留下一丝痕迹，简直就像……就像被元秀秀吸收了一样。
徐明百思不得其解，反倒是碧螺仙子猜想大概那只狼妖道行低微，元秀秀又在南天门给仙果仙草听泉飞瀑浇灌了这么久，自行散去了体内的毒吧。
好像也有点道理。
眼下见元秀秀醒来，安然无恙神智清醒，徐明终于放下内心最后一丝疑虑，笑道：“你不用着急，在此安心休养几日，我们再返程。”
“可是——”元秀秀挣扎着从床上坐起，她的腿伤没有好全，“可是大旱——”
“这你就更不必担心了。”徐明笑道，掐指略算了算，“也该快了吧。”
元秀秀：“？”什么快了？？
滆水长九万里，攸宁县河段宽九百米。县丞在沿河两岸派了重兵把守，禁止所有人再接近。
可纵然这样，远远把守的卫兵还是听到了水中异样的声响。惊涛骇浪，拍案击石，当中居然夹杂着猛兽低沉的吼声，好像还有什么巨物拍打水面的声音。
卫兵听从攸宁县丞的命令，背朝滆水，不准回头，可是光听着这样的声音，就忍不住瑟瑟发抖，胆小的甚至闭上了眼睛。
身后汹涌的河水中，突然窜出一只鳝非鳝、鱼非鱼的东西，身体像条船一样大，只有一只眼睛。
一只巨龟紧随其后冒出头，大嘴中长着九排尖齿，一口便咬住了那鱼的身躯。
长长的鱼尾巴抽在巨龟的眼睛上，那鱼得了片刻的空隙，带着伤从尖锐的牙缝中滑溜出来，逃进水中。
巨龟低吼一声，也跟着一头没了进去。
没多久，水面上卷起巨大的漩涡，像漏斗一样源源不绝把所有东西吸了进去，汹涌湍急的滆水，竟然瞬间逆流！
薄鱼无路可走，只好第二次跃出水面，叫嚣道：“你本是东海神龟，我在滆水逍遥快活，井水不犯河水，为何纠缠不休！”
“哪儿那么多废话，吃你还要给理由吗？！”松松没给它再说话的机会，利齿又咬住了薄鱼的脖颈。
腥臭的血液爆射而出，染红了浑浊的河水。巨龟叼着战利品缓缓沉入水底。
山野里很快恢复了平静，只剩下河水静静流淌的声音。
……徐明真人闭目参详了会儿，露出笑容，向床榻上的元秀秀温声道：“你想看下雨吗？”
元秀秀看窗外，艳阳高照，树叶子都蔫蔫地搭着，哪儿有半点要下雨的样子，但真人既然开了口，就一定有办法。
她振作精神，应道：“想！”
徐明伸出一只手给她当拐杖，元秀秀扶着，一跳一跳跟他到了院中。
驿馆里的人为了躲妖毒，全给徐明真人遣散了，现在偌大的地方，空荡荡只有他们两个。
徐明真人指尖聚气化作金色灵光，当空写下奏表：弟子徐明，领天尊旨意，清除妖邪，赈济万民。今薄妖已伏诛，请赐风雨雷电之力。风神听令，云神听令，雨神听令，四海龙王，听吾号令……
一行行看不懂的金色文字从天而降，就像到天枢宫的第一晚，碧螺仙子在大殿降下的戒律条文。
元秀秀眼中映入恢弘的金光，看的入了迷。
长长的奏表写完，徐明摊开手掌，下山前领的上清天法印悠悠浮起，升至天穹，展开为一张巨大的金色法旨。
徐明真人一手给她扶着，另一手捏起手决，向法旨叩拜——“请赐甘霖。”
话音刚落，就见一道电光从天顶劈下，震耳欲聋的雷声响起，青天白日，立刻变成浪卷乌云，阴风大作。
“是闪电吗？”
“要下雨了？”
“我刚才听见打雷了！”
攸宁县城里的人全从屋里跑了出来。
天空瞬息从白昼变成黑夜，狂风把地上的所有东西都吹了起来，闪电之后是一声连着一声的炸雷，震得人心神震颤。
明明是末日一般的景象，所有人脸上却都是难以置信的亢奋，抱在一起又蹦又跳——“是打雷！真的要下雨了！天啊！”
“真人！——”元秀秀给这风吹得站不住，紧紧抓着徐明的胳膊，却又不忍心回到房间里去。
她到这里不过三天，凉风吹在身上已经觉得欣喜无比。攸宁的百姓可是在这样的高温酷暑下，活活煎熬了三个多月。
徐明真人在狂风中巍然不动，好像漫天的飞沙走石只是春风拂过。他低头看见元秀秀靠在自己身上眼睛都睁不开，微笑了下，又拜了一次——“徐明谢恩。”
“轰隆——”
与其说是下雨，不如说是有人打开闸门，从天上往下倒水了。雨点劈头盖脸砸下来，密集的雨帘模糊了一切，在几步之内便看不清东西。
池塘的水位迅速上升，干裂的土地重新变得湿软，枯萎卷曲的秧苗在雨中战栗，水珠顺着叶尖往下滚落。
