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
阴历六月初七。
巽阳伯府的下人们一大清早便开始忙活个不停，只因为今日是府上大姑娘廖卿卿的生辰。
廖卿卿时年十六，性情贤淑温婉，于同龄人中人缘颇好。
她过生辰，都城里不论名门贵女还是世家公子，但凡交好者皆有礼物送到。
所以整个府里不止灶房和堂厅处忙，就连门房处也一直在迎来送往。
又送走了一拨人，门口小厮看到了不远处走过来的一对女子，前面的俏丽，后面的秀气，皆是熟识的，立马脸上堆起了笑：“陶姑娘来了！”
陶姜今日穿了件藕粉色的齐胸襦裙，露出了光洁的脸蛋和修长白腻的脖颈，梳了同心髻的发侧还插了根镶了红宝石的步摇，珠穗儿随着她说话的动作微微颤动着。
“卿卿可在府上？没出去吧？”
小厮笑：“大姑娘今日是寿星，自是待在府里不出门的，陶姑娘请稍等，我去给您通传。”
“不用了，又不是来了一次两次了，我自己进去就好。”陶姜自顾自地跨过了门槛。
她一月里至少要来个四五次，小厮已然习惯，便只抬手送了送：“那姑娘请自便。”
廖卿卿居住的院子叫栖燕阁，自大门走过去要穿过一条长长的游廊，陶姜边往那走边看了看手里的东西，眉眼里都是掩藏不住的喜气。
一旁的春烟见状忍不住打趣道：“姑娘啊，您这欢喜的劲头就是昨日过自己生辰的时候都没这么足呢。”
“卿卿是我好友嘛，以我俩的关系，还分什么你我。”陶姜与廖卿卿三年前相识，两人一见如故，到现在依旧情谊深厚。
顿了顿，她扬了扬手里的东西：“你说我送卿卿这个琴谱，她会喜欢吧？”
春烟笑：“自是喜欢的，廖姑娘善于抚琴，前阵子我在琴馆亲耳听到她说想要这本《琴杂调谱》，只是苦寻不得，您如今找来了送她，她肯定高兴。”
“那就好，她要是不喜欢的话，真是枉费了我求爹爹找那大学士了。”
陶姜平日里洒脱无拘，实则是个喜欢在细微处较劲的。
只要入了她心的朋友亲人，她恨不得把最好的东西给人家。
同样的，她在意别人也希望别人在意她，最好能我疼你一分，你敬我一分，大有我跟你是天下第一好你也必须跟我是天下第一好的意思。
春烟深谙此节，出言劝慰：“姑娘不必担心，以您和廖姑娘的关系，廖姑娘就算不喜欢也绝对不会拂了您的面子的。”
瞅了眼陶姜头上的步摇，她又道：“前几日您不过说了句没零花儿，买不着盈翠坊的这根红玉步摇，昨日生辰，廖姑娘立马就给您送来了，她对您这么上心，对您送的东西必然也是看重的。”
这话戳中了陶姜的心坎。
她甜甜的笑：“卿卿的心意我自知晓，她对我这么好，我也一定会对她好。”
转眼间，主仆二人已到了栖燕阁前。
如今正是盛夏，天气炎热，栖燕阁的四角皆开了窗。
陶姜将要跨进门去，忽然听到里屋里传来了一道说话声：“…让我猜猜，陶姑娘今日会送您什么。”
这声音是廖卿卿的贴身侍女书墨。
料想这主仆俩肯定是在背后琢磨自己呢，陶姜朝春烟调皮的眨了下眼，然后拉着她躲到了旁边半开的窗户后偷听。
“…陶姑娘喜欢繁华之物，您既然昨日送了她步摇，她今日应当会回赠些相似的东西，估计是簪子钗环之类。”
“……”
听到这话，陶姜瘪嘴，与春烟咬耳朵：“这书墨把我想的也忒俗气了些！”
话音刚落，屋里又响起了另一道声音。
这声音淡淡的，语气轻微却不失庄重。
正是廖卿卿。
“不会，姜儿知我不喜这些东西，我猜她应该会送书卷或者纸笔。”
不愧是好友啊，猜的就是准！
陶姜立马跟春烟使了个“还是卿卿懂我”的眼色。
屋内，廖卿卿与书墨已从床榻转至了梳妆台前，这个位置背对着窗户，陶姜和春烟只能看到主仆俩的背影。
书墨一边拿起妆台上的簪子往廖卿卿头上比量，一边说：“姑娘与陶姑娘相识多年，性情秉性自是了解的，陶姑娘待您也好，不过…”
她手一顿，歪头轻笑：“要说待您更好的，还得是卫哥儿，今晨府门刚开，卫哥儿就差人送来了礼物，单这份心意，就是旁人比拟不了的。”
“嗯，卫哥儿确实是个实心的。”廖卿卿微微垂头，脸上神色不明。
书墨还以为自家姑娘害羞：“其实姑娘您跟卫哥儿兴趣相投，又知根知底，也合该修成正果了，只要您肯点头啊，我敢担保，明日陶府的花轿就能送到咱们府上！”
书墨说的笃定，陶姜听罢也点了点头。
她哥哥陶卫钟情廖卿卿多年，十分珍视，莫说明日送花轿，其实只要廖卿卿应允，恐怕今晚他就能上门提亲。
“莫要胡说。”廖卿卿忽然开口。
她语调里掺了冷意，又掷地有声，激得窗外的陶姜身形一顿。
书墨也被训的收敛了神色：“是，是小的说错话了！”
廖卿卿扭过身子，隔着窗户看，一张清秀端庄的侧颜阴晴不定：“卫哥儿什么都好，只一点不好，难以登科及第，今年春闱他又落榜了，想要再考就得三年后，他身子骨弱，三年之后还不知是何光景，我不能一直等着他。”
话是这么个道理，但书墨有点可惜：“姑娘，我只是觉得卫哥儿待您是真心的，这种情意男子里少有，怕您舍了，以后会后悔。”
“只要是自己选的，何来的后悔？”廖卿卿面容冷静：“卫哥儿待我是真心，可真心又有何用呢？我想做官眷，他的真心能帮我做官眷，变得有权有势吗？不能，所以以后切莫把我和他扯在一起，有些话于家里说说还好，若是被外人知晓了，到时候咱们会骑虎难下。”
自家姑娘向来是个有主意的，书墨抿了抿唇，一副受教了的样子。
想到近日都城里各家姑娘们争抢着的红人，她忍不住问：“姑娘既已决心不再等卫哥儿，那难不成也是属意于世子爷？”
闻言，廖卿卿微微垂眸，再抬眼时，里面尽是衡量意味：“且不说沈慕生了副一等一的皮囊，他的家世也好，父亲是镇安侯，母亲是和宁小公主，他十六岁便被官家钦封为世子，今年十九，又高中了进士，这等优越的条件，我自是属意的，只不过…”
她苦涩一笑：“我属意别人也属意，咱们巽阳伯府如今已式微，我虽隐忍多年在都城里拼出了个贤淑的名号，但这点子在侯府面前根本不够看，听说侯府近日有意给世子爷说亲，各家适龄贵女皆递去了名帖，咱们也先送过去看看吧，保不准就得了侯爷的青眼呢。”
书墨点点头，想了想，又踟蹰道：“可咱们递去名帖之事，若是被卫哥儿知道了，该如何是好？”
“你不说，我不说，府里不外传，卫哥儿怎么会知道？”
廖卿卿不以为然：“况且，就算真的知道了也不怕，我与陶卫本就没有婚约，自古男婚女嫁乃是常事，难道他还能阻拦不成？”
说到这，不知又想到了什么，廖卿卿眼眸一沉，硬气道：“再说了，天下男子这般多，除了他陶卫，我本也该好好挑一挑，难不成要为了些许情爱耗在他一个人身上吗？”
“人都是为了利益而活的，万万不能被感情所牵制，不管朋友还是夫君都要找对自己有利的才行。”
“想当年我会主动跟陶姜结交，不也是因为她父亲是翰林学士吗？只要跟她把关系处好了，以她的性格，以后求她办事她必然答应，到时候方便的就是咱们…”
……
一窗之隔，陶姜本来是抱着玩闹心偷听的。
可现在，她越往后听越心寒，最后痴痴怔在了原地。
春烟觑了自家姑娘一眼，发现她秀唇紧抿，一张脸频频青白交替，暗呼不好。
陶卫是陶姜的骨肉血亲，亲哥哥被这般言语轻视她如何能忍？况且，廖卿卿还说与她结交乃是利用，自家姑娘最是重情，这怕是要发作了！
果然，未及春烟拉住陶姜，陶姜便已冲了出去。
栖燕阁的门是半开着的，陶姜一脚踹了上去，“嘭”的一声将那雕花木门彻底洞开。
屋里廖卿卿与书墨没料到这一变故，皆被吓得后退。
看清楚了冲进来的人是陶姜，两人齐齐目瞪口呆。
最后还是书墨最先反应了过来，走上前，讪讪的笑：“陶…陶姑娘来了，这外面人都是怎么做事的，也不知道通传一声。”
“呵！”陶姜勾了下嘴角。
她的容貌算不上极妩媚，也算不上极艳丽，但却明朗，是哪怕不施粉黛也能看出来的娇俏漂亮，更何况她今日还上了妆。
此刻，怒气让她的脸色颇为生动，但也慑人。