卫兵守不住城门了，干渴许久的百姓从城里鱼涌而出，跳进蓄满水的池塘，趟着水流潺潺的沟渠，或者直接仰起头、张口接天上降下来的甘霖，还有带着锅碗瓢盆的，舀起地上的积水一边大笑一边互相泼。
像是疯了，像是一场喜极而泣的狂欢。
徐明扶着元秀秀站在驿馆门口，看众人欢庆的场面，忽然被一盆凉水泼过来，哗地浇了一头一脸。
“在屋里傻站着干嘛！出来泼水啊！哈哈哈哈哈！！！——”那路人眼中闪着癫狂的光，转身一头跳进了水塘里。
徐明真人生平第一次遭到这种“攻击”，一时竟呆住了，不知该如何应对。
“噗。”
元秀秀知道这种时候不该笑，可是看真人变落汤鸡太好笑了，忍不住。
徐明被她一声笑回了魂，怔了怔，也无奈地摇摇头，笑了一下。
他现在还用着障眼法，隐去七分容貌，只像个寻常的人间俊秀少年，头发丝上挂着水珠，甚至看上去有些狼狈。
元秀秀出神地望着，突然觉得要是徐明真的只是这样而已，多好。
床角上挂着一只铜铃。房间里宁静无声。
元秀秀坐起来，大脑一片空白，身体有一种过度消耗之后的酸麻。
“娘？”她茫然叫道。
“你醒了。”回答她的，却是另一个温柔的声音。
元秀秀循声望去，看见屋内的圆桌旁坐着一个道童打扮的少年，手中拿着一卷书册，正带笑望着她。
四目相交的一瞬间，元秀秀突然感觉到了胸口的心跳，手腕的脉搏，鼻间的气息，身体的热度。
她惊得哆嗦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终于活过来了。
无数发生过的事涌入脑海，鬼市、赌坊、白狼、棚户、围剿、宁洛那惊天地泣鬼神毁灭一切差点把她震成碎末的尖叫……
元秀秀望着眼前的少年，怔怔叫道：“徐明真人？”
少年便也对她点头，笑道：“是。”
元秀秀眼中一湿，竟突然有种冲动要扑过去把眼前人紧紧抱住，再痛快大哭一场。
徐明见她浑身发抖，又安慰道：“你的身体已没有大碍，静养几日便可恢复，别担心。”
“嗯、嗯……”元秀秀紧咬着牙憋住眼泪，生怕一时忍不住，真做出什么失礼之事。
“对了，我刚刚——”她想起梦中的异象，着急要向真人说明，揭开被子，却看到身上并无尾巴，也没有那些恶心的印记，只有两个不太明显的圆圆的牙印，周围泛着一圈淡淡的黑紫淤青。
元秀秀愣住：刚才果然，是做梦么？
徐明见她望着腿上的伤口发怔，笑道：“不必在意，只是一点妖毒而已。”
短短几句话，细说起来，却是几天几夜也说不完的凶险。
妖毒不难解，凡人中毒要不一时三刻即死，要不被妖物同化心智尽失，但若是解的及时，很快便会苏醒。
徐明做了几百年南天门真人，第一次遇到解不了的妖毒，头脑一热，差点一道奏表再呈上清天。
冷静下来后，他传音给碧螺仙子，请她派人过来接元秀秀回天枢宫。谁知碧螺还没赶来，那些黑紫色的妖纹居然自行消失了。
消失的过程也诡异得很，慢慢由深变浅，归于无形，没有留下一丝痕迹，简直就像……就像被元秀秀吸收了一样。
徐明百思不得其解，反倒是碧螺仙子猜想大概那只狼妖道行低微，元秀秀又在南天门给仙果仙草听泉飞瀑浇灌了这么久，自行散去了体内的毒吧。
好像也有点道理。
眼下见元秀秀醒来，安然无恙神智清醒，徐明终于放下内心最后一丝疑虑，笑道：“你不用着急，在此安心休养几日，我们再返程。”
“可是——”元秀秀挣扎着从床上坐起，她的腿伤没有好全，“可是大旱——”
“这你就更不必担心了。”徐明笑道，掐指略算了算，“也该快了吧。”
元秀秀：“？”什么快了？？
滆水长九万里，攸宁县河段宽九百米。县丞在沿河两岸派了重兵把守，禁止所有人再接近。
可纵然这样，远远把守的卫兵还是听到了水中异样的声响。惊涛骇浪，拍案击石，当中居然夹杂着猛兽低沉的吼声，好像还有什么巨物拍打水面的声音。
卫兵听从攸宁县丞的命令，背朝滆水，不准回头，可是光听着这样的声音，就忍不住瑟瑟发抖，胆小的甚至闭上了眼睛。
身后汹涌的河水中，突然窜出一只鳝非鳝、鱼非鱼的东西，身体像条船一样大，只有一只眼睛。