看了眼对面的小妮子，她冷声道：“不必通传，若是通传了，我上哪去看你们主仆之间的这一场好戏呢！”
阴历六月初七。
巽阳伯府的下人们一大清早便开始忙活个不停，只因为今日是府上大姑娘廖卿卿的生辰。
廖卿卿时年十六，性情贤淑温婉，于同龄人中人缘颇好。
她过生辰，都城里不论名门贵女还是世家公子，但凡交好者皆有礼物送到。
所以整个府里不止灶房和堂厅处忙，就连门房处也一直在迎来送往。
又送走了一拨人，门口小厮看到了不远处走过来的一对女子，前面的俏丽，后面的秀气，皆是熟识的，立马脸上堆起了笑：“陶姑娘来了！”
陶姜今日穿了件藕粉色的齐胸襦裙，露出了光洁的脸蛋和修长白腻的脖颈，梳了同心髻的发侧还插了根镶了红宝石的步摇，珠穗儿随着她说话的动作微微颤动着。
“卿卿可在府上？没出去吧？”
小厮笑：“大姑娘今日是寿星，自是待在府里不出门的，陶姑娘请稍等，我去给您通传。”
“不用了，又不是来了一次两次了，我自己进去就好。”陶姜自顾自地跨过了门槛。
她一月里至少要来个四五次，小厮已然习惯，便只抬手送了送：“那姑娘请自便。”
廖卿卿居住的院子叫栖燕阁，自大门走过去要穿过一条长长的游廊，陶姜边往那走边看了看手里的东西，眉眼里都是掩藏不住的喜气。
一旁的春烟见状忍不住打趣道：“姑娘啊，您这欢喜的劲头就是昨日过自己生辰的时候都没这么足呢。”
“卿卿是我好友嘛，以我俩的关系，还分什么你我。”陶姜与廖卿卿三年前相识，两人一见如故，到现在依旧情谊深厚。
顿了顿，她扬了扬手里的东西：“你说我送卿卿这个琴谱，她会喜欢吧？”
春烟笑：“自是喜欢的，廖姑娘善于抚琴，前阵子我在琴馆亲耳听到她说想要这本《琴杂调谱》，只是苦寻不得，您如今找来了送她，她肯定高兴。”
“那就好，她要是不喜欢的话，真是枉费了我求爹爹找那大学士了。”
陶姜平日里洒脱无拘，实则是个喜欢在细微处较劲的。
只要入了她心的朋友亲人，她恨不得把最好的东西给人家。
同样的，她在意别人也希望别人在意她，最好能我疼你一分，你敬我一分，大有我跟你是天下第一好你也必须跟我是天下第一好的意思。
春烟深谙此节，出言劝慰：“姑娘不必担心，以您和廖姑娘的关系，廖姑娘就算不喜欢也绝对不会拂了您的面子的。”
瞅了眼陶姜头上的步摇，她又道：“前几日您不过说了句没零花儿，买不着盈翠坊的这根红玉步摇，昨日生辰，廖姑娘立马就给您送来了，她对您这么上心，对您送的东西必然也是看重的。”
这话戳中了陶姜的心坎。
她甜甜的笑：“卿卿的心意我自知晓，她对我这么好，我也一定会对她好。”
转眼间，主仆二人已到了栖燕阁前。
如今正是盛夏，天气炎热，栖燕阁的四角皆开了窗。
陶姜将要跨进门去，忽然听到里屋里传来了一道说话声：“…让我猜猜，陶姑娘今日会送您什么。”
这声音是廖卿卿的贴身侍女书墨。
料想这主仆俩肯定是在背后琢磨自己呢，陶姜朝春烟调皮的眨了下眼，然后拉着她躲到了旁边半开的窗户后偷听。
“…陶姑娘喜欢繁华之物，您既然昨日送了她步摇，她今日应当会回赠些相似的东西，估计是簪子钗环之类。”
“……”
听到这话，陶姜瘪嘴，与春烟咬耳朵：“这书墨把我想的也忒俗气了些！”
话音刚落，屋里又响起了另一道声音。
这声音淡淡的，语气轻微却不失庄重。
正是廖卿卿。
“不会，姜儿知我不喜这些东西，我猜她应该会送书卷或者纸笔。”
不愧是好友啊，猜的就是准！
陶姜立马跟春烟使了个“还是卿卿懂我”的眼色。
屋内，廖卿卿与书墨已从床榻转至了梳妆台前，这个位置背对着窗户，陶姜和春烟只能看到主仆俩的背影。
书墨一边拿起妆台上的簪子往廖卿卿头上比量，一边说：“姑娘与陶姑娘相识多年，性情秉性自是了解的，陶姑娘待您也好，不过…”
她手一顿，歪头轻笑：“要说待您更好的，还得是卫哥儿，今晨府门刚开，卫哥儿就差人送来了礼物，单这份心意，就是旁人比拟不了的。”
“嗯，卫哥儿确实是个实心的。”廖卿卿微微垂头，脸上神色不明。
书墨还以为自家姑娘害羞：“其实姑娘您跟卫哥儿兴趣相投，又知根知底，也合该修成正果了，只要您肯点头啊，我敢担保，明日陶府的花轿就能送到咱们府上！”
书墨说的笃定，陶姜听罢也点了点头。
她哥哥陶卫钟情廖卿卿多年，十分珍视，莫说明日送花轿，其实只要廖卿卿应允，恐怕今晚他就能上门提亲。
“莫要胡说。”廖卿卿忽然开口。
她语调里掺了冷意，又掷地有声，激得窗外的陶姜身形一顿。
书墨也被训的收敛了神色：“是，是小的说错话了！”
廖卿卿扭过身子，隔着窗户看，一张清秀端庄的侧颜阴晴不定：“卫哥儿什么都好，只一点不好，难以登科及第，今年春闱他又落榜了，想要再考就得三年后，他身子骨弱，三年之后还不知是何光景，我不能一直等着他。”
话是这么个道理，但书墨有点可惜：“姑娘，我只是觉得卫哥儿待您是真心的，这种情意男子里少有，怕您舍了，以后会后悔。”
“只要是自己选的，何来的后悔？”廖卿卿面容冷静：“卫哥儿待我是真心，可真心又有何用呢？我想做官眷，他的真心能帮我做官眷，变得有权有势吗？不能，所以以后切莫把我和他扯在一起，有些话于家里说说还好，若是被外人知晓了，到时候咱们会骑虎难下。”
自家姑娘向来是个有主意的，书墨抿了抿唇，一副受教了的样子。
想到近日都城里各家姑娘们争抢着的红人，她忍不住问：“姑娘既已决心不再等卫哥儿，那难不成也是属意于世子爷？”
闻言，廖卿卿微微垂眸，再抬眼时，里面尽是衡量意味：“且不说沈慕生了副一等一的皮囊，他的家世也好，父亲是镇安侯，母亲是和宁小公主，他十六岁便被官家钦封为世子，今年十九，又高中了进士，这等优越的条件，我自是属意的，只不过…”
她苦涩一笑：“我属意别人也属意，咱们巽阳伯府如今已式微，我虽隐忍多年在都城里拼出了个贤淑的名号，但这点子在侯府面前根本不够看，听说侯府近日有意给世子爷说亲，各家适龄贵女皆递去了名帖，咱们也先送过去看看吧，保不准就得了侯爷的青眼呢。”
书墨点点头，想了想，又踟蹰道：“可咱们递去名帖之事，若是被卫哥儿知道了，该如何是好？”
“你不说，我不说，府里不外传，卫哥儿怎么会知道？”
廖卿卿不以为然：“况且，就算真的知道了也不怕，我与陶卫本就没有婚约，自古男婚女嫁乃是常事，难道他还能阻拦不成？”
说到这，不知又想到了什么，廖卿卿眼眸一沉，硬气道：“再说了，天下男子这般多，除了他陶卫，我本也该好好挑一挑，难不成要为了些许情爱耗在他一个人身上吗？”
“人都是为了利益而活的，万万不能被感情所牵制，不管朋友还是夫君都要找对自己有利的才行。”
“想当年我会主动跟陶姜结交，不也是因为她父亲是翰林学士吗？只要跟她把关系处好了，以她的性格，以后求她办事她必然答应，到时候方便的就是咱们…”
……
一窗之隔，陶姜本来是抱着玩闹心偷听的。
可现在，她越往后听越心寒，最后痴痴怔在了原地。
春烟觑了自家姑娘一眼，发现她秀唇紧抿，一张脸频频青白交替，暗呼不好。
陶卫是陶姜的骨肉血亲，亲哥哥被这般言语轻视她如何能忍？况且，廖卿卿还说与她结交乃是利用，自家姑娘最是重情，这怕是要发作了！
果然，未及春烟拉住陶姜，陶姜便已冲了出去。
栖燕阁的门是半开着的，陶姜一脚踹了上去，“嘭”的一声将那雕花木门彻底洞开。
屋里廖卿卿与书墨没料到这一变故，皆被吓得后退。
看清楚了冲进来的人是陶姜，两人齐齐目瞪口呆。
最后还是书墨最先反应了过来，走上前，讪讪的笑：“陶…陶姑娘来了，这外面人都是怎么做事的，也不知道通传一声。”
“呵！”陶姜勾了下嘴角。
她的容貌算不上极妩媚，也算不上极艳丽，但却明朗，是哪怕不施粉黛也能看出来的娇俏漂亮，更何况她今日还上了妆。
此刻，怒气让她的脸色颇为生动，但也慑人。
看了眼对面的小妮子，她冷声道：“不必通传，若是通传了，我上哪去看你们主仆之间的这一场好戏呢！”