一只巨龟紧随其后冒出头，大嘴中长着九排尖齿，一口便咬住了那鱼的身躯。
长长的鱼尾巴抽在巨龟的眼睛上，那鱼得了片刻的空隙，带着伤从尖锐的牙缝中滑溜出来，逃进水中。
巨龟低吼一声，也跟着一头没了进去。
没多久，水面上卷起巨大的漩涡，像漏斗一样源源不绝把所有东西吸了进去，汹涌湍急的滆水，竟然瞬间逆流！
薄鱼无路可走，只好第二次跃出水面，叫嚣道：“你本是东海神龟，我在滆水逍遥快活，井水不犯河水，为何纠缠不休！”
“哪儿那么多废话，吃你还要给理由吗？！”松松没给它再说话的机会，利齿又咬住了薄鱼的脖颈。
腥臭的血液爆射而出，染红了浑浊的河水。巨龟叼着战利品缓缓沉入水底。
山野里很快恢复了平静，只剩下河水静静流淌的声音。
……徐明真人闭目参详了会儿，露出笑容，向床榻上的元秀秀温声道：“你想看下雨吗？”
元秀秀看窗外，艳阳高照，树叶子都蔫蔫地搭着，哪儿有半点要下雨的样子，但真人既然开了口，就一定有办法。
她振作精神，应道：“想！”
徐明伸出一只手给她当拐杖，元秀秀扶着，一跳一跳跟他到了院中。
驿馆里的人为了躲妖毒，全给徐明真人遣散了，现在偌大的地方，空荡荡只有他们两个。
徐明真人指尖聚气化作金色灵光，当空写下奏表：弟子徐明，领天尊旨意，清除妖邪，赈济万民。今薄妖已伏诛，请赐风雨雷电之力。风神听令，云神听令，雨神听令，四海龙王，听吾号令……
一行行看不懂的金色文字从天而降，就像到天枢宫的第一晚，碧螺仙子在大殿降下的戒律条文。
元秀秀眼中映入恢弘的金光，看的入了迷。
长长的奏表写完，徐明摊开手掌，下山前领的上清天法印悠悠浮起，升至天穹，展开为一张巨大的金色法旨。
徐明真人一手给她扶着，另一手捏起手决，向法旨叩拜——“请赐甘霖。”
话音刚落，就见一道电光从天顶劈下，震耳欲聋的雷声响起，青天白日，立刻变成浪卷乌云，阴风大作。
“是闪电吗？”
“要下雨了？”
“我刚才听见打雷了！”
攸宁县城里的人全从屋里跑了出来。
天空瞬息从白昼变成黑夜，狂风把地上的所有东西都吹了起来，闪电之后是一声连着一声的炸雷，震得人心神震颤。
明明是末日一般的景象，所有人脸上却都是难以置信的亢奋，抱在一起又蹦又跳——“是打雷！真的要下雨了！天啊！”
“真人！——”元秀秀给这风吹得站不住，紧紧抓着徐明的胳膊，却又不忍心回到房间里去。
她到这里不过三天，凉风吹在身上已经觉得欣喜无比。攸宁的百姓可是在这样的高温酷暑下，活活煎熬了三个多月。
徐明真人在狂风中巍然不动，好像漫天的飞沙走石只是春风拂过。他低头看见元秀秀靠在自己身上眼睛都睁不开，微笑了下，又拜了一次——“徐明谢恩。”
“轰隆——”
与其说是下雨，不如说是有人打开闸门，从天上往下倒水了。雨点劈头盖脸砸下来，密集的雨帘模糊了一切，在几步之内便看不清东西。
池塘的水位迅速上升，干裂的土地重新变得湿软，枯萎卷曲的秧苗在雨中战栗，水珠顺着叶尖往下滚落。
卫兵守不住城门了，干渴许久的百姓从城里鱼涌而出，跳进蓄满水的池塘，趟着水流潺潺的沟渠，或者直接仰起头、张口接天上降下来的甘霖，还有带着锅碗瓢盆的，舀起地上的积水一边大笑一边互相泼。
像是疯了，像是一场喜极而泣的狂欢。
徐明扶着元秀秀站在驿馆门口，看众人欢庆的场面，忽然被一盆凉水泼过来，哗地浇了一头一脸。
“在屋里傻站着干嘛！出来泼水啊！哈哈哈哈哈！！！——”那路人眼中闪着癫狂的光，转身一头跳进了水塘里。
徐明真人生平第一次遭到这种“攻击”，一时竟呆住了，不知该如何应对。
“噗。”
元秀秀知道这种时候不该笑，可是看真人变落汤鸡太好笑了，忍不住。
徐明被她一声笑回了魂，怔了怔，也无奈地摇摇头，笑了一下。
他现在还用着障眼法，隐去七分容貌，只像个寻常的人间俊秀少年，头发丝上挂着水珠，甚至看上去有些狼狈。
元秀秀出神地望着，突然觉得要是徐明真的只是这样而已，